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九重春华 作者:蓝家三少 文案: 看卑微宫女,如何一跃为上,执掌宫闱生杀:《九重春华》 一个是温润如玉的十三皇子。 他说:阿寻,我许你出宫,迎你入府,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她金殿抗旨,身陷囹圄:宁为穷人妻,不为皇门妾。 他轻笑:本王如何舍得纳你为妾,只愿此生许你为妃。 一个是手握生杀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他说:丫头你过来,让为师好好教你,如何伺候男人。 她用指尖挑起他妖孽般精致的下颚:师父的意思是,你们男人征服了天下,而我们小女子只消征服你们就可以? 他忽然含住她的唇:孺子可教。 储位之争,皇权之夺,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她身世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只道那年风光正好,他执手为她描眉,亲手送她上断头台。 她嫣然轻笑,回眸间如花绽放。 等到繁华落尽,谁人犹记耳边语: 待你君临天下,许我四海为家。 待我了无牵挂,随你浪迹天涯。 蹉跎前世几多缘,此生只为你一眼,愿错过繁华三千。 ================== ☆、第1章 凶手是谁?   一声惊呼,千寻从床榻上惊坐起身,整个人大汗淋漓,“又是这个梦!”   “阿寻,你又做梦了?”南心从外头端着洗脸盆进来,“擦把脸,该你去值夜了。昨儿个瑛贵人染了风寒,守夜的时候记得当心点。”   千寻擦了脸,而后看了看外头的天,无星无月的泛着寒气。她小心翼翼的穿上棉坎肩,拢了拢衣襟便接过南心递上来的灯笼,“那你休息吧。”   说着,千寻便拎着灯笼出门。   身为三等宫女,守夜是件苦差事,尤其是雪后天,外头冷得牙齿打架,但却不能擅离职守。万一小主出了事,她们就是第一个遭难的。   所幸还好,过了除夕夜她就满二十岁,就可以走出宫闱回家过最平淡的生活。这日子,会很快很快。   千寻端坐在琉璃阁外头的台阶上,灯笼放置身旁。   漆黑的夜里,无星无月,早前下过雪的院子因为雪光反照,虽然有些亮堂,但依旧格外清冷。一侧的小德子已经靠在廊柱处眯了眼睡着,千寻拢了拢衣衫没敢睡。   瑛贵人染了风寒,他们两个值夜的断不能全部睡着。   嘴里哈着白雾,千寻缩了缩手。   近来总爱做那个梦,梦里满是鲜血和惨叫声,真实得教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身后忽然一声惊叫,千寻撒腿便朝着琉璃阁寝殿跑进去。那声音分明是瑛贵人的,可别出了事才好。   小德子被惊醒,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寝殿。千寻喘着气掌灯,瑛贵人坐在床榻上,美丽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在千寻看来,是一种惊惧到极点的扭曲。   “小主?小主?”千寻连唤了两声,眼底愈发的担虑。   良久,瑛贵人才回过神,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扇在千寻的脸上。   千寻一下子被扇在地上,眼前金星四射,还是急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奴婢该死!”   瑛贵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去……去把殿内所有的烛台都点上。以后琉璃阁不许熄灯,否则本主就扒了你们的皮。”   跪退着,千寻急忙将整个琉璃阁的蜡烛都点上,顷刻间寝殿恍如白昼。   瑛贵人贴身婢女巧音,琉璃阁的一等大宫女快速走进来,二话不说便推开了千寻,力道之大险些将千寻推翻在地。   “去宫道跪着,净惹小主不痛快。”巧音代发号令,千寻虽然有异议,但想着自己很快就要出宫回家,凡事能忍就忍。   “是!”千寻低低的回答。   脸上刺辣辣的疼,千寻跪在宫道上,冰冷的雪地里让人冻得浑身发抖。   天亮的时候,宫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个用嗤笑的眼神看着跪在琉璃阁门前的千寻。千寻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嘴脸,脸不红心不跳的跪着不动。   琉璃阁内突然传出巧音歇斯底里的叫喊。   那声音尖锐刺耳,让千寻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坏了,出事了!   等千寻一瘸一拐的进了琉璃阁寝殿,如五雷轰顶般怔在原地。床榻上的瑛贵人双目怒睁,七孔流血。   心里咯噔一声,千寻攥紧了拳头。小主遇害,现下别说出宫,只怕她这条命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怎么办?   琉璃阁外,马蹄声响彻整个宫闱。   千寻骤然回头望向大门外。   为首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一袭红衣妖娆万千,金丝蟒袍绢绣着祥云暗纹,身后一队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随行。   锦衣卫得皇权特许,有先斩后奏之权。楼止更得皇帝亲眼,常伴君前,手握生杀。    千寻不敢抬头,与琉璃阁所有奴才一起跪在那里,“参见都指挥使。”   楼止翻身下马,红色蟒袍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的响。   “昨儿个夜里是谁守值?”楼止问。   千寻不敢抬头,却听见巧音锐利轻颤的声音,“是千寻。”   话音未落,千寻便觉得有一道冷冽的光从顶上落下,不由的身子微颤,屏住了呼吸。   巧音继续道,“昨儿个夜里,千寻擅离职守,小主责罚于她,许是她心生不忿,所以回来对小主下毒手。奴婢当时被打晕,醒来后,小主就……”   “千寻何在?”他的磁音低沉而绵长,千寻倒吸一口冷气,终于迎上那双微微眯起的凤眸。   这是一张雌雄难辨的倾世容颜,长眉入鬓,眼大而眼尾飞斜,诡美如狐。深黑色的瞳仁没有一丝光泽,宛若来自九幽地狱,只一眼便足以蚀骨吸髓,让人永不超生。   一眼惊心,再一眼攻心。 ☆、第2章 帮你剁下来   “奴婢千寻,参见都指挥使大人。”千寻跪在那里,极力保持镇定。   世人皆知锦衣卫的规矩,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千寻不知道再多的辩白都无补于事,反倒欲盖弥彰。所以她干脆不辩白,在楼止这样杀伐决断的人面前,越慌乱就越生疑。   “千寻,你有何话说?”楼止冷睨她一眼。   千寻跪在那里,极力遏制身体的轻颤,“奴婢一直跪在宫道上,并未伤害过小主。大人明察秋毫,奴婢清者自清,任凭大人处置。”   换做旁人早已跪地求饶,然千寻这番镇定不由的让楼止眯起了狭长的凤眸。   “还真有不怕死的。”楼止长袖轻拂,“让所有人都进来。”   千寻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飞快掠过昨夜的一切,企图找寻蛛丝马迹。她该怎么做,才能洗清自己的清白?   瑛贵人乃是皇上新宠,可谓荣耀无比,谁敢对她下手?   是早前得罪了瑛贵人被当众推下荷池的蓝美人?还是因为瑛贵人上位而失宠的欣嫔?蓦地,千寻愕然发觉自己的指甲缝里似乎有些奇怪的粉末,心头忽然一惊。   这是……   千寻攥紧了拳头,尽量不让人发觉手中的异样。   “谁是管事?”楼止坐下,也不去看众人,反手抽出绣春刀不紧不慢的擦拭。   言罢,琉璃阁大太监王贵和巧音爬着跪在楼止跟前,狠狠磕了头。   “奴才王贵,参见指挥使大人。”王贵跪在那里。   “昨儿个夜里可有什么异常?”楼止语速平稳,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千寻稍稍扭头去看,王贵的额头满是冷汗。听得王贵轻颤道,“没、没什么异常。”   “哦?”楼止尾音拖长。   千寻陡然瞪大眸子,看见他手中的绣春刀快速划过王贵的眉心。寒光掠过,一声闷响,王贵瞪着那双乌眼珠子死不瞑目。   宫人们瞬时都慌了神,还有些胆小的宫人开始嘤嘤啜泣。   千寻的身子微颤,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越发握紧了自己的手。   耳边是楼止淡漠如茶的声音,“废物。”   千寻何尝不明白,楼止是杀鸡儆猴。如果凶手真的在这里,许是会吓破胆。便是这群宫人,有了王贵做例,还有谁敢藏着掖着。   “大人饶命,昨儿个夜里,委实没有什么异常。”巧音颤抖得厉害,“若说真有异常,那便是小主惊梦,后又责罚了千寻。”   千寻垂下眉睫,脸上没有半分慌乱。   “大人,奴才想起来了,昨儿个夜里千寻还跟奴才抱怨,说是小主如此苛待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小德子战战兢兢的补充。   “大人,大人,奴才们委实冤枉。”一殿的奴才都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楼止慢慢的擦拭绣春刀,“千寻,又是你?”   冷笑了一声,千寻昂起头,长长羽睫遮去眼底精芒,“奴婢没有。”事到如今,她已百口莫辩。   巧音摆明了要推她出去,唯有这样,他们这群人才能踩着她的尸体活下去。故而小德子咬她一口,也是情理之中。千寻很清楚,只要楼止再问一遍,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告诉他,她就是凶手。   因为谁都不想死,然楼止却迟迟没有再问。绣春刀上的寒光倒映着他眸中的锐利肃杀,清浅而凉薄。千寻下意识的觉得,他似乎是在等什么。   锦衣卫千户应无求端着烛台快速走过来,“大人,在这里。”   千寻敛了眉色,听见楼止微凉的声音,“把手伸出来。”   她稍稍迟疑,楼止冰凉的绣春刀已搁在她的脖颈上。千寻徐徐昂起头看他,她看见他挽唇冷冽,“怎么,要本座帮你剁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千寻知道,怕是有人早已设了局,自己此刻难逃一死。   但她岂能束手就缚,突然行了大礼,“奴婢甘愿赴死,请大人成全。”   楼止定定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女子,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眉色一沉,绣春刀归鞘, “带走。”   千寻沉沉的闭上眸子,没有当场被杀,算不算一种幸运?   只是到底是谁要杀瑛贵人?而又早早的将一切算计在她身上?起身的瞬间,千寻佯装不经意,嗅了嗅指甲里的东西。   是七星海棠!宫里怎么会有七星海棠?到底是谁在嫁祸她?   被押出琉璃阁的时候,千寻听见锦衣卫高喊,“大人有命,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琉璃阁。众人不得离开大门半步,违者格杀勿论。”   在皇宫里还能明目张胆的动用“格杀勿论”四个字,除了楼止,别无二人。   那么她呢?   然最直接的问题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做?逃得了楼止的绣春刀,如何逃得了刑狱大牢?   谁人不知,进了锦衣卫的刑狱,就等同九死一生。 ☆、第3章 谁说用刑?   刑狱之中,铁索森寒,阴冷的风从人的脊背窜起直接涌入心窝。那种鬼哭狼嚎的呼啸,让千寻入坠地狱,宛若有刀子慢慢破开胸腔,血淋淋的掏出她的心来。   千寻一个趔趄,浓郁的血腥气顿时扑面而来。还不待她站稳,已被人推倒地上。   近旁囚徒的一双乌眼珠子,陡然被挖出,血淋淋沾着灰尘滚落在她眼前,近在咫尺死死盯着她。千寻一下子从地上弹坐起来,面色霎时惨白如纸。凄厉的哀嚎响彻整个刑堂,千寻只觉有一股冷意从脚底心窜起,霎时席卷全身。   “千寻?”一声冷喝。   千寻骤然昂起头,迎上应无求冷笑的面孔。   应无求官至千户,是锦衣卫的二把手。   “是你自己说,还是让我撬开你的嘴?”应无求站在千寻跟前。   千寻摇着头跪在地上,“奴婢无罪可招。”   她心里清楚,到了这里,熬得过大刑的,许是能过这生关死劫,否则……要么行刑而死,要么熬到他们找到真凶为止。   锦衣卫三百六十六道刑具,任谁也是熬不过的。   但来了这里,她没有退路。   招必死,不招等死。   千寻只能选择后者。   应无求冷哼一声,“上刑!”   在这里,死人嘴里也能掏出供词。   千寻的身子一颤,十指已经上了夹棍。她想挣扎,却被人死死按住了双肩。钻心的疼痛从指骨处传来,千寻咬破了唇愣是没吐出一个字。   指骨处有鲜血涌出,剧烈的疼痛让她的眼泪不断的滚落,冷汗打湿了衣衫。疼,钻心的疼,骨头被夹棍挤压,那种筋骨欲裂的疼痛让千寻晕死过去。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千寻一个激灵,“嘶……”   十指钻心的疼痛抽干了她所有的气力,她倒伏在地,无力的睁开眼睛。   应无求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无限放大,她看见他眼底恶魔般的颜色,“到底是谁指使你杀了瑛贵人?你与瑛贵人到底有何冤仇?”   “那就请千户大人,自己去查。奴婢……招无可招!”千寻奄奄一息的倒伏着,冷水混合着冷汗,让她剧烈颤抖。   “还敢嘴硬!”应无求冷厉,“把琉璃阁的人一个个审过去,我就不信,你还能硬到底。”   有人拿着沾了辣椒水的皮鞭往千寻背上抽去,千寻抱着头死咬着唇,鞭子落在身上,辣椒水瞬间沿着血痕钻入身体。那种被撕裂般的剧痛,让千寻止不住在地上翻滚。凄厉的喊声在堂内回荡,只换来一众麻木不仁。   千寻只觉脊背上如千刀万剐般的剧痛,衣衫被鞭子抽裂,浑身上下几乎体无完肤。   外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鞭子骤停。   千寻躺在那里,身子被冷汗浸湿,微弱的视线里只见一抹炽热的红。   眼前一黑,千寻的眼眸重重闭上。   楼止盯着千寻脊背上的那个印记,披风突然覆在千寻身上,遮去她所有露在外头的肌肤,回眸间目光极冷,“谁说用刑?”   应无求立刻跪在地上,“大人。”   “去领三十鞭。”楼止抱着千寻转身便走。   微弱的光从窗口落进来,千寻陡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浑身冷汗淋漓。十指剧烈的疼痛让她整张脸都几近扭曲,坐起身子,望着被包扎好的十指,千寻稍稍一怔。   “醒了?”一声冷音。   千寻骤然抬头,不远处的桌案上,正坐着红衣蟒袍的楼止。   茶香四溢,一身邪魅。 ☆、第4章 世上最邪魅的男子   千寻忍着痛下床,谁知脚下一软,整个人便往前扑去。   红袖轻揽,千寻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腾空而起。等她回过神,却是躺在楼止的怀中,他一身的红色蟒袍,让她心头陡然一怔。抬头,却是那双幽暗无光的眸子。   楼止低眉挽唇,飞扬的眼线诡谲至极,“这般急着投怀送抱?”   千寻的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想要从他怀里挣扎起来,谁知却被他随意按住,但力道之大让她无可抗拒,“大人?”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漫不经心的自倾一杯茶,那番邪魅气度,衬着他一身红袍如火如孽。分明是傲然肃杀之人,偏生得一张倾世容颜,教人挪不开视线。   她抬头看他,十指钻心疼痛,额头冷汗不断冒出。   “知道瑛贵人是怎么死的吗?”他慢慢的喝着茶,却不看她一眼。   “是因为七星海棠融入了蜡烛。”千寻咬着唇。   他的杯盏在半空停顿了一下,如黑鸦羽般的眉睫微微垂下,那双冰冷的眸子终于落在她的身上,“你就不怕本座杀了你?”   “大人如果真的疑心奴婢,就不会纵奴婢出刑狱大牢。奴婢多谢大人明察秋毫!”千寻低低的说着,却是诚挚无比。   楼止轻笑,“你可知本座如何对待那些自作聪明的人吗?”   千寻凝了眸,看见他唇边的笑意一点点的绽开,然这笑意却无法抵达眼底。那双幽暗的眸子,始终冰冷如霜。   她忍着身上的剧痛,任凭冷汗打湿衣衫,“大人英明,奴婢卑贱,怕脏了大人的刀。”   “七星海棠加上安神汤,原是无毒的两样物件,但混合起来就是剧毒。肠穿肚烂,七窍流血。”他说这话的时候,千寻明显感觉到来自楼止的阴冷戾气,从肌肤的每个毛孔渗入,而后迅速蔓延全身。   千寻尽量保持身体的镇定,“烛台,确实是奴婢点燃的。”   “整个琉璃阁的人,都指认你为杀人凶手。”他低眉看她。   “奴婢也觉得自己的嫌疑最大。”她不辩解。   在楼止这样的人面前强词夺理的辩白,无疑是自寻死路。有时候以退为进,反倒会有奇效。事到如今,千寻只能赌。拿自己的命,跟这个魔赌一场。   “哦?”他眯起狭长的凤眸,邪肆魅惑,“难怪十三王爷对你刮目相看,换做旁人,避嫌还来不及,你倒是眼巴巴的凑上来找死。”   “大人如此英明,奴婢不过实话实说,不敢有瞒。”千寻只觉得指尖上的阵阵疼痛,混合着脊背上的道道鞭痕,让她几乎无法控制身上的颤抖。   疼,钻心的疼,彻骨的疼,疼得她险些咬碎自己的牙齿。   但他提及了十三王爷,千寻的心里还是稍稍惊了一下。   蓦地,他俯下头来,温热的呼吸就拍在她的脸上,“你说十三王爷会不会来救你?”   千寻的羽睫抖动了一下,他将她从刑狱大牢带出来,难道还有十三王爷的缘故?千寻羽睫微垂,敛去眸中光泽,“奴婢卑微,怕是劳不得十三王爷相救。”   “哦,是吗?”楼止眼底的寒光,让千寻忽然有一种猎人对猎物的捕猎意蕴。她缩了一下眼神,却感觉到腰间的力量稍稍一松,咬着牙勉力的站起身来,总算脱离了他的束缚。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一名锦衣卫跪身在地,“大人,十三王爷来了,正在大堂等候。”   楼止睃她一眼,“你猜错了。”   千寻的面色微白,缄口不语。   但见他徐徐起身,红色蟒袍掠过她的跟前,邪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跟着来!”   空落落的大堂内,那个雍容华贵的男子徐徐转过身来。青衫明眸,一柄折扇,尽染盛世风流。他扬了扬唇角,冲着楼止身后的千寻语速平稳的喊了一声,“阿寻。”   只一声,却教人如沐春风。 ☆、第5章 留下她   十三王爷乃是当朝皇帝的十三子,云殇。   楼止缓步走过去,径直站在云殇跟前,拦住了云殇与千寻的照面。千寻稍稍抬头,只见一抹红与一抹青交相辉映,各自雍容尊华。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邪肆如魅,近乎是两种极端。   深吸一口气,千寻上前行礼,“奴婢参见十三王爷。”   云殇清浅的笑着,眸色从容,“阿寻可好?”   千寻垂下眉睫,将那双满是绷带的手藏于袖中,“多谢十三王爷,奴婢很好。”   谁人不知,进了锦衣卫刑狱,哪有很好之说。   “多谢指挥使照拂,本王要带阿寻走。”云殇折扇轻摇,嘴角含笑,看了千寻一眼便往外走。   “十三王爷以为能如此轻易的将人带出锦衣卫?若是如此,那本座这锦衣卫,不如交给十三王爷做主。”楼止那低沉的柔音分明极为悦耳,但在千寻听来却带着彻骨的邪冷桀骜。   云殇侧脸看了千寻一眼,徐徐转身。   楼止恣意侧卧在软榻上,红色的蟒袍衬着他极度邪佞的绝世容颜,“千寻,你可想好了,出了这个门,你就会永远背负杀人罪名。虽有十三王爷为你佐证,终不过难逃悠悠之口。”   千寻稍稍抬头,看见那绝世的男子眉目轻挑,薄唇挽成凉薄的弧度。那双诡美如狐的双眸,正泛着幽暗的寒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十三王爷前来救她,反倒让自己陷入了一种窘迫的境地。   如今整个皇宫大抵都知道,琉璃阁众人指认她为凶手,她就算跟着十三王爷走出锦衣卫,但……她如何还能在宫中立足?悠悠众口,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她淹死。   袖中拳头紧握,楼止果然是个妖孽,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困在了原地。   羽睫轻扬,她不懂楼止到底是什么意思?对她用刑,却又要救她?分明不信她为凶手,为何又要留下她?留下她到底意欲何为?   众所周知,楼止十三岁入宫陪王伴驾,初为御前随侍,十五岁那年锦衣卫都指挥使王韬谋反,楼止单枪匹马闯锦衣卫大营,亲手提了王韬的项上人头奉于殿前。君王亲授锦衣卫都指挥使大职,得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从此楼止平步青云,得皇帝青眼,锦衣卫直奏御前,无需逐级上报。策马宫闱,任何人不得拦阻。   这是连皇室子弟都不曾有过的殊荣。   “都指挥使觉得能留下本王?”云殇依旧笑着,若和煦阳光。   楼止薄唇一抿,四下陡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顷刻间大批锦衣卫包围了大堂,绣春刀齐刷刷出鞘。那明晃晃的寒意让千寻的心陡然提到嗓子口,她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视线快速掠过四下如箭在弦的紧张阵势。   云殇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不改一身风流。   千寻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唇角,耳畔,是楼止幽冷的磁音,“十三爷以为何如?”   “极好!”云殇转头望着千寻,那张永远都保持微笑的容脸,看不见惊惧之色。温润如玉的眸光,清清浅浅的落在她身上。   心头咯噔一下,千寻早已听出楼止的弦外之音。他根本没打算放她离开锦衣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然现在的状况……千寻扑通跪在云殇跟前,“奴婢谢十三爷相救之恩,然则奴婢身负血案未明,怕是不能跟十三爷离开锦衣卫。奴婢……”   不待千寻说完,云殇已经蹲下身子,与她保持着平视的姿势。他的扇柄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叩,“真笨。”   便是这样旁若无人的举动,让千寻的面颊陡然红到了耳根。   云殇低眉看见她满是绷带的双手,眸色陡然一沉,声音瞬时冷厉起来,“他们对你动了夹棍?”   千寻一怔,急忙缩了手。   长长吐出一口气,云殇起身的瞬间,手中多了一块青玉令牌,“皇命在此,如朕亲临,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接旨!” ☆、第6章 他说,滚!   云殇的谕令出手,千寻便跪了下去,然则锦衣卫却好像根本不予理睬,绣春刀依旧绽放着阴冷的光泽。她稍稍抬头,只看见楼止置若罔闻的揉着太阳穴。   那双手,修长而苍白,堪与执笔书天下,不与冷剑相为伍。   任凭云殇谕令在手,依旧没有千寻意想中的满堂肃静。   她心下一颤,怎生忘了,这是锦衣卫不是朝堂。在这里,楼止才是主,他们……连客都算不上!   楼止手一抬,锦衣卫收了刀退到两侧,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云殇何为锦衣卫的规矩。皇帝尚且让他三分,何况云殇只是个皇子。   “现下可以走了吗?”云殇面无表情,复而低眉望着千寻。   千寻抬头,正好迎上他温凉的眸子,羽睫不由自主的垂下。   “十三王爷莫不是看上这小丫头了?”楼止施施然起身,手中摆弄着一块上好的血玉,玉质上乘,有血色脉纹。   云殇的眼神稍稍一凝,“不劳费心。”   千寻跪在那里,低眉却见那抹红色慢慢停驻在自己的跟前,黑色的金丝蟒纹皂靴绣着极为精致的流云暗纹。   “起吧!”楼止的磁音在她耳边徘徊。   徐徐起身,千寻尽量让自己保持最初的镇定与从容。然楼止冰凉的指尖却挑起了她的下颚,强迫她与他对视。他幽暗无光的瞳仁若九幽地狱,似万丈深渊,只一眼就能将人吸进去。   千寻不自觉的捏紧了袖中的拳头,“谢大人不杀之恩。”   “放开!”云殇骤然握住了楼止的手腕。   那一刻,千寻看见楼止眼中的阴戾,那是一种神鬼不论的嗜杀颜色。   云殇突然收了手,掌心刺痛难忍。   楼止悠悠然的别过头去,诡美的凤眸微微扬起,泛过一丝寒光,“十三王爷谨记,切莫轻易碰触本座,否则哪日这胳膊飞出去,别怪本座没提醒你。”   他的功夫,绝非常人可比。   语罢,楼止松了手,别有深意的看了千寻一眼,齿缝间低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锦衣卫随即跨立在他身后,飞鱼服、绣春刀,列阵将大堂隔成了两截,任谁都无法靠近楼止半步。   千寻心里一抽,陡然扭头望着云殇。   只见云殇淡然的容脸上慢慢凝了一层霜,似乎在想些什么。良久才睨了千寻一眼,依旧青衫明眸,折扇轻摇,“阿寻,我们走。”   闻言,千寻小心翼翼的跟在云殇身后。   渐渐的,云殇放慢了脚步,千寻也只能放慢脚步。   下一刻,他忽然转身拽住她的手,“上前。”   “嘶……”千寻吃痛,随即愣了半晌,“王爷,这不合规矩。”   云殇低下头看着置于掌心的手,满是绷带与斑驳的血迹,“下手重了些。琉璃阁那里,本王会去说一声,你好生将养就是。”   千寻缩了手,“王爷能救奴婢,奴婢已经感恩戴德,不敢越矩。”   “当年若不是你救了本王,本王已经是水下之鬼,何来的今日。”他轻叹一声,还是用那昂贵的檀木扇柄叩了一下她的额头,“出了宫,便不必想什么规矩。”   走出南北镇抚司大门,千寻看了看外头的天,万里无云。   一辆金漆黑釉的车辇停在外头,四下无人,唯有云殇的随侍砚台与一名车夫。   十三王爷只身独闯锦衣卫?这……寻日里云殇的身边总是随着大批的随侍,如今怎么一个都不见?是他仗着有皇命在身所以恣意了一次?   千寻不解,十三王爷惯来小心谨慎,从不是大意之人。   她回眸,却见云殇冷了眉目,温和从容的笑意渐渐从脸上褪去。   砚台快速上前,扑通跪在了云殇跟前,竟有些慌错,“王爷,人……”   云殇深吸一口气,口吻略显沉重,“好生置办他们的家眷。”语罢拂袖朝着马车而去。   砚台起身,千寻上前一步,“砚台,王爷身边的人呢?”   不待砚台回声,云殇站在马车旁敛了眸中月华,“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留下些东西。楼止……果真小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宛若云淡风轻,却让千寻的心陡然提起。   留下? ☆、第7章 本座,亲自送回去   不远处,楼止冷然伫立,一双如狼的眸子,清清冷冷的落在千寻的背影上。难道是她?   如果真的是她,那果然有趣多了!   云殇……   楼止微微眯起绝美的凤眸,眼底掠过清寒的诡谲。指尖在血玉上头那奇异的纹路上慢慢抚过,真是没想到,那么多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人?”应无求上前一步。   “备车!”楼止快步走出门。   应无求稍稍一怔,大人这是怎么了?以往从不会有片刻的犹豫,今日虽然异样,却教人始终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外头,千寻看了看金漆黑釉的车辇,迟疑了片刻,“奴婢跟着就好。”   “阿寻时时不忘却辇之德吗?”云殇在车上,将手伸给她,“上来,你身上有伤,若然累坏了阿寻,岂非白白辜负本王的心意?”   千寻的脸颊稍稍一红,谁知她的脚刚踩上杌子,车子后头便又行来一辆奢华备至的马车。   说是奢华,只因这种车辇已然赶上皇帝的排场。   金漆红釉,巧夺天工的车辇构造,车顶以四蟒交缠拱珠为式,顶上红色的琉璃宝珠熠熠生辉。黄布绣蟒纹流云暗纹车窗,配金丝穿五彩霞珠车帘子,车檐四角皆坠紫金铃,果真是十足的架势。纹丝不动的锦衣卫分立两侧,飞鱼服、绣春刀,两脚跨立而自持。   车帘被车前的锦衣卫撩开,一眼望去,四方桌上水晶香几散着杳渺香气,那雾霭之中一张绝世的容脸教人顿失心魂。   “既是本座的犯人,又是由本座带回刑狱的,就不劳十三王爷亲力亲为。本座,亲自送她回去。”楼止眉睫微扬,幽暗的视线就落在千寻的身上。   千寻当下愣住,这样的排场,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楼止到底要做什么?   先前要打要杀,如今却是……给个巴掌,给个甜枣吗?还是故意为难十三王爷?千寻犹豫不解的望着云殇。   云殇不顾其他,视线只是掠过那叹为观止的排场,到底还是回到了千寻身上。他依旧伸着手,眉眼唇边的笑意仍然淡若清风,“上来吧!”   “王爷?”千寻抿着唇。   她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云殇肯屈尊请来谕令救她已经让她感恩戴德,若是因为自己而累及云殇,她是断断不肯的。   须知如今皇帝迷恋修道炼丹之术,朝堂大权几乎落在了锦衣卫和几个朝廷重臣手里,生杀一念间,说的便是楼止。   应无求冷着脸上前,朝着云殇行礼,“王爷请自便。千寻姑娘,请!”   这口吻,根本不容置喙,强硬得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阿寻,有本王在,没人能强迫你。”云殇依旧笑着,青衫明。   千寻没有说话,却听得车中的楼止冷了声音,“天衣教逆贼肆虐,王爷出来一趟也不多带些人,若然有个好歹,岂非本座的不是。无求,护送十三王爷回府。”   音落,锦衣卫包围了云殇的车辇。   云殇置若罔闻,眼里始终只有千寻一人,“上来!”   千寻的手,缩了一下。一眼望去,锦衣卫已经一个个手按刀柄,那种临阵待命的压抑与紧张氛围,让她的脊背寒凉至极。仿佛有一股冷气从脚底心窜去,瞬时整颗心都被冻结。   她并未忘记,云殇带来的人,都“留”在了锦衣卫。孰轻孰重,她分得清楚。   “我们走!”楼止尾音拖长。   车帘快速放下。   银牙一咬,千寻转身便朝着楼止的马车走去。   云殇敛了眉色,脸上依旧无波无澜。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冷睨周围的锦衣卫一眼,朝着砚台低沉道,“回府。”转身进了车子。   千寻深吸一口气,踩着杌子上了楼止的车辇。   谁知刚上去,身后的车门突然合上,车内瞬时一片漆黑。腰上颓然一紧,她还来不及惊叫,整个人已经不由自主的往前倾去。   下一刻,重重撞上一堵厚实的冷墙。 ☆、第8章 怕本座吃了你?   千寻吃痛的“嘶”了一声,整个人被按在那张四方桌上。   微弱的视线终于回到她的眼底,少许光亮从窗口缝隙中透进来,千寻倒吸一口冷气,脊背上的鞭痕痛入骨髓。她颤了颤身子,刚好迎上那张邪魅蛊惑的脸,精美绝伦,一双凤眸眯成危险的缝隙冷冽的落在她身上。   楼止单手扶额,胳膊就搁在她的脖颈下方,“终于舍得十三王爷了?”   “大人有命,奴婢从命。”千寻垂下眉睫,脊背上的疼痛让她身上泛起层层细汗。然楼止没松手,她是断不敢反抗的。   “本座该说你聪慧过人,还是愚不可及?”他慢条斯理的说着,也不正眼去看千寻。   昏暗的世界里,千寻只觉得自己是摆在桌案上的菜肴,等着被他分割或是享用。   眼前的楼止如同盛放在九幽地狱的彼岸花,有着最瑰丽的颜色,黑暗中亦难掩风华绝世。然则眼底的暗夜,却像极了醉人的曼陀罗,蚀骨夺魄。   千寻当然明白楼止所指,面上不敢大意,“奴婢的命就在大人手里,不敢自作聪明。”   “记住,你这条命是本座的,本座若想收回,就算皇上来了,也奈何不得本座。”楼止终于收手。   松了一口气,千寻勉力撑起身子,十指钻心疼。   脊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只能跪身行礼,“多谢大人提点。”   下一刻,他反手便抽出桌案上的一柄短刃,架在她的脖颈上,“若然记不住,本座不介意刻在你的心口上。”   “是。”千寻垂下眉睫,好一副恭顺从容。   “坐吧!”楼止弹指一挥,车内四角的黑布陡然被掀开,璀璨的夜明珠让整个车内恍如白昼。   千寻不得不暗自讶异,行车安稳如平地,丝毫没有晃动感,车内宽敞奢华得无与伦比。   千金一匹的锦缎纹面,波斯上贡的华贵地毯,就连那张桌子,竟然也是上等的小叶紫檀木所做。小桌上的水晶香几散发着淡薄的曼陀罗香气,混合着紫檀木的幽香。原本该是一种极为舒适的怡人,但楼止往那一坐,便顿时有种从西天极乐遁入修罗鬼刹的诡谲氛围。   如此风骚,放眼天朝,除了当今皇帝,也只有他楼止一人可堪享有。   千寻找了僻静的一角远远坐着,也不敢抬头,只是垂下眉睫,心里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回宫。也不知十三王爷,现下怎样了?   “作死的,怕本座吃了你?”楼止凝眸,指尖轻轻触摸着手中的血玉。   “奴婢不敢。”   “是不敢坐,还是不敢让本座吃了你?”   千寻一愣,素闻楼止嗜杀成性,怎的还有一张毒舌,教人顿时哑然无语。   闻言,千寻往他身旁挪了挪。   楼止支在桌案上,指尖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微微侧过脸去看千寻低眉顺目的模样。分明是一只小狐狸,却要装成温顺的小绵羊,果然有趣至极。能在他眼皮底下动心思的,都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不过看样子,这只小狐狸是个例外。   还有她背上的那个印记……   像!果然像极了!   “本座不介意亲自教你,什么是锦衣卫第一条大规。”楼止慢条斯理的说着。   千寻心下咯噔一声:锦衣卫第一条大规,主子有命,誓死从命。   抿紧唇,千寻又挪了挪身子。   谁知楼止忽然出手,红袖卷风,直接将她揽入了怀中。对上她错愕而微微愠怒的眸色,楼止薄唇一抿,“替本座盯着宫里的动静,哪日抓住了真凶,本座必有重赏!”   语罢,他那双冰凉的手极为灵巧的探入了她的衣襟,竟停驻在她的丰盈之处。   千寻骤然心惊,正好看见他眼角眉梢的邪魅之色,若诡异曼陀罗在幽暗中绽放无遗。   马车戛然而止,外头传来一声低喊,“大人,琉璃阁到了。” ☆、第9章 躲不开的麻烦   千寻看见楼止眼中的邪肆在顷刻间消失无踪,那个若曼陀罗一般的男子,身上混合着淡薄的薄荷香气。一点一滴,充斥着她所有的感官。   他依然坐在那里,淡漠如茶,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朝着门外低冷的开口,“下车!”   “谢大人。”千寻稍稍僵直了身子,缓步退出了马车。   下车的时候,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车上的男子。眉目如画,容色绝冷。仿佛是千年的冰山,永远没有消融的一刻。然则凝眸便是惊心,黑鸦羽般的睫毛,落着斑驳的剪影,却不教任何人看清眸中颜色。   若然不是一身红衣妖娆,衬得他邪魅至绝,此刻的他定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   千寻不再停留,快速的行了礼,朝着琉璃阁走去。   琉璃阁外头依旧重兵把守,没有抓到真凶,锦衣卫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眼见着千寻离开,应无求才上前近至车门一侧,压低声音,“大人,找到了。”   楼止面色一沉,扯过一侧的黑色披风便走出了马车,薄唇低喝,“走!”   音落,弃车策马,喧嚣的马蹄声响彻整个宫闱。   千寻站在琉璃阁门口回头,只看见那黑色的披肩在风中飞舞,背上一朵金丝绣血色火莲在阳光底下妖异绽放。   进琉璃阁的时候,所有人都怔住,用一种见鬼般的眼神上下睃着千寻。   南心快速上前,“阿寻?你回来了?没事吗?”   千寻的手,稍稍一缩,将满是绷带的十指藏在袖中。她看见南心的眼眶一红,便扯了笑,“能活着回来便是万幸。”   “走,别理会他们。回房去!”南心狠狠用目光剜着身边的宫婢,小心的搀着千寻便回了房间。   刚进房间,南心便愤愤不平,“当日若不是我蹲坑,没来得及出去,我真是要撕破他们的皮面不可。好端端的,竟如此诬赖你,也不晓得存的什么心思。不过你现下可以放心,有我在,定不教人欺负了你!”   “我与你一道入宫,惯来是你帮着我。南心,谢谢你。”千寻笑了笑。   南心却捧着她那双满是绷带的手,瞬间红了眼眶,“真他娘的混蛋,竟然把你折磨成这样!”   千寻心惊,“隔墙有耳,锦衣卫可不是开玩笑的。”   闻言,南心急忙噤声,只怪自己一时口快。   “所幸骨头没断,休养一阵子就会好。”千寻笑了笑,“你放心就是。”   南心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此便好。”想了想又道,“你先休息,我不知道你今日回来,现下给你准备热水,你好好的洗个澡去去晦气。”   千寻颔首,“好。”   眼见着南心走出去,千寻急忙伸手进自己的衣襟,竟从亵衣里头取出一个镀金的牌子。上头镌刻着诡异的纹路,无题无字,只在正中央嵌着一颗上等的祖母绿珠子。   楼止,到底要做什么?为何好端端的给她这个?下车前,他将这东西塞进她的衣服里头,到底意欲何为?这个男人,像谜一般,让人恐惧,教人不安。   看这个牌子的样式,应当是一种牒,但到底有什么用途,千寻确实一无所知。   这头正想着,外头陡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千寻还来不及收起来,房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巧音凶神恶煞的冲进来,身后带着几个嬷嬷,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千寻依然镇定自若的脸。   鼻间一声冷哼,巧音大步走到千寻跟前,“没想到你还能回来!”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没有杀害小主,何以不能回来?”千寻面不改色,然心底却是愤怒的。如何能不愤怒?若不是巧音颠倒黑白,她何以进锦衣卫受酷刑?若不是她命大,此刻她已经在乱葬岗里与孤魂野鬼为伍。   她隐忍本就是为了离宫回家,谁知如今摊上这一档子事,教她的希望眼瞧着便要落空,千寻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她惯来不是肯吃亏的主,现下没了小主,巧音也不过是个奴才。千寻不是傻子,岂会任人随意欺辱。   谁知巧音骤然挥手,千寻一时不防,响亮的耳光子瞬时打得她眼冒金星。脚下一软,千寻从床榻上滑落下来,金牌脱手而出。   “这是什么?”巧音眼睛一亮,先千寻一步抓在了手里。 ☆、第10章 怎么拿的,怎么吐出来   “还我!”千寻眉色一紧。   “这东西不会是你偷来的吧?”巧音瞧着镀金的成色极好。她可是瑛贵人身边的一等大宫女,好东西见了不少。眼瞧着这上头的祖母绿,莹润至极,颜色清丽,乃是上上极品。想那千寻不过是个三等宫女,哪里会有这样昂贵的东西。   千寻冷冷的剜了她一眼,“家里祖传的东西,还用得着偷吗?你若不信,只管拿去外头问问,看哪个宫里的小主娘娘,会丢了这样的东西。”   巧音眉色微扬,既然不是宫里的,是千寻自己的东西,那就正好可以收为己用。   当下挑眉,巧音容色沉冷,“哼,这分明就是赃物,今日我暂且收着,哪日找到了罪证,定然不与你善罢甘休。”   闻言,千寻站在那里,面不改色的冷笑,“中饱私囊也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巧音姐姐委实了不得。”   “放肆!”巧音冷喝,“如今小主罹难,韵贵妃执掌六宫,业已下令,让我暂且主持琉璃阁。等着锦衣卫撤离,再行处置这里的一切。”   千寻深吸一口气,到底韵贵妃也忌惮着锦衣卫的势力。有锦衣卫围困一日,任谁都不敢轻易插手此事。   只是……让巧音暂且打理琉璃阁,那自己以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说到底,巧音的姐姐巧云乃是韵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如此一来,千寻就落了下风。   抬起头,千寻看了一眼巧音,“你想怎样?锦衣卫都没有治罪于我,难道你还能置我于死地?巧音姑姑,你可别忘了,如今大家都是一个宫里的,哪日锦衣卫大兴屠戮,我们谁都跑不了。还是免生事端,静观其变为好。”   “哼,虽然你能从锦衣卫活着回来,但并不代表你就没有嫌疑。”巧音看了身边的嬷嬷一眼,“搜一搜,看是不是有什么罪证在身上。”   “你们……”千寻步步后退,她想反抗,奈何身上有伤。   那些个老嬷嬷一冲上来就将千寻按在了地上,七手八脚在她身上又是掐又是抓。千寻本就伤痕累累,如此一来,新伤旧伤,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她咬着牙,死死盯着得意洋洋的巧音。背上的鞭痕,十指的疼痛,席卷全身,让她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   “你们做什么?”南心刚提着水桶回来,乍见这样的状况,操起水桶里的水瓢,舀了滚烫的热水就泼过去。   刹那间哀嚎阵阵,那水可是滚烫至极,泼在嬷嬷们的皮肤上,瞬间红了大片,不多时便起了水泡。   “南心!”巧音怒喝。   刚说完,南心舀起热水就朝着巧音泼过来,“我让你狗仗人势!”   巧音当下慌乱的窜出房去,避开了热水。一张脸又黑又红,面色难看之极,“你们敢!你们敢这样……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今琉璃阁无主,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告诉你,你背后有人,我背后也有人。”南心举着水瓢,瞪着一双白眼,“你走不走?你走不走!你再不滚,我就砸死你!还有你们,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我们走着瞧!”巧音哼哼一声,转身领着人大步离开。   南心急忙丢了水瓢,过来搀起面色青白交加的千寻,“阿寻?你怎样?”   “没事!”千寻咬着牙,衣衫都被扯得七零八落,更糟糕的是,脊背上的鞭痕又再次裂开,隐隐透出血来。   “出血了。”南心恨得咬牙切齿,“我非得让我哥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到底是宫女们间的小事,不必惊动他。”千寻倒吸一口凉气,身子颤抖得厉害。尤其是双手,那钻心的绞痛,让她险些晕过去。   南心从柜子里拿了药,“我帮你上药,这些日子还是别碰水了。”转而又道,“忘了问,他们有没有拿你东西?”   方才她看那帮子老太婆在搜身,巧音那个死贱人,可是一毛不拔专揽财的。   千寻羽睫微扬,眼底掠过一丝寒意,“无碍,她现在怎么拿的,到时候我就怎么让她吐出来。”   南心一怔,“拿了你什么东西?”   闻言,千寻笑而不语。 ☆、第11章 辱我者,十倍奉还!   南心小心翼翼的为千寻上药,脊背上道道鞭痕,鲜血淋漓,看着极为触目惊心。千寻咬着牙,愣是不肯喊一声,倔强得教人心疼。   “阿寻,若是疼,你就喊出来。”南心眼眶泛红。   “好。”千寻笑着回看她一眼,安静的垂下羽睫,“其实我这次去锦衣卫,也算是因祸得福。锦衣卫都指挥使专程相送,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怀疑我是杀害小主的凶手。”   不过,她倒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瑛贵人。自己这个黑锅,总不能背得如此冤枉。何况临走前楼止也说了,让她盯着宫里。若她有所差池,只怕楼止是不会放过她的。   是巧音?巧音只懂得逢迎拍马,那瑛贵人是她的大树,她不会傻得自毁长城。然则这七星海棠绝非俗物,除非懂得药理,否则寻常人如何懂得用安魂汤搭配成毒。杀人于无形,而且还能转嫁他人,果然是个老手。   不过,若不是琉璃阁的人动手,保不齐就是有内奸。   引外人行凶,没有内应是断断不能成事的。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而后是砚台的声音,“千寻姑娘。”   南心手上停顿了一下,便扯下床幔走出去开门,“砚台?怎么是你?十三王爷呢?”   砚台一笑,“王爷有事走不开,教杂家奉上白脂玉露膏送与千寻姑娘,这可是皇上亲自的贡药,寻常人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于外伤最是有疗效。”   “那我替阿寻谢过王爷。”南心小心翼翼的接过如同胭脂盒大小的绝美药盂。   “千寻姑娘放心,杂家已经打过招呼,姑娘只需好生养伤,其他的杂活粗活都落不到姑娘身上。”砚台笑着点了头离开。   南心望着手中的药盂,转身走回去。   “十三王爷待你真好。”南心小心翼翼的打开药盂,一股凝露清香扑鼻而来,“看上去极好。”   “如此贵重的东西还是放着罢!”千寻眸色微垂,“无功不受禄,有空替我还回去。”   南心稍稍一怔,“你……”   千寻含笑,“好了,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吗?我说不用就不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用不得这样名贵的东西。放那吧!”   “试试吧!”南心犹豫了一下。   “那我还是起来吧!”千寻作势要起床。   南心一急,“你这人……那就放着吧,改日我替你还回去。”   千寻嫣然轻笑,“好。”   想了想,千寻的眼底陡然掠过一丝异样,“南心,你去替我盯着巧音。”   “平日看着都生厌,盯着她做什么?”南心撇撇嘴,“那张嘴脸看着都作呕,我怕夜里发梦瘆的慌!”   “你就不想看着她倒霉?”千寻笑得别有深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南心眼前一亮。   千寻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差点就让我死在锦衣卫,方才还如此折辱我,你当知道,我素来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这双手,这背上的伤,无一不是拜她所赐。所以呢……有仇不报非女子。我虽不欲惹事,只想好好的离宫,但不代表我就能任人欺辱。”   南心点了点头,“就你这身子骨,风一吹就歪了,还能做什么?方才若不是我护着你,你保不齐连骨头都不剩。”   “我送了个便宜给她。”千寻趴在那里,南心小心翼翼的吹着她的脊背上的伤口,让药膏尽量快速吸收进去。   “什么便宜?”南心一愣,“你从小就是个机灵鬼,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骨子里却是坏透了。你不说明白,我都不知道你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   千寻冲她招了招手,南心便将耳朵凑近她嘴边。   只听得千寻一阵耳语,只说得南心目瞪口呆,“此话当真?”   “嘘!”千寻看了看外头,“小声点。”   南心急忙点头,“那个牌子,真的那么厉害?”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就等着看戏吧!”千寻微微合上眼眸,一副倦意浅浅的模样,心里却打着自己的算盘。   善我者,以命相付;辱我者,十倍奉还。 ☆、第12章 低估?还是低能?   夜幕垂垂,火光冲天的宅院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哀嚎阵阵,满地死尸。   楼止安坐软椅,一脚踩着一名中年男子,漠然望着四下的烈火。身后,一整列锦衣卫持刀跨立,火光中,飞鱼刀亦寒光利利。   “楼止!”底下的男子一声嘶喊,痛恨的眼眸带着无可遏制的痛苦。耳畔是家眷临死前的惨叫,那种惨绝人寰的场面,无一例外的掠过他的眼前。   楼止依旧容色绝世,一张妖异艳绝的脸,在火光中没有半分色变。长而浓密的凤羽微微垂下,嘴角勾勒出一抹弯月般的弧度,“莫秋德,你不是喜欢看戏吗?本座如今就给你演了一场火烧连营,怎样,可还满意?”   “你不得好死!”莫秋德嘶声厉喝,眼看着家人被屠戮殆尽,唯自己一人还存活,这种痛苦只怕比杀了他更难以忍受。   “本座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楼止笑意清浅,眸色一沉,便有人拎着莫秋德的一双儿女跪在了跟前,“小丫头长得不错,只可惜,生错了人家。”   锦衣卫手起刀落,那个嘤嘤哭泣的小女孩立时被斩于莫秋德跟前。头颅滚落,鲜血染红了莫秋德的眼。   “还有一个!”楼止挑眉看他。   “畜生!你们这帮畜生!”莫秋德泪如雨下,只看见身首异处的女儿。他的幼子才五岁,如今吓得哇哇直哭,看着凄楚无比。   深吸一口气,楼止慢条斯理的靠在软椅上,指尖轻轻撩拨着散落的鬓发。举止轻柔无害,只在抬眸瞬间,寒光乍现,若暗夜里的曼陀罗,在火光中热烈绽放。   “无求!”楼止邪肆轻笑。   应无求的刀,瞬间出鞘。   “不要!”莫秋德撕心裂肺,“我给你们,那东西确实在我这里。放了我儿子,我什么都给你们!”   华贵的皂靴踩在莫秋德的脸上,楼止眸色阴魅,“莫大人,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早点拿出来,本座一定会给你个痛快!”   锦衣卫押着莫秋德父子去了书房,在书房的暗格里,有一个红木精雕的木盒子。   楼止就在书房外头安坐,眼底的光寸寸冰冷。   不多时,莫秋德捧着那盒子一步一顿的朝着外头走来,应无求大喜,“大人,终于拿到了!”   “站住!”楼止却出奇的冷声。   四下陡然一片诡异的死寂。   长长吐出一口气,楼止眼尾飞斜,那双诡美如狐的凤眸在夜色中格外惊心,“本座说过,此生最恨欺骗。不是本座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找死!”   话音刚落,应无求陡然察觉事情有异。   身旁的锦衣卫霎时齐刷刷的拔刀相向,崭齐的拔刀声刺痛了人的耳膜。   说时迟那时快,莫秋德双目通赤的将木盒子朝楼止丢过去,袖中陡然挥出白色的粉末,所有的锦衣卫顿时教粉末迷了眼睛,分不清东南西北。   应无求心惊,“大人!”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瘫跪在地,“是软筋散!”   待迷雾散去,莫秋德已经放下手中的幼子,捡起地上的飞鱼刀便朝着楼止走去。   那个绝艳的男子依旧安坐软椅,面色未改,容颜依旧。一双诡谲的凤眸微微扬起,薄唇微抿,勾勒出凉薄的弧度,“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楼止,今日我就送你上西天!”莫秋德挥着刀直扑楼止而去。   “大人!”应无求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   火光中,飞鱼刀寸寸断裂,莫秋德甚至连靠近楼止的机会都没有。断裂的刀片悉数扎在他的脸上,让那张愤怒的脸,顷刻间变得血肉模糊。   扑通跪地,莫秋德一头栽倒在地,当场毙命。   “蠢货!”楼止起身,容色不改,片血不沾衣。低眉望着地上的木盒子,眸色陡然一沉,盒子瞬间四分五裂。掌心凝力,盒中的一张牛皮卷纸落在了他的手里。   大批的锦衣卫随后赶到,将应无求等人悉数搀起。   “属下该死,一时低估了莫秋德,请大人恕罪!”应无求无力的跪下。   “低估?哼,是低能!哪日将命都丢了,你才知道什么是该死!”楼止拂袖转身。   应无求重重颔首,“是!”   火光中,那金丝绣血色火莲的披风诡异至极。   刚刚上马,楼止便接到了飞鸽传书,上头那一行小字让他极美的五官稍稍凝起,“这丫头果然不简单!” ☆、第13章 出事了!   清晨的光带着少许微凉,入秋的天气白日里尚算秋高气爽,早晚还是凉意阵阵。千寻眯了眯眼睛,窗外透过少许光亮外,耳边传来一些繁杂的声音,好似出了什么事。   转头看去,隔壁床的南心早已出去。   原本三等宫女是一窝蜂住在这里的,许是十三王爷的吩咐,如今这宫女房,就南心与千寻住着。昨儿个谁都没回来,那些床铺都是空落落的。   千寻也不去理睬,昨儿个上了药,脊背上好多了,这手上不知在锦衣卫里上的什么药,竟也好得七七八八。   解开纱布,里头的十指不红不肿,除非用力,不然与平日并无两样。   “好得真快。”千寻顾自呢喃,望着自己的十指。   门外,南心见鬼似的冲进来,“不、不好了,杀了好多人。”   “又死人了?死的是哪宫小主?”千寻急忙起身。   南心一个爆栗就扣在千寻脑门上,“要死啊,让人听见你又要进锦衣卫了。不是宫里死了人,是御史大夫莫秋德莫大人,一家老小一百多口,一夜之间被灭门。”   千寻瞪大眼睛,“都死了?”   猛灌一杯水,南心缓过气坐下来,“可不是,听说那大火烧得京城半边天都红透了。老弱妇孺,鸡犬不留。”   这八个字,让千寻陡然想了一张绝世而阴戾冰冷的脸。那一双诡美如狐的凤眸微微扬起,眼角斜飞,若隐若现的眼线如同诡谲的双目蛱蝶,一眼就足以夺魄惊魂。   便是这样一掠而过的想法,也让千寻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不用说也知道,天子脚下还能肆意妄为的,除了那个魔头,还能有谁!   “怎么吓着你了?”南心见着千寻不说话,忙走到她身边。   千寻摇着头,“你我不过是个三等宫女,等过了除夕我们就离宫回家。现下闲事莫管,只要不危及你我,便都只当是耳旁风。”   南心点了点头,忽然有些犹豫,“阿寻,你真的想离宫吗?”   “如果不是爹娘……”千寻咬着牙,“我一定要回去。”   南心眉睫微垂,“那就随你吧!”   不多时,外头又闹开来,脚步声有些急促,外头的人近乎用一种奔跑的节奏在回廊里叫嚣。   “好像出了什么事。”南心开门,却见着一个个都往正殿跑去。   千寻一怔,待走到门口时,却见一名青衣小太监走到外头,眉目间带着一丝阴寒,“你是千寻?”   “是。”千寻颔首,扭头与南心对视一眼。   “走吧!”那太监阴阳怪气的哼哼两声。   南心一把拽住千寻,赔笑道,“敢问公公,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太监冷哼两声,“去了不就知道?还磨蹭什么,想挨板子吗?”   眸色微恙,千寻示意南心不必说了,便跟着小太监往正殿走去。南心跟着千寻,嘴里一直犯嘀咕,“天灵灵地灵灵,坏的不灵好的灵。”   千寻莞尔,低低道,“放心吧,若是真有什么坏事,直接结果我便好,哪里用得了这样的排场。”   闻言,南心一怔,心想也对。   瞧着整个琉璃阁的奴才宫女都往正殿去,可不是大排场了吗?就算是巧云挑动了韵贵妃,韵贵妃身为贵妃,也不至于为了她这么个小宫女而兴师动众。千寻想着,不管是什么事,肯定跟自己有关,否则那太监不会点自己的名。但……绝对不是要她命!   谁人不知道,她是活着从锦衣卫出来的,何况还是楼止亲自相送。   哪个活腻歪了,在没搞清她跟锦衣卫的关系之前,就敢随便动她?   当日,巧音那个二货除外。   刚走进正殿大门,千寻一抬眼,便看见正殿高座上那个脂粉描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万喻安公公。一张脸惨白无光,满是脂粉的面颊上,瞪着一对乌眼珠子,如刃般狠狠掠过底下众人。最后,那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落在千寻身上,上下打量了很久很久。   久得连千寻都觉得,身处冰窖,有阴寒之气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让整个人都寒透了冷透了。 ☆、第14章 该死的东西!   千寻与众人一道跪在那里,“参见公公。”   司礼监是皇帝亲许的谍报机构,说好听是皇帝的亲卫,说难听了就是宦官乱政。现如今皇帝一心求道,这司礼监的大权早已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   这些人看上去趾高气扬,实则也是些绝户的可怜人。   便也是这绝户之人,对旁人下起手来,从无退路,比之锦衣卫更狠辣无情。   所以对付宫里那些人,楼止选择让司礼监代劳,绝对是最明智之举。因为这些太监最了解,宫里的人,怕什么!   万喻安盯着千寻,别有深意的点了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底的精芒稍稍敛去。他冷眸横扫底下众人,“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人人若是都循规蹈矩,杂家就不必如此费心。只可惜这世上之人,总有那么几个不知死活,非要尝一尝剥皮的滋味才肯罢休。”   语罢,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被人从门外丢进来。   当下惊得众人哗然退开两旁。   连带着南心都吓得一把抓住千寻的胳膊,一颗心砰砰乱跳。   与其说是血肉模糊的东西,还不如说是个人。一个小太监,约莫十多岁,被折磨得浑身是血。那张脸,已经看不清颜面。   他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还有鲜血不断地涌出。这身子一抽一抽,好似随时都会抽过去。   一大清早看到这个,是个人都要吓得半死。   何况早前这里还死了一个瑛贵人,现在又来这么一出惨状,胆小的宫婢都开始嘤嘤啜泣。趁着这空隙,千寻斜眼去看巧音,只见她整个人蜷缩在正殿一角,只敢用半抬的余光去看地上的小太监,身子抖若筛糠。   心下仿佛有些明了,千寻用手肘抵了一下南心,示意她去看巧音。   南心好似也懂了稍许,凑近千寻低哑道,“活该!”   顶上一声轻咳,四下陡然一片死寂。   千寻示意南心莫要说话,看样子这一次是要闹开了。   万喻安冷哼,“昨儿个杂家得了一样好东西,说是赤金的。谁都知道,杂家这双眼睛,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只一眼就看出真假,什么赤金,不过是镀金的破铜片。”说着,万喻安将手中的东西在自己跟前晃了晃。   这东西寻常人不认得,但千寻却心知肚明,不就是巧音从自己这里拿走的牌子吗?   楼止的东西,这些奴才自然没机会看见,但司礼监首座大太监岂会不认得。狗,若是连自己主人的东西不不认得,只能当一只死狗。   巧音手一软,整个人都扑在地上,身子越发颤抖得厉害。   听得万喻安继续道,“不过上头的祖母绿却是极好的。”   这话一出,千寻便看见巧音暗自用衣袖抚去额头冷汗,殊不知这不过是个开始。那万喻安是什么人,能在楼止手下做到司礼监首座,岂会被这点蝇头小利蒙蔽。   “也就只有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才有这样的好东西。啧啧啧,不过真可惜,竟让那死东西的手,脏了这样的宝物,委实该死得很!”万喻安这话一出口,巧音已经开始哭了。   南心在一旁窃笑,千寻示意她忍住,还不是得意的时候。   果不其然,门外走来几个太监,将浑身是血的太监拖了出去。而后又有人一左一右的按住了巧音,吓得巧音放声哭喊,“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啊!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委实不知这是指挥使大人的东西。公公,不知者不怪,请公公绕过奴婢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下一刻,巧音忽然扭头冲着千寻疯狂的哭喊,“是她!是她偷的!奴婢真当冤枉,一时不备被人利用。公公,是千寻偷来此物央求奴婢转手的。奴婢冤枉……”   千寻凝眉,“姑姑这栽赃嫁祸的本事,可是越发的好了,奴婢望尘莫及。”语罢,她朝着万喻安平静的磕了个头。 ☆、第15章 什么是梳刑?   “千寻!是千寻!”巧音歇斯底里的喊着,奈何被两个太监按在地上。千寻想着,若不是如此,只怕巧音是要冲过来找自己拼命的。   万喻安投来冷厉的眸色,惨白的脂粉在他的脸上描绘这诡谲的幽冷,“千寻?”   千寻跪在那里,极力遏制自己的慌乱,“奴婢在。”   “你如何解释?”这话,冷得透骨。   南心一怔,正要开口,却被万喻安那种吃人蚀骨的眼神一沉,生生咽下肚子去。她对付巧音也就是打打闹闹,要真的让她干出什么两肋插刀的事情,倒有几分胆怯。   “回公公的话,这东西确实是奴婢偷来的。”音落,四下哗然。   万喻安尖锐的笑声在殿内回荡,让所有人的头皮一阵阵发毛。谁不知道,万喻安素有笑面阎王之称,他这一笑,不知有多少皮肉要见血。   千寻还是跪在那里,没有抬头,长长的羽睫遮去眼底的精芒,“若公公不信,可以送回指挥使大人那里,奴婢任凭处置便是。”   司礼监……若是司礼监连这点侦查的本事都没有,只怕楼止早就取消了这个机构。万喻安既然能在楼止的授意下,执掌司礼监多年,想来是有过人的本事,单靠察言观色,投机取巧,在楼止那里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再多的辩白,还不如坦白承认。   辩白,只会越描越黑。   承认,反倒会让多疑的老太监心生疑惑,不会轻易对她下手。   再者……既然事情闹开了,锦衣卫那狗鼻子,还能闻不到味?   楼止亲自给她的东西,反倒让人拿了去,估计会大开杀戒吧?这样想着,千寻忽然有一点后悔了。似乎她……有点过分了!   抿着唇,千寻不说话。便是这样一份从容镇定,让万喻安的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光泽。那藏青色的锦袍慢慢的挪到她跟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低眉看着脚底下伏跪的女子。   良久,万喻安才道,“杂家还真没想到,这琉璃阁里竟然还有你这么个小东西。都起来吧!”   音落,所有人先是一怔,而后才徐徐起身。   南心偷偷看了一眼千寻,见千寻的面色不太好看,原以为是她惊着了。但见她攥紧了衣袖,似乎又有些紧张。当着万喻安的面,南心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睨向千寻。   “来人,将那该死的东西丢出去,好好的梳洗一番。”万喻安瞥了巧音一眼。   巧音脚下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地。   千寻凝眉,只看见巧音身下一滩水渍,她竟然……吓尿了!   然千寻环顾四周,却见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异样。梳洗一番……是什么意思?千寻往日除了南心,谁都不交往,如今也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却见着南心悄悄挪动了身子,用手在脖颈上划拉一下。   千寻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万喻安冷笑着盯着千寻一脸无害的表情,这丫头是个倔种,偏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谁惹了她都没有好下场!这不,方才她还险些送他去死!   让他拿着令牌去找楼止,不是等着让他挨楼止的引颈一刀吗?   这丫头,看着柔柔弱弱,肚子里保不齐全是坏水。不过他就喜欢邪到骨子里,坏到骨子里的人,比起那些个阳奉阴违的伪君子,千寻倒有几分真小人的意蕴。   不过她似乎对梳洗的意思不太明白,万喻安邪冷的看了千寻一眼,“小东西,你可知道什么是梳洗?”   千寻摇头。   万喻安笑得毛骨悚然,眼底的光更像夜里的黑猫,有一种幽灵般阴戾的颜色,“所谓梳刑,就是把人放在蒸桶里,用铁梳子一层一层的梳洗,那铁梳子可以让骨肉分离。等到肉尽骨出,整整一桶的血,颜色新亮得紧,那人也就死透了。”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霎时愣在当场。 ☆、第16章 吐了   千寻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刑法。事实上,她宁愿一刀杀了巧音,也不愿有这样的结果。她是恩怨分明的人,当日巧音要她死,不可否认,她回来后也想要让巧音付出同样的代价。对于巧音,千寻是有杀意的。   否则,她不会故意让巧音看见那牌子,而且任凭她抢了去。自己九死一生从锦衣卫出来,性命差点断送在巧音的三言两语上,怎能心慈手软。   但她骨子里也是颇为正气的人,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看见弱者会见义勇为,看见恶人就会落井下石的人。   垂下眉睫,千寻不说话。   她知道,这个结果,她根本无可逆转。   巧音是该死,但这种死法跟千寻的初衷相抵触。   万喻安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奉命去了前院,观看巧音被行刑。巧音被布塞住了嘴巴,双手被人死死按住,衣衫尽褪的被放在蒸桶里,铁梳子连皮带肉的从她的肩胛处往下梳。血肉飞溅,琉璃阁内所有的奴才,全部惊叫着吐了。   千寻站在那里,看不到巧音狰狞扭曲的脸。袖中的五指紧握成拳,缓缓垂下羽睫。腹腔内一阵翻滚,她冲到花坛,极力的作呕,连黄胆水都要吐出来。   唯独司礼监那些阉人,司空见惯般的,板着一张张惨白的僵尸脸,依旧不为所动。   等到肉尽骨现,巧音的血倒映着天空的烈日,她才算没了声息,彻底的死透了。   “好生收着吧!”万喻安拾起她的手,将令牌置于千寻微冷的手心,“指挥使大人有命,下一次丢的,就是你的脑袋!”   语罢,万喻安大摇大摆的领着司礼监的所有人走出琉璃阁。   外头,锦衣卫重兵防守。   千寻望着手心里的令牌,抬头看了看令人眩晕的太阳,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的阴冷,好似有风从地狱里吹出来,瞬间将她团团包围。身上寒毛直立,那种大白天打冷战的感觉,让她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以往强势的南心,这一次却晕了过去。反倒是千寻,仅仅只是吐了而已。   千寻想着,现在所有人觉得她是锦衣卫的走狗,是那种草菅人命的刽子手。   万喻安这么一手,几乎就断了她的后路。   所有人都对她避而远之,好像她就是瘟疫,一旦沾染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以至于在多年后,她忽然想起来,如果当初不是年少气盛,许是后来便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她会离开皇宫,回家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寻常女子。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南心才算醒过来,一把抓住千寻的手,好一番左顾右盼。见着房内黑漆漆的,忙道,“阿寻,去把灯点上。”   千寻苦笑着点灯,点灯的时候她又想起了自己指甲缝里的七星海棠,这件事没有结束,她就休想离宫。所以从明日起,她必须好好利用楼止给的令牌,查清各中内情,而后……离宫回家。   明灭不定的烛火,让南心眼中的惊惧减弱了稍许。   千寻站在烛台旁,嘴角微扬,“你莫怕,若然她真的来追魂索命,只管来找我。你与她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怪不到你身上。”   这样一说,让南心的面色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你说什么胡话?咱们来一起,走也一起。这宫里……”   “这宫里死的人多了,这又不是头一回。”千寻接过话茬,“你好生休息,我给你做点吃的。”   “阿寻……”   还不待南心开口,千寻已经推开门出去。   回廊里幽暗清冷,左右摇晃的宫灯落下斑驳的昏黄的光影。千寻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走着走着竟然站在了前院。定定的望着巧音被行刑的地方,千寻心下一抽,陡然觉得有一阵冷风从脖颈后头扑来。   那种极度冰冷的气息,若来自地狱的冥气,带着无可抗拒的死气沉沉,霎时让她整个人都缩紧。   霎时回头,却惊得她突然一声尖叫,“啊……” ☆、第17章 她骨子里的倔强   腰间陡然收紧,千寻的眸子瞪得斗大,诡异的曼陀罗香气混合着幽冷的薄荷味,充斥着她敏感的感官。   背上一阵剧痛,她已经被按在廊柱处,冰冷的绣春刀倒映着他诡谲的邪冷笑意,还有那双诡美如狐的凤眸。   冰冷的刀片在她的脸上慢慢滑动,最后停留在她白皙的脖颈处。她几乎可以感觉到来自刀锋处的锐利,那种寒冷阴戾的错觉,从冰冷的铁器上迅速传递到她的心坎。阴冷,狠绝,邪恶,恣意,狂傲,这便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实写照。   她几乎想不出更邪肆的词来形容眼前的楼止。   暗夜里的曼陀罗,开在忘川河边的血色彼岸花?美得让人心醉,却又与生俱来一种拒人千里的冷傲狂妄,嗜杀魔性。   “白日里的梳刑,好看吗?”他眼角斜飞,用一种极度妖异的眼神盯着她微白的面色。   千寻回过神,敛了眸中一切神色,“奴婢参见大人。”   他的刀依旧在她的脸上脖颈间徘徊,好似在寻找落脚点。便也是这样的洄游姿态,愈发让人紧张惊惧。死,不过眨眼之间,但等死的滋味,真当不好受。时日越久,越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回答!”他凉薄的唇,冰冷的吐出两个字。   “痛快!”这就是她的回答。   她察觉他的刀子停顿了一下,而后便是绣春刀归鞘的声音。身上的束缚一下子散去,千寻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身子总算可以缓和下来。   跪在他的脚下,千寻恭敬行礼,“奴婢谢大人成全!”   “把本座的东西交付他人,你可知是什么后果?”他掐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千寻眉睫微垂,“奴婢任凭处置。”   “可有新词?这句话,本座听厌了。”楼止眸光利利,月光下,那张倾世的容脸有着月色清冷。   “奴婢什么都没有。”不知为何,千寻觉得心里好似有种不知名的不安惶恐,前所未有的心悸。   楼止俯身蹲下,邪魅的容脸上,慢慢溢开一种若慢性毒药的笑意,眼底的余光清浅的掠过她的面颊,“那就拿你的命来换。一命抵一命,很公平!本座帮你报了仇,你自然应该回报本座,不是吗?”   “大人坐拥万千,怕是不稀罕千寻这条命。”千寻迎上他的眸子。   她是铁了心要出宫的人,就算死,也不会入锦衣卫。   反而言之,入了锦衣卫,跟死又有什么区别?   那一刻,他竟然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倔强。那种明亮的光,带着一种无可比拟的生命力,好似绚烂的焰火璀璨。倔强得一如曾经的自己,倔强的以为自己可以战胜一切,殊不知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蠢货!   他冷嗤一声,语速极为缓慢,“生与死,你只能选择一条路。不妨告诉你,你这条命本座留着还有他用,否则你以为就凭十三王爷一己之力,能带你出锦衣卫?本座既然肯放你,也能杀了你。所谓的价值,只有在本座的手上才作数。懂?”   千寻一怔,价值?   她有什么用?所谓的价值,竟然能让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楼止都手下留情?她不过是寻常女子,容色不是绝佳,身世更是卑微。入宫后,她如履薄冰,从不敢在别人眼前抖什么聪明,摆什么倔强的冷傲姿态。   然楼止的出现,却将她隐藏的一切都渐渐的逼出水面。   心如千丝万缕,理不出头绪。   咬着唇,千寻跪在那里不说话。   他起身,低眉望着臣服在脚下的女子,若蛰伏的豹子,将一切的野性悄然隐没。只等着亮出利爪,就可制敌死地。   但他绝对不会给她反扑的机会,他只要自己口中的价值。   “奴婢,不会入锦衣卫大门!”这是她最后的答案,咬牙切齿,斩钉截铁。   下一刻,她忽然觉得整个身子都被凌空架起,肩胛处陡然一阵强烈的剧痛。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这家伙竟然咬她…… ☆、第18章 你属狗的?   双腿悬空蹬踏,千寻两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将指甲都嵌入他的肉里。肩胛处撕心裂肺的疼痛,伴随着滚烫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涌出。   “你……”她疼得浑身颤抖。   良久,楼止才松开她,指尖慢条斯理的拭去唇角的鲜血。   千寻落地,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靠着廊柱疼得龇牙咧嘴,“你属狗的?”   这话一出口,她忽然察觉一道冷光从顶上传来,她愕然抬头。   风华绝代的男人红唇妖娆,她的血浸染着他饱满的薄唇,越发衬得他肤白如玉。月光下如出尘谪仙,又似嗜血恶魔。分明是矛盾的综合体,但在他的身上却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反倒形成一种妖异的绝美。   肩膀处鲜血淋漓,千寻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痛苦的拧着眉,“大人到底想怎样?”   楼止好似餍足的妖兽,舌尖轻轻舔过指尖上的血,一双微红的眸子漫不经心的盯着她极力遏制的愤怒面颊,“今晚的月色不错。”   千寻一时没反应过来,月色?   咬人跟月亮有毛关系?何况这厮竟然喝她的血……她想着就腹内翻滚……   新伤旧伤,千寻勉力起身,所幸肩胛骨处血脉不多,不会导致大幅度的流血事件。千寻“呼哧呼哧”的倒吸凉气,也不去看楼止的面色。肩胛上流血不多,但偏偏在肩胛骨处,这厮咬得那叫一个狠。   千寻不说话,心里盘算着,他到底要做什么。   耳畔传来温热的滚烫气流,一扭头,乍见他精致绝伦的面颊在自己的视线里放大,“别想着算计本座,本座怕你输不起。”   不可否认,这厮绝对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不管美到哪种程度,近处去看总是扭曲狰狞得不成样子。楼止也不例外,他那连女子都自愧不如的长羽睫就扑扇在她脸上。   千寻的身子稍稍往后仰,他身上惑人心魄的曼陀罗与薄荷香气,让她有些晃神。凡事太过即为妖,楼止就是妖孽的典范。   “五岁能诗,六岁能舞,十三岁却将上门的少年郎打得满地爬。这样的女子,入得宫闱,却隐忍了一切性子,不知所谓为何?”楼止阴不阴阳不阳的扭头看着千寻稍稍往后挪动的姿态。   千寻眉色一沉,“许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   “哦,是吗?”他忽然红袖轻揽,千寻一下子撞进了他的怀里,却不敢挣扎。她可不想让他的绣春刀再在自己的脸上游荡。那种揪心的感觉,委实比一刀杀了她更难受。   千寻别过头去,尽量不去看他那双噬魂夺魄的眼睛,“大人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   “本座的答案呢?”他眸色锐利。   倔强的咬着唇,千寻憋了一口气,“奴婢可以为大人做任何事。”   “就是不入锦衣卫大门?”楼止挑眉看她,眼底的幽暗带着凛冽的寒意。   “是!”这恐怕是千寻有史以来做的最大胆的决定。   许是因为巧音的事情,对她的影响极大。千寻想通了,这宫里都是人吃人,她留在这里,不是等着被吃就是学着吃人。这两种都不是她想要的!既然没有选择,那她只好搏一搏。   落在楼止手里,生也好死也罢都是他一句话,她又有什么好挣扎的?   楼止盯着她,见她毫不避讳的回应自己的眼神,那股子倔强那股子执着,分明对生命充满了渴求的欲望,却又不肯退让一步。换做寻常的女子,早已吓得哭喊不已,或者对于他的命令式要求,求之不得。   她倒好,这是她今晚上第二次拒绝。   “你就不怕本座杀了你?”他眯起狭长的凤眸,素白的手沿着她的面颊缓缓而下,终于停留在她的脖颈处。   千寻深吸一口气,锁骨处微微凸起,泛着月色清寒,“怕。”   蓦地,他眉色一沉,手突然缩紧,“看样子还是欠调教!”   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千寻只觉得整个喉管都被捏碎,那种呼吸抽离,胸腔枯竭的感觉瞬间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第19章 流鼻血了!   楼止凝眉,他还没用力,这丫头怎么就没了声音?手上一松,千寻的身子闷声落地。俯身,他探了探她的脖颈,而后探了她的鼻息。心脉缓速,鼻息全无……这丫头这么脆弱?   徐徐起身,楼止看着地上晕厥过去的千寻,鼻间冷哼一声,“作死的东西!”   语罢,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昏黄的宫灯之下,一身果绿色夹袄宫服的千寻,眉目紧闭,下颚紧咬。如此症状,确实属于窒息晕厥。   微白的面色,在灯光与月光的交错下,倒映着她美丽的羽睫,落下斑驳的剪影。   “本座一数到三,你起不起来?”楼止居高临下,冷了眉目。   谁敢在他面前玩花样?死丫头,真是不想活了!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耐性,竟也没有用他的奢华的皂靴踩碎她的骨头。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四下一片死寂,唯有冷风吹着楼止的披肩,在风中哗啦呼啦的响。他低眉,地上的千寻依旧没有反应,刚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只是唇瓣渐渐的,略微呈浅紫色。   楼止凝眉,这倒确实是窒息的反应。   “该死的东西!”楼止将千寻扶起,自她背后,输了一些内力给她。   收功的瞬间,他自己反倒愣住。   该死的,他在做什么?   不过是个宫女,她的身份还待确定,却要在她身上浪费自己的真气?   思及此处,楼止骤然起身,原本坐定的千寻“吧嗒”一声脸着地,整个人都趴在了地面上。双目依旧紧闭,尚未苏醒。   仿佛跟谁置气一般,楼止冷了脸,冷哼两声拂袖而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周围终于恢复了一片死寂。   羽睫微微扬起,察觉四下=无人,千寻一个惨叫从地上坐起来,使劲揉着自己的前额和鼻子,“嘶……疼死我了!真是一点都不懂温柔,难怪克死三妻,这般年岁也没人再敢嫁这厮!”   鼻间有些湿湿润润的,千寻伸手一摸。   流鼻血了……   可见方才脸着地的姿势确实太窝心,还好没把鼻梁骨撞断。不过在楼止面前,不装得像一点,估计真的能被他掐死。   所幸她早年跟爹学了憋气这个好本事,如今可算派上用场。不过,若他再不走,她觉得自己真的要活活被憋死。   揉了揉心口处,千寻觉得有点暖暖的,方才楼止是怕她死了?给她输了气?爹爹说过,习武之人最重要的便是那一口气。这厮到底玩什么花样?   吸了吸鼻子,千寻仰着头往回走,免得鼻血流的太惨烈。但愿这副样子,不会吓着南心。   估摸着南心会觉得她是被巧音索命,所以惨遭不幸?   算了算了,还是先回去吧,挂着两行鼻血,确实太不雅。大半夜的,也容易吓着别人。   红衣妖娆,楼止缓步走在幽暗的宫道上,月色当空,银辉正好。应无求托着一个锦盒上前,打开来是两枚血丹,月光下散发着诡异的血腥之气,“大人,今儿个是十五。”   楼止伫立,抬头看了看极好的月色,冷然朝前走去,“不必了。以后,都不必了。”   应无求稍稍一怔,只看见楼止黑色的披风上,金丝绣血色火莲在月光中黯然绽放。那是鲜血的颜色,也是一种嗜杀的释放。   以后,都不必了。   收起锦盒,应无求快速跟上。   千寻回去的时候,南心已经睡下。估计是吓得够呛,整个人都埋在被窝里。千寻点着灯,生怕南心半夜醒来又要惊着。   然天未大亮,皇宫里便响起凄厉的喊叫声,清风殿的尚嫔娘娘出事了。 ☆、第20章 她是捡来的?   千寻一个鲤鱼打挺便下了床,刚要出门,却被南心喊住,“你去哪?”   “清风殿出事了。”千寻放慢脚步,站在门口往宫门处眺望。就看见琉璃阁外头的宫道上,一个个奴才宫女都往清风殿跑去,那脚步声乱作一团。   南心急忙走到门口,“咱家小主殁了之后,便是尚嫔娘娘一枝独秀,独占恩宠。这……这厢又没了……”   说到这里,南心整个人开始轻颤,“你说昨天巧音刚死,今儿个尚嫔娘娘是不是巧音她……”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人命太硬,所以巧音死了都不敢找我,直接找了尚嫔娘娘?”千寻歪着脑袋看南心微微垂眉的表情,“别胡思乱想,你这平素里的胆子去哪了?也罢,赶紧解决这些个肮脏物什,早点回家。”   “你去哪?”南心一把抓住千寻的胳膊,“你早前被人疑心是杀害瑛贵人的凶手,现下琉璃阁外头的锦衣卫都还没撤离,你如今去清风殿,不是白白被人疑心吗?”   千寻凝眉,“倒也对。那我晚上去!”   南心瞪大眼眸,看着千寻乖乖躺回去,顾自言语,“那我多睡会,养精蓄锐再说。今儿个夜里,看看能抓多少鬼!”   闻言,南心的身子抖了抖。   千寻这丫头素来神鬼不欺,从小到大,还就没见她什么事不敢做的。偏生得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一双水汪汪的剪水秋眸,足以让人蒙了心智。但这丫头的心思,寻常人无法得知,只晓得倔得跟驴一般,一旦打定主意,撞破了南墙都不会回头。   果不其然,千寻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起来的时候只看见灰蒙蒙的天,不断刮着雪风。   “赶紧起来吃饭,不然晚上哪有气力。”南心掀开她的被子,将她从被窝里揪出来,“这赖床的毛病又被十三王爷给惯出来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千寻撇撇嘴,搓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外头好像热闹了不少。”   “锦衣卫撤离了琉璃阁,大家伙自然是安心不少,都敢出去走动。”南心将饭菜端到千寻跟前,“赶紧吃。”   “真的?”千寻咬着筷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好姐姐,你的饭菜做得愈发好了,你说我们要是回家了,你还给我做饭吗?”   “千婶娘的手艺可比我好多了,偏生得你……唉,不说了。”南心颇为无奈的看着千寻。   千寻笑嘻嘻的看她,“保不齐我是捡来的,不然为啥我一点都学不会娘的手艺呢?”   南心轻叹一声,“就算是捡来的,也比亲生的好。”   闻言,千寻垂下眉睫不说话,乖乖的吃饭,再也没有吭声。   也不知道爹娘还有没有受那不成器的哥哥虐待?不行,她一定要出去!爹娘指不上哥哥,还指着她照顾呢!   这般想着,千寻红了眼眶,拼命的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夜幕垂垂的时候,天际一片昏暗。本来是十六的月色,当比昨夜还要清亮。谁知晚上乌云密布,雪风愈发厉害,大抵明日是要下雪的。   雪风起,百鬼夜行。   宫道上,因为白日里尚嫔之事,如今连个人影都没有。杀人凶手还没找到,谁知道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千寻拢了拢衣襟,看了看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身上一个激灵,撒腿就往清风殿跑去。路上没人正好,她也省心不少。 ☆、第21章 禽兽的味道   不用想也知道,清风殿肯定跟琉璃阁一样,被锦衣卫四下包围,闲人勿近。   然千寻站在清风殿宫门前,才发现一个锦衣卫都没有。蹙眉深思,千寻歪着脑袋看高耸的宫门。不应该啊,楼止那么仔细的人,怎么可能不安排人守着清风殿?   就算不是楼止,皇帝与贵妃也该有所行动才是。   到底尚嫔不是瑛贵人,一个嫔位,一个贵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轻叹一声,千寻撇撇嘴,“看样子皇帝爷也没那么喜欢后宫的女人。”   否则新宠刚死,怎么就宠上了尚嫔?这尚嫔尸骨未寒,今儿个又召幸了郑妃娘娘。果然是君恩如流水,莫思长久留。   在墙外找了一圈,千寻总算找到了早年的那个狗洞。尚嫔娘娘当时小产,各宫奴才都开始疏离清风殿,连墙体破损也不予休整。当时瑛贵人特意去羞辱尚嫔,被千寻发现了这个小洞。   真可惜,尚嫔还未承宠多日,就死得不明不白。   更可惜的是,连这个洞都没有修葺,给了千寻可趁之机。   千寻左顾右盼了一阵,终于猫着腰从小洞里爬了进去。她本就瘦小,身子一缩,那洞刚好够她进出。   不远处,楼止冷着脸站在夜幕里。   应无求在一旁窃笑,“大人一早就料到她会夜探清风殿,就给她留着门,谁知道这小东西竟然……钻狗洞!”   楼止剜了他一眼,应无求随即低下头,“大人恕罪!属下失言。”   “让所有人去颐澜宫盯着郑妃,不管谁靠近,但凡有一丝可疑,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楼止缓步走出阴暗,一身红衣依旧妖娆万千。绝世的容颜在宫灯下,溢开蚀骨摄魂的颜色,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扬起,眸色幽暗森冷。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有什么本事。   他的身边,不留废物。   千寻走在幽暗的回廊里,她跟着瑛贵人来过一次,自然也算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尚嫔的寝殿。白日里死了人,整个清风殿跟阎王殿一样安静。   小心的推门进去,千寻环顾四周,不觉心下生疑。就算外头没有人,这里头连个看守都没有,是不是太儿戏?不过既然来了,她便不打算空手而归。   关上门,整个寝殿如地狱般幽冷黑暗。   千寻闭上眼睛,空气里还有残存的血腥味,她在找,找七星海棠的味道。奇怪的是,这一次在烛台里,并没有千寻想要的七星海棠。   “怎么会没有呢?”她心下生疑,小心的取了怀中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在寝殿内慢慢找。   床榻上还沾着血,千寻小心翼翼的靠近。   血迹已经干涸,她小心的凑上去,敏锐的嗅觉告诉她,这血迹里确实有七星海棠的味道。   千寻凝眉,拿起床头的一只空碗细细的嗅着,“鹿茸、何首乌、干姜、甘草、大枣、淫羊藿……都是益气养血,安神补脑的东西。看样子,那家伙是在拿尚嫔当诱饵。明知道……”   蓦地,她忽然噤声,一口吹灭了火折子。干咽了几下口水,千寻若无其事的缓步朝门口走去。   谁知她刚到门口,还来不及伸手开门,便听见身后传来冰冷绵柔的低音,“明知道什么?怎么不说下去?嗯?”   嘴角直抽抽,千寻僵在原地良久不出声。   想了想,她转身跪在了黑暗里,“参见大人!” ☆、第22章 屋顶有人!   “看样子,你早就知道本座来了?”楼止就坐在黑暗里。   千寻听见他那柄绣春刀清晰的出鞘之音,黑暗中惨白的锋刃让她的身子稍稍一颤。千寻抿着唇,脑子里快速掠过一些词汇,这才低低道,“那日在车辇内,奴婢发现大人点着曼陀罗,故而心下留意。于大人交付之事,奴婢不敢懈怠。”   黑暗中,她稍稍抬头,没能看见楼止的表情。   但是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即便语速平缓,也足以冷彻骨髓。好似有阴冷的风,从人的后背窜入,慢慢撕开皮肉涌入心脏,让全身血液瞬时逆流,寒气直冲脑门。尤其在这个阴暗的寝殿内,不久之前刚刚死了一个冤死的女子。   外头的风,哗啦呼啦的拍打着窗棂,千寻深吸一口气,静静等着楼止的下一步举动。   “查出了什么?”楼止终于出声,绣春刀咣当归鞘。   “奴婢没有找到七星海棠。”千寻确实没有在烛台里找到七星海棠的踪迹。   楼止起身,“七星海棠混入香料内,慢慢焚烧而散发。”   千寻一怔,“这倒是个好办法。”   “嗯?”楼止凝眸。   千寻意识到自己失言,“奴婢的意思是,这种杀人手法,比放在烛台里更隐秘一些。蜡烛这东西容易留下痕迹,香料一旦焚烧就混在空气里,时间一久便会淡去,更不易让人察觉。”   楼止终于站在她跟前,千寻的身子稍稍往后仰去,尽量避免他温热的呼吸再次扑在自己的脸上。即便是黑暗中,这厮一身幽香,难免要熏到她敏锐的嗅觉。   谁知他好似知道她的心思,忽然以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强迫她与他在黑暗中四目相对,“还有呢?”   千寻吞了吞口水,“还有就是……”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只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房梁顶上。下一刻,她突然凑在他的耳边,“屋顶有人!”   音落,千寻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仿佛被夜隼叼起,呼啦就从窗户口窜出去。紧接着,她觉得自己就像垃圾一般被人丢出去,以最悲催的方式一头栽进灌木丛里。   等着千寻从灌木丛里一身枯木叶子的爬出来,已经是怒不可遏。   每次都被丢出去!   四下一片死寂,最令千寻诧异的是,楼止消失不见了?还有那个在屋顶上,有着茉莉花香气的神秘人!   她记得很清楚,郑妃寝殿内的是幽兰香,绝对不是茉莉。   环顾四周,千寻撒丫子就钻了小洞往外走。趁着没被人发现,赶紧开溜,免得又被楼止捏在手心里。   这般想着,千寻一口气跑出去很远。   “不行,今儿个夜里绝对不能回去。若是抓住了那个人,楼止一定会来找我确认。若是没抓到,说不定还要拿我开刀!”千寻放慢脚步,拐个弯就朝着假山群里去。   拢了拢衣衫,千寻想着,楼止那样的瘟神,还是少惹为妙。若是抓住了凶手,她就马上离宫。若是抓不住……她也要想个折中的办法才是,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宫里任人摆布。假山群里山洞多,躲一晚上大抵不易被找到。   谁知她刚走到一处假山后,便听见奇怪的声音,有男有女,还哼哼唧唧的。似痛苦,又似痛快……   千寻凝眸,难道又出事了?   看一眼身侧的小径,她扒拉着石块就往假山顶上爬去。 ☆、第23章 她看见了活春宫   千寻小心翼翼的往上爬,早年跟着父亲上山,攀藤爬壁与那些石壁中生存的猴子无异。但因为肩上被楼止咬过一口,现下攀爬得尤为疼痛,只能缓慢而上。她一扭头,便瞧着不远处的琉璃屋顶上,有两道影子在交手。   说是交手,其实是一个追一个逃。   前头黑衣人的力不从心,后头那红衣妖娆不是楼止又是谁。   不过楼止似乎并不打算直接生擒,好似在等那人精疲力竭。千寻垂眸,想着他大抵是觉得此人背后还有主谋,等着引蛇出洞。   然则……怕是不易!   不管楼止,千寻照旧往假山上爬去。及至上了山顶,脊背已经出了一小层细汗。   假山顶处倒是平阔,千寻揉了揉生疼的肩胛,趴在那里往下瞅。   底下幽暗处,有一男一女的人影浮动,虽然听不大清楚声音,但那哼哼唧唧的还是不断传来。千寻眯起了眸子,仿佛闻见一股子的腥气,那种味道从未闻过,好似一种人体自身发出,教人闻着有些心底发毛的异样。   千寻凝眸,这是什么气味?   甚是奇怪!   一扭头,正看见一股白烟扑向楼止,很显然楼止根本不躲闪。这厮搞什么?不过看那白烟,不像什么毒,反倒有种……   她正要喊,想了想还是算了。楼止不是什么好人,要是哪日有个三长两短,她也省心省力,正好可以大大方方的出宫。   何况这次她本就想躲着他,这样一叫唤,底下的人也会听见。   楼止素来是个小气的,若是教她看见他被人暗算,不知道会不会把她也“梳洗”一番?千寻吞了吞口水,还是乖乖趴着别动,最好鬼神不见,楼止靠边……   她又探了头往下看,忽然双眸瞪得斗大,原先看不清楚,如今慢慢适应了黑暗中的视线,看得越发清楚。   分明是一男一女……身上不着寸缕,正在那里一上一下的……难怪难怪传出这么奇怪的声音,还有那令人发毛的腥气……原来他们正在办事,偏生得自己这个好事之徒,竟然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到底千寻也未经人事,哪里经得起这样一瞅,整张脸顿时像火烧一样滚烫起来。   此刻她是进退两难,如现在下去万一惊着他们,怕是要被杀人灭口的。须知宫闱里侍卫与宫女苟合之事也不少,但都是避人耳目的。若是教人看见就要冠上淫、乱宫闱之罪,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该死啊该死,千寻捂着眼睛,只想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谁知她正急着该怎么抽身,鼻间陡然嗅到一股曼陀罗与薄荷的香气,那一刻,千寻真是哭的心都有。   楼止气息微喘的盘膝坐在她身边,睨一眼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千寻,眼底的光微微泛着赤色。倾世的容颜冷到极点,那双诡谲的凤眸眯起狭长的缝隙,“你作甚?”   千寻一怔,他说得很轻,很显然是内息混乱,有种强力遏制体内某样东西,而产生的虚弱与无力。   回眸去看,那黑衣人已然消失不见。他……失手了?   顺着千寻的视线,楼止往下看去。   “别看!”千寻骤然起身,伸手便挡住了他的视线,“那个……没啥好看的。”   “不好看你还看那么久?拿开!”不管什么时候,他的声音永远冰冷得不容抗拒,那是纯粹的命令式。   千寻眨巴着眼睛,心中却想着,这厮只是动口却没有动手,那就意味着方才黑衣人对他暗算成功。他现在处于内息最混乱,或者是束手待毙的状态。她不知道那白色粉末是什么,但肯定是连楼止都没有想到的东西,否则他何以一脸的愤怒。   手稍稍一缩,千寻坐了起来,“大人执意如此,奴婢先行告退!” ☆、第24章 教本座如何舍得放你走?   千寻说得很轻,生怕惊了下面的颠鸾倒凤。语罢,她小心翼翼的往下看,想沿着原路爬下去。   谁知刚挪动身子,却被楼止一把拽住了胳膊。   心下一惊,千寻一回头便看见他那双通赤的眸子,那是狼的眼眸,如同嗜血的恶魔,有着最深层的幽暗深邃。倒吸一口冷气,千寻愣在那里,楼止的身子稍稍颤抖,掌心的滚烫透过她的胳膊快速传到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睨一眼下头,而后直勾勾盯着千寻,“如此美景不欣赏完,教本座如何舍得放你走?”   千寻身子一滑,差点一跟头栽下去。   楼止眼疾手快,揽过她的腰肢,将她直接搁在自己的双膝上。   他本就盘膝而坐,大抵是运气想逼出体内的那股子燥热,谁知适得其反,反而越来越难以忍受,以至于倾城绝世的容脸上,泛起了迷人的绯红。   千寻心惊,一下子落在楼止的怀里,微凉的额头刚好碰到他精致的下颚。他浑身滚烫,身子稍稍轻颤,气息更是微喘吁吁。   抬头瞬间,她刚好迎上他低眉时投来的冰冷目光,若利刃,若冰碴子,是那种可以狠狠剜透人心的冷戾,无爱无恨。更像来自阿鼻地狱的罗刹,黑暗中的死气让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冻结。   底下一声女子压抑到极处的惊呼,而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千寻嗅着更加浓烈的腥味,那种粘腻的感觉让她的身子抖了一抖。美丽的眼眸眨了眨,终于听见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大人,现下没事了?”千寻低低的问,试图从他的怀里出来。   谁知他搁在她腰际的力道越收越紧,以至于千寻觉得自己的腰肢快要被他捏断,娇眉微蹙,朱唇微抿。她是真的疼,这厮下手没个轻重,连掐但拧的,若他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千寻很难保证会不会打得他鼻青脸肿。   不过,真疼啊……   “嘶……大人你……”千寻咬着牙。   蓦地,她心下一惊。   楼止的面色越来越红,整张脸都浮现微微的桃花色。凤眸斜飞,若少许琉璃色铺满了眼角眉梢,带着勾魂的迷离,只一眼就教人难以自拔。悬胆鼻,红薄唇,那一刻的楼止,宛若世间最迷人的花儿,有着蚀骨销魂的颜色。   虽为男儿身,却有着连女子都自惭形秽的容色。   气息微吐,如玉的肌肤泛着极为好看的绯色,如同玲珑剔透的羊脂白玉上,淌过一丝令人心疼的美人血。白到极致,美到极致。仿佛倾尽世间所有的词语,都无法形容此刻的他。   那种在黑暗中的凄冷之美,有着蚀骨的夺魄之殇。   千寻失了神,眼底的光涣散了一下。   冷风吹过,她忽然回过神来。   天哪,她在想什么?   “奴婢答应过大人的事情,一定会办到,定然不遗余力帮大人找到凶手。奴婢……”他的食指就抵在她的朱唇之上,千寻的呼吸骤然停顿了片刻。   楼止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无法遏制体内奔腾的血气,他抱紧了怀里的千寻,暗哑的声音带着少许迷离,“现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替本座去办。”   “什么事?”千寻一愣。   下一刻,他突然将她放下,欺身压了上去。 ☆、第25章 他是魔的存在!   千寻心下一惊,急忙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然他滚烫的体温还是让她手脚发软。这种情况,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何况方才下面可是表演了一次,她就算未经人事,也该明白此刻一个男人浑身发烫的扑她,是为了什么。   “大人你做、做什么?”千寻扑闪着眼睛,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脱身。微微瞥一眼高悬的假山底下,摔下去大抵会半残吧!不过……如果能跳得远一点,估计能跳下荷池,荷池的水连着明渠……   楼止的手抵在她的脸颊两侧,气息全部扑在她的脸上,“方才你都看见人家做什么,如今还要问本座这么愚蠢的问题?丫头……你觉得本座会做什么?”   千寻翻了白眼,“奴婢还小……”   他低喝,“从现在开始,不许睁眼,不许说话。”   “大人这样跟禽兽何异?”看见人家闹一出,他就发……情?不是禽兽是什么?   楼止也不理睬,只是将自己的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微凉的鼻间蹭着她的肌肤,慢慢的挪至于锁骨处。下一刻,他的手快速挑开她的坎肩纽扣,娴熟的探入她的衣襟内部。   千寻的身子陡然僵硬如铁,这厮竟然握住了她的……丰盈柔软之处!   脸颊噌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千寻又气又恼,奈何这是楼止,手握生杀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若是仅仅如此倒也罢了,谁知楼止鼻间发出了低低的轻嗤,“嗯,是小了点,还需再养养!”   “楼止!”千寻怒不可遏,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   楼止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压住,湿润的吻从她的脖颈一路向下。吻痕所到之处,皆撩起一阵阵的滚烫。千寻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像是从烧开的水里捞出来的,浑身上下都能蜕下一层皮。   他恣意的吻着她肩胛上的伤口,那种微疼却灼热的感觉,让她咬紧下唇,依旧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嘤咛。   额头、鼻间泛着一层层细密的热汗,千寻咬着唇,推不开,挣扎不开,只能任由这厮在自己身上磨蹭。这种感觉就好像猪拱白菜,他就是那头猪,她便是那株白菜。可是猪拱白菜是用来吃的,他却只拱不吃……   终于,连千寻开始脑袋不清楚,整个人被他感染得气喘吁吁,体温急速上升。   那双胳膊,不知何时,竟然环住了他的脖颈。   千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微颤的指尖轻轻抚过他滚烫的面颊,那张倾世的容脸在她的视线里逐渐放大。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梦里,又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终于吻上她的唇,那种滚烫的唇瓣相贴,有种烙印前世今生的错觉。仿佛镌刻着彼此的记号,寻找来世的轮回。他的舌尖略带霸道的挑开她的贝齿,用一种近乎占有的蛮力汲取她口齿间的甜蜜。   千寻合上双眸,胳膊紧紧环着他的脖颈。   美色当前,若说不动心,那就是佛。   如此迷人,是佛,也要堕落成魔。   他忘情的吻着她,某种僵硬却始终抵着她的敏感部位,却没有下一步的关键动作。这种局面在持续了很久很久之后,终于变成了千寻的身子一颤。   一种熟悉的腥味瞬间充斥着她的鼻间,让她的脑子嗡的一声,瞬时清醒过来。 ☆、第26章 他是无耻之徒   千寻身子僵直,手顺着他汗湿的脊背往下摸去,在自己的大腿处摸到了一处潮湿。她吞了吞口水,眼眸瞪得斗大。   楼止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发出餍足的嘤咛,终于停止了一切动作。   见状,千寻试着将身子往假山边挪了挪,谁知他伸手便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塞进自己的怀里,“别动。”   “你、你弄我身上了!”千寻咬着牙,尽量让自己愤怒的声音平复下来。   “管不住自己的嘴,本座不介意让你消失。”就算是威胁,他的声音依旧带着迷人的暗哑,若桐木古琴,在如此安静的世界里呈现出一种低低的幽雅。   千寻抬头看着霸道邪肆的男人,“大人如此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觉得理亏?”   “本座没有上了你,你觉得很吃亏?”楼止睁开眼睛,那双幽暗的瞳仁没有一丝光泽。   千寻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整张脸憋得通红。她该庆幸他没有强占,自行解决了某种需要?还是该沮丧,自己没有这样的魅力,他就算着了人家的道,也愣是没有上了她。   她以为他属于那种冷傲娇,属于那种嗜杀如命的冷情之人,谁知这一张毒舌竟也如此了得,愣是让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就那么狠狠的盯着他,一动不动,似乎要将他刻入骨髓。   他一个爆栗敲在她脑门上,“想死吗?这样盯着本座看?”   “不想死。”千寻咬牙切齿,“不过大人不那东西都沾到奴婢身上,还厚颜无耻的说这种话?原来锦衣卫都指挥使,就是这样的无耻之徒!”   “你!”楼止陡然凝眸,眸色如刃。   哪知千寻怎会给他发作的机会,趁着他的气息尚未重新调整过来,忽然一个提膝,狠狠朝着他的关键部位撞去。   说是迟那时快,楼止骤然凝眉,一手按住她的膝盖,一手便朝她的脖颈抓去。   “我受够了,你自己慢慢玩!”话音刚落,楼止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这小丫头的当。   千寻看上去是攻击楼止,实则趁楼止不备,抽身滑下了假山。跳下去的时候,她双脚狠狠蹬着假山石,身子如离弦之箭,没入黑暗之中。   楼止纵身飞去,伸手便想抓住她。   谁知千寻坠落的速度极快,扑通一声便没入水中。   水花飞溅,楼止红色的袍子掠过水面,最终落在了河岸边。   “千寻?你给本座出来!”楼止冷冽的盯着泛着巨大涟漪的荷池。   千寻快速滑到水底下,夜里的荷池水冰冷彻骨,寻常人跳下去绝无活路。楼止红袖卷风,水面上泛起巨大的浪花,那种强大的天罡之气让原本沉寂的荷池彻底的翻腾。   数百米之外,千寻“哗”的一声从水底下冒出来,拖着浑身湿透的身子亦步亦趋的往琉璃阁走去。她必须尽快回去换衣服,否则绝对会被冻死。   刺骨的冷风让她上下牙齿直打架,整个人抖如筛糠。   远远的,还能听见荷池那头哗啦哗啦的巨大搅水声。   使劲折腾吧,姑奶奶不奉陪了!   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南心愣了足足十多秒。   千寻哆哆嗦嗦的站在外头,眉睫发丝上的水都凝成了冰,“什么都别、别问,我、我冷、冷死了……”   南心二话不说扯着千寻进门,用热水替她擦身,替她换衣服,而后煎了姜糖水。千寻至始至终说不出一句话,上唇碰下唇,包着厚厚的棉被还是颤抖得厉害。   “赶紧抱着汤婆子。”南心塞了好多个汤婆子在千寻的身上,而后将房内的火盆挑得最旺盛。   等着做完这些,已经是下半夜。   “好些没?”南心焦灼的望着千寻。   火光下,千寻的面色不似方才的惨白如纸,只是依旧没有血色,有种青黄交接的感觉。   千寻点了点头,“南心你睡吧,我觉得、觉得……哈秋……好些了。”   “明儿个去抓点药,怕是要染风寒。”南心握住千寻依旧微颤的手,“你说你不是去清风殿吗?好端端的怎么会掉下水?若不是你从小水性极好,这么冷的天,八成能冻死在里头。”   “我是水鬼转世,就算在水底下憋个一炷香时间都没问题。”千寻冲着南心咧嘴笑着,“你睡吧,我没……哈秋……没事了。”   南心不放心的看着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被窝。   千寻抱着汤婆子,满脑子都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外头的雪风依旧哗啦呼啦的响得厉害,她想着,楼止应该能想到她回来了,只是……这么长时间了没动静,是他还没想好怎么宰了自己?   还是留个时间让自己恐惧?   不是说猫吃老鼠之前,总要先玩弄一番吗?   他如今那么大的把柄落在她身上,若是教人家知道,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跟一个宫女,在假山上头磨蹭了半天,啥事都没做,估计谁都不会信。何况他竟然……竟然宁可自己解决,也不碰她!   不知道他是不是属于骨子里极度迂腐的人?还是想让她知道,他对她如此不屑一顾?就算有了需要,也不屑碰她?   晃了晃脑袋,千寻凝眉,她又想哪里去了?他没有碰自己,不是该庆幸吗?失身给这样的妖兽,她八成要一头撞死!   该死的妖孽!   千寻哼哼两声,一头钻进被窝里。   这一觉,睡得千寻晕晕乎乎的,整个人好像漫步云端,伴随着一些燥热。今儿个下了雪,外头安静得很,躺在房内也能听见“簌簌”的落雪声。   “阿寻,起来吃饭吧!”南心端着饭从外头进来,“对了,我待会要出去一下,你赶紧起来!”   “你去哪?”千寻躺在被窝里,睁着睡意惺忪的眸子问。   南心莞尔一笑,脸上浮起少许红晕,“十三王爷今日进宫请安,你不是说让我把白脂玉露膏还他吗?我现在就去。”   千寻勉力撑起身子,“你不说我都忘了。”   “饭菜在桌上。”南心笑着走出门去。   “重色轻友。”千寻笑骂了一声,面颊烫得厉害。看一眼桌案上的饭菜,千寻只觉得食欲不振,整个人乏力得很。   摇摇晃晃的走到桌案边,千寻费力的拿起筷子,眼前好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千寻瞬间瘫软在地上。   无力的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恍惚间,她模糊的视线似乎看见有个人影走进门,眼前一黑,她便没了知觉。 ☆、第27章 千寻失踪   千寻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沉沉的睡着了。   外头的雪依旧下着,越下越大,而且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长乐宫外头,雪积得足足一尺厚。   里头却是温暖如春,氤氲的檀香杳渺若佛堂庙宇。韵贵妃坐在案前,雍容华贵,气质天成。一身藏蓝色的素锦袍子,手中捻着一串上好的玛瑙佛祖,底部缀一颗白玉坠子。   发髻轻挽,虽然已经是四十开外,然则眉目间风韵不减,容颜俏丽不逊当年。   “子音怎么今日得闲入宫?”韵贵妃眉目微扬,这是她最得意的儿子,寄予了厚重的希望。   皇帝诸子,云殇最为稳重,才学最好,也是最让皇帝放心与称赞的。   虽然上头有太子等皇子,但十三皇子的名声在朝野内外都是极为中听的。皇帝曾赐云殇八个字:儒雅天资,温润如玉。   便如同云殇的性子,淡漠如茶,却生得好相貌,教天下多少女子一眼误终身。   子音本就是云殇的小字,除了皇帝与贵妃,寻常人是断不敢轻唤的。   子音: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因云殇弹得一手的好琴,故而才得了皇帝赐予这样的小字。   云殇浅笑,“正因为下雪了,儿臣不放心母妃的身子,故而前来探视。”   韵贵妃笑着,“你呀,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说着,便朝着身旁的巧云道,“老十三惯会讨好本宫,可这脸上的颜色都写着呢!”   巧云极为善解人意,便微笑着颔首,“娘娘,王爷冒雪入宫,委实是对娘娘的一片心意。”   “母妃说笑了,儿臣并无此意。”云殇起身行礼。   “既然如此,留下陪母妃用午膳吧!”韵贵妃低柔道。   云殇不说话,依旧青衫明眸,嘴角笑意清浅。   见状,巧云含笑捶着韵贵妃的腿,“娘娘,您瞧着外头的雪愈发大了,雪路难行,等着王爷用了午膳,怕是就不用回府了。”   “这倒也是!本宫也不留你,子音你便去忙你的吧!”韵贵妃起身,眉目间依旧慈祥温润,母子两是一样的恬淡性子。   “多谢母妃,儿臣告退。”云殇行了礼,缓缓退出去。   他本就话不多,韵贵妃也知道自己儿子的秉性,与其母子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的,还不如让他去做该做的事。对于轻重缓急,她相信云殇有自己的考量。   见着云殇出去,韵贵妃才低头问道,“你妹妹的后事可都处置干净?”   “业已办妥,多谢娘娘挂怀,奴婢感激不尽。”巧云跪在那里,面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一如往常般的从容镇定。   轻叹一声,韵贵妃知道巧云惯来是个行事稳重之人,就算心里有痛,也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凡事,巧云都会办的妥妥当当,否则如何能年纪轻轻便成了韵贵妃宫中的一等大宫女。伺候贵妃跟前,绝非常人可以为之。   “随本宫去佛堂。”韵贵妃起身。   巧云搀起韵贵妃,缓步朝着内堂走去。   垂眉顺目,不见半分怨色。   云殇走出长乐宫,砚台快速的将披肩与他披上,撑着伞领着人浩浩荡荡的朝着琉璃阁去。砚台自然是知道的,他们家主子每每进宫,总要去瞧一瞧他的小丫头。   谁知他刚踏进琉璃阁的大门,便瞧见一抹黑影快速的从千寻房里出去,在回廊里拐个弯就消失了踪迹。   云殇陡然凝眸,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千寻房间。   推开门的瞬间,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房内空空荡荡,床褥上满是被撕裂的被絮,洁白的被絮被门口的风吹得四下飞舞。   云殇快步走到床前,一摸被褥,显然是被利刃穿透,床板上甚是还有被利刃刺穿的小孔。可见对方下手之狠,定然是要千寻死的。   心下一惊,眉目微臣,云殇陡然转身,“去找!”   没有血迹,要么尸体被带走,要么还有一线生机。   砚台急忙使唤了人四下找寻,丢了宫女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既然是十三王爷的吩咐,那就另当别论。何况丢的还是千寻,千寻救过云殇,此事人尽皆知。而云殇三年来一直处处照顾千寻,也是宫中之人有目共睹的。   都夸赞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乃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误了多少的少女心!   然则找遍了整个宫闱,都没有找到千寻的影子。千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王爷,好似前不久有人看见是指挥使大人的车辇离宫,是不是……”旁人不知道,但砚台却是清楚的,当日云殇为了将千寻带出锦衣卫,与楼止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云殇蹙眉,“楼止?”   试问宫中,谁能将人不留痕迹的带走?除了楼止,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哼,看样子锦衣卫最近闲暇得很,连宫女的事情都开始上手。   只是那块血玉……   保不齐楼止察觉了什么,毕竟千寻身上的那个印记,委实是个祸害。千寻进了锦衣卫一趟,怕是逃不过楼止的眼睛。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楼止看出了端倪,那么接下来的日子,无论如何,楼止都不会轻易伤害千寻。   也许,也算因祸得福。   顿了顿,云殇拂袖,“都不必找了,拿着本王的拜帖告诉锦衣卫一声,就说宫里丢了人,让指挥使大人帮忙找。”   “爷的意思是?”砚台一愣。   “怎么丢的,就怎么找回来。”云殇转身离开。   出门时,南心恰好转回。她去了长乐宫,但是晚了一步,便又急急忙忙的回来。   “王爷。”南心喘着气,因为跑得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参见王爷。”   “千寻不见了,替本王留意着宫里。”云殇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的笑意。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那张始终保持微笑的容脸,永远是最具杀伤力的。   南心重重点头,死死握着手中的药盂,“是。”   目送云殇出门,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药盂,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喊出口。低眉望着药盂,南心欣慰的笑着,“那便下一次还他吧!”   南心走进房去,乍见这样的境况,当下傻了眼。   千寻……   上了车辇,云殇的马车徐徐朝着十三王府而去。   “爷,真的不必找了吗?”砚台在外头低低的问。   云殇单手扶额,手肘支在膝上,极度精致的眉睫微垂着,“让人留意【无心院】那边。”   “爷是觉得若指挥使大人带走了千寻姑娘,不会放在锦衣卫?”砚台的口吻带着几分质疑。   徐徐抬起头,云殇冷了眉,“你问得太多了!”   外头砚台声音一紧,“奴才该死!”   “回府!”云殇合上眉目,遮去所有的眸色。 ☆、第28章 落在了他手里   脑子昏昏沉沉的,千寻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酸痛集体占据了所有的感官。好累,好像在水面上浮沉,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冷热交替的感觉让千寻的身上不断泛出一层层细汗。   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已经退烧了,现下出了汗,好生养着便罢。”   疲倦的睁开眼睛,千寻愣了一下,这不是她的房间。   华美的梨木床榻,千金一匹的月胧纱,上缀极好的琉璃细珠,赤金鹰钩轻挽。房内摆设寂静奢华,却显得有些禅意。   檀木香气四溢,精致的花梨木桌椅,镌刻着栩栩如生的曼陀罗花纹,幽暗中如同指引着来世之路。华贵绸布精做的白莲置于桌案上,一开一放,若一舍一得。一侧的香几上,杳渺着沁人的檀香,让人整颗心都慢慢沉淀下来,去了以往的浮躁。   流云纱帐透着外头的阳光,金色的光在上等的丝绢折射下,泛着迷人的七彩霞光。   千寻稍稍一怔,没想到自己睡了一觉,竟然置身这样幽雅别致的房间内。   方才还听见有人说话,现下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掀开被子,千寻赤着脚下地,看了看身上被换的新寝衣。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谁换了她的衣裳?她记得自己起床要吃饭,结果就滑落在地,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便一无所知。   唯一还在脑子里晃悠的,便是那个没入房间的影子。   模糊而不知是谁!   千寻抿着唇,小心的走到门口,发觉外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千寻肯定不是琉璃阁。只要不是琉璃阁,她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她没能找到自己的鞋子,赤着脚便跑出去了。   院子很大,九曲十八弯的,好似永远都找不到门。回廊里不时有奴婢和奴才经过,衣衫打扮不是宫里的模样。   千寻不是傻子,脑子一拐弯便知道自己不在宫里。   试问这天下间,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从琉璃阁带人?十三王爷能不顾一切去锦衣卫救她,宫里的人不会一点风声都不知道。既然知道,还有谁敢轻易带走她?   那么只有一个人!   千寻不敢去想,只想着赶紧离开再说。   下雪天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脚在回廊里跑,不多时她便已经支持不住。整个人躲在灌木丛里瑟瑟发抖,哈出的白气都越发微弱。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被冻死了?   “怎么不跑了?”一双华贵的黑色绣金色蟒纹皂靴立在她跟前,红色的衣摆逶迤在地。   千寻垂着眉睫,就是不抬头。   她早就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曼陀罗混合薄荷的气息,只是身子僵硬得再也动不了。她倔强的别过头去,一语不发。   好端端的把人带出来,肯定是有目的。   她不知道楼止到底要做什么,可是她知道自己对于楼止而言,自然有一种不可言说的价值。就像他自己说的,她所有的价值只有在他的手里,才作数。   她在等,等着看自己所为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至少在实现价值之前,楼止是不会伤害她的。   否则,早在锦衣卫,他就可以杀了她。   谁人不知,锦衣卫是个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地方!   楼止居高临下的俯瞰蹲在灌木丛里的女子,她就抱着双膝保持着最警惕的姿势。鼻尖与脚底板冻得通红,脸颊红扑扑的惹人怜惜。羽睫微微垂着,有着最拒人千里的戒备与傲骨。他想着,若她像寻常女子一般懂得逢迎,许是他也不会如此戏耍她。   一览众山小,难免孤身寂寞。   如今难得有个小狐狸,竟与他早年的性子如此相似,不免教他起了逗乐的兴趣。   他不在乎杀人,不在乎流血,只要他想,就能做到一切。然则处处顺遂,这生活也委实平淡了些。   许是图一时的新鲜,又或者是因为她身上的价值,还不到完全实现的时候。他必须容忍她的骄傲,慢慢滋长。等到他觉得时机成熟,他就不会再手下留情。   像他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受任何束缚。   “起来!”他冷了眉。   千寻还是不理睬,顶上传来一道冷厉的光,带着教人心颤的死气,让周围本就冷冽的氛围愈发的冷彻骨髓。她的身子抖了抖,良久才道,“我……冻僵了。”   又是一阵死寂,千寻始终没有抬头看他。   蓦地,那股子清香陡然欺向她。   她心中一惊,却已经被楼止打横抱起。   “你……”她怒目直视。   楼止冷笑两声,“不想冻死,最好闭嘴!本座不介意让你再跳一次湖!”   千寻不说话,冷得直发抖。   他的胸膛坚硬如铁,但却有着灼热的温度,让她有种十分舒服的错觉。羽睫微扬,映入眼帘的便是他精致的下颚,还有微微滚动的喉结。不可否认,这妖孽长得真好,顶上的阳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衬着身后那些皑皑白雪,竟有着微弱的光芒缓缓溢出。   “不怕本座剜了你的眼睛。”他低眉,锐利的眸中划过凛冽的杀气。   千寻也不理睬,随即闭上了眼睛。   躺回床榻的时候,千寻想着,这里不是南北镇抚司,又是什么地方呢?南心回去之后没找到自己,估计会去找十三王爷,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等着十三王爷的二次救援?   窝在被窝底下,千寻依旧闭着眼睛,想着十三王爷大抵不会见死不救,但上次在锦衣卫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所以这一次还是自己逃出去为好。   正想着,耳畔陡然传来一阵闷哼,千寻快速睁开眼前。   一名婢女被血淋淋的丢在地上,身上满是鞭痕。   千寻心惊,陡然坐起来,“你们做什么?”   楼止淡漠的坐在案前,一如上次在锦衣卫的模样。一人一茶,红衣妖娆,茶香四溢。   “奴婢办事不利,让姑娘出了房间,奴婢罪该万死!”那婢女跪在楼止跟前,血肉模糊的脸上,看不见最初的容颜。   “是我自己跑出去的。”千寻盯着楼止。   楼止依旧不做声,照样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那婢女眸色一沉,咬着牙取出了袖中的短刃,“奴婢谢大人成全!”   音落,千寻赫然瞪大眸子,却看见婢女持刀自尽。她不会忘记,那短刃刺破身体时,鲜血的喷溅。嫣红的颜色,让她整个人都僵在当场。 ☆、第29章 本座碰你可好?   “既无用,自不必留。”楼止扭头看她,绝世的脸上没有半分颜色。嘴角微扬,邪魅如同鬼魅。那双诡美如狐的凤眸里,看不见半点光亮。他就那么邪肆的睨着她,如同刀刃,将她的身心一片片剜得鲜血淋漓。   千寻攥紧了拳头,看见他绝世无双的脸上,掠过一丝冷彻骨髓的寒意。   她怎生忘了,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怜悯一说。   他早已习惯了手握生杀的凌厉,漠视一切的不可一世。   “踏出这个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给你陪葬。”他斜睨她一眼,那种极度的冷蔑与轻嗤,带着一种不可置喙的冷傲。   千寻深吸一口气,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婢女。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大抵就是这样的道理。   “你到底想着怎样?”是因为那一夜的事情,所以要杀她灭口?若是要杀她,何必如此多费唇舌?蓦地,她想起了自己肩膀上的印记。   一双美丽的眸子忽然眯起,带着一股子邪意。她忽然笑了,带着与生俱来的傲然,“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你口中的价值。”   “是吗?”他冷笑,“那你就想想,该如何给本座一个交代。”   语罢,他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去。   房门被关上,千寻坐在床榻上歪着脑袋看他,“不管你信不信,你们要的东西,我一无所知。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对我用刑,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楼止不动声色的饮茶,“这也是你给十三王爷的答案?”   千寻一怔,“你说什么?”   “你觉得一个皇子,何以对你这个小宫女处处维护?就凭你救了他一命?丫头,你怎么不好好想想,这世上命如草芥的多了去,他一个皇子犯不着对你报以救命之恩。你是奴才,奴才救主子是天经地义,就算杀了你,也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楼止缓步走到床前。   他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面颊,眼角眉梢的笑意,让千寻整个人都开始发怵。那种打心里发出的微颤,她的脸稍稍撇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碰触。   下一刻,他忽然欺身将她压在身下,更加放肆的用手摩挲她的面颊。力道有些沉重,疼得千寻下意识的抿紧唇。   将头凑在她的脖颈处,他吻着她肩胛上的咬痕,“丫头,本座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要么入锦衣卫,要么……本座不介意让你尝一尝孤家寡人的滋味。听说过了除夕,你便可以离宫,还有一个南心……”   “你别碰她!”千寻盯着他的脸,愠怒不减,眉目带着少许激动。   “那本座碰你可好?”他的声音低沉靡丽,分明是极为好听的柔音,却字字诛心,让千寻寒了心。   千寻咬着牙,“不是……已经碰过了吗?”   闻言,楼止忽然笑了,那种升腾了杀气的笑意,让千寻整颗心都高高揪起。她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放过南心,我什么都答应你。她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得罪你,得罪你的是我。”   仿佛压根没听见千寻的哀求,楼止依旧不为所动,“考虑清楚了,本座就送你回宫。否则……明儿个是南心的胳膊,后天是她的腿,再过几天,也许就是脑袋!若你不喜欢,本座可以亲自为你剥一副上好的人皮,滑如凝脂,铸一副美人鼓!”   她不知道,楼止为何执意让她入锦衣卫,身为女子根本不懂什么刀剑,他却死揪着不放。入锦衣卫,她能作甚?   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此随在他的身边,生死都只属于楼止一人。   “你杀了我吧!”千寻闭上双眸。   “本座要杀人,何必留你到今日。丫头,你没有选择,今日本座给你的,也不是选择。只是来知会你一声,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午后时分,你的宫籍名册上就会烙下锦衣卫的玉印。上辈子欠了的,这辈子就慢慢还吧!”他忽然起身,红袖轻拂朝着门口走去。   “慢着,你说什么上辈子欠的?”千寻陡然心慌,有一种骨头里发凉的错觉。这句话,她似乎……似乎有些熟悉……但搜寻了记忆里却仍然一无所知。   楼止站在门口,却没有转身。   她没能看见他的容色,却能察觉有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渐渐的冷了心,寒了全身的温度。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千寻的手,轻轻抚上肩胛上的咬痕,他到底在说什么?   以前,她听哥哥说,她是捡来的,并不是千家的孩子。她不信!   娘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哪里是捡来的。爹说,谁敢再胡说八道,就拿他的捕头刀子砍碎谁的脑袋瓜子。   一个寻常百姓,大抵是不会招惹楼止这样的人,故而也不会有欠债这一说。   楼止,不似无中生有之人。   轻叹一声,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多时,婢女们送来一套衣服,是为她量身剪裁的锦衣卫飞鱼服。千寻想了想,只有吃饱穿暖,才有力气去想接下来的事情,她从来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   婢女们为她束发,冠上与簪子,而后戴上番帽。   她不管不顾,大口吃饭,尽快恢复体力。   早前因为发过烧,身子虚弱至极,才会任由楼止摆布,现在……   刚放下筷子,一名婢女便领着千寻去了暖阁。   千寻进去的时候,楼止盘膝在窗前的软榻上,神情惬意的摆弄着一副棋局。白子黑子,相互厮杀,左右手互相博弈。   婢女行了礼退下,千寻看一眼关闭的房门。   回眸时,她看见了楼止勾了唇角,他惯来都是掌控一切的人,从未有过做不到的事情。   “你说过,午后时分,我的宫籍名册上就会烙下锦衣卫的玉印。”千寻终于开了口。   白子落定,楼止依旧淡漠疏离,“所有质疑过本座的人,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千寻一顿,忽然跪了下来,“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楼止握着棋子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终于抬眸看她,“你说什么?” ☆、第30章 师父在上   千寻一本正经的跪在那里,扳直身子,“既然入了锦衣卫,那大人就是千寻的师父。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不是很正常吗?”   “本座何时说要收你为徒?”楼止凝眸,小丫头竟然跟她玩心眼!   “师父如此执着要让徒儿入锦衣卫,不是因为徒儿骨骼奇佳,乃是练武奇才吗?早年爹爹也是这般说的,只可惜千寻一直未得机缘。如今难得有了机会,自然是要好好像师父学习的。”千寻说得极为诚恳。   既然是入锦衣卫,她也要最好的。   不管楼止答不答应,她就是要呕他一口气。   一个女子入锦衣卫,必须要有最基本的保障才好。否则……锦衣卫清一色男子,岂非让她白白被人欺负了去?   逃不掉,就迎上去。   楼止冷了脸,她一口一个师父,叫得可真是顺溜。   不过……   小丫头倔强得很,难得有服软的时候。   他忽然觉得,有个这样的徒弟放在手心里玩玩,也能打发一些时间,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不过,就这样答应,难免让她觉得自己好对付。花了这么多的心思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总该要点什么才是。   “丫头,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做本座的弟子?”他挑眉,眸光若外头的雪色,白刃无温。   “我能闻到寻常人闻不到的东西,对药理也略有所知。师父最近不是在找宫闱杀手吗,徒儿刚好可以助师父一臂之力。”千寻不动声色。   “就凭你?”楼止嗤笑,“那人武功奇高,就凭你还不够人家三招两式的。”   “师父难道不曾听过,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战术的最高境界吗?”千寻跪在那里,一股子的虔诚,她如同膜拜的表情,极好的掩去骨子里的傲气。   楼止凝眸看她,眼前的千寻如同脱胎换骨。   或者说,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从来,她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只是身在宫闱,她隐去了所有的锋芒。为的就是过了除夕,安安稳稳的回家去。   不过现在看来,她回家的希望渺茫。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必要隐藏锋芒?既然时不待我,我又何必再顾自隐忍。   “好。本座暂且收下你,只要你能抓住凶手,本座便破格升你为百户长,如何?”楼止却是不信的,一个女子,任你有多少本事,能抓住凶手?那人他可是交过手的,武功倒是其次,他本就意在生擒,否则也不至于着了道。   但那人的毒术,却是极好的。   楼止百毒不侵,却偏对媚骨之药毫无抵抗力,当时便是中了媚药,才会发生假山上那一幕。   千寻磕了头,“徒儿一定不负师父之命。”   说着,千寻起身倒了一杯水,双手递呈,“师父请喝茶。”   楼止挑了眉,这丫头看上起一脸的无辜单纯,内里却养着一头小狐狸。跟他斗智斗勇,还要看看她够不够分量!   见着楼止不说话,千寻眸色微转,低低道,“师父放心,徒儿的嘴巴最严了,师父那些个事,徒儿一定会……保密!”   语罢,她行了礼,“徒儿不打扰师父,告退!”   楼止一言不发,看着千寻缓步走出去。   一身锦衣卫男儿装的千寻,眉目不掩英气,本就两道剑眉的女子,如今愈发的器宇不凡。若她生就男儿,怕也会惹来不少债事。她骨子里本就有着男儿气,如今这一打扮,整个人都 显得格外俊朗,是个十足的翩翩少年郎。   应无求从外头走进来,看了一眼千寻远去的背影,心下微怔。   进了门,应无求行礼,“大人留下她了?”   “不留下,难道让她成为别人的口中食?”楼止漫不经心的下着棋。   应无求颔首,“十三王爷让人拿了拜帖来锦衣卫,说是千寻失踪,请大人帮着找千寻。”   “本座不想这么快让她回去。”楼止抬头,眼底的光幽暗若深渊,“是该有点动静了。”   “动静?”应无求不解。   楼止照旧下着棋,“把户部侍郎和礼部侍郎的弹劾折子带回去,就说本座准了他们的以死谏君。本座不想再听见他们的只言片语!”   应无求行礼,“属下明白!”   皑皑白雪,残阳如血,如此红白交相辉映,愈发的迷了人的双眼。   千寻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山上的夕阳,眼底的光清清浅浅,再也不肯教人轻易看清。低眉看一眼身上的飞鱼服,千寻想着,怕是一辈子都脱不掉。   一心离宫,反倒越陷越深,难道真的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孽?   快入夜的时候,夜空里不断的有鞭炮与烟花的声音响起。   千寻仰起头,快除夕了,不由自主低吟了一句,“又把旧桃换新符!”   “本座的徒儿这是在感慨人生无常?”楼止踩着雪缓步走来。   千寻回眸,看见他一身大红蟒袍在雪地里格外的妖娆,若开在忘川河边的红色彼岸花,有一种蚀骨的妖异之美。   “参见师父。”千寻敛了眉色。   “怎么,徒儿可是孤单寂寞冷了?”楼止嘴角微扬,眸色邪魅如妖。   “徒儿只是觉得烦闷,在宫里是四四方方的天,在宫外还是高耸的墙。”千寻无奈的眨着眼睛。   楼止冷笑,“原来你是在指责为师的不是!”   千寻行礼,“徒儿不敢!”   “你这死丫头,还有什么不敢的?”楼止拂袖,“跟着来吧!”   千寻一愣,却见他正抬步往外走。   这家伙放心让她出去?   谁知他顿了顿,“把身上的衣服换了!”   显然,他并不想让她穿着一身锦衣卫的衣服出去招摇晃市。   不多时,千寻便一身浅墨色的男儿长衫,腰系玉带,佩戴玉珏。   “倒是个难得的俊儿郎!”楼止上了车,千寻想了想还是跟着上去。   一上去,楼止便挑眉看了她一眼,“还不过来?”见着千寻稍稍一怔,便又是红袖卷风,直接将千寻揽入了怀中。微凉的指尖轻轻抚着她细嫩的面颊,如同对待宠爱的小猫小狗一般,顺着她的脊背慢慢轻抚着。   千寻凝眉,他这动手动脚的毛病,似乎越发严重了。 ☆、第31章 这是我家夫人   楼止低眉,眼底掠过一丝幽暗的寒光,“在你没有能力杀了为师之前,最好不要违拗为师的心意。为师这条命,多少眼睛盯着,多少人看着,可惜那些想要为师死的,都死在了为师的前头。”   他的指尖停驻在她饱满的唇瓣上,“丫头,做任何事,先考虑清楚后果。为师容得你一次两次,未必能容得你第三次。这脑袋瓜里的东西,你最好藏得严实一些,不然为师不介意让你用另一种方式,留在为师身边。你该相信,在锦衣卫里,多得是这种办法。”   千寻敛了眸色,“徒儿明白!”   分明是倔强的豹子,在他面前却极尽蛰伏之能。分明心里藏着一头小狐狸,却要不动声色的表现出忠诚。   小丫头,委实不简单。   在宫里当个宫婢,怕是委屈了些。   马车在京城最繁华的望月楼停下,千寻下了车,然则楼止却头戴轻纱斗笠。他素来不喜欢被人盯着看,那张完美的脸,是最不能让人碰触的。多看一眼,都必须死!   这一次,他们没有带什么人。   车夫赶着车,去了偏僻的一角候着。   店家出来的时候,看一眼二人的打扮,便笑逐颜开,“这位公子楼上请。”   千寻拿出早已备下银钱,“找个干净的包间,记得,要一尘不染。”楼止是有洁癖的,虽然不到那种丧心病狂的地步,但是出门在外,她还是忌讳点比较好。   “公子好相貌!”店家瞧着千寻出手阔绰,想着大抵是富家子弟,便亲自引着千寻上楼。开门时,店家看了一眼红衣妖娆的楼止,虽说不是蟒纹,但是上头绣着金丝流云暗纹,极尽富贵。他又带着轻纱斗笠,看不清容脸,便愈发的雌雄难辨。   “这位是……”店家一愣。   千寻眸色微转,“这是我家夫人!”   店家连连点头,“客官里面请!”   进了包间,店家上了一些精致的瓜果点心,这才退了下去。   合上房门,千寻莞尔轻笑。大抵是店家都吓着了,哪有人家的夫人,长得这般身高,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   “笑什么?”楼止摘下轻纱斗笠,冷睨她一眼,“方才你跟店家说什么?”   千寻敛了眉色,“师父多虑了,徒儿什么都没说。”   “那为师为何听见某人说,为师是她夫人?”楼止挑眉,烛光下,眼底的光泽明暗不定,如同无间地狱,只一眼就能将人吸纳进去。   “有吗?”千寻凝眉。   下一刻,她险些叫出声来,整个人已经被楼止按在了桌案上。楼止温热的呼吸就拍在她的耳畔,他就那么肆无忌惮的咬着她的耳垂,“既然是夫妻,是不是该做些夫妻之间的事情?否则,为师如何对得起徒儿你的一片孝心?”   千寻咬着唇,“徒儿这条命都是师父的,自然是任凭师父处置。”   这些时日,她算是有些摸出门道。   楼止这人,你越反抗他便越有兴致。若是你顺着他的心意,也许他还能放你一马。   果不其然,楼止抬头看她,诡美的凤眸眯成一道狭长的缝隙,揶揄轻嗤,“徒儿如此深明大义,教为师倒有些不好意思。”   语罢,他松了手,安然坐定。   千寻起身撇撇嘴,跟如此妖孽比无耻,果然是自寻死路。   她开了窗,底下正是繁华的街市。   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千寻想着自己幼年的时候,爹娘也是在这个时候,总要请村里的书塾先生写上一副对联,而后娘便带着她剪窗花。剪窗花的手需要格外的巧,稍有错漏就会毁了。   自从入了宫,每年的除夕她还是会剪窗花,只可惜娘看不见。   不知道今年的除夕,爹娘会怎么过呢?   她攒了那么多年的俸银,平素里舍不得用,就等着回去孝敬爹娘。   如果真的回不去,那就偷偷的捎回去,至少不能让那个嗜赌如命的哥哥看见。   “想什么?”楼止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吓了千寻一跳。   “没!”千寻垂下眉睫,“有家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她定定的望着外头,眼底的光疏疏离离的,让人有些不自在。   楼止冷哼,“是吗?成也家人,败也家人,你就不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也许就是因为你的血脉骨肉之情吗?”   千寻一愣,“师父这话可以说得清楚一些!”   “都说清楚了,还有什么趣?”他看一眼外头,眼底的光却有着绣春刀一般的颜色。   见状,千寻有些不安。   不知道为何,从楼止带她出来,她便觉得有些与寻日不同。   是因为身处宫外的缘故?   还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所以惹得她多思多虑?   底下开始舞龙舞狮,长长的火龙泛着璀璨的火光,在人群中格外触目。人群让开一条道,火龙沿着街市朝着酒楼快速移动。   “真好看!”千寻笑着,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舞龙舞狮。   楼止冷哼,“染点血,就更好看!”   千寻陡然回眸,心下咯噔一声。   他这话是……   还不待她多想,腰间陡然一紧,却已经被他扣住腰肢,飞身破开屋顶站在了屋脊之上。千寻瞪大眼睛,看见那条火龙吐着大火便朝着他们的包间去了。熊熊烈火吞吐出来,让底下的包间顿时燃起了通红的火焰。   火焰窜起两米多高,直接就窜上了房顶。   楼止淡然放开她,火光中红衣蹁跹,“现在才真的好看!”   音落,底下陡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喊打声音,锦衣卫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街面上乱作一团,锦衣卫根本不管百姓死活,持着绣春刀,与一批黑衣人交战。   千寻瞬时明白过来,楼止不是带她出来逛街的,他本来就有目标,底下这群黑衣人显然是中了楼止的引蛇出洞之计。而她,是被楼止带出来,亲眼看一场所谓的杀戮,到底是何模样。   他可以容忍她的倔强,也可以杀戮不断,如魔一般存在,不受任何人的威胁。   这便是楼止!   可以艳绝如妖孽,也可以嗜杀成魔。随性为之,以一己之喜怒掌控一切。   他揽着她的腰肢,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天衣教盯着为师很久了,如今有徒儿作伴当诱饵,委实是件快事!你说呢?” ☆、第32章 本座的徒儿必须心狠手辣 为 Silvia 巧克力加更   “师父好生厉害,竟然拿自己当诱饵。”千寻盯着他的脸。   楼止冷嗤,“对别人狠,对自己要更狠。这样的道理,徒儿以后可要记住!”   千寻咬牙切齿,“徒儿一定会记住,学师父的样子,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孺子可教。”楼止挟着她飞下酒楼。   稳稳的落地,便有锦衣卫随即抬了软榻置于楼止身后,应无求快速为他挂上挂上披风,戴上蟠龙官帽。   千寻站在一侧,看见锦衣卫井然有序的模样,明白楼止为了今日定然早已开始部署。忽然发现,楼止虽然杀戮极重,但是对于锦衣卫而言却是一种无形中的威慑。有了楼止,锦衣卫对命令的执行度,竟然高得无与伦比。   “大人!”应无求上前行礼,“要不要留活口?”   “不必!”楼止的指尖轻轻拂过鬓间的散发,绝世妖娆的五官在火光中有着魅惑众生的妖异颜色,“把那个舞龙的头子,给本座留下。”   应无求颔首,“是!”   锦衣卫出手,自然是所向披靡。一些来不及逃生的百姓,也在事件中殒命。楼止素来不问过程只要结果,对于死多少人,伤的是天衣教教徒还是百姓,都不在他的计算范围之内。   然则千寻却不同,眼看着这么多人殒命,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她已经开始不淡定。   许是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自己此生的杀戮,便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冷剑绽放着幽暗的光,直抵楼止而来。   千寻心惊,“小心!”   那一刻,她看见楼止睨了她一眼,嘴角竟有种极度讥讽的笑意。那是一种傲视一切,视天下为无物的凌然之气。   楼止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冷剑在即将抵达他的眉心之际片片碎裂,如同昨儿的雪花,在夜空中快速翻飞四散。   眸色一沉,楼止冷笑,“不知死活的东西!”   音落,那人突然好似被某种强大力量撕碎,整个人四肢分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千寻的双目。这种惨烈的死法,那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被扯碎了四肢。残肢、内脏滚落一地,血腥残忍至极。   千寻倒吸一口气,整张脸都泛着轻微的惨白。   除了巧音,这是第二个惨死在她面前的人。   死状,何其令人作呕。   楼止依旧坐在那里,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他甚至不曾移动过身子,就已经致人死地。可想而知,真正的楼止,该是何等的可怕。   千寻忽然在想,许是哪日她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楼止也会这般撕碎了她,让她死无全尸吧!这样的人,视人命为草芥,早已将生死看穿。   应无求快速转圜,将一个血淋淋的人按在楼止的脚下,“大人,抓到了!”   楼止扭头看一眼面色微白的千寻,冲她拦了手,“丫头,你过来。”   千寻一怔,还是乖巧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他眼底呈现的冰冷寒意,千寻的身子稍稍一颤,“师父有何吩咐?”   “可还记得方才这人想要杀了你我师徒?”他笑问,容色绝世。   千寻颔首,“徒儿没有忘记。”   “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徒儿,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染血。本座的徒儿,若是连杀人都不敢,那就是废物。锦衣卫不留废物,本座也容不得废物。”楼止说得格外轻柔,仿佛说着旁人的事,口吻不带一丝情愫。   他就那么柔柔的看着她,笑意清浅,如此慈爱的长者,谆谆教导自己的好徒儿。   却也是这样的笑意,让千寻整个人都有种寒意阵阵的错觉。   四下的火光,四下的厮杀,如同地狱般的哀嚎。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千寻站在那里,闻着鼻间浓烈的腥气,腹腔内有种几欲呕吐的感觉。   但是她忍住了,因为楼止已经开腔。   她不是不明白,楼止要做什么。   要与他为伍,必须染血!   不会杀人,不懂杀人,不敢杀人的人,如何还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她已经被划归了锦衣卫,以后生死都只能楼止一人做主。楼止说过,若她不慎触怒了他,他不会杀她,而是杀光她身边的所有人。   千寻不怕死,却害怕失去身边的亲人。   楼止正是拿住了这一点,才扼住了她的咽喉。   反手抽出绣春刀,楼止看了她一眼,“拿着!”   千寻手心濡湿,伸出去的手稍稍一颤。她咬着牙,羽睫止不住的颤抖。杀人?她从未杀过人!甚至于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除了巧音!   即便如此,巧音并非自己动手,何况巧音是自食其果。而现在她要亲自杀人,杀的是素不相识的人,这样的概念,这样的感觉,旁人根本无法理解。   千寻握着刀,锋利的绣春刀刀面上,倒映着她惨白的容脸。   “杀了他!”楼止低低的开口,靡丽的声音若午夜里的忘川河水,魅人心魄。   那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被应无求踩着,连求饶的气力都没有。那双满是血污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千寻,似怨似恨,更多的是对生死的绝望。   她想,没有人想死。   她也不想!   可是……   深吸一口气,千寻看了看四下几乎被剿灭殆尽的天衣教教众,忽然将绣春刀捅进了那人的胸膛,鲜血飞溅出来,湿了她的衣摆。   她用力的呼吸,看见自己素白的手,染上了滚烫的血液。   她从不知道,原来杀人,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千寻徐徐转身,看着鲜血沿着绣春刀的刀刃慢慢滑落至刀尖,而后无声无息的落地。良久,她才平复了心情,站在依旧淡漠的楼止面前,“师父现下满意了吗?”   “下手不够狠,不够快!”他冷了眉目,“你可知道,若无求放开他,现在死的就是你。本座的徒弟,若是连狠心二字都做不到,早晚会死得连骨头都不剩!”   语罢,他若怒若愠,拂袖而去,“送她回宫!”   千寻站在那里,看着冷风掠过他的披肩,上头金色绣血色火莲正在黑暗中快速盛放。那是鲜血的颜色,染了她的手。   手中的绣春刀“咣当”一声落地,千寻定定的站在那里良久。   不过,她终于又要回宫了。只是……   她该回哪里去?   入了锦衣卫的玉碟,怕是回不了琉璃阁了吧! ☆、第33章 他的小狐狸   坐在马车里,马车徐徐朝着宫门而去。   千寻拿着巾绢不断擦拭手中的鲜血,将整双手擦得通红涨血。她觉得脏,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恶这双手。   她杀人了……   虽然是天衣教教徒,但跟她又有什么仇怨?   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所思所想也不过是寻常人的生活。回到粗茶淡饭的日子,而后好好的找一门人家,相夫教子,孝敬父母,孝敬公婆。   仅此而已!   只是这种想法,以后怕是不能再有了吧!   从她被卷入宫闱暗杀事件,她已经无法独善其身!   车子戛然而止,千寻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什么事?”   车外一声清晰的喊声,“阿寻?”   千寻心惊,急忙撩开车帘,云殇就领着人站在外头。   应无求下了马,阻止了云殇靠近,马车两旁的锦衣卫也严正待命。千寻沉下眉头,“应大人,容我跟十三王爷说几句话再回宫,可否?”   语罢,千寻已经跳下了马车。   乍见千寻一身男儿装束,英气不凡,云殇的眉目稍稍一怔,“阿寻你可还好?”   千寻颔首,却是咬紧了牙关,“王爷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如今这时分,都已经宵禁,王爷该回府了。”   “你于宫中失去踪迹,本王便一直等着你的消息。听说你出现在街市,想着街市那头如今天衣教作乱,怕你出事便想赶过去。然则有锦衣卫,到底也过不去,便在这里等你回来!看你安然无恙,本王也算安了心!”云殇轻轻吐出一口气。   “多谢王爷关心,奴婢很好。”千寻垂下眉睫。   云殇上前一步握住了千寻的手,“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楼止他……”   千寻摇头,“如今指挥使大人已经是奴婢的师父,他并不曾对奴婢做过什么。王爷,时候不早了,回府吧!”   闻言,云殇一怔,不敢相信的盯着千寻的脸,“你是说?你与楼止成了师徒?”   “奴婢在宫中无依无靠,自然是要找个依靠的。只是,教王爷失望了。奴婢并不是那种自命清高之人,奴婢必须生存。如今宫闱血案未破,奴婢时时处于风口浪尖,今日不知明日事。所以……奴婢投靠了锦衣卫。”千寻极度平静的说完这一切,而后抬头看着云殇。   她的眼神,不卑不亢,清若天池之水,宛若明月当空。   楼止不喜她与十三王爷相从过密,她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云殇也搅合进来。毕竟他们身份有别,如今她又成了楼止身边的人,自然不能与云殇有太多的接触。否则,她担心楼止会对云殇下手。   就像楼止说的,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要狠。   王爷,对不起……   千寻抽回手,“王爷回去吧!夜深了。”   “阿寻,你没事便罢,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云殇依旧浅浅的笑着,温柔的抚着她的额发,如同长兄对自己的小妹,那般温柔的触碰。   千寻垂下眉睫,遮去眼中精芒,不教任何人看清自己的眸中光华。   应无求走过来,“时辰不早了,王爷请吧!属下奉命送千寻回宫,自然会安全的送回卫所,王爷就不必多费心。”   听得这话,千寻也知道是什么意思,看了云殇一眼,转身走回车内。   “阿寻?”云殇张了张嘴。   千寻回眸看他,眼底的光有些暗淡,“保重!”   她再也不说什么,上了车便靠在了侧壁处,指尖微微挑起车窗帘子,透过细小的缝隙看着外头伫立着的云殇。马车缓缓而去,她看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垂下眉睫,本就无可能,何必多痴妄。   所谓卫所是锦衣卫在宫闱里的休息地,锦衣卫真实的聚集地是在宫外,毕竟宫内是不许正常男子居住的。日常为了保护宫禁安全,宫内外锦衣卫轮流换班,就有了卫所这个暂时的休息场所。卫所落座在宫门不远处,与后宫完全隔开来,以免乱了宫禁。   然而千寻是个女子,应无求自然给她腾出了一间精致的暖阁,与寻常的锦衣卫隔开了一个院子。   千寻突然在想,这算不算一种待遇的升华?   一个人,一个院子,她还不必去执勤,只要查出杀手就好。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千寻一个人坐在那里望着烛火发呆。她用自己的指尖波动着烛火,一个失神却烫了手,“嘶……不知道南心会不会担心我?”   从怀中取出牵着祖母绿的令牌,千寻盯着令牌看了良久,“这辈子,怕是出不去了。”   只不过有了这身皮,有了这个牌子,她以后可以自由出入宫闱。说起来,也算是有失有得吧!她不知道楼止对她到底抱着多少的利用成分,但至少在他完全放弃耐心之前,她还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也不知想了多久,千寻趴在桌案上沉沉的睡去。   梦里,她有看见那场厮杀,好多血……好似有个女人在喊“快带九儿走”……   她攥紧了拳头,鲜血没过了她的鞋面,她看见自己的衣裙都被鲜血浸染,那些惨死的人都匍匐在她脚下,苦苦哀求着让她报仇。   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有着极度扭曲的狰狞,可怕得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重生。   她挣扎着,却发现四下黑暗无比,她喊着“爹?娘……”可是没有人回答,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红衣妖娆,烛光下,楼止无声无息的站在她的身前。伸手点了千寻的睡穴,冰凉的指尖顺着她的青丝慢慢抚摸着,渐渐的滑至脖颈后。只要他用力,就能让他的小狐狸在睡梦中彻底的消失。   “本座说过,欠的要慢慢还,九儿……本座的小狐狸,到底你还是没能逃过本座的手掌心。慢慢玩吧,日子还长着呢!”他伸手揽过他的小狐狸塞进怀里,缓步抱着她上了床榻。指尖微弹,烛火瞬间熄灭。   千寻低低的呓语,终于沉沉睡去。   楼止眉目生冷,黑暗中那种发自内心的阴寒之气,让整个人房间的温度降至冰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找了多年,寻了多年,却原来早已命中注定就在他身边,而他这么多年竟一直未察! ☆、第34章 阿寻,有毒   屋檐外传来融雪的声音,滴滴答答的雪水落地。   红色的金丝蟒袍逶迤在地,楼止风华不减,眉目倾城。若忽略他眼角眉梢的冰冷阴寒,这样一个红裳妖娆,眉目如画的男子,身披晨曦微光,踩碎了安静的黎明,何等迷人心魄。   应无求跟在楼止身后,“大人……”   楼止顿住脚步,慢慢悠悠的回眸看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该让她知道的时候,本座自然会让她知道。”   “属下明白!”应无求颔首,“消息已经放出去,想必不多时就会有回应。”   “那帮蠢货处心积虑了那么久,到底还是功亏一篑。本座总该给他们表现的机会,免得旁人说本座刻薄。”楼止的指尖轻轻拂过手中的血玉。   应无求低眉,“他们隐藏太深,锦衣卫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如今……肯定可以一网成擒。”   “哼,总算让他们有了点盼头,若是草草处置,岂非无趣?”楼止走下台阶,“有了消息,不准轻举妄动。”   “是。”应无求疾步跟上。   他们大人那一手的剥皮抽骨的手段,可是好得很!   千寻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衣裳半开着,腰带也散落一地。这种状态好似被人洗劫,但寝衣完好,不似被人侵犯。   “这是……”千寻愣了愣,枕巾上头有一根红穗子,她记得楼止的腰带上,就有这样的穗子。心下一惊,是、是他吗?   急忙拢了拢衣服,所幸身上的寝衣完好,千寻想着大抵是自己多虑了。他自然在他的无心院,怎么会好端端的来此戏弄她。   外头的阳光极好,晨曦疏疏落落的,从窗口落进来。   千寻打开衣柜,里头摆着清一色的锦衣卫衣服,竟都是为她量身剪裁的。她深吸一口气,照着原先在无心院的模样,细细的打理了自己。   番帽之下,两道剑眉英气勃发,唇红齿白,眸光潋滟,敛尽风华。她抿出一丝笑意,不管怎样,如今她也算有得有失。有了锦衣卫这套皮,她可以自由出入宫闱。   南心大概是急坏了,她昨儿个回来得急,也没能去通知她。   想了想,千寻看一眼衣柜里放在衣服旁边的绣春刀,手伸了伸,却缩了回来。这样的累赘,还是不必了。   走出去两步,想了想,千寻低眉望着自己的玉带上空空荡荡,还是回去将绣春刀系在了腰间。锦衣卫的标准便是飞鱼服,绣春刀,无一例外。   千寻看了看空落落的院子,眼角眉梢慢慢溢开一丝暖意。   雪融了,有些冷,但一定会有个崭新的开始。   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等抓住凶手,她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搏一把。就算不能彻底离宫,也要暂时回家一趟。她委实放不下父母,偏生得那样不成器的哥哥。   融雪后的路面有些湿滑,所幸那些六棱石子路最是防滑,走在上头,只能听见她的皂靴发出清晰的声响,吧嗒吧嗒的有些悦耳。   千寻没有进琉璃阁,而是让一个小太监去告诉南心一声,自己去了御花园的晓风亭等着。毕竟她现在的身份,若是让太多人看见,对南心难免会有些影响。   站在晓风亭里,千寻想着,爹爹当了一辈子的捕快,却比不得她片刻风光。然则这样的风光从不是她想要的,便是有楼止的锦衣卫令牌在她手中,她也从未稀罕过。   不远处一名宫婢端着点心上前,朝着千寻浅浅行礼,“大人!”   千寻稍稍一怔,她只是个锦衣卫,怕也算不得什么大人。   却见那宫女放下了点心,“大人慢用,奴婢告退。”   “我没有要点心。”千寻眉目微垂,难道是上次万喻安对巧音动刑,让大家都知道了她身负锦衣卫令牌之事?所以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   望着那宫女缓步离去的背影,千寻凝眸,这女子身上有极其浓烈的脂粉味。   下一刻,她看到一个侍卫快速的朝着假山一头走去。   那个侍卫的背影……这个宫女……   这个声音是……千寻陡然蹙眉,快速跑出晓风亭。他们像极了那日在假山下办事的男女,此刻他们双双出现在这里,绝然不简单。   难道还有什么秘密?这般的鬼鬼祟祟,而又同时出现,绝非简单!   千寻跑出亭子,却还是晚了一步,站在侍卫消失的假山尽头,千寻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刀柄,指尖轻轻捋过刀尾的穗子。   “跑得够快,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千寻自言自语。   若不是她约了南心,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   折返回晓风亭,千寻远远便看见南心走到了亭子里。   南心笑了笑,“快点,这点心真好吃!是你最喜欢的水晶玫瑰糕。”   千寻疾步走过去,“有我娘做的这样好吃吗?”   晃了晃手中精致的糕点,南心坐了下来,“这倒还是差点火候。其实你做饭菜不行,但你那一手的糕点做得极好。”   “吃你的吧!”千寻喘口气坐了下来,看一眼盘子里精致的糕点,顺手拿起了一块便往嘴里送。   下一刻,她忽然睁大眼睛,狠狠拍掉南心手中的糕点,“别吃!”   她怎么忘了,这是那个宫女送来的,而且……玫瑰糕应该香甜,她却嗅出一股子腥臭味,一时间说不出哪种东西。但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南心一怔,“你干什么?”   “味道不对!”千寻迅速起身,视线死死盯着南心,“你吃了多少?”   “就一块。”南心愣了一下,面色骤然惨白如纸,她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阿寻,肚子好疼……”   千寻忽然明白,那两个人,是要毒死自己!   “南心?”千寻瞪大眸子。   南心却一口污血喷出,一头栽倒在地。   “来人啊!来人!”千寻咬着牙背起南心就往太医院跑。   她的身子本就瘦弱,好在气力不小,一路上南心的血不断从她口中淌出,沿着千寻的肩胛滚落,染了她的飞鱼服,颜色更加绚烂。   额头的汗不断渗出,湿了脊背,连散落的发丝都湿漉漉的贴在她的面颊之上。   千寻什么都不想,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南心的命。   该死!定然是楼止那天在荷池发疯,惊了他们!楼止口口声声喊着千寻,是个人都知道那夜他们在一起!   “南心,撑住!”千寻咬牙朝着太医院奔去。 ☆、第35章 那我拿命去换!   一路上,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千寻驮着南心的窘迫模样。   御花园去太医院路途极远,千寻的气力再怎样好,体力也渐渐的不支。   “来人,去帮忙!”云殇快速走来,他本就是想去卫所看看千寻,谁知刚好在半道上看到这般场景。   几个太监二话不说便上前,接过南心抬起来。   “送、送太医院,快!迟了怕是、怕是来不及……”千寻一下子软瘫在地。一路小跑,她早已精疲力竭。   云殇挥手,“照办!”   太监们随即扛着南心快速朝太医院奔去,云殇忙走过去,俯身凝眸,“阿寻你受伤了?”   千寻睨一眼自己肩上的血,摇了摇头,“是南心的血。王爷,帮我救她。南心是、是因为我才、才被连累的。”   “起来说话!”云殇搀起她。   他握着她微颤的手,眉目焦灼,“到底怎么回事?”   “边走边说!”千寻喘着气,面色微白。语罢,千寻下意识的缩了手,“走吧!”   “好!”云殇目光清浅,一如往昔温柔。   及至太医院,千寻看见南心躺在木榻上,双眸紧闭,下唇紧咬,唇色发黑,显然是中毒的症状。心下微沉,她有种预感,毒性很烈,怕是不易。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南心死,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不会放弃也不敢放弃!   云殇扭头看着一身飞鱼服的千寻,昨儿个夜里太黑,他看得不甚仔细,却原来男儿装束的她竟如此的顾盼生辉,俊色难掩。分明是娇滴滴的女儿家,偏生得一股子的男儿英气,只一眼就教人惊艳。相比那些宫女服,今日的千寻,活脱脱英气不凡的美男子。   他低眉,看见千寻袖管里攥紧的拳头,她的视线死死盯着床榻上的南心,一刻不离。   “她怎样?”云殇上前。   因为是被云殇的人抬进来,所以太医院的院首也跟着救治,院首急忙朝着云殇行礼道,“回王爷的话,这姑娘中了毒,毒性很烈。”   “是什么毒?”千寻上前一步。   “好似蛇毒,但到底是什么蛇毒,便不得而知了。”院首太医轻叹一声。蛇毒千千万,没有看到蛇,谁也不好确定是什么蛇毒。   千寻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还有救吗?”   闻言,云殇长长吐出一口气,“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死了。”   院首太医颔首行礼,“王爷放心,只要用银针封住各处穴道,阻止毒液窜入心脉,暂时不会有大碍。待找到是何种蛇毒,便可对症下药。”   听得这话,千寻感激的看了云殇一眼,“多谢王爷!”   她一咬牙,转身便往外跑。   “阿寻你去哪?”云殇拽住她的胳膊,却因为用力过大,直接将她拽入了自己的怀里。   一下子撞上云殇的怀抱,千寻愣了愣,淡淡的温柔,淡淡的兰香,伴随着淡淡的温暖,让她的鼻子陡然一酸。   抬头时,她看见云殇眼底清浅的笑意,如同晨曦的微光,能让人的心都跟着沉沦深陷。   他的手轻抚她的额发,“真是个笨阿寻!”   说着,他顾自牵起她的手,朝着外头走去,“欲速则不达,你若真的为南心好,便冷静下来。下毒之事非同小可,宫禁之中有此恶行,本王决意不会轻饶。”   千寻跟着他,视线只能看见他极度俊美的侧脸,那坚挺的鼻梁,泛着少许流光。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千寻深吸一口气,站住了脚步。   云殇回眸看她,“怎么,你哪里不舒服?”   勉力收回手,千寻浅浅一笑,“王爷先行,阿寻跟着便罢!”到底她还穿着飞鱼服,一个是王爷,一个还是奴才。   “真拿你没办法。”云殇笑着丫头,眼底的光聚了天上华色。   “在晓风亭那里。”千寻道。   云殇颔首,“好!”   相顾无言,大抵就是这般模样,各自抱着异样的心思,说不清道不明。   很可惜,千寻当时只顾着救南心,待回转之时,早已没了那盘的点心踪迹。石桌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以这样!”千寻一拳砸在桌案上,顿时鲜血直流。可见力道知道,用心之狠,“他们要杀的人是我,是我连累了南心。”   云殇面冷如霜,撕了袍子一角,一言不发的拾起她的手,好生包扎起来,“不许伤了自己。左不过没了一盘点心,让太医院想办法救治便罢!”   千寻红着眼眶,“我不会放过他们。”   下一刻,云殇抬头,只看见千寻眼底不顾一切的寒意。她的性子惯来如此,一旦认定了某样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素来,她倔强得犹如顽石。   云殇轻叹一声,“你打算怎么做?”   “查不出是什么毒,太医院就不能对症下药。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救南心。如果拿到雪蟾,就能吸走南心的毒。”千寻咬牙。   “你疯了,知道雪蟾是什么吗?”云殇冷眸,“天下唯有两个雪蟾,一则入了梅妃陵寝,二则入了锦衣卫,你作何选择?”   千寻昂起头,“千寻不敢扰了梅妃娘娘的安息,但……活人的东西自然要问活人去拿。”她敛了眉行礼,“谢王爷施以援手,现下千寻要自己解决。”   “他不会给你的!”云殇握住她的手腕,“早年懿贵妃中毒,父皇欲借回而不得,致懿贵妃不治身亡。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父皇不但没有怪罪,反而下了一道旨意,任何人不得动雪蟾的主意。连父皇自己,也被排除在外。阿寻,不要自视甚高,你拿不到雪蟾的!”   要用雪蟾去救南心,别说楼止不肯,这宫里任何一个稍有身份的,都不会拿如此贵重之物去救一个奴婢。   “那我就拿命去换!”千寻无法言说当日她与楼止看到了什么,毕竟……她更明白南心是因为自己受到了连累,对方想杀的人是她。   “有人想杀你不是一次两次,你救得了南心,救得了自己吗?”云殇紧握她的腕部,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拧断,“当日若不是你失踪,今日你哪里还有命在!”   千寻的眉睫骤然扬起,这是第二次?   好!第二次!   你们要我死,那你们也别想活! ☆、第36章 拦着她! 为Silvia童鞋的巧克力加更   云殇扣住她的双肩,眉目溢开清浅的琉璃光色,教人看不清如水的眸子里,到底存了什么心思,“阿寻莫犯险,南心的事交给本王处置便是。”   千寻扬起长而卷曲的羽睫,“王爷何必搅进来。”   “阿寻喜欢的,本王都喜欢。”云殇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眉心,那种微凉的触感让她的眉头稍稍凝起。却见他笑得如阳光般和煦,那种眼神温暖而教人无可抗拒。   下意识的,千寻想起了楼止。   这两个男子,分明是两种极端。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邪佞恣意。   一个如同三月里的阳光,一个好似地狱里的幽冥鬼火。   千寻低下眉头,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王爷前途无量,不必为千寻乱了规矩。如今千寻入了锦衣卫,自然事事与指挥使大人为商,不敢有劳王爷。”   语罢,她快步离去。   身后,云殇长长吐出一口气,“阿寻还因为那件事,恼着本王吗?”   羽睫陡然一颤,千寻僵在那里,背对着云殇没能转身。良久,她才扯了唇角,“王爷自然是王爷,千寻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本王说过……”   “王爷!”千寻骤然转身,打断了云殇未说完的话,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太重,才缓了缓口吻,“王爷身负贵妃娘娘重望,岂可因儿女私情而累及自身前途。”   云殇定定的看着她,面色仍然没有过多的表情,好似不管发生何事,他的嘴角永远都挂着迷人的笑意。   垂下眉睫,千寻深吸一口气,“王爷以后莫再说这样的话。”   “你如此抗拒,难道不是因为在乎太多的缘故吗?”他望着她稍稍僵直的背影。   千寻攥紧了衣袖,“王爷多心了,千寻……不敢!”   语罢,她再也没有回头,大步流星的走去。   她绝不会让云殇搅合进来,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是生是死也该由她自己去解决。南心的命,就在自己的手里,容不得她丝毫迟疑。   望着千寻决绝而去的背影,云殇依旧笑意清浅。   不多时,砚台快步而来,“爷,千寻姑娘似乎并不打算接受您的好意。”   “拦着她,不许她去找楼止。”云殇眉睫微扬。   砚台一怔,“爷?千寻姑娘与南心姑娘的交情甚好,怕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南心死。爷若是拦了千寻姑娘,万一南心有个好歹,这……”   “与其让她去找楼止,不若本王亲自去。安排一下,去无心院。”云殇拂袖而去,素白的衣裳逶迤在地,阳光下隐隐透着难掩的风华。   砚台颔首,“奴才明白!”复又轻轻叹了一声。   千寻折回太医院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南心,原本爽朗的女子如今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教人心酸不已。因为失去了毒物,太医们无法对症下药,只好以金针刺南心各处要穴,封住她的心脉,以期后续治疗。   深吸一口气,千寻大步朝着宫外走去。   皂靴在石子路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千寻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有些沉重。   抬头时她顿住脚步,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千寻眸色微沉,慢慢的靠近墙角,衣袖有意无意的擦过湿漉漉的墙面。   及至宫门前,便有一名小太监上前向千寻行礼,“大人,指挥使大人吩咐小的在此等候,接大人去南北镇抚司。”   千寻睨了他一眼,“是指挥使大人让你来的?”   “是。”小太监撩开了车帘,“大人请。”   千寻摆弄着手中的锦衣卫令牌,指尖不紧不慢的掠过上头的祖母绿,“你确定大人真的在南北镇抚司?”   小太监颔首,“指挥使大人的吩咐,奴才不敢有疑。”   “你最好不敢。”千寻眸色微恙,顾自上了车。   放下帘子的瞬间,小太监唇角微扬跳上了马车。   车子缓缓而去,云殇这才走出宫门,睨一眼马车远去的方向,长长吐出一口气。睨一眼身后的砚台,“别伤了她。”   言罢,云殇有些不放心的蹙眉,一张俊彦的面庞掠过少许异样的波光。   “王爷放心,奴才们省得。”砚台颔首。   点了头,云殇快步走上自己的马车,朝着宫外头疾驰而去。   很多事情,他并不想让千寻过早的知道,到底她……   希望这一次,能有所收获。他倒是很想知道,此刻的楼止,到底知道多少内情。那块血玉的出现,始终是云殇心底的一根刺。   他想着,楼止定然是有所察觉的,否则不会纵她出锦衣卫刑狱,更不会将她纳入麾下。楼止是什么样的人,云殇比任何人都清楚。交手这么多年,大家也算是熟人。   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敌人。   马车朝着无心院快速驶去,云殇以手扶额,眉目微垂,不教任何人看清他的眼底眸色。这世上,唯心最累,唯名利最熏人心。   两辆马车背道而驰,载着千寻的车辇快速驶入东郊树林,如同一早就说好那般,马不停蹄。   眼看着离皇宫越来越远,马车内陡然发出一声惊叫,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让人心底发怵。   小太监骇然勒住缰绳,心下一颤。谁知还不待他撩开车帘子,肩上一紧,已经被人拽进了马车内。小太监在车内摔得四脚朝天,浓烈的迷香气息让他急忙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千寻的绣春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冰凉的刀锋触感,让小太监的身子快速颤抖起来。   千寻挑眉,湿漉漉的袖口正捂着自己的口鼻。   “你……”小太监不敢思议的盯着千寻。   “我该晕倒,该手无缚鸡之力?”千寻邪冷轻笑,一脚踩在小太监的胸口,“我说过,你最好别骗我。现在这个时刻,指挥使大人应该在无心院!”   楼止有个习惯,一日三浴,现下这个时辰应该在无心院沐浴才对。   她身为楼止的徒弟,若是连这点都不知情,就真的是废物一个!   千寻的绣春刀轻巧挑开了他的手,“好好闻闻你精心为我准备的迷香。忘了告诉你,我早就闻到了迷香的味道,所以我的袖子故意沾了墙上的水。很抱歉,这迷香的滋味本姑娘消受不起,还是你自己慢慢消受吧!”   那太监的眼球翻了翻,终于晕了过去。   千寻稳稳的跳下马车,绣春刀咣当归鞘,甩一甩湿漉漉的衣袖,“看在王爷的份上,暂且饶你一回。”   想暗算她,先赢了她的鼻子再说! ☆、第37章 这就心疼了?   无心院中,应无求快速进了正厅,“大人,已准备就绪,可以沐浴了。”   楼止抬头睨了他一眼,执着手中上好的玉片,慢条斯理的修着他修长的指甲。那双手,白润如玉,肤滑若凝脂,只是掌心少许茧子,如同印证了他早年的沧桑。   “再等等!”楼止轻轻吹着指甲上的粉末,抬了眉头,嘴角微扬。   “大人在等人?”应无求一愣。   “该到了,去门口候着吧!”楼止敛了眉色,放下手中的玉片,细细打量着被修剪得极为精致的五指。   应无求稍稍一怔,依言去了门口。   当云殇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应无求愣了半晌,他们家大人等的竟然是十三王爷?要知道这十三王爷从不轻易踏入无心院,无心院本就是楼止的宅邸,寻常官宦甚至无召不得入内。   “重兵防守,果然是楼止的做派。”云殇站在门口,眉目微冷,“去告诉楼止一声,就说……”   应无求行礼,“大人业已吩咐,王爷这边请就是。”   云殇陡然凝眉,嘴角却是一丝别有深意的笑意,“楼止越发小气!”回头看一眼自己的马车和身边的砚台,“今儿个本王没带人,告诉你们的人一声,就不必再打本王的主意!”   闻言,应无求皮笑肉不笑,“王爷说笑了,这礼尚往来自古如是,属下等也只是照章办事罢了!不请自来,总是叫人措手不及,难免冲撞了王爷,王爷不必往心里去!”   “本王倒不是小气,只是怕乱葬岗的阴气太重,累及你们锦衣卫。”云殇边走边到,云淡风轻的口吻,仿佛上一次的事情,也不过是玩笑罢了。   “王爷多虑了,有大人在,那些个小妖小鬼的,咱们是见神杀神,见鬼杀鬼!”应无求赔笑着领了云殇往正厅走去。   云殇踏入正厅,抬眸便看见一身红衣蟒袍的楼止。   “大人,王爷来了。”应无求上前行礼。   楼止指尖微弹,应无求快速接过玉片,会意的退出门去。   偌大的正厅,唯独楼止与云殇主仆。   “王爷好兴致,怎么想起来本座这里坐坐?”楼止斜眼看他,唇角微扬,勾勒出邪肆的弧度。   云殇轻笑一声,“自然是来看看指挥使大人寻日里何等逍遥。”   “怎样,如今见了可还满意?”楼止起身,红色的蟒袍衬着他绝世的姿容,凤眸飞扬,眸色诡谲若振翅欲飞的双目蛱蝶。他含笑看着云殇经年不变的笑脸,慢慢的勾起唇线,这容色竟比云殇还要精致几分,越显妖娆。   “极好。”两人这样一唱一搭的说着,宛若最寻常交好的朋友,如此的轻松自然。   楼止红裳逶迤在地,挑了精致的眉头,狭长的凤眸波光潋滟,“那不如王爷留下小住可好?”   云殇起身走到了楼止跟前,笑意清浅,眸若月华,“大人是要本王做小吗?”   闻言,楼止轻嗤谩笑,“王爷这是嫉恨着本座早年的旧事吧?”   “若然是旧事,何必揪住不放?”云殇嘴角微扬。   “不管旧事如何,她如今的生死就在本座手里,本座想怎样都可以。”楼止红袖轻拂,掠过云殇身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怕王爷此生,是求不得了!”   云殇冷嗤,面上依旧带笑,“指挥使好大的口气。”   “王爷既然这样恭维,本座就却之不恭了。”楼止冷笑,眸色微沉,“无事不登三宝殿,王爷不会屈尊降贵,特意来给本座做小吧?”   “你何必明知故问?”云殇凝着他的脸,“这宫里的一举一动,何时瞒过你的眼睛?”   楼止斜睨他一眼,“王爷说笑了,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本座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连宫里的一举一动都知晓。”   云殇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该知道,南心对于阿寻的意义。本王此行只为一样东西而来!”   “一个婢女而已,王爷何苦如此上心。”楼止缓步走出正厅,“人总要死的,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断了今生念,重归轮回路而已。该死的都死绝了,该活的才能活得更好!”   寥寥数语,楼止已经打断了云殇即将出口的话语。   “爷?”砚台顿了顿,“还是回吧!”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将雪蟾交付本王?”云殇开门见山。   楼止站在门外,施施然转身看他,“怎么,王爷要的是雪蟾啊?说了半天,本座还以为是为千寻而来。”   云殇嗤冷,“明人不说暗话,该要的东西你都已经拿到,如今本王只求你这一件事。”   “王爷的话,越发不明白了。”楼止清冷,“左不过王爷既然用了求这个字,是不是该拿出点求人的姿态?本座这个无心院,到底是容不得人心。神鬼皆无心,才能久活人间。”   “爷?”砚台心惊,“爷怎可……”   “住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云殇低斥。   楼止甩了甩衣袖,“前些时候锦衣卫的小东西们,不小心让王爷的奴才们都做了腊肠,今儿个嘛……”他冷眼看着砚台,“这小奴才细皮嫩肉的,本座的乐祠里尚缺一只皮鼓。”   云殇盯着楼止,“本王……求指挥使大人,借雪蟾一用。”   “王爷?”砚台扑通跪在了云殇的脚下。   云殇不理睬,只是走到楼止跟前,朝着楼止浅浅作揖,“不知指挥使大人考虑得如何?”   如此低声下去,委实不似寻日里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做派。   楼止嘴角微扬,鼻间低低的轻嗤几声,修长的手掠过自己散落的鬓发,那张绝世倾城的脸上溢开诡谲的颜色,“看够了听够了,就给本座滚出来。”   音落,云殇稍稍一怔。   廊柱后头,千寻冷着脸走入众人的视线。   “看样子,本座给你的权力是大了些。听人墙角的滋味,可是好得很呢!”楼止斜睨她一眼,眼底眉梢带着凛冽的杀气。   千寻一步一顿走到楼止跟前,深吸一口气,她扭头望着面容依旧温润的云殇,“王爷的好意千寻心领,王爷……请回吧!”   低眉瞬间,千寻敛去了眼底的微疼。   她抿紧唇,袖中拳头紧握。   楼止清冷睨她一眼,“怎么,这就心疼了?” ☆、第38章 侍浴   千寻冷冷的盯着云殇,“王爷还打算自取其辱吗?”   云殇轻笑,“都被阿寻瞧见了,委实丢脸。”抚了抚衣袖,云殇浅笑着垂下眉睫,“到底是本王技不如人,没想到本王的阿寻,早已聪慧得用不着本王守护。”   语罢,云殇看了千寻一眼,眼底的光似水温柔。   他伸手在她的额头轻轻抚过,“真好。”   千寻的唇瓣颤了颤,终归没能再说一句。她看着云殇浅笑着转身,青衫明眸,渐行渐远。她站在那里,眉睫微微垂落。   腰间颓然一紧,千寻吃痛的咬紧牙,她已被楼止揽入怀中,脊背重重抵在廊柱处。   他锋利的指尖划过她的面颊,眼角眉梢的寒意教人胆战心惊,眸色若刃,锐利得可以剖腹取心。   “为师的小徒儿太让人失望,心里怎么想的,脸上就怎么写着,教人见了何其丢脸。”楼止居高临下的俯看着她,那张微红的面颊,让人恨不能当场撕碎了她。   “不知师父看见了什么?”千寻微微昂起头,敛尽眸中光华。   她分明知道,他早已察觉她躲在一侧偷听,便故意当着她的面折辱云殇,她却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一双若水的眸子,微微溢开少许倔强,却隐忍得让人心疼。   “看见本座的小狐狸春心大动,心里开始想着别的男人。”楼止笑意邪魅,顾盼斜飞的凤眸掠过一丝促狭,“怎么,你就那么想跟他?”   千寻盯着楼止绝世无双的脸,面不改色,“徒儿不敢!”   “是不敢做?还是敷衍本座?”他如刃的眸子,有着贯穿一切的力量,让人躲不开避不开。那种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让她的心狠狠抽着,四下的空气骤然凝注,迅速降至冰点。   来自地府的死气迅速弥漫开来,占据人心,冻结了血液。   她看见他眼中的冷,慢慢破开自己的胸腔,整颗心都被鲜血淋漓的剜出来。   倒吸一口冷气,千寻尽量让自己保持最初的平静,“师父不信吗?”   “那就证明给为师看!”他忽然俯下头,含住了她的唇。柔软的触感,让她的羽睫陡然扬起,眸子霎时睁得斗大,那种身心陡然分离的空洞与苍白,让她的身子僵在当场。指尖深深嵌入他的胳膊处,鼻间满是他熟悉的曼陀罗香气。   他的舌,带着蚀骨的霸道,不容她的抵触,不容她的抗拒,搅乱她的一池春水。   她看见他的五官在自己的视线里无尽放大,他浑身上下绽放的阴寒冷气,侵占了她的理智,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属于男子的温热呼吸就扑在她的面颊处,滚烫的感觉从脸颊瞬时蔓延至耳根。如火灼烧,让心跳都在此刻静止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头一次木讷得如同泥塑木雕。   他黑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划过她的面颊,一阵阵酥麻迅速传递至内心深处。她的身子,止不住稍稍轻颤,带着少女最原始的悸动与颤抖。   “嗯,味道还不错。”终于,楼止抬起头,望着险些软瘫在他怀里的千寻。红袖轻拂,将她的头强制性的按在自己的怀里,“技术生疏,看得出来还是个雏儿,这次就饶了你。下回若本座看见自己的小徒儿眼中放光的看着别的男人,可别怪本座这个做师父的,心狠手辣!”   千寻骤然回过神,羽睫顺从的垂下,“徒儿明白!”   “明白最好,若是不明白,为师也有的是办法,让你明白。”楼止松了手,红衣妖娆。金丝蟒袍在回廊里慢慢悠悠的远去,张牙舞爪的蟒纹,让人看着心惊。   她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唇上生疼,他连啃带咬的吻,带着几分惩罚。千寻许是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如嗔似怒而又强制平静的容色,宛若午夜里盛放的罂粟,足以教人欲罢不能。   “作死的东西,还不走?”楼止站在那里回眸看她,眸光利利。   千寻上前几步,“师父要作甚?”   “废话,不是侍浴难道是侍寝吗?”楼止素来翻脸无情,方才还是妖娆温柔,此刻却是凌厉无温。   “是。”千寻抿着唇,跟着楼止去了温泉池。   无心院的温泉池,引自千里之外的温泉活水,即便是冬日严寒,入了温泉馆的门,便顿觉温暖如春。   楼止,素来是个喜欢奢华的人。   他从不吝啬这些排场。   奢华的温泉馆内,偌大的莲花温泉池,冒着杳渺白烟。这是千寻第一次踏入这样的地方,早年在宫里,她也无缘得见如此奢华的景象。   白玉为池,四个龙头伫立四角,吞吐着温泉水。泉水落入池中,发出清晰的珠落玉盘之音,清脆悦耳。   水花飞溅,腾起层层水雾,让整个房间里的一切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恍如梦中。   池子底部嵌着北斗七星图,北斗星之位皆以明珠镶嵌,在白雾中透着妖异华美之光,如梦似幻,格外的不真实。   千寻倒吸一口气,楼止站在她的跟前,“还傻愣着作甚?”   抿一口气,若不是为了雪蟾,为了南心,千寻觉得自己还没有厚颜无耻到给男人侍浴的地步。心口砰砰跳着,她的指尖带着轻颤,略带生疏的解开他的腰带。   当看见他的衣衫滑落瞬间,千寻下意识的垂下头,一张脸红得若天际的火烧云。   她不敢正眼去看,直到耳畔传来他走入温泉池的声音,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还要本座教你如何侍浴吗?”楼止冰凉的声音从池中传来。   千寻攥紧了拳头,为了雪蟾,她忍!   缓步走到池边,千寻俯身跪在池边,拿起池边早已备好的毛巾。   抬眸瞬间,她看见迷雾中妖艳绝美的男子,肤白如玉,在明珠的映衬下,整个人呈现着晶莹剔透的光泽。那种白皙得近乎完美的肤色光泽,如同精雕细琢的璞玉,简直教人叹为观止。   千寻愣了一下,心道,这妖孽的皮肤竟然如此好。怕是连男人,都要忍不住对他想入非非。 ☆、第39章 让为师教你,如何伺候男人   千寻深吸一口气,拿着手中的毛巾,缓缓与他搓背。她看见他如玉的背上,被她搓处道道红痕,当下有些愣住。   “怎么?觉得本座秀色可餐,动了心思?”楼止揶揄般的回眸睨她一眼。   “师父如此美色,就算是男子,怕也要动心的。”千寻反唇,轻缓了手中的动作。若是惹怒这个妖兽,对她没有丝毫好处。   “心里憋着事,怕是不好受吧?”楼止轻嗤。   千寻敛了眉,面上仍旧没有多少表情,“徒儿如今只想着好生伺候师父,不敢妄想其他!”   “是吗?”楼止谩笑。   他缓缓抽去发上的碧玉簪子,一头墨发悉数漂浮在水面上,宛若画中仙,唇角微扬,眉目顿生万种风情。   千寻没有抬头去看,“师父如此这般,足以冠绝六宫,怕是连皇上都要动容。”   “这话本座爱听。”楼止素白修长的手,轻轻拂过自己浮在水面上的墨发,“冠绝六宫!你这丫头,就不怕后宫那些小主娘娘,拔了你的舌头。”   “有师父在,徒儿什么都不怕。”与妖孽为伍,只能厚颜无耻。   不过说的倒也是实情,举天之下,若有女子生得这般模样,委实称得上祸国红颜。   千寻只管把他当成女子一般哄着便是,不管是谁,若然能说话说到心坎上,那接下来的事情大抵就好办多了!   “是吗?”楼止侧过他精致无比的面颊,眸中光色妖异,那种只一眼就能剥皮拆骨的眼神,让千寻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白雾之中,他不言不语,周身却透着彻骨的冷气,那种能侵入骨髓的寒意,慢慢透过他的眼神,从她的脸上游离至她脖颈间。   “师父为何如此看我?”千寻面不改色,佯装无恙。   楼止迷人的墨发在水中荡漾,“为师只想看清楚,为师的好徒儿,何时对为师下手。”   千寻眉色一沉,“徒儿听不懂师父在说什么。”   “听不懂?”楼止嘴角勾起,指尖微动,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让千寻整个人往前倾。听得扑通一声,她已一头栽入池中。飞溅起来的水花,让她蒙呛了几口水,好不容易才从水下冒出来,番帽滑落水中,长发散落齐腰。   还不待她抹去脸上的水珠子,腰间骇然一紧,脊背处陡然传来沁凉的触感,身子已经被按在池壁处。   她陡然瞪大眸子,水珠子顺着她湿透的发丝滑落。羽睫微颤,睫毛端悬着的水珠,在明珠光芒下折射出迷人的霞光。   她看见他的身子紧贴着自己,严丝合缝的姿势,让她清晰感受到来自他的温度。在他精壮的身体线条之下,胸腔里的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如同暮鼓晨钟,一记又一记的敲在她的灵魂深处。   他的手顺着她的面颊缓缓而下,最后轻而易举的挑起她精致的下颚。   光滑的水珠子沿着她雪白的脖颈不住的往下流淌,掠过她迷人的锁骨,最后悉数滑入她的亵衣之中。   明珠之光下,眼前的女子何其诱人,她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有序。显然在尽力压抑她自己的呼吸,不让彼此的身体产生更激烈的摩擦。   他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耳畔,“好徒儿,为师可以帮你救人,你拿什么跟为师换?”   千寻知道,自己的心思根本瞒不过他,所以打从她让云殇离开,便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与他交易。不管什么条件,她都会答应。只要能救南心,她愿以命相付。   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教她玲珑曼妙的身子尽显无余。   “拿徒儿的命,换南心一命。”千寻扬起羽睫,坚定的眸光带着一种刻骨的执着。那样的固执,固执得无可救药。   楼止唇角微扬,“你的命如何能与为师的雪蟾相提并论?”   “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徒弟,难道还比不过一只雪蟾吗?”千寻的手缓缓提起,终于握住了他挑着自己下颚的手。   见状,楼止凤眸邪肆,眼角眉梢掠过一丝异样的光泽。   看样子,他的小狐狸懂得了窍门。   “本座的弟子,自然胜过雪蟾。”楼止轻笑,“不过,也要看这小徒儿够不够……”   话音未落,千寻忽然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他的唇。   楼止的表情稍稍错愕,眼底的光逐渐化作一丝诡谲,那张绝世的脸,慢慢溢开绝世的妖异之美。   她生涩的吻,带着少女特有的欲拒还迎,好似下定了决心,又似存着片刻的犹豫。她如玉的胳膊僵硬的环住他的脖颈,学着他上次的模样,轻轻含着他的唇。   “还是让为师教你,该如何侍候男人!”他扣住她的腰肢,反客为主,舌尖轻巧挑开她的贝齿。美好的滋味,唇齿相濡,她的唇软糯香甜,饱满的颜色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   他的手,用力的握住她的腰肢。她的腰是这样细,她的身子是这样的软,竟有着难以形容的蚀骨销魂。   良久他才松开她的唇,居高临下的看着软瘫在怀里的女子。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颊上浮起绯红一片。他的小狐狸果然滋味极好,只是如今还不到瓜熟蒂落的时候,还需好好养着才行。   她不敢看他,只是眨着羽睫,任由他抱在怀中。   迷雾重重,水汽氤氲。她听见他清晰的心跳,呼吸,还有充斥着所有嗅觉的曼陀罗香气。淡淡的薄荷味道,尚留唇齿之间,让她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烫。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此刻会发生什么,接下来又该发生什么。   只是她不曾忘记,南心还躺在太医院里,生死一线。   他的手顺着她的腰线缓缓而下,终于停驻在她的小腹处。千寻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握住了他的手腕,气息喘得尤为厉害。   “后悔了?”他咬着她的耳垂,细语呢喃。   那种邪魅至极的口吻,让她整个人都颤了颤。   蓦地,她只觉得他掌心陡然散出滚烫的气流,霎时钻入自己的体内。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千寻一头栽在他的怀里。   楼止唇角微扬,指尖掠过她精致的面庞,打横将她抱起,缓步朝着案上的软榻走去。 ☆、第40章 南心姑娘没了 为 Silvia 童鞋水晶鞋加更1   楼止抱着千寻径直走到软榻前,将她置于榻上,只身坐在了边缘。他凝了眸看她,指腹沿着她的面颊缓缓而下,指尖微挑,挑开了她的衣襟。香肩美人,迷人的锁骨处,因为呼吸而此起彼伏,潋滟光泽不减。   他的指尖拂过她肩胛处的咬痕,起身走到桌案处。从桌案上的箱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瓷瓶,继而将瓷瓶里的药粉撒在了千寻肩胛上的伤口处。   睡梦中千寻娇眉微蹙,身子稍稍一颤。   “只是个开始。”他眉目清浅,五指探入她的发丝之中,感受着属于她的墨发绵柔。抬眸间,嘴角微扬,凤目炯炯其华。   千寻只知道身子一阵热一阵冷,那种冷热交替的感觉,就好似一会是数九寒天,一会夏日炎炎。身上的细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弹坐起来,面色青白相间。   室内的明珠光华万千,温泉池内早已没了楼止的身影,千寻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身子,衣服被人换过,崭新如初。   下了床,千寻倒吸一口冷气,肩胛处刺骨的疼痛让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   不是已经结痂了吗,何以还如此疼痛?   开门出去的时候,她看了看外头黑压压的天空。很显然,已是午夜时分。她这一睡,可睡得够久的。   那她跟楼止到底有没有……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陡然间有一股外力涌入身体,而后便晕了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楼止?楼止又把气输入了她的体内?   算了,何苦去想这些没有答案的事情。   也不知道南心怎样?   该死,没拿到雪蟾,又该如何去救南心?   千寻整了整衣服,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然而找遍了整个无心院,都没能找到楼止的踪迹。打听之下才知道,下午时分楼止已经去了南北镇抚司,好似发生了什么要事,楼止走的时候面色很难看。   顾不得这些,千寻只好先回宫。   出来这么久,她必须回去看看南心现下怎样。   手持楼止给的令牌,找辆马车回宫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千寻只心里念叨着,南心要撑住才好。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磨着楼止,予她雪蟾救命。大不了,跟南心一起死!她这人做事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一定会坚持到底。   回了宫,千寻狠命的往太医院跑去。   过了宵禁,太医们大抵都不在,但执勤的太医还是会有的,故而进太医院也不是什么难事。然则千寻刚到太医院门口,便瞧见有锦衣卫在太医院进出。惯来锦衣卫是不理会太医院的事情,怎的今日……   千寻心下一抽,急忙跑过去。进去的时候,她看见白日里那张南心躺着的床榻,空了!   “人呢?”千寻一把抓住执勤刘太医的手,“南心呢?”   “南心姑娘没了。”刘太医盯着千寻。   千寻一个踉跄,险些就跪下去,所幸撑住了。   不敢置信的抬头,千寻瞪大眼眸,“没了是什么意思?院首说过,金针封住了心脉,暂时不会有事。你是不是搞错了?南心呢?南心呢?她在哪?”   刘太医摇着头,“金针封住心脉只是暂时的,但是南心姑娘的毒性太烈,以至于傍晚时分就没能熬过去。”   千寻站在那里,眉睫微微轻颤,她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   抬眸时,眼眶红得吓人,却没有一滴眼泪。   四下寂静得可怕,她听见刘太医低低道,“这件事,十三王爷业已知晓,王爷说会与锦衣卫打声招呼。毕竟在宫里用毒,委实太过狠辣。这事如今交由锦衣卫接手,千寻姑娘放心便是,一定能找到杀害南心的凶手。”   千寻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床榻。一条命,说没了,就没了?   “尸体呢?”良久,她站起身来,眼底的光冷得让人害怕。   “按照惯例,宫中死了奴婢就会交由掖庭处置。大抵是带出宫外,不是埋了就是烧了。”刘太医轻叹一声,缓步走开。   千寻垂下眼睑,“埋了?烧了?”   从太医院走出去的时候,千寻不哭不闹,显得格外安静。她只是握紧了腰佩的绣春刀刀柄,而后去了假山群。   那里,是一切的开端。   如果不是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也许南心不会被连累。如果她够谨慎,脑子够用,就该先查一下点心,也不至于让南心白白丢了性命。   坐在荷池岸边,月光下,波光嶙峋倒影着千寻黑漆漆的影子。她低眉,望着池中月,皎洁如轻纱飘渺。心却抽着疼,如同凌迟般,疼得无法言语。   小时候她跟南心是邻居,每次哥哥欺负她时,南心总要叫上南赫找哥哥的麻烦。   入了宫,她们照样相互扶持,一直都是南心护着她。   南心知道,千寻并不想出人头地,只想着年满回家。故而但凡出面的事情,南心都一手包办,让她躲开了锋芒毕露的危险。   千寻想着,大抵这辈子也只能欠着,再也还不了。   冷风吹,彻骨寒。   她抬了抬头,看着顶上的月,看着头上的银辉,为何死的是南心?   南心没了,又该如何向南赫交代?   蓦地,千寻愣了愣。   宫女死了,上报锦衣卫本来是无可厚非之事,但……为何十三王爷会说与锦衣卫打声招呼?十三王爷是她看着从无心院出去的……羽睫微微扬起,千寻沉了眉目,转头望着那一夜风花雪月的地方。   眼底的光清浅不一,仿佛想起了什么,千寻冷了眉目,敛尽所有眸光。   良久,她忽然低眉笑两声,想起楼止说的那句话:别妄想算计本座,本座怕你输不起。   看样子,她真的输不起。   暗处有脚步声缓缓而来,千寻凝了眉目,嘴角微微扬起。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有黑影从黑暗里徐徐走出来。   步伐稳重,极具节奏感。   悠扬的箫声绵柔二字,恰好应了一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千寻站在那里,不怒不笑,却柔和了眼底所有的光。   她看了看终于走进视线里的男子,月光下青衫明眸,眉目依旧。一管玉箫,曲声悠扬若天籁。   音飘渺,人飘渺,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41章 阿寻的眼里唯独本王一人 为 Silvia 童鞋水晶鞋加更2   “阿寻。”云殇清浅的唤着她,一如往昔的温润。那绵柔的声音,如他的箫声一般,教人心醉。   千寻笑了笑,却又垂下了眉睫。唇角的笑意瞬时消失无踪,她徐徐转过身去,“王爷怎会在此?如今过了宵禁,王爷不是该回府吗?”   “下午时分听得南心去了,本王想着今儿个夜里是你最难熬的时候,便与父皇恳请留在了宫里。本王一直等在太医院,谁知你来了又走,本王只好跟着你。”云殇走到她面前,那张云淡风轻的容脸上,溢出少许的担虑与怜惜。   羽睫扬起,千寻冷了口吻,“多谢王爷关心,千寻很好。”   语罢,她抬步欲走,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真的好吗?”   她回眸看他,“在这宫里,好与不好何时重要过?”千寻掸落他的手,退后一步,“王爷有心,千寻感激不尽。左不过这世上生死有命,既然南心付出了性命,我必不会善罢甘休。不管王爷信不信,这笔账,千寻一定好好算清楚!”   “本王帮你。”云殇握紧了手中的玉箫。   千寻摇头,“王爷好意,千寻心领,只不过这些事情,本就不是王爷该沾染的。王爷只管做你的十三皇子,何必搅合进来。”   “你知道原因的!”他冲着她的背影喊。   千寻微微直起身子,“王爷,都过去了,何必执着。”   “你若真不在乎,何至于今日还耿耿于怀?”云殇轻叹一声,一步一顿走到荷池旁,就站在那边缘地带,“本王说过,没有就是没有,不管说多少次,不管你心中如何做想,那日你所见皆是假。”   “千寻对王爷只有崇敬,并无非分之想,是故王爷不必跟千寻解释什么。”她敛了眸色,却死死盯着他半只脚悬空的姿势。下意识的握紧拳头,千寻不说话。   他的脚又往后挪了一点点,千寻整颗心都高高揪起,“王爷……”   她顿了顿,低眉看着他越发悬空的脚下。   云殇依旧笑着,容色清浅,眉目如画。月光清辉,波光嶙峋,青衫明眸故颜如昔。   千寻盯着他,视线一刻都不敢松懈,却见他缓缓垂下双眸。心,陡然悬起,她忽然箭步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从边缘拽了回来,“我信!”   因为她的拽拉的力道,云殇重新站在岸边,依旧用一种清浅的目光看着她的脸。低眉望着她紧扣自己手腕的玉手,云殇挽唇轻笑,“看到阿寻的眼里唯独本王一人,这种感觉真好。”   缩了手,千寻敛了脸上焦灼的神色,“我从未疑心过王爷,只是身份有别,王爷该知道千寻要的是什么。”   “过了除夕,本王会亲自送你离宫。”他握住她的手,将那支玉箫放入她的掌心,“以此为凭,你只管放心就是。”   “怕是不易。”千寻轻叹,如今她已经是锦衣卫的一份子,要走也轮不到云殇做主。怕是皇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要楼止不放人,谁都没办法送她离宫。   云殇笑了笑,“本王自会处置。”   言罢,他的手照旧抚着她的额发,一如往昔的温柔。   “王爷该知道,南心死了,我必会为她报仇,否则绝不离宫。反正我这条命就在这里,谁有本事只管来取便是。而我,绝不会心慈手软。”千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冷冽。   云殇点了点头,“你这性子惯来如此,原有南心遮着,倒也无人看得出来。如今你只身在外,不想锋芒毕露也是艰难。”   “早知如此,千寻不会唯唯诺诺那么多年。早知会害了南心,我必一早就让那些个肮脏东西大白天下。不过现在,也不晚!”千寻冷了眉色,那神情,像极了很多年前的一个人!那个曾经不可一世,而权倾朝野之人!   他俯下头,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本王别无所求,好好保护自己,明白吗?”   千寻抬头看他,眼底的光带着少许无法言说的情愫。   当年也是寒冬腊月,她曾不顾生死的跳下荷池,救了那个几乎沉入水底的十三王爷。后来呢?   没有后来!千寻想着,她早晚是要离宫的,绝不会与宫里的任何人纠缠不清。   更何况,一个高贵如云,一个卑微如泥,是绝无可能的。   千寻不说话,看着云殇的身影缓缓走入黑暗里,渐渐消失无踪。   低眉望着手中的玉箫,千寻握紧了掌心,那种触手生温的玉质感让她心起涟漪。只是一想起南心……她整颗心又微微疼着。   南心的嬉笑怒骂在千寻的脑子里不断翻滚着,她仰起头看了看天边的月,羽睫垂下,在脸上落着斑驳的剪影。谁也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她却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从来,她都是个意志坚定的,也是个……   有仇必报之人!   微微侧过脸去,千寻扳直身子,眸色微冷,嘴角徐徐勾起。   转身,千寻垂下胳膊,空气里浮游着异样的气息。她凝了眸,将玉箫别在腰间,而后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   狠狠瞪着不远处那个黑暗的角落,千寻眸色肃杀无温。   “我千寻言出必践,你有本事就躲一辈子,不然我就让你尝尝锦衣卫三百六十道刑罚的滋味!”她站在那里咬牙切齿,死死盯着黑暗的角落。   方才她与云殇说的那些话,就是对那个人说的。   “旁人不认得你,我却认得你。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体重一百四十,左脚大脚趾受过伤。与你交好的女子,身高一百六十公分左右,体重八十偏瘦,这身子怕是还没调理好吧,小产过后你们还敢这样恣意妄为,到底说她傻还是说你禽兽不如?”千寻冷了眸,寒了心。   下一刻,她忽然嘶喊着,“有本事你就出来杀了我!鬼鬼祟祟的算什么?只要我抖出去,你们谁都别想活!”   话音刚落,黑暗中陡然窜出一个黑影,冷厉的剑光直扑千寻而来。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唇角微扬,平生一种发自骨子里的阴寒之气,宛若胜利者,更似成功的猎人,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猎物。   “你死定了!”她低吐着冰冷的字眼,看着那柄剑划破夜空直抵自己眉心。 ☆、第42章 你这里装得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哀嚎,伴随着一条握剑的胳膊滚落在地,鲜血飞溅一地。   千寻站在那里,看着手起刀落的瞬间,何其触目惊心。   应无求的身影落在千寻的身后,手中的绣春刀刀口还淌着滚烫的鲜血。   “我说过,你死定了。”千寻上前一步,看着躺在地上鲜血淋漓的黑衣人。剧烈的疼痛让他在地上不断的哀嚎,不断的翻滚。   她冷眼看着如注的鲜血从他的断肢处涌出,脸上没有半分异样的颜色。   “你不要命了?故意激他?”应无求看着毫无惧色,甚至于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千寻。如果他晚了一步,黑衣人的剑就会要了她的命。   千寻扭头看他,“指挥使大人是不会让我死的。”   “你何时发现我们跟着你?”应无求冷了眉,他坚信,锦衣卫的隐蔽功夫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可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有所察觉。   “从我入宫,我就知道你们跟着我。离开太医院之后,我便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气息越来越浓烈。难道指挥使大人没有告诉你们,要避开我,首先要赢了我的鼻子吗?”千寻挑眉,眼底的光冷若霜寒。   应无求稍稍一怔,“你故意入局?”   “既然大人要我做饵,那我何不将计就计?反正这个人的命,我是要定了。”千寻睨一眼脚下还剩半条命的黑衣人,“烦劳千户大人,别让他死了。”   “你……”应无求凝眸,忽然觉得这丫头的心性不定,竟有几分楼止的影子。   千寻两手一摊,“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小气。既然他们要对付我,那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身为大人的徒弟,总不能白白让人欺负了去,千户大人,你说呢?”   应无求扯了唇,“只当你是个小丫头,谁知你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我可不是师父,动不动就吃人。”千寻看着脚下没了声音的黑衣人,扯下他的面纱,虽然陌生,但好歹要认清他的脸才好,“顺着他查下去,就能找到那个下毒的宫女。”   “你方才所言,都是真的?”应无求凝眸看她。   千寻回眸,“什么?”   “你说体重身高……”应无求怀疑的盯着她。   “不然你以为他为何按捺不住冲出来?宫闱里的宫女何其多,就算要找也是大海捞针。若我不激怒他,他怎么舍得钻出来找死?”千寻起身,“千户大人觉得很奇怪,为何我会知道这些?”   应无求不说话,略带怪异的看她脸上诡谲的颜色。   “师父何在?”千寻转了话锋。   应无求不语。   千寻晃了晃手中的令牌,“现下可以说了吗?”   “难怪大人吩咐,事成之后让你回卫所。”应无求忽然发觉,这丫头的心思,绝非常人可比。而在她身上,仿佛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本事。她能在宫中隐忍埋没这么多年而不被人发觉,委实不简单。   难怪楼止对她另眼相看,看她方才的狠辣劲儿,实在不输给任何人男子。   鲜血飞溅的时候,她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换做寻常女子,早已吓得厉声尖叫。她倒好,反而刺激黑衣人,逼那人现身杀自己,以自己为诱饵。   千寻走了几步,复回头望着应无求,仿佛想起了什么,“南心在哪?”   应无求让人将晕死过去的黑衣人抬下去,而后别有深意的望着千寻。   “记得把她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千寻大步离开。   她竟然不信?   南心的事情,一直都掩饰得极好,她竟然看出了端倪?   应无求握紧了绣春刀,这丫头怕是早晚是要成为祸患的,成为锦衣卫,乃至楼止的祸患!   宫灯摇晃,刺骨的风迎面而来,卫所门前,千寻低眉看了看腰间的玉箫。想了想,她便将玉箫用丝绢包起来,悄悄的埋在了卫所内的竹园内。这东西绝对不能让楼止看见,但应无求等人都看见了她跟云殇……   趁着应无求还来不及汇报,她先收起玉箫,来日就算楼止追究也是无迹可寻。她只管说是丢了或者还了,便可搪塞过去。   只是那楼止格外的小气,怕是不易打发。   但那又怎样,她是绝对不会让他毁了云殇的玉箫。   深吸一口气,千寻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站在门外,她看见自己的房间里燃着灯,昏黄的烛光让她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   窗口映出的人影,分明就是楼止本尊。   “还不滚进来?”一道冷音从内里飘出来。   千寻回过神,推门而入。   烛光熠熠,红衣蟒袍,茶香四溢。精致的五官在烛光下散着迫人心肺的魅惑,素白修长的手执着白玉茶盖,轻轻扣动着杯口,发出轻微的撞击之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若画中谪仙,却在他抬眸间,让寒霜染尽眼角眉梢。   这样的倾城国色,不是楼止又是谁。   “师父。”千寻恭恭敬敬的行礼。   “回来了。”他抬头,凤眸眯起狭长的缝隙,却掠过一丝促狭的味道,“学得够快的。”   “师父说过,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要狠。徒儿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比起师父还不足万中之一。”千寻容色淡然。   楼止斜睨她一眼,“是吗?”   “是。”千寻不卑不亢,与楼止比心机,她从无把握,只是抱着最镇定的从容。谁先乱了阵脚,谁就输了。   他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坐下。”   千寻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听说你露了一手。”楼止勾起迷人的唇角,眸色诡谲,“看样子本座的徒儿,还有很多事瞒着。”   “徒儿的父亲原是捕快,是故对于追踪之事,徒儿耳濡目染,算不得本事。”千寻当然知道,在楼止跟前是不能有所隐瞒的,否则这厮绝对会让她知道,什么是代价。   “对着为师你倒会跳下荷池,为何对着十三王爷,你却舍不得了?”楼止挑眉看她。   千寻一怔,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   眸色一缩,千寻依旧面不改色,“王爷到底是王爷,徒儿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管太多,你这里装得下吗?”他尖锐的指甲,戳着她的心口,微疼的触感让她骇然凝眉。 ☆、第43章 为师给你的,自然是好东西   千寻垂着眼帘,“徒儿这颗心只装着师父,不敢装旁人。”   “改日为师可要挖出来看看才好,只是若然一不小心捏碎了,徒儿可莫要伤心才是。”他阴冷邪笑,眼底的冷光让人不敢直视。   “是。”千寻颔首。   “好好利用本座给你的东西,早晚,本座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楼止起身,缓步走向她的床榻。   千寻一怔,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   她看着他肆无忌惮的躺在她的床铺上,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深更半夜的,他躺在她的房内,这……   敛了眸色,千寻行礼,“师父好生休息,徒儿告退。”言罢,她转身便走。   “去哪?”他翻个身,踢掉了华贵的皂靴,优雅的坐了起来。   即便没有回头,她却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冷冽之光。那种忽然降至冰点的温度,从她的脊背处慢慢滑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心坎。她握紧了拳头,阴冷的氛围,让她不由的手心发凉。   因为绷紧了身子,肩胛处的咬伤愈发的疼痛。   脊背处渗出一层细汗,千寻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身看他,“徒儿不敢打扰师父休息。”   “为师就喜欢你伺候。”他邪魅轻笑,“过来。”   千寻看了他一眼,缓步走过去,脑子里满满都是温泉池的情景。她可没有忘记,他那精壮的身子,是如何与自己毫无缝隙的贴在一起。滚烫的温度,熟悉的曼陀罗香气,还有他霸道的吻。   终于,她站在他跟前,倔强的咬着唇。   “怎么,不喜欢为师留下?”楼止的声音冰冷彻骨。   事到如今,由得她喜欢抑或不喜欢吗?   千寻抿唇不语,只是低着头,不叫他看清自己眼底的眸色。   下一刻,他红袖轻卷,瞬时将她揽入怀中置于膝上。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耳畔,“听着,除非有朝一日你有十足的把握杀了本座,否则你这辈子都逃不开本座的手掌心。懂?”   唇角微微扬起,千寻扬起羽睫,“懂。”   他轻笑,小狐狸果然越发有趣。   他的指尖掠过她光滑细腻的面颊,眼底的光带着几分冷戾,“丫头,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你该比任何人都懂。所以在本座跟前,你最好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想着本座一人,否则……”   他翻身,抱着她躺在床榻上。指尖轻弹,烛光瞬时熄灭。   漆黑的房内,她躺在他的怀里,任凭他微凉的手挑开她的衣襟。略带沉重的力道抚着她的锁骨,而后顺着她的身体曲线一路往下,掠过腰肢,最后停驻在她的小腹处。   心下一惊,上次他便是不知在这里做了什么,她才会晕过去。   千寻按住他的手,“师父你要做什么?”   “为师给你的,自然是好东西,旁人求都求不得。”他欺身压着她,轻轻咬着她的耳垂,酥麻的感觉让她的身子一阵战栗。   羽睫微扬,她又感觉到他的掌心灼热,但不似初次的难以承受。好似一股暖流从脐下涌入身体,迅速沿着她的奇经八脉流遍全身。   “下次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为师不介意亲手杀了你,免得便宜了别人。”他伏在她的耳畔,略带嗤冷的开口。   黑暗中,她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小腹处滚烫难忍。咬了牙,她觉得身上筋骨分裂,好似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那种皮肉分离,骨肉重新整合般的疼痛,让她整个人跟着轻颤起来。   “师父……”她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浑身上下疼得冷汗淋漓。   “忍着吧!今日之痛,只是为了来日能活得更好。你若连这点痛都受不住,来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冷笑,终于收了手。   这一次,千寻终于明白,爹爹说过,脐下三寸乃是丹田所在。他方才是……   千寻咬着牙,强力压制身子的轻颤,却被他按在怀里,“睡吧!”   黑暗中,她听见他心口稳健的心跳,那种极有节奏感的声音,竟如同催眠曲,让她渐渐的忘了疼,忘了他是个妖孽般危险的人物。   眼皮重重的垂下,千寻只觉得全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一般酸软无力。   楼止微微吐出一口气,感受着她的身子,从僵硬渐渐转化为柔软,呼吸从极度压抑,最后变得愈发均匀。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世上的人,不管做什么,要得到必须付出代价。   那一夜,千寻却睡得格外安稳,许是累了,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缠绕不去的噩梦,好似也欺软怕硬,竟也没有再来缠着她。   一夜无梦的感觉,睡得格外舒服。   清晨的光从外头漏进来,千寻睁开眼睛,身边空空落落的,楼止早已不知所踪。这样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她何必去理睬他的来去。   只是她的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何他毛手毛脚,却没有实质性的行为?是她不够资格?还是他别有心计?   试问世间哪个男子会像他这般模样,哪怕中了迷药,宁肯自己解决“问题”也不愿破了她的身?千寻觉得,自己这张脸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看吧!何以他一直保持着最后的一步距离不肯占了她?   当然,身为女子,尤其是未经人事的女子,千寻觉得想这些东西是极为邪恶的。但是她就是解不开心里的结,隐隐觉得内有乾坤。   而这个乾坤,只怕唯有楼止知晓。   整理好衣衫,千寻带好番帽,却发现枕头底下压着一柄短刃。心下一愣,那短刃的外鞘格外精致,用的是上等的孔雀石镶嵌,缀蟒纹图腾,一看就是极为名贵的东西。这种东西,除了那好排场,喜欢奢华的楼止,没有第二人选。   千寻凝了眸,拔出短刃看了看,刃口纤薄锋利,透着一股子煞气,寒光利利,可见是个宝贝。   大抵是昨儿个夜里的事情,让他知道了,他才会说那一句:若是死在别人手上,还不如他现在就杀了她。   “小气鬼!”千寻将短刃放在靴子里,无论如何,有利器防身总是好事。何况这绣春刀于她而言不过摆设,也没有这短刃来得实在! ☆、第44章 爱上我了?   出去的时候,她看见宫内外有大批的锦衣卫调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名锦衣卫走上前,眉清目秀的,倒有几分英气。   “属下绿萼,参见大人。”这声音分明是个女子。   “这是什么意思?”千寻凝眸。   “大人执掌绿字部,属下自然要唯大人之命是从。”绿萼起身起身,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千寻取出怀中的令牌,上头缀着上好的祖母绿,“你是说绿字部?”   “锦衣卫分内卫和暗卫,内卫便是寻常可见,暗卫则分为四部,赤橙黄绿各司其职。属下乃绿字部暗卫,奉命跟随大人,死生为大人所有。”绿萼垂眉顺目,脸上与寻常的锦衣卫并无两样。一贯的僵尸脸,没有半点情愫可言。   千寻自然明白,经过昨天的事情,楼止大抵知道了她这人一旦狠了心就会不管不顾,所以派人盯着她。名为保护,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不过这样也好,有个人让她使唤,办起事来也容易得多。   现在她只想找到南心,只想拿到解药救人。   然……千寻看了看手中的令牌,从未想过竟有如此大的权力,竟然涉及了锦衣卫的绿字部暗卫。是楼止对她过分信任,还是另有所图?   她不过是寻常女儿家,哪里来的什么利用价值?   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千寻挑眉看着面无表情的绿萼,她知道就算自己问了,绿萼也不会告诉她只言片语。所谓暗卫,都是楼止的一手培植的势力,绝对不会背叛楼止。   故而千寻也不去问,免得反倒被疑。   敛了眉色,千寻道,“南心在哪?”   绿萼垂眉,“已经送回太医院。”   千寻抬步便往太医院而去,“昨晚的侍卫可是查过?”她顿住脚步,“解药找到没有?”   “千户大人已经抓住了宫婢,乃清风殿二等宫女弄云。如今在锦衣卫的刑狱内,解药也在房内搜到。至于刑供,指挥使大人让您亲自去取。”绿萼单调的重复着楼止的命令。   让她亲自去取?是他想看看她有多少本事,多狠心吧!与虎谋皮,不把自己当成畜生,怕是不行的。楼止教她的第一课是杀人,第二课是用刑。   千寻忽然在想,那接下去,楼止是不是该亲手教她,如何剥皮拆骨,为他的乐祠做一副上好的皮鼓乐器?   及至太医院门前,千寻站住片刻。   绿萼径直上前,引着千寻往了太医院后院走去。   推开一扇门,南心躺在里头的床榻上。眉目微垂,面色青白,但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千寻走进去,绿萼识趣的守在了门口。   轻轻扣住南心的腕脉,确认除了亏虚与余毒未清,南心的身子一切正常,千寻这才松了口气。察觉有人,南心徐徐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千寻一身飞鱼服,头戴番帽的模样。两道剑眉,让她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比之宫女服更让人惊艳。   明眸微垂,千寻笑了笑,“醒了?”   南心凝眉,虚弱的喘了一口气,“阿寻?我这是……”   “没事,太医说你染了风寒,所以才会晕过去。”千寻道,“许是我传了病气给你,倒是将你都连累了。不过现下好了,待你好生调养几日,便无大碍。”   “可是我记得好像吃了水晶玫瑰糕,然后肚子……”   不待南心说完,千寻一个爆栗敲在她脑门上,“你脑子秀逗了,那玫瑰糕是我放着的,还能害你吗?分明是染了风寒犹不自知,所以才会晕过去。你莫想其他,好好休息就是。”   南心似懂非懂的点头,她记得自己是肚子疼,怎么是染了风寒?   “喏,你这表情就是不相信我!南心,我们可是青梅竹马的,你要是这样,那我们可是连朋友都没得做!”千寻撇撇嘴,故作愠怒的别过头去。   不是她不愿意告诉南心实情,而是宫中因为瑛贵人和尚嫔之事本就人心惶惶,若是让南心知道她险些中毒身死,还不得吓着她?   在没有找到凶手之前,千寻并不打算让南心知道太多。   很多事情,不知道远比知道安全得多。   知道越多,离死也就越近。   “好了,我怎么可能怀疑你害我,只是这病来得太凶,竟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南心握住她的手,看着千寻身上的飞鱼服,略略出神。   “作甚这样看着我?”千寻轻笑,“是觉得我这样更耐看,所以爱上我了?”   “打小就口无遮拦。”南心睃她一眼,“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千寻挑眉,“这倒不用担心,我此生要嫁之人,必定能容我所能。若是我不能做我自己,那便孑然一身,也省得麻烦。”   南心轻叹一声,“说得何其潇洒,但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怎么,又想起心里的那位了?”千寻低下头,将脸凑近南心的面前。   “死丫头!”南心瞪着她,“别胡说。”   千寻翻了翻白眼,“还死不承认!哪日煮熟的鸭子飞了,你可莫要后悔!”   “你什么意思?”南心紧张的握住她的手,一双眼睛瞪的犹如铜铃。   “说说而已,那么紧张还不承认?”千寻坏坏的笑着,一双明眸充满了邪意。   南心无奈的看着她,“我说不过你。”   长长吐出一口气,千寻也不再打趣,只是握住了南心的手,“好好养着,我还有事要回锦衣卫,就先走了。晚上若是有空,我就过来陪你。”   “锦衣卫……”一听锦衣卫,南心整个眉心都凝起,“那里不适合你,到底都是男儿,你一个女儿家不方便。若是……去求求王爷,许是王爷可以……”   “锦衣卫之事,王爷鞭长莫及,反倒会连累他。南心,以后这话就不必说了。”千寻起身,“若是王爷过来,你也莫要提及我。”   南心稍稍一怔,“为何?”仿佛又明白了一些,南心还是点了头,“我知道了。”   “好好养着。我走了!”千寻开门出去,站在外头的时候,扭头看一眼门口的绿萼,依旧垂眉顺目,好似对屋内的一切充耳不闻。敛了眉色,千寻道,“去刑狱!” ☆、第45章 是谁主使你?   这是千寻第二次踏入南北镇抚司的大门,但状况却截然不同。上一次她是作为囚犯被押进去,这一次是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不管楼止是什么目的,才会交给她绿字部的令牌,她只顾眼前。什么高瞻远瞩,什么长远目的,对千寻而言都是废话一篇。   眼前尚且无法顾及,谈什么未来前程。   入了锦衣卫,她早已没了最初的选择机会。   这一次,千寻是以绿字部首领的身份走进刑狱,不必像上次那样畏缩。   踏入刑狱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锦衣卫三百六十道刑罚,上头染着血,让刑具上的红漆更加鲜艳。耳畔不断传来尖锐的哀嚎与哀求声,夹杂着清晰的绝望。入了刑狱九死一生,谁能不绝望?   只是绝望有用吗?   她也绝望过,甚至想过会死在这里。   无论是命不该绝,还是佛祖保佑,她从这里走了出去,也算是一种奇迹。   不过那个陷害她入刑狱的人,早已经死无全尸。   步入刑堂的时候,千寻看见一名宫婢被丢在刑堂正中央。她走过去的时候顺带睨了一眼,那女子满脸的血污,看不清五官。身上满是鞭痕,指甲已经全部被拔除,鲜血染红了整双手,看上去格外的触目惊心。   乍见千寻走上堂,而后安稳的坐了下来,那女子挣扎着想要起来,奈何伤势过重,只能躺在那里不住的颤抖。   “你是清风殿的宫女,何以会跟皇上的侍卫搅合在一起?难道你不知道秽乱宫闱是要被处以极刑的吗?”千寻冷了眉目。   问供这种事,急不得。   那女子冷哼一声,“我们真心相爱,生死都要在一起。”   千寻挑眉,“真心相爱?你们真心相爱本与我无关,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与我下手。我本放你们一条生路,根本不打算理睬你们的事情。谁知你们不知死活,反倒来招惹我!”   一想起看见他们苟合的那天晚上,楼止对她做的事情,千寻便有一股子怒气。   她原还想着,到底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就当自己没看到。谁知他们竟还敢下毒杀人,反倒连累了南心。   如今的千寻,只恨自己心太软,险些酿成无可弥补的灾祸。   闻言,那宫婢不怒反笑,“锦衣卫没一个好东西,贱人,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信不信在你,如今你已落在我的手里,我想要怎样都可以。”千寻冷笑,“你以为我们是怎样找到你的?若不是你的好情郎出卖,你今日何以沦落到这种地步?”   “哼,你只管挑唆!我只恨当初没有毒死你!”那宫婢剧烈的咳嗽着,满脸的血污,让脸上的五官越发狰狞可怕。   千寻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徐徐蹲下身子。   “大人?”绿萼一怔,千寻不会武功,贸贸然靠近一个囚犯其实是一件十分不明智的行为。   摆了摆手,千寻示意绿萼不必过来。   她低眉望着躺在地上的宫女,“我知道你爱那个男人,可惜他并不值得你去爱。一个男人,若连为心爱女人以命相付的担当都没有,那就是废物。他若真的爱你,怎么舍得让你为他小产,为他生死?”   那宫女愕然抬头,死死盯着千寻的脸,“你怎么知道……”   “你莫管我如何知道,我只想问你一句,那个时候,很疼吧?”千寻敛了眉,“以你这个年纪,早该出宫嫁人才是,你不肯走,也是因为他吗?”   音落,被称为弄云的宫女垂下眉睫,咬着唇一语不发。   “据招供,他还有一个相好的,如今就跟他一起关在刑狱里,你要不要看看?”千寻盯着她的脸。   果不其然,弄云陡然瞪大眸子,“你说什么?”   “男人不可靠,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吗?”千寻冷了眉,“你瞎了眼,找了这么个东西,现在你还要与他生死与共吗?”   “我不信!”弄云歇斯底里。   千寻嗤冷,“不信?那你就自己去看!看看他何等得意风光,有两个女子陪着一块死,下了地府,你还能跟那女人斗上一斗!你以为他为何会招供,因为他怕死。你苦苦熬着,死也不肯吐出有关他的只言片语,不就是自欺欺人的觉得他深爱着你吗?”   “可你忘了,这是深宫,容不得半点真情。他不过是觉得寂寞,恣意的玩弄你罢了,偏生得你这个蠢货,就眼巴巴的以为他是你下半辈子的依靠。弄云,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你去爱!”   “你为他伤身,没了孩子,他还不顾你的身子,与你在假山下颠鸾倒凤,如此便是不顾你的性命。你可知道,他与你交好,回过头却在把别的女人揽入怀中。弄云,你真是愚不可及!”   仿佛心里所有的弦都被瞬间绷断,弄云无力的躺在地上,眼底的泪不断的滚落,“你骗我……你骗我……他不会这样待我的……”   “我不管你们的那些事,我问你,尚嫔死的那天,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若是有,我便当你将功折罪。”千寻起身,眼底的光深浅不一。   “将功折罪……尚嫔……”弄云的眼底满是绝望,眸色黯淡,“是我杀了尚嫔娘娘……”   千寻眸色微沉,“你说什么?你是如何杀了尚嫔的?”   “娘娘失宠已久,便是成日靠着安神汤才能入眠。那几日皇上日日都来,娘娘更是喜不自禁。可她还是失眠,还是喝安神汤度日。于是我就用安神汤和七星海棠,将她毒死了!”弄云若行尸走肉,那声音虚弱得宛若蚊蝇。   “你把七星海棠下在何处?”千寻压低声音,整张脸冷到了极致。   弄云的眼底空空荡荡,仿若一心求死,“放在香炉内。”   千寻徐徐站起身子,没想到竟然抓住条大鱼。果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清风殿有了内奸,但她却不认为,弄云便是主谋。到底还有一个瑛贵人!瑛贵人和尚嫔,是死于同一种杀人手法的!而弄云,根本不可能靠近琉璃阁的瑛贵人!所以……   眸色微恙,千寻忽然问,“是谁主使你的?”   弄云眼底的光陡然一颤,几乎不可思议的盯着千寻,那种眼神如同见到极为恐怖的东西,散发着隐隐的惊惧之色。 ☆、第46章 我也是被逼的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七星海棠不是寻常人会有的东西。你身处宫闱,若没有人帮你,根本弄不到七星海棠。更何况,锦衣卫搜过你的房间,没有找到七星海棠的踪迹。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有人给你的,而不是你自己本身就有。否则你的房间多少都会有七星海棠的残留!”千寻挑眉看她,眸色敏锐如鹰隼。   弄云的瞳孔里的光慢慢溃散,“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千寻冷笑,“真与假,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弄云,我只想弄清楚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你该明白,若是你不说出来,还会有人死。宫里的女人本就可怜,你自己尚且身处宫闱而艰难残喘,就该明白锦衣卫的刑狱有多可怕。”   “你跟他们不一样。”这是弄云第一次正眼看着千寻,用一种哀怨却带着稍稍赞许的光泽,“你没有那股子杀气。”   “杀气?”千寻嗤冷,“这里到处都是杀戮,还要杀气作甚?进来就已经杀气十足,我又何必沾了那脏东西。”   弄云点了点头,“那个人说,只要我杀了尚嫔娘娘,就给我百两黄金,而后送我出宫。可是尚嫔娘娘死后,那个人便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便知道,自己上当了!”   “那个人是谁?”千寻只想知道幕后的黑手是谁。   “不知道,我连面都不曾见到,只听过声音,男不男女不女的,那种声音多了去。”弄云眨了眨眼睛,“不过现在,是谁都没关系!大人,我把该说的都说了,你能让我见他一面吗?我只想见他一面,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你,七星海棠的去处。”   千寻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坦白,只是为了有所交换。   既然已经吐露,就会有人调查,不管真假,弄云都能暂时活命。弄云委实是个聪慧的女子,也是个痴心错付的蠢女人。   没有证物,空有证词也是无法坐实罪名的。   “你在威胁我。”千寻挑眉。   “我都快要死了,说不说都没什么区别,但对于大人而言,也许这是最后一条线索。”弄云躺在那里奄奄一息,“成不成全,都在大人的一句话里,弄云无话可说!”   千寻盯着弄云看了良久,“你们很快就会见面。”   语罢,千寻快步走出去。   及至门口,千寻顿了顿,“不必再对她用刑了。”   绿萼颔首,“明白!但……大人真的要他们见面?”   千寻嗤笑,“见面?见了面就是阎王殿,怎么能见面呢!”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绿萼不解。   看着绿萼僵硬的表情,千寻长长吐出一口,“你觉得她最渴望的是什么?”   绿萼摇头,“属下不明白。”   “这深宫里的娘娘小主们,天天盼着皇上宠幸。这宫女们则是每日的空虚寂寞,少女春心也不外如是。若是有人不小心沾了你,进了你的心,便是拔都拔不掉。弄云如今就是这样的心思,所以当我告诉她,她心爱的男子有了别的女人,根本不爱她的时候,她所有的防备就彻底的卸下。”千寻看了看一望无际的蓝天。   “女人嘛,总是渴望有个人疼,所思所想都不过那么一回事。当你斩断了她的救命稻草,心里的那根弦就会绷断,就什么都会告诉你。而你只要顺着她的心走,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只是我没想到,她会把杀人的罪名揽下来,可见是一心求死的。”   “既然是求死,那我就更不能让他们见面。否则这一见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要么同死,要么自相残杀,都不是什么好事。人死了就什么线索都没了,在没有查清楚真相之前,我不想让弄云死。”   绿萼蹙眉望着看上去白璧无瑕的千寻,一双明眸何其清澈,谁能料到她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繁复。   “别这样看我,我也是被你们指挥使逼的。”千寻大步离开。   最见不得别人用谨慎戒备的眼神看她,她就知道,自己若是耍点小心思,人家就会如此看她。所以惯来都让自己装成无害的模样,怕的就是旁人把自己当怪物。   不过自从招惹了楼止,她就再也回不到单纯的日子了。   用脑过度伤神,还伤身……   绿萼面无表情跟上千寻,心道,她可啥都没说。   千寻回了宫,直接去清风殿,早前为了查尚嫔的死因,她来过一次。不过这一次,她倒不用钻狗洞,而是大摇大摆的带着绿萼从正门进来。   清风殿如今跟琉璃阁一样,属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一个个都远远躲着千寻。   不久之前锦衣卫搜查了清风殿,并且抓走了弄云,所以一个个奴才见着她们的飞鱼服便是心有余悸。   弄云本是清风殿的二等宫女,接触尚嫔的机会也不少,她的房间就在后院的僻静处,也算是干净清爽。   推开房门的时候,千寻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好一阵子。   良久,确认委实没有什么特殊气味,她才慢慢走进去。   抓弄云的时候她不在,所以不知道这房内的摆设是不是早前的样子。   站在房中,千寻环顾四周,各式摆设都寂静简朴,窗口的桌案上还放着一些针织品,大抵她正在缝制物什便被抓走了,以至于什么都来不及收拾。   地上散落着几枚玉珠子,虽然算不上名贵,但也是玉质极好的。   “这是什么?”绿萼不解。   “你们习武之人哪里懂得,这是璎珞上束绺子的玉珠子,不过成色不错,看样子弄云是做给心爱之人的。”千寻拿起窗台上的针织箩,上头还有才做好一半的璎珞。颜色鲜亮,绣着精致的海棠花。   绿萼点头,“属下已经吩咐过,这里不许挪动任何东西。除了锦衣卫搜查时不慎翻到的物什,其余摆设并未有差池。”   千寻放下手中的璎珞,“如果你是弄云,你会把要命的东西放在哪里而不易被人发现?”   “属下……”绿萼环顾四周,“大抵是柜子里吧!大人以为呢?”   闻言,千寻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该放里,随便找!”   绿萼眉目一愣,只好转身去翻找柜子,扭头却看见千寻朝着床边的梳妆桌走去。上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盒子,可见弄云平日里也是个爱美之人。 ☆、第47章 你对十三王爷到底有没有心思?   千寻打开桌案上的几个盒子,都是女儿家常用的胭脂水粉,并没有什么异常。打开簪盒的时候,千寻的眉头陡然凝起,这味道是……   她俯下头,闻着簪盒上残存的少许香气,嘴角忽然扬起迷人的弧度。   “找到了。”千寻回眸。   绿萼急忙走过来,打量着千寻手中的簪盒,不由的凝了眉,“簪盒?”   千寻将簪盒递给绿萼,“你闻闻看,是不是有什么香气。”   然绿萼闻了好久,还是摇头,“属下愚钝,并未察觉什么香味。”   用檀木装簪子,以为能用檀木清香遮去所有的气息,混淆视听。奈何千寻的鼻子,不是常人可比,稍有蛛丝马迹,也能嗅得出来。   簪子是最寻常不过女子物件,一个女子的房间就算簪子也是正常的。   千寻轻笑,看一眼床榻上被翻乱的被褥,“大概连那个人都没有想到,最重要的东西其实就在眼前,可惜……”   绿萼还是不明白,一枚簪子,能做什么?   “对了,指挥使大人去哪了?”她去南北镇抚司也没能看见楼止,这厮素来好管闲事,怎的现下宫里宫外都安静了下来。早上的时候,她看见锦衣卫在调度,好似要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   闻言,绿萼垂下眼帘,“主子们的事情,属下不敢过问。应大人交代过,这件案子全权交由大人您处置。”   “就当我没问。”千寻也只是顺口一问,若是没有楼止,她更容易放开手脚。   她才不管楼止在不在,不在更好,省得成日被他欺凌,还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应大人吩咐过,大抵明日折返。”绿萼补充了一句。   千寻张了张嘴,又道,“算了,我还是不问,问你也白搭。”她原本好奇,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看早上的调度,好似发生了大事。不过看绿萼的表情,就算她严刑逼供,绿萼也不会多说半句。   拿着簪盒,千寻大步流星走出房间。   她只知道这簪盒绝对有古怪,但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古怪在什么地方。只是闻着上头有些茉莉香气,而后夹杂着极其微弱的七星海棠味道。不过这簪子到底能做什么,千寻也是摸不着头脑。   与其放在这里被人拿走毁灭证据,还不如她先下手为强,趁着凶手还不知情况,自己先解开这簪子的奥秘。   不过她回房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想到这簪子能做什么,不过是普通的银簪,连上头的花纹样式都极为简单。只在顶端嵌着一枚珍珠,千寻摸了半天也没发现这珍珠是什么空心之类的,是实心的珠子,确实藏不了东西。   皇帝今儿个翻的还是郑妃的绿头牌,千寻忽然想着,凶手会不会正忙着对付郑妃呢?等晚膳的时候,去太医院问问,看看哪宫小主娘娘都在服食安神汤,便可心中有数。   千寻走出卫所,便朝着太医院方向走去。这个时分该是用晚膳的时候,正好可以去太医院找南心一块吃晚饭,还能办点正事,果然是两不误。   行至御花园附近时,便看见韵贵妃的肩舆停在那里,垂了一下眉睫,千寻垂着头便朝着一侧的小径走去,打算避开。   谁知没走两步,便听见身后传来长乐宫太监总管赵盛的声音,“千寻姑娘。”   身形一震,千寻顿住脚步,徐徐转过身去,“赵公公。”   “千寻姑娘今时不同往日,咱家算是看走了眼,早年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姑娘有如此本事。”赵盛阴阳怪气的说着,“今儿贵妃娘娘有请,请姑娘稍移玉步,这边走。”   千寻睨了绿萼一眼,“你在这里等我。”   绿萼盯着她,“主子吩咐过,必须与大人寸步不离。”   “贵妃娘娘说了,只请千寻姑娘一人过去。”赵盛剜了绿萼一眼。   见状,绿萼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刀柄。   千寻按住她的腕部,“我不会有事的,如今指挥使不在,你该听我的,不是吗?”   闻言,绿萼愣了愣,终于点了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若泥塑木雕般盯着千寻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尽处。   夕阳西下,嫣红流霞倒映在湖面上,韵贵妃站在那九曲桥上,望着桥底下聚拢在一处争食的锦鲤,依旧端庄而尽显威严之气。   六宫无后,韵贵妃执掌后宫多年,早已是一身副后之风。   千寻敛了眉色走过去,赵盛快一步上前行礼,“娘娘,千寻姑娘来了。”   韵贵妃也不转身,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撒入了湖中。   “参见贵妃娘娘。”千寻行了礼,用的是锦衣卫的单膝跪地。   “你来了。”韵贵妃如同寻常长辈般吐出一口气,幽然转身,“起来吧!”   “谢娘娘。”千寻垂着眉目,不抬眸,不多说。   韵贵妃缓步朝着一侧的亭子走去,千寻跟在身后。但听得韵贵妃道,“本宫多久不曾见你了?”   “回娘娘的话,半年有余。”千寻回答。   “哦,都半年了。”韵贵妃声音轻柔慈爱,“听说你前段时间失了踪,如今见你好端端的,本宫也就放了心。”   “有劳娘娘挂心。”千寻的脑子飞速转动,韵贵妃好端端的为何找上自己?难道是半年前的事情?还是因为……昨儿个夜里的十三王爷?   韵贵妃转身看她,华贵的衣裙逶迤在地,“千寻,本宫问你一句,你对十三王爷到底有没有心思。不许瞒着本宫,本宫要听实话。”   “娘娘多虑了,卑职对十三王爷并无非分之想。早在半年前,卑职就已经说得一清二楚。王爷待卑职好,不过是因为三年前的落水事件,并无其他。”千寻说得格外平静。   轻叹一声,韵贵妃摇着头,“那你可知,老十三请旨许你离宫入府之事?”   千寻骤然抬头,眸色一颤,“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你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韵贵妃盯着她的脸。   心下一沉,千寻攥紧了衣袖,“卑职……卑职并未求过王爷,王爷也不曾与卑职提过,是而卑职并不知晓实情。”   “过了年,皇上会将丞相府的三小姐许给老十三为妃,本宫不想多生事端。”韵贵妃的口吻带着几分冷冽。   千寻行礼,“卑职明白!”   长长吐出一口气,韵贵妃道,“希望这一次,你是真的明白!” ☆、第48章 凶手是她! 钻石过百加更   直到韵贵妃的肩舆离开,绿萼也没能等到千寻出来,着急忙慌的进去找,才发现千寻就坐在九曲桥的栏杆上,将脚往下垂着。   那张原本生气勃勃的脸上,如今灰暗无光。   “大人?”绿萼低低的喊了一声。   千寻似晃了神,这才回眸看了绿萼一眼,“贵妃娘娘走了?”   “走了。”绿萼颔首。   没人知道韵贵妃跟千寻说了什么,绿萼只知道时间很久,久得夕阳下山,久得天色都暗了。夜风吹得人彻骨的冷,尤其是湖岸边,更是冷风刺骨。   千寻终于起了身,“走吧,去太医院。”   才迈开步子,千寻又顿住了脚步,“今天的事情,可不可以替我保密。就算是指挥使大人,也不许多说半个字。”   绿萼凝眸看她,“大人该知道,暗卫是不会背叛主子的。”   “不是让你背叛,我的意思是,若指挥使大人没有问起,你就不必提。这个要求,应该不难吧!”千寻换了种方式。   让绿萼瞒着楼止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但若只是让她不必提起,应该还是可行的。   绿萼看着千寻恳求的目光,思虑了良久才重重的点头。   “谢谢!”千寻舒了一口气,勉强扯了扯唇角,这才朝着太医院走去。   进了太医院的时候,千寻问过南心的情况,太医说已经清了余毒,明日就可以回琉璃阁。听得这话,千寻也算是放了心,便拿着令牌调动了太医院的记事档案,去翻看后宫妃嫔近期谁在喝安神汤。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大半个后宫都在喝安神汤。敢情这后宫的女人,一个个都是半夜睡不着觉的主。看样子皇帝也不容易,三宫六院,那么多的女人,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等着皇帝临幸。   千寻用纸笔记下了一些人,都是如今后宫有身份有地位的。   “大人这是做什么?”绿萼不解。   千寻哂笑,“不过是做到心中有数,以后你就会明白。”顿了顿,千寻忽然怪异的盯着绿萼,“你……会武功的哦?”   绿萼颔首,被千寻这一看,倒有种心底发毛的感觉。   “你去帮我看看,御花园里那株最高的银杏树上头,有没有一种蜘蛛。”千寻意味深长的笑着。   “蜘蛛?”绿萼瞪大眸子,大半夜的,让她去找蜘蛛?而且还是御花园最高的那株银杏树?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千寻,脑子里是怎么想的。这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到底要做什么?   “要那种颜色很鲜亮的毒蜘蛛,一般在午夜时分就会出来。你小心哦,这种蜘蛛很毒,尤其爱吃肉,要是被咬上一口,可是会三步倒的!”千寻挑眉,一说到这些个毒物,竟然整个人眼珠子都发亮了。   绿萼怪异的看着她,“属下会小心。”   走到门口,绿萼又回头看她,“只是这样的东西,大人有何妙用?”   千寻晃了晃手中的簪盒,“早前我见过那蜘蛛就在银杏树上,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蜘蛛叫七娘,最是喜欢七星海棠的滋味。找到七娘,许是能找出簪子里的奥秘,甚至于,还能让七娘带着我们去找七星海棠。这宫中,若谁有大量的七星海棠,说不定就是凶手。”   绿萼不敢置信,“真的?”   “废话,若不是真的,我吃饱了撑的让你大半夜找蜘蛛。”千寻撇撇嘴。   “好!大人莫要离开,属下很快就回来。”绿萼大步走出门。   见着绿萼出门,千寻这才吐出一口气,“笨死了,上哪里找什么七娘,随口胡诌的也信!如果真有这东西,我还不早拿出来,等到今天不是蠢死吗?”   她不过是找个借口支开绿萼,不想让绿萼知道太多。毕竟很多事,绿萼知道了,楼止自然而然也会知道。   她可不想事事都捏在楼止的手里,等到这件事情完结,她会……   起身,千寻借着烛光打量着手中的簪子,算不上精致,不过还是挺好看的。晃了晃手中的簪子,她用力抓住那枚珍珠,用力一拔,果然银簪是空心的。珍珠的位置刚好堵住了银簪的出口,精致得让人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她是谁,她可是千寻,这簪子做得再精妙,她那鼻子还是嗅出了七星海棠的滋味就来自珍珠这一块。不是珍珠有鬼,就是这簪子有鬼。   未入宫前,她见过爹爹做了一支簪子给娘亲,就是空心的。不过娘的簪子是寻日里拔掉尾端做银针使用,但弄云的却是拿来藏七星海棠的粉末。倒有些异曲同工的妙用,委实是个聪慧的女子。   窗户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的响,将千寻案上的纸张都吹落在地。   千寻放下手中的簪子,走过去往窗外瞧了瞧,而后关上了窗户。关门的时候,她往那月光深处看去,果然看见有个影子在屋脊上乱窜,想着大抵就是绿萼。那丫头被她耍得团团转,半夜去抓蜘蛛。   估计会连蜘蛛的影子都找不到!   偏生得绿萼是个死板的人,一根筋通到底,若然找不到蜘蛛,怕是不会回来见她。   千寻乐得眉开眼笑,以前她最会捉弄人,把东家的狗放进西家的猪圈,西家的猪受到惊吓,满村子的跑,吓得那些个孩子都屁滚尿流的摔在路边哭。   或者收集那些屁孩的童子尿,倒入村子里的水井,得知真相后,满村子的人都呕吐不止。那一年村子里的人,口粮都有剩余。因为一想起吃饭,一个个的脸色都发青发紫。   所以从小到大,全村子的人都时不时找上门。爹娘只好搬到僻静的山脚下,所幸两老都护着她,一个藏,一个挡,现在想想倒是挺有趣的。   千寻关好门,走回桌案处坐着,白皙的手慢慢搓过那颗珍珠,看似圆润的表面摸起来好似有些凹凸不平。   用手摸了一把炉灰,千寻试着用手搓着那颗珍珠,渐渐的,上头竟显现出两个字来。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眸色无温,“竟然是她!”   音落,她忽然闻到一股子茉莉花的香气,颈上陡然一凉,便没了知觉。 ☆、第49章 大人怒了   清晨的光撕裂东方的鱼肚白,哒哒的马蹄声让整个京城都跟着抖三抖。锦衣卫指挥使楼止策马疾驰,直奔皇宫而来。   红衣蟒袍极尽妖娆,凤眸微合尽显肃杀,金丝绣血莲在晨光中诡谲绽放。身后锦衣卫大队人马随行而至,那种让人打心底发怵的威势,只一眼便足以叫人肝胆俱裂。   楼止直接策马入宫,卫所之前翻身下马,挥袖便震碎了千寻的房门。   房内空空荡荡,楼止陡然回眸扫过身后众人,所有人立刻齐刷刷跪地,谁也不敢喘息。那种极度压抑的死气,伴随着来自九幽地狱的怒火,在四下蔓延,逐渐吞噬人心,恨不能将这天地都撕裂。   温度降至冰点,如数九寒天,只一眼就足以血染三界。   “人呢?”楼止狭长的凤眸里,幽暗无光。   “属下该死!”绿萼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谁人不知,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动怒,这天下都要抖一抖。底下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声,就连门外跪着的那些人,都抖如筛糠。   “废物!”音落,所有人都被楼止红袖中的天罡元气震飞。强大的力道让所有人的五脏都跟着险些移位,落地的瞬间,都能听见骨头咯吱咯吱的断裂之音。   一阵阵闷哼,已经是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   楼止身边的锦衣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若不是真的伤及要害,是绝对不会哼一声的。   谁也不敢猜测,为何楼止会为了一个小宫女动怒。   他的小狐狸,竟然被人从自己的掌心带走,这种奇耻大辱,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动手,果然是该死至极!   绿萼一口血喷在地上,勉力撑起身子跪在那里,“属下甘愿受死!”   楼止阴鸷的眸子冷然剜过她的脸,“想死还不容易?”   应无求被天罡气所伤,强力遏制体内奔腾的血气,扑通跪在楼止跟前,“大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让绿萼戴罪立功吧!”   “掘地三尺,把人带回来!否则,谁都不必回来!”楼止甩袖。   “是!”一声应和,肝胆俱颤。   冷风吹得楼止的衣袂呼啦呼啦的响,他便站在皇宫最高的碧月阁上,看着奢华荼蘼的皇宫。   底下,锦衣卫全体出动,几乎将整个皇宫都翻了个遍。除了皇帝的道德殿,其余的地方一律不准放过,包括韵贵妃的长乐宫。   楼止冷眼看着这一切,宫里好久没有这种热闹纷繁的景象,也该好好热闹一次了。   远远的,云殇疾步而来。   千寻失踪,云殇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应无求快步走来,“大人,十三王爷求见。”   指尖掠过散落的鬓发,楼止凤眸微挑,“让他滚。”   闻言,应无求犹豫了片刻,“十三王爷说,是有关于千寻姑娘的事情。”   楼止眼底的精光若绣春刀的刃口,溢开少许杀气,“让他过来。”他倒要看看,云殇到底知道多少!   这个十三王爷,可是越发的厉害了!   应无求退下去,宫内的搜寻还在继续。   楼止缓步走进碧月阁内,暖洋洋的碧月阁内,黑白棋局,茶香四溢。红衣蟒袍,绣着精致的四爪蟒纹,蟒者,教龙少了一爪,乍一看与龙相差无几。头戴蟠龙网纹官帽,身缚金缕玉带,脚踩腾云蟒纹皂靴。   施施然危坐,眉目间溢开难以比拟的风华无限,凤眸微凝,一身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弹指间天地黯然失色。   云殇青衫依旧,只身走进碧月阁。   羽扇纶巾笑谈间,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手握生杀,俨然两个极端。   不紧不慢的坐在楼止对面,云殇宛若故人相见,看一眼桌案上的棋局,嘴角微扬,明眸如昔,“一人为棋,何其孤寂。”   “十三王爷不见得比本座好多少。”楼止也不看他,黑子落定,眸色幽暗至绝。   云殇轻叹一声,落下一枚白子,“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有何用?她若命不该绝,自能因本座而活。若是时运不济……”楼止幽冷轻笑,“那本座就拿举宫性命,祭她一次。反正她都是已死之人,能活到今日算是造化。”   云殇眼底的光黯了少许,“若……若不是她的身份,你会放过她吗?”   楼止邪冷的睨他一眼,“本座从未觉得她的身份有什么必要,本座要的是她这条命。王爷最好离她远点,原本她就不是你该沾染的。”   白子落定,楼止一手夹着白玉茶盖,一手夹着黑子,黑鸦羽般的羽睫微微垂着,那飞扬的眼线宛若双目蛱蝶,诡谲而妖魅。   “放了她,本王把东西给你。”良久,云殇才开口。   “你没资格跟本座谈条件。”楼止手一松,茶盖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殇苦笑两声,那份沉稳与从容依旧,淡若清风声音低沉至极,“若本王以千寻为赌注呢?”   “十三王爷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在本座这里,她还不够分量。更何况,她早就是本座的囊中之物,用本座的东西跟本座交易,王爷是不是蠢过头了?”楼止轻嗤,眸色冷蔑。   “她早晚会知道。”云殇落下棋子,将楼止的黑子团团困住。   楼止蔑笑,“王爷的棋艺越发精湛,连本座都自愧不如。”   云殇扬起眉头,嘴角勾起温润的笑意,“那这盘棋,本王只好跟指挥使慢慢走下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前朝开始谈论立储之事,太子久病,十三王爷小心了!”楼止冷笑,“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本座可是等着看好戏呢!”   “多谢关心。”云殇起身,“本王不会让指挥使失望。若是侥幸赢了,本王还等着指挥使迎了本王入府做小。”   楼止凤眸微扬,眼角眉梢溢开魅惑众生的笑意,“如此甚好,本座不亏。”   长长吐出一口气,云殇缓步走出碧月阁,“那就各凭本事吧!”   黑子落定,楼止望着棋盘上,云殇用白子堆砌的“困”字,诡美如狐的眸子掠过一丝死光。若绽放在午夜的曼陀罗,有着最惊惧诡异的颜色。   修长的指尖轻轻蘸了少许茶水,楼止眸色一沉,兰指忽然将水弹出窗外,洁白的窗户纸陡然被鲜血溅染。   “不中用的东西!”楼止起身,拂袖走出碧月阁。   身后,有锦衣卫迅速将被水滴贯穿脑袋的探子抬下去。指挥使大人,最恨听墙角的探子,下手从不留情。 ☆、第50章 不愧是小狐狸   锦衣卫翻天覆地的找千寻,偌大的皇宫,要翻转过来也是不容易之事。不过封了宫闱大门,千寻不管是生是死,都出不得皇宫。   如此阵势,怕是连凶手都未曾料到。   绿萼跪在应无求跟前,“属下失职!”   “绿萼,你是绿字部的老人,这次怎的如此大意?”应无求自然明白,绿萼是个忠心耿耿之人,否则不会派她去千寻身边。然则应无求怎么也没想到,千寻是个如此刁钻之人,反倒摆了绿萼一道。   绿萼不说话,面色惨白。   被楼止的天罡元气震伤,绿萼没死已经是造化。由此可见,绿萼确实功夫了得,只是到底少了一分防备。   “属下……”绿萼本就不善言辞,此刻自然也不会为自己辩白。   应无求看着天色渐暗,不由的轻叹凝眸,“只怕凶多吉少。”   “若然千寻大人出事,属下愿意一死。”绿萼磕头。   “死?你不是不知道大人的手段,于我们这种人而言,死都是轻的。”应无求握紧绣春刀的刀柄,“无论如何要找到千寻,否则……”   谁也不敢想象,楼止会做出什么事。   旁人不知道千寻的价值,但应无求却多少能猜到一点。若千寻真的死了,楼止真的会大开杀戮,血染宫闱。   他,素来是个不惜生死之人。   绝对能做得出来!   绿萼颔首,“属下明白!”   “千寻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应无求凝眸,肯定是千寻发现了什么。楼止将宫闱血案交给千寻,而千寻从弄云的嘴里得到了口供,若然出事,也是跟凶手有关。若是能找到凶手,势必也会找到千寻。   绿萼摇头,“没有,千寻大人只是拿到了一枚簪子。其他的……并无异样。”   说话间,锦衣卫有人来报,说是楼止去了千寻失踪时的房间。   “跟着来!”语罢,应无求快速前往。进去的时候,刚好看见楼止双手负背站在那张桌案前。   “大人!”应无求领着绿萼行礼。   楼止转身时,眸色冷冽,看一眼他们的表情,他便知道了搜寻的结果。如果连锦衣卫都找不到人,那就说明……锦衣卫的那些废物,该好好清一清了。   “本座只要结果。”楼止就着桌案慢慢坐下来,指尖轻轻掠过案上的白纸。上头还摆放着一些记事档案,大多数是关于宫中妃嫔服食安神汤的记录。看样子这丫头知道得太多,才会被下了黑手。   “属下无能!”绿萼跪在那里,面无表情,“当日千寻大人让属下去找什么蜘蛛,说是该蜘蛛能嗅出七星海棠的味道,只要找到谁的手里有大量的七星海棠,便能揪出凶手是谁。属下便去捉蜘蛛,谁知回来时,人、人就没了。”   “愚蠢!”楼止冷嗤。   也亏这丫头想得出来,让绿萼半夜去捉蜘蛛。分明是千寻知道了什么,故意避开绿萼,殊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该死的丫头!   若然要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他一早就……   眸色微挑,楼止冷了声音,“把那个炭炉拿过来。”   应无求一怔,急忙去抱了炭炉过来。外头有被人抹过的痕迹,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谁会没事摸这炭炉?   楼止睨一眼桌案上的白纸,修长素白的手快速翻了一遍,在最底层的那张白纸上,一抹黑色的炭灰让他绝世的容颜缓缓溢出诡谲妖异的颜色。   嘴角微微勾起,楼止挽唇轻笑,眼底有不知名的火光跳跃,“不愧是本座的小狐狸。”   下一刻,楼止面色陡沉,“包围如意宫!”   言罢,楼止大步走出门。   应无求一怔,急忙上前看那张白纸。上头仿佛用什么东西压过,黑漆漆的炭灰痕迹上,镂印着“丽妃”二字。   心下一惊,一开始他怎的没发现这个。   丽妃……   长乐宫内,韵贵妃面色沉冷的坐在正殿里,看着正在撤离的锦衣卫,面色难看至极。   云殇上前行礼,“母妃。”   “岂有此理!”韵贵妃宛若受了奇耻大辱,将桌案上的茶几悉数掷在地上,“为了小小的宫女,竟然搜宫,还如此明目张胆的搜本宫的长乐宫!”   “娘娘息怒!”巧云跪在一旁,满殿的宫婢奴才也都跪地不敢起身。   闻言,云殇垂了一下眉眼,“千寻失踪,寻回来也是应该。”   韵贵妃深吸一口气,别有深意的盯着云殇依旧平静如常的脸,“到底中了什么魔,你们一个个的都跟着她转?不过是一介宫婢,她虽救过你,也是做奴才的本分,你别忘了你可是十三皇子!皇子身份,何其贵重。”   云殇薄唇微扬,“儿臣知道。”   “如今锦衣卫越发的狂佞无状,楼止越发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子音,难道你就一点作为都没有吗?”韵贵妃冷了眉目。   “母妃希望儿臣如何做?”云殇淡淡然。   韵贵妃轻叹一声,“你可知道,母妃对你的希冀。”   云殇眉目轻垂,温润而浅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这不是母妃一直教导儿臣的吗?怎的今日,反倒是母妃自己乱了阵脚?这朝堂这后宫,成一时败一时,也不知换过多少春秋风流。母妃,您说是不是?”   “子音,母妃知道你素来心性温和,不喜这些尔虞我诈,但你必须知道,这江山必须是云氏皇族来继承。那些个觊觎皇朝江山之人,都不可存留。”韵贵妃摇着头,“如今这局面你也看到,怕是不易。”   云殇敛了眉色,“母妃教诲,儿臣记住了。”   望着无论何时都笑若清风的云殇,韵贵妃有时候真的想让这个儿子发点性子。哪怕是大喜大怒也好,但……云殇就是云殇,就像他自己说的,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他自有自的想法,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永远都挂着清浅的笑意,仿佛是一种习惯,却让人无法窥透他内心最深层的想法。   安抚了韵贵妃,云殇才缓缓走出长乐宫。   外头天色昏暗,砚台急急忙忙的走来,“王爷,锦衣卫包围了如意宫。”   云殇面不改色,清浅一笑,“楼止就是楼止,这么快就找到了。”   砚台一怔,“王爷这是……不希望锦衣卫找到千寻姑娘?”   闻言,云殇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第51章 丧心病狂的女人   楼止不紧不慢的走在宫道上,忽然顿住脚步,“宫里宫外都搜遍了?”   “是。”应无求颔首,“连长乐宫都搜过。”   “如意宫什么动静?”楼止继续往前走。   “没能找到丽妃。”应无求垂下眉睫。   闻言,楼止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无星无月,果然是极好的。”   应无求扑通跪地,“属下无能。那丽妃本就是将门之女,有些手脚功夫,属下一时不慎让她逃了。”   “这天上地下,你觉得她能逃到哪儿去?”楼止话语轻柔,却有着彻骨的幽冷之气。他越是平静,应无求便越发心里发怵。这代表着,鲜血的洗礼又该开始了!   楼止睨一眼应无求陡然一震的表情,眼底的光若来自地狱的幽暗,若绽放在忘川河边的妖异彼岸花,如血鲜艳。   嘴角勾勒出诡异的轻笑,楼止低低的冷笑,红袖轻拂纵身飞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幽暗的世界里,是谁在低低的哭诉前尘往事的悲哀,又是谁在午夜里奏响寂寞的冥曲。那些散落在窗台上的烛光,是谁悲凉了一冬的霜冷,又是谁将这世界蒙上了扯不开的黑幕?   九儿……   那哀嚎带着彻骨的冰冷席卷而来,身心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仿佛来自幽冥地狱的旋律,带着刀光剑影的厮杀。   千寻陡然睁开双眸,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黑暗的角落里。睁开眼睛,她试着适应一下黑暗中的视线,渐渐的,窗口处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她试着挪动身子,却发现浑身酥软无力。双手双脚被绳索绑缚着,鼻间嗅着残存的茉莉花香气,这是……   “你为什么要死揪着不放?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哪一个为什么刚出口,千寻的身子陡然一震,冰冷的锐器已经抵在了她的脖颈处,“为什么要逼得本宫走投无路?你们都见不得本宫好?见不得本宫得宠是不是?”   眸色微恙,千寻不敢动弹,脖颈上有微凉的触感,那是利刃划开脖颈之后淌血的感觉。借着微弱的视线,她终于看清眼前的女子,不正是如意宫的丽妃娘娘吗?   “娘娘息怒,奴婢不敢。”千寻低低的开口,声音平静至极,“娘娘圣宠优渥,奴婢身份卑贱,不敢越矩犯上。”   “奴婢?你不是锦衣卫吗?”黑暗中,丽妃的手轻轻抖着。   千寻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脑子飞快转动。   这丽妃本来十分得宠,短短一年光景便从丽美人一路高升,半年前便封了丽妃。只是两个月前丽妃小产,今日疑心这个,明日疑心那个,闹得龙颜不悦,皇帝便不再去如意宫。   丽妃张扬跋扈惯了,哪肯让皇帝冷落,去了道德殿闹个不休,皇帝一声令下,禁了丽妃的足,并且再不许任何人伺候。丽妃如同被打入冷宫,如意宫的大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便是这样一个女子,谁能想到在不久之前,杀了瑛贵人和尚嫔。   “娘娘,奴婢是郑妃娘娘宫里的,前几日奴婢还去过如意宫。娘娘,您忘了吗?”千寻卑谦的开口。   “不可能,如果是郑妃宫里的,为何……为何锦衣卫会大批出动?”丽妃冷笑。   千寻低低的哽咽,“娘娘有所不知,郑妃娘娘有孕,哪知道昨儿个的安胎药里,不知教谁放了七星海棠。奴婢……”   “七星海棠?不、不可能在安胎药里!怎么可能放在安胎药里?那你去太医院作甚?”丽妃一怔。   便是这一怔,让千寻意识到丽妃的神智有些不太清楚。这样糊弄都能得几分相信,可见丽妃对于小产和失宠之事伤心过度。   听得外头锦衣卫大批出动,千寻便知道丽妃已经慌了神。   但是她为何留着自己一夜而不是早早杀死?   这中间,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   蓦地,千寻忽然明白,因为丽妃还没有杀死郑妃。尚嫔之事过去数日,让众人的警惕稍稍放松。若她提前杀死自己,那对付郑妃的事情又要往后延迟。难怪她说,怎么可能将七星海棠放在安胎药里。   因为郑妃根本就没有怀孕,所以丽妃根本没有想过,要将七星海棠放在安胎药里。   由此可见,丽妃真的要对付郑妃,只是苦于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郑妃娘娘让奴婢去太医院彻查,看看这段时日是谁在服用安神汤。”千寻双手虽然被绑缚,但还能取出怀中的白纸黑字,“娘娘您看,这是奴婢摘抄下来的。郑妃娘娘说这些人之中,很可能有杀死瑛贵人和尚嫔娘娘的凶手。那凶手为了掩人耳目,一定也会服食安神汤。”   丽妃急忙接过千寻手中的白纸黑字,上头果然密密麻麻写着一大串的宫妃。   “郑妃……真的有孕?”丽妃的声音带着一些焦虑。   千寻点头,“是。而且皇上说了,若是郑妃娘娘产下皇子,一定封郑妃娘娘为贵妃,到时候位同副后,与韵贵妃一起执掌后宫。”   “不不不,怎么可以怀孕!”丽妃抚过自己平坦的小腹,“郑妃该死!该死!她的儿子怎么可以出生!本宫的孩子……”   “一定是郑妃娘娘的孩子克死了您的孩子,娘娘您可不能心慈手软。”千寻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丽妃陡然盯着黑暗中千寻的脸,“你说什么?”   “不瞒娘娘,当日娘娘您小产,就是郑妃娘娘下的手。”千寻小心翼翼的开口。   “是郑妃那个贱人?你如何知晓?”丽妃的声音剧烈颤抖,可见愤怒至极。千寻当然明白,在丽妃心智不清的状况下,孩子和皇帝,是她致命的要害。只要刺激丽妃,自己也许还有一条生路。   千寻忽然低低的哭出声来,“娘娘饶命啊!娘娘饶命!”   “说!”丽妃几乎咆哮。   “当日,奴婢听见郑妃娘娘对心腹说,绝不能让娘娘您的孩子出生。奴婢卑微,不敢告诉任何人。奴婢日日受着煎熬,日日内疚!奴婢想要告诉皇上事实的真相,揭发郑妃娘娘,可是奴婢不敢啊!”千寻哭得真诚至极。   丽妃手中的刀子咣当落地,“原来是她杀了本宫的孩子!本宫不会放过她,本宫一定要让她给本宫的孩子填命!”   蓦地,她将千寻从地上揪起来,“本宫要你去告诉皇上!去揭发郑妃那个贱人!” ☆、第52章 他说,拿刀来   千寻浑身酥软,哪里有气力,再加上被绑缚了手脚,身子一颤便扑倒在地上,“娘娘能不能松开奴婢,奴婢……觉得喘不过气来了。若是奴婢死了,郑妃娘娘的阴谋就再也无人知晓,娘娘的冤情就无法大白天下。娘娘蒙受不白之冤,无法给小皇子复仇,小皇子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丽妃就像疯了一般拿刀子割断千寻的绳索,“走,去告诉皇上,本宫……本宫要替孩儿报仇!本宫要杀了郑妃那个贱人!”   身上使不出一点气力,千寻被丽妃连拖带拽的带离房间。   仰起头,千寻看见满目的荒凉。   外头断壁残垣,一棵老梧桐枯藤昏鸦,一口枯井立于院子正中央。满地的败叶残枝无人扫,这里是……是哪里?是皇宫?   若说皇宫还有荒凉破败的地方,那便只有一个地方。   冷宫!   这里是冷宫?   千寻脚下一软,跌倒在枯井旁,“娘娘,奴婢……奴婢使不上气力,怕是……怕是见不到皇上!”   “不行,你给本宫起来!”丽妃伸手去抓千寻。   说时迟那时快,千寻陡然抽出皂靴里的短刃,狠狠朝着丽妃刺去。那短刃是楼止给的,锋利无比。   丽妃不防,千寻的短刃已经刺入她的胸口,但因为浑身乏力的缘故,刀刃刺偏了。丽妃本就是将门之女,一掌击中千寻的肩头。千寻身子瞬时往后仰去,丽妃抬起一脚刚好踹在千寻的肚子上。   “贱人!”丽妃一声怒斥,却瘫软在枯井旁。要知道,早前在屋顶能与楼止过招的,岂是泛泛之辈。只是如今丽妃神志不清,数月的宫闱折磨,让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不曾对千寻防备,才会险些死在千寻手里。   因为挨了丽妃一脚,千寻的身子飞出去狠狠撞在那棵梧桐树上,重重落地。一声闷哼,千寻嘴角溢出血,眸色愈发阴冷,“就算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你说什么?”丽妃捡起遗落在地的短刃,刃口上寒光熠熠,血迹斑驳。   “我说你死定了!”千寻扶着树干起身,冷然抹去唇角的溢血,“瑛贵人和尚嫔娘娘都是你杀的,若然皇上知道,第一个要杀了你的就是皇上!”   丽妃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紧捂着鲜血如注的胸口。千寻看见嫣红的血不断从她的指缝间淌出,染红了她身上的粗衣麻布。   在宫里,落水的凤凰不如鸡。   丽妃被禁足如意宫,早已失去了一切,连最低贱的宫人都欺负她。不给饭吃,不给棉被,不给棉衣,冬日里甚至不给炭,整个如意宫冷得像冰窖一样。   什么珠宝首饰都被抢走,时值冬日她依然衣衫单薄,可见这两个月,她过得生不如死。   “皇上不会这样对本宫的,他说过,他最喜欢的就是本宫!”丽妃绝望的嘶吼。   “娘娘难道还不明白?君恩如流水,不过匆匆一瞬。你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何尝不是以前圣宠过盛的缘故?”千寻喘着气,无力的挪动身子。   但体内的软骨散却药性十足,否则她也不会沉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丽妃根本就不打算放了她,所以药量下了寻常的数倍。   脚下一软,千寻瘫软在地。   丽妃哪里听得这些,拿着短刃步步逼近,“贱人!你们都是贱人!都必须死!都必须死!”   “临死之前,奴婢可以问娘娘一个问题吗?”千寻靠在树干上,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一点办法。   刚才的殊死一搏,她错失良机,现在她只有死。   但是临死之前,若没有弄清真相,她觉得自己死都不能瞑目。为这样一场无关自己的厮杀付出性命,总该知道事实才好,免得去了阎王殿,还觉得咽不下这口怨气,误了来生路。   “瑛贵人死的那一日,小主发现了娘娘是不是?”千寻无力的说着,“那个沾有七星海棠的蜡烛,就是在那个时候放上去的,所以瑛贵人半夜惊梦,也是因为看见了你的身影,误以为是有鬼。”   丽妃冷笑着,面目狰狞,“没错,那个贱人看到了本宫。本宫带着鬼面,她竟然吓得半死。谁让她素日太嚣张,实则是心里有鬼。这世上,没有人能分得本宫的恩宠。不管是瑛贵人还是尚嫔那个贱人,都不可以!”   千寻一声轻叹,面色微白,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浑身疼得如同散架一般,千寻的手轻轻摸过肩头,所幸骨头没断,但也去了她半条命。她喘口气,“你买通了弄云,又对尚嫔下手。”   “弄云那个蠢货,被本宫撞见竟然跟侍卫有染。本宫给了她七星海棠,她只能照办。还说什么双宿双飞?可笑,世上的男人各个薄情负心,怎么可能跟她长相厮守?”丽妃在风中凄厉的笑着。   千寻靠在树干处,听着外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眼皮沉重得无法抬起,冷风刮过面颊,她看见丽妃愈发逼近的身子。在丽妃的身后,那一串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不想死,可是……   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那种精疲力竭的滋味,让她不由自主的眨动了眸子,而后缓缓合上眼眸。   “娘娘何尝不是蠢了一辈子?还杀了瑛贵人和尚嫔!若无当日圣宠,你会变成今日的样子吗?站得越高,摔得越疼。你既坐上了妃位,就该明白后宫无长宠,无专宠。你有今日下场,也算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千寻的声音越来越弱。   蓦地,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阿寻……”   勉力撑开眼皮,千寻嘴角微微扬起,“王爷……”   云殇带着人冲进来,丽妃的短刃却架在了千寻的脖颈上。千寻感到脖颈处有血流出,那种被刀刃割破肌肤的痛楚,让她的理智稍稍清醒过来。   “放开她,本王保你不死。”云殇的随侍已经包围了丽妃与千寻。   “十三王爷?”丽妃冷笑着,“怎么,你想救她?”   云殇站在那里,眸色清冷,“丽妃,你已无路可走。”   “临死前还能抓个垫背的,本宫值得!”丽妃笑得诡谲,尖锐的笑声在风中凄厉的穿梭。蓦地,她的笑声戛然而止,“你……很喜欢她?可惜本宫不相信爱情了!怎么办?不如王爷捅自己一刀,若是王爷肯照办,本宫就放她一条生路,让你们双宿双栖怎样?”   “你这个疯子!”千寻冷喝。   “好!”云殇站在那里,眉目依旧,“拿刀来!”   千寻心神一震,却见他青衫明眸,唇边那抹笑意让她忽然红了眼眶。 ☆、第53章 徒儿还没死透   “王爷!”砚台心惊,扑通就跪在了云殇的跟前。   底下的随侍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置。   “王爷,锦衣卫很快就到,您……”砚台急忙上前阻拦。   云殇已经抽出随侍的刀,将冰冷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放了她,本王在这里。”   “王爷!”千寻无力的喊着,声音哽咽。   刀尖穿透衣衫,缓缓溢出嫣红的鲜血。云殇步步逼近,刀刃不断刺入他的身体。他的眸色依旧温暖,唇边笑意清浅,“如何?”   丽妃愣在那里,“你别过来!本宫说了,不许过来!”   云殇的靴子踩在落叶上,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他噙着笑一步一顿的走过去,“阿寻莫怕,本王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王爷……”千寻眼眶湿润,“不要……”   她看见他眼底的温暖,暖透了心,暖了灵魂深处的那抹微凉。当她看见他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那柄刺入他身体的刀刃,让千寻险些落下泪来。   “如此感人肺腑,十三王爷果然没教本座失望。只可惜……愚不可及了一些!”飘渺低沉的声音从半空传来,幽冷无温,恰似来自地狱的冥音,虽然极为悦耳,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弑杀之气。   众人心惊,还不待回过神,千寻只觉脸上陡然一阵温热。   紧接着便是丽妃撕心裂肺的哀嚎,那条握着短刃的胳膊咕噜噜滚落在地。丽妃的断臂处,鲜血喷溅而出,湿了千寻的脸和衣衫。   一切发生在电闪火石间,所有人都还愣在那里。   待回过神,楼止的身影已经落在枯井处,红衣蹁跹,风华绝世。冷宫外头火光冲天,应无求带着大批锦衣卫冲入,奢华的波斯地毯从冷宫门口一路铺到了楼止跟前。   慢条斯理的走上地毯,楼止睨一眼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千寻,“徒儿现下觉得如何?”   千寻靠在树干处,冷冷的扯了一下唇角,“托师父的洪福,徒儿还没死透。”   “没死透就好,不然为师就趁着你尚存体温,剥了你的皮画上一副美人图,日日悬于为师榻前,全了你这师徒情分。”楼止谩笑,谈笑间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无关紧要。   云殇丢了手中的刀,退下外套遮住千寻的身子。下一刻,他温柔的将她抱在怀里。   楼止凤眸微扬,轻笑着走过去,毯子一路铺到千寻跟前。   千寻嗤笑,“冷宫脏秽,师父就不怕……”   “无碍,本座的徒儿尚在此处,若为师不来,徒儿岂非要被旁人拐带了去。”楼止红衣逶迤,火光中,那张魅惑众生的脸,有着神鬼难测的幽暗颜色。他漫不经心的看了云殇一眼,“本座的徒儿,就不劳王爷费心。”   音落,云殇陡然手中一空,千寻落在了楼止的怀中。速度之快,谁都没有看清。   低眉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千寻,楼止眸色诡谲幽冷,“乖徒儿,为师这样抱你回去可好?”   “师父莫说徒儿占了您便宜就好。”千寻实在虚弱至极,将头无力的靠在楼止肩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楼止斜睨云殇一眼,“无求,把锦衣卫最好的金疮药送与十三王爷。总不能让王爷白白挨了一刀,本座素来是有来有往之人。”   应无求颔首,“是!”   “不必!”云殇站在那里,胸口血流不止。视线始终落在千寻身上,眸光清浅如初。   楼止垂下眉睫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千寻,看样子这丫头确实太累。丽妃的软骨散,委实厉害,该死的东西!   “大人,丽妃该如何处置?”应无求看一眼痛晕过去的丽妃。   血泊中的丽妃,面白如纸,在鲜血的映衬下,越发面目可憎。   “这般死太便宜她了!”楼止盯着千寻身上盖着的衣衫,眉色一沉,云殇的衣衫被一股气劲震飞在地。黑色的披肩翩翩然落在千寻身上,上头的金丝绣血色火莲在楼止的眸中幽然绽放。   嘴角微扬,楼止抱着千寻,华贵的皂靴踩过云殇落地的衣衫,大步朝冷宫外头走去。   “王爷?”砚台看一眼地上的衣衫,复而看着云殇依旧云淡风轻的脸。   锦衣卫悉数撤离,四下又跟着黑了下来。   黑暗中,谁也没能看清云殇的容色,直到走出冷宫,借着昏黄的宫灯光亮,砚台才看清云殇微白的面上没有丝毫血色。   “王爷?”砚台心惊,急忙搀着摇摇欲坠的云殇。   云殇摆了摆手,“本王没事。此事不许宣扬,更不许告诉母妃,明白吗?”   砚台垂下眉眼,“奴才明白!”   深吸一口气,云殇看一眼锦衣卫们急速撤离的方向,这宫里总算回归了最初的平静。只是真的就此平静了吗?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捂着生疼的胸口,云殇看一眼还在流血的伤处,眸色深邃得教人无法捉摸。   “王爷其实可以早早通知锦衣卫,若是如此王爷就不会受伤。”砚台搀云殇上马车。   云殇挽唇,“就算本王不说,楼止也会找到她。既然如此,说不说还有什么区别?所谓区别,只在于楼止去得早晚。”   砚台稍稍一顿,看着云殇染血的伤口,哽咽了一下,“那王爷也不必伤了自身才是。王爷千金之躯,岂可为了千寻姑娘有所损伤?”   “值得。”云殇低低的吐出两个字,温润的脸上没有半分伤痛过后的狰狞。相反的,从受伤到现在,哪怕面色惨白,他依旧笑意清浅,仿佛伤的是旁人,根本不是他自己。   敛了眸色,云殇走进马车,眼底的光渐渐的黯淡下来。   一切尘埃落定,那么接下来会怎样?   “王爷,现在千寻姑娘被锦衣卫带走,那……”砚台咬着唇。   车内,云殇清淡如茶的声音缓缓传出,“这样也好,出了宫,就不必再回来。”   砚台轻叹,“王爷您糊涂了,千寻姑娘入了锦衣卫的宫籍,怕是此生都离不开皇宫。”   云殇不语,垂下眼帘低低的笑着。良久,他捂着生疼的伤处吐一口气,“还有半月便是除夕,过了除夕便不会有大碍。这皇宫,到底是留不住她的。谁都留不住……回府吧!”   马车出了宫,快速的朝十三王府而去。   宫阙深深,终于恢复最初的寂静。   等到明日的太阳升起,冷宫血色就会成为旧事,逐渐被人遗忘。 ☆、第54章 我若成佛,世上无魔   奢华的车辇之内,楼止拥着沉睡不醒的千寻,眼底眸光深邃幽暗,教人无猜不透,看不透。   指尖掠过她素白的面颊,只是一天一夜,她的气色便坏到这种程度。   楼止微微凝眸,视线落在她脖颈上的血痕处。   鲜血已经凝结,但那细细的被短刃割开的血痕,教人看着触目惊心。宛若心中完美的物什被人毁去,楼止眼底的光寸寸冰冷。   该死的东西!   千寻双眸紧闭,软软的躺在他的怀里,憔悴的模样教人心疼。   她的身子极软,堪比柔若无骨,让人爱不释手。她呼吸时急时缓,大量的软骨散淬入她的体内,若不及时疏导,她会在睡梦中逐渐窒息而死。早前有他的内劲护着她的心脉,如今受了伤,那股子内劲也就没什么作用了。   及至无心院,楼止抱着千寻下了车,睨一眼身侧的应无求,“让那脏东西好好尝尝凌迟的滋味,千寻醒来之前不许叫她死了。”   应无求颔首,“属下明白!”   一路走去,回廊里的奴才全部转身跪地,没人敢看上一眼。楼止暗沉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行过处阴冷之气凝聚,一身肃杀。便是没有亲眼看见,亦教人肝胆俱颤,不敢动弹。   还是那间房间,楼止将千寻置于床榻,看一眼床榻上安然熟睡的女子。昏黄的灯光撒在她美丽的羽睫上,根根睫毛清晰无比,就着光晕落下斑驳的剪影。   “大人,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一瞧?”应无求问。   “不必。”楼止冷了眉,“若她连这点苦痛都熬不过,不如死了算。”   应无求不语,退到一旁。视线不经意的落在千寻身上,而后略带异样的挪开。   睡梦中的千寻,娇眉微蹙,就算梦中亦无法安枕。冷汗不断的从她的额头渗出,那细密的汗珠子从她的眉心滑落,湿了枕巾。十指扣入床褥,那力道似要将床褥撕开一道口子,容色痛苦异常。   “这……”应无求心惊。   “出去。”楼止冷然。   应无求即刻垂下头,快步退出门去。   楼止红衣妖娆,就着床沿缓缓坐下。   终于他将手心贴在千寻的小腹处,眸色清浅不一。明灭不定的烛光,映着他倾世风华的容脸。那双宛若九幽地狱般的眸子,没有一丝光亮,幽暗的瞳仁里,深邃得可怕。仿若只一眼,就能永世不得超生。   不多时,千寻抓着被褥的手,缓缓松懈下来。   娇眉慢慢舒展,不似方才的痛苦。   收了手,楼止面无表情的走向门外,却在门口站了良久,继而眸光异常的回头,盯着床榻上的千寻看了很久。   那眼神,锐利如刃,似要将人拆骨入腹。   终于,他敛尽眸中光华,快步走出门去。   外头,应无求面色微恙,“大人,有消息了。”   “人呢?”楼止眸色冷厉。   “被人抢先一步,没了。”应无求扑通跪地,“属下该死!”   楼止冷笑两声,“无求,你手下那帮酒囊饭袋可是越发的不中用。一个个的,都不想要吃饭的家伙了?”   “大人恕罪!”应无求面色煞白。   “三日之后见不到人,本座让人抬着你出去。”楼止嗤冷,凤眸微凝自成萧瑟之戾。   应无求脊背冷汗涔涔,朝着楼止重重磕头,“属下必定不辱使命。”   “让赤魅来见本座!”楼止拂袖而去。   “是!”应无求颔首,额头才敢淌出汗珠子。瞳孔微微溃散,他跟着楼止多年,楼止的手段应无求最是清楚。   在楼止的眼中,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用,只堪利用。   他的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   这也是为何锦衣卫在楼止的手中日渐壮大,以至于如今能只手遮天的原因。   一个视性命如草芥,甚至对自己的生死都全然不顾之人,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脚步?得倾天权势,杀尽天下负我之人,魔挡杀魔,佛挡杀佛。   用楼止自己的话说,他若成佛,这世上就不会有魔的存在。   应无求看着赤魅进了楼止的房间,不多久之后又出去,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应无求一无所知。他唯一知道的是,能出动锦衣卫第一杀神,这件事绝壁非同小可。   但楼止的心思,又有谁能知晓。   丽妃之事算是告一段落。皇帝素来不管朝政,连带着后宫血案也是从不插手。如今这丽妃就在锦衣卫的刑狱之内,生也好死也罢,都是楼止一句话,旁人谁敢多说半句。   也亏得千寻仔细,在除夕之前将此事做了个了结。   楼止早就有言在先,千寻若是能破了这桩案子,就提拔千寻为百户长。这在整个皇朝的历史上都前无仅有,千寻身为女子入得锦衣卫,不但执掌了绿字部,而且还提升为百户长。   须知这绿字部不过是楼止暗卫内的等级,对于朝堂并无多大的干系。   但是百户长却是朝廷的官职,也就是说,千寻成了第一个锦衣亲卫的女官。   不过楼止乃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他下的命令,谁敢违逆?他说千寻是百户长,她就是百户长,他若说个不字,多少人的脑袋要咕噜噜落地。   千寻这一睡足足睡了两天两夜,她只记得自己一直深陷在黑暗中,满脑子都是鲜血和屠戮的声音。她想挣扎,可是那些人不断的喊着“九儿”,死死拽着她不放。   她惊惧,她嘶喊,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有温暖的气息在身上游走,她觉得心慢慢的平复了下去。   耳畔的喊声渐渐划归平静,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她记得丽妃的刀子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刀刃划开脖颈,流淌出滚烫的血液。丽妃狰狞的面孔,带着怨毒的眸色,恨不能将自己拆骨入腹。   她又看见十三王爷,那柄带血的刀子。   “王爷!”一声惊呼,千寻从床榻上弹坐起来,面色煞白,眸色涣散。   安静的房内,陡然响起清水落入茶盅的声音,清脆而悦耳。   一转头,她便看见桌案处红衣妖娆的楼止。   赤色蟒袍极尽风华之色,那素白的五指白若葱根,持着精致的紫砂壶慢慢沏着茶。阳光从外头落入,她几乎可以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羽睫,抬眼间,诡美如狐的凤眸似笑非笑。   “忘恩负义的东西。”他转头,嘴角噙着笑。低沉的声音若鸿羽,轻轻拂过她的心头,带着几分撩人之意。 ☆、第55章 为师是流氓,那你是什么?   “师父?”千寻急忙敛了面上惊色,低低的喊了一声。   楼止放下手中的杯盏,转身朝着床榻走去。她看见他红色的蟒袍在晨光中越发鲜艳夺目,那张看似温和的脸上,嵌着教人无法捉摸的深邃黑瞳。   “一脑子的十三王爷,为师的乖徒儿可是想要男人了?”他说得极为暧昧,坐在床头的时候,刻意的将身子往她身上凑去。温热的呼吸直接扑在她脸上,那一股子的曼陀罗香气,让千寻有种心下一窒的感觉。   千寻用指尖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更加靠近自己,“师父这话不对,若是徒儿叫一声王爷就想男人,那师父如此靠近徒儿,可是想要女人了?”   楼止似笑非笑,媚眼如丝,“本座不介意现在就要了你!”   “趁人之危非君子,怕是不符合师父的身份。”千寻每次看见楼止笑,总是心里发怵,这厮一笑总让人瘆的慌。   “知恩不报是小人,为师等着看你如何谢为师。”楼止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撩了一下,千寻快速缩了手。   这一缩手,楼止便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   千寻瞪大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不可否认,这厮长得如妖似孽。但凡是个人,对于如此美色的异性,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更何况,这楼止凤眸斜飞,那双诡美的眸子里仿佛只一眼就可以让人难以自拔的深陷。   “师父,徒儿还有伤在身,你如此作为与耍流氓何异?”她眨着眼睛,盯着他绝世的容脸,一本正经的开口。   楼止低低的笑着,顷刻间眸色如月,华光熠熠,将整张脸衬得愈发妖艳,“为师是流氓,那你是什么?与流氓为伍,徒儿敢如此言语,就不怕为师吃了你吗?”   千寻也不反抗,反倒两手一摊,忽然扯开了衣襟露出里头的亵衣来,“师父若是要饥不择食,徒儿也只能聊表孝心。只是要委屈师父如此美人,一朵鲜花插在徒儿这样的牛粪上。来吧,徒儿等着师父好好享用。”   这话一说出口,千寻看见楼止的嘴角稍稍一抽。   她想着,这世上只怕没有比自己更不要脸的女子了!   千寻不是傻子,楼止上一次在假山上,明明中了药也不肯要她,而这次她昏迷已久他也不曾下手,那就说明她对他的吸引力只局限在调戏阶段。既然如此,与其被他掐在掌心里调戏,还不如反客为主。   没事与美人戏耍,也是件人生乐事。   她就不信,楼止会杀了她。   楼止要杀她,她早已死过千百次,何以等到今日。   所以现在的千寻将心一横,豁出命去跟楼止比无耻。这师徒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仿佛索然无味,楼止冷了脸。千寻看着楼止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表情,眼角眉梢溢开一丝得意。   “不要脸。”楼止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冷哼了两声。   千寻挑眉,“那也是师父教导有方。”   楼止施施然睨她一眼,“好利的嘴!”   “师父可要尝尝看?”千寻正得意忘形,素白的脸上,一对明眸扬着晶亮的光泽。那是对生命的执着,一种充满希望的眼神,仿佛凝聚了漫天晨光。那也是楼止,曾经拥有过,却最终没能得到的东西。   楼止勾起诡谲的笑意,眸中流光潋滟,“这世上之人,逆天尚有一线生机,若是与为师作对,绝然只有死路一条。”   千寻一怔,顿时愣在那里。   脑后陡然一紧,他的脸瞬时在她的视线里急速放大,唇上霎时传来剧痛。他狠狠的咬着她的唇,腥咸的滋味在她的嘴里快速蔓延。她抓住他的胳膊,然他的手却死死托着她的后脑勺,不给她丝毫挣脱的机会。   渐渐的,他的惩罚从咬转为啃,最后成了蚀骨的温柔。   良久,楼止才松开她,极为满意的看着她红肿的唇瓣,上头清晰的血齿印如同烙印着他的专属印记,教他眼底的光更深邃了几分。   千寻涨红了脸,狠狠瞪着他,唇上疼得厉害。   这是他第二次咬她,一次比一次狠。   上次在肩胛尚算可以隐藏,这一次在唇上,她还怎么出去见人?盯着两条香肠唇?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楼止的心情尤为的好,“放心,没人敢说你半个不字。你只管顶着为师给你的印记,为师待你如此眷顾,可要好生珍惜才是!”   珍惜?珍惜你个鬼!   千寻怒气冲冲的盯着他,却见他红袖轻拂,转身朝着外头走去,“既然醒了就出去走走,将软骨散的残留药性彻底散去。”   等到千寻穿好衣服出去,楼止就站在院子里。   阳光极好,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极不真实。   站在廊檐下,她挑眉看着那个肤色几近晶莹剔透的男子,分明是货真价实的男子,然则给人的感觉却是媚骨妖娆。阳光极好,但他回眸看她时,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就算倾尽天下,也捂不暖他幽冷深邃的双眸。   他就站在那里,看似安静妖艳,却无时无刻透着冰冷阴戾的气息。   那一刻,千寻觉得,这全世界都欠了他,好似他就是来要债的。那张脸,一颦一笑都极美,偏偏他一笑,就换来鲜血的屠戮,教人再也不敢奢望。   也不知楼止是不是良心发作,竟然真的带着她出门。不过这一次不是坐车,而是慢慢悠悠的走着,千寻走在楼止的身后。   他依旧带着轻纱斗笠,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然则他一身红衣蟒袍,仍然夺目耀眼。锦衣卫在前面开道,屏退了数丈之内的所有闲杂人,以至于走到街上时,整条街都是空空荡荡的。   千寻忽然在想,这厮是带着她逛街还是纯粹牵着她出来遛一遛?就像富贵人家逗弄着饲养的小猫小狗,那种纯粹耍着玩的感觉。   不过走一走,晒晒太阳,体内的软骨散残留,确实渐渐的淡去了,浑身舒畅。   蓦地,她看见远处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掠过,那人是……那人仿佛也看见了千寻,竟躲在远处的巷子里往这边使劲瞅。   也不知怎的,千寻心上一紧,转身就抱住了楼止的脖颈。   事发突然,千寻只想着避开那个人的目光,却从未想过自己在做什么。然……等她意识到自己正搂着某个人的脖子时,眉梢微微跳动,整个人僵在当场。 ☆、第56章 绿萼   “徒儿如此热情,为师不介意在这里成全你!”楼止邪魅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千寻咬着唇,“就一会。”   轻纱斗笠之下,谁也看不清楼止的脸,却听得他飘渺而低沉的声音,“不想死的都给本座滚!”   音落,大批锦衣卫朝着巷子那头追去,急促的脚步声,让千寻陡然松开他,快速回眸盯着巷子口。那个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锦衣卫不断的涌过去。   “师父?”千寻羽睫微垂,低低的喊了一声,却是攥紧了衣袖。   “不成器的东西!”楼止忽然冷了声音,拂袖而去。   锦衣卫收了队,没有继续追赶。   千寻撇撇嘴,她当然知道自己在作甚,但楼止能放了她一马,确实也是出乎她的预料。进了南北镇抚司的时候,千寻在门口迟疑了很久很久。   “还不滚进来?”楼止摘下轻纱斗笠,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凝着数九寒霜。   应无求拿着一本折子上前,“大人?”   楼止摆了手,接过折子便不再理睬千寻,大步流星的走开。   “应大人。”千寻喊了一声。   应无求顿住脚步,“何事?”   “那个……绿萼呢?”千寻犹豫了片刻。绿萼是奉命跟着自己的,她曾说过,要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但自己回来了,却没能看到绿萼,千寻下意识的觉得出了事。早前自己逃跑,楼止便让婢女自尽,现在绿萼是不是……   千寻素来是恩怨分明的人,不想让绿萼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管好自己就是,旁人的生死与你无关。”应无求转身便走。   “绿萼还活着么?”千寻拦住应无求的去路。   应无求看着千寻固执的模样,面上没有半分的犹豫,“那是她的命。”   “活着吗?”千寻还是那句话。   轻叹一声,应无求点头,“活着,不过也快了。”   千寻眸色微恙,取出令牌,“这个是绿字部的令牌,也就是说现在绿字部由我掌控,千户大人你说是不是?”   应无求凝眸,“你什么意思?”   “我不管锦衣卫的规矩是什么,我只知道现在我就是绿字部的规矩。如今她是我的人,就该由我管,生死都只能是我的人。”千寻眸光利利,“她在哪?把她交给我!”   “你这丫头学得够快,这么快就懂得摆官威了!”应无求轻嗤。   千寻才不管这些,“你不说,我就去找指挥使。”   应无求蹙眉,“你疯了吗?为了一个暗卫去找大人?”   “大不了,指挥使大人怪罪下来,你我同罪同罚!”千寻挑眉看他,“千户大人,你觉得此举可行吗?”   “好!”应无求这才发现,这丫头打心底里是个狠角色。还以为她是卑怯的宫女,如今看来是披着羊皮的狼。这丫头惹急了,宁可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人占了便宜。   千寻笑意明媚,“多谢大人。若指挥使怪罪下来,千寻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大人!”   “敢担当!若你是个男儿,绝壁也是条汉子。”应无求点了点头,“绿萼在刑狱受罚。”   “大人这话错了,女儿家哪里不好?大人还不是娘生的?”千寻大步流星的走开。   身后,应无求黑了整张脸。   这丫头嘴巴太利,而且没脸没皮,哪里有半分女子的矜持。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她是个十足的矜持少女,也许指挥使大人未必能留她到现在。   如此一想,应无求或许觉得看开了不少。   只要这丫头不会成为障碍倒也无伤大雅,任指挥使耍耍也好,横竖那东西还没到手,暂时有必要留着她。   千寻直接去了刑狱,一间间刑房找过去。   终于在最偏僻的刑房内,千寻找到了还有一口气的绿萼。   原本尚算清秀的女子,此刻奄奄一息。她被钉在绞刑架上,浑身被血染透。脖颈被绳索勒着,为了保持呼吸,她不得不始终昂着头。子午钉穿透掌心和琵琶骨,腰间被装有七七四十九枚银针的铁环扣着,银针悉数刺着她的要害穴位。   只一眼,仿佛那腰肢都要被割断,格外触目惊心。   千寻倒吸一口冷气,让人开了门进去。   子午钉淬了毒,之所以称为子午钉,就是每到子时和午时钉子上的毒就会发作,那种如万蚁噬咬的痛楚会随着时日的长久而侵入骨髓,让血液逆流,血脉喷张。若是没能熬过去,就会血裂而死。   而腰间的银针,几乎遏制了刑徒所有的内劲。   一旦提气抑毒,腰间的银针会毫不留情的刺入经脉,让全身的气血飞速逆流,经脉胀裂而生不如死。   这样的刑法,比死更难受。   每日受着毒液攻心的剧痛,渐渐的将人磨成鬼。   “绿萼。”千寻站在她面前。   绿萼微微抬起眼皮,那双几近灰暗的眸子无力的瞥了千寻一眼,而后又慢慢的合上。   千寻握紧拳头,“你可以走了。”   “没有指挥使大人的释令,属下绝对不会离开。”绿萼还剩一口气,却固执得认死理。   取出绿字部的令牌,千寻正襟威色,“看清楚没有?这是绿字部的令牌,以后你只能听我的命令。指挥使大人那里,我来负责。绿萼听命,随我出去,不得有误。”   绿萼眉头微蹙,千寻已经让人上前,及时拆了绿萼腰间的银针环扣,解除对她的束缚。   子午钉被拔出的时候,千寻看见绿萼掌心有黑血流出。她想着,这种蚀骨的疼痛绝非常人可以忍耐。绿萼一介女子,能熬到现在,楼止的暗卫果然不同小觑。   摇摇晃晃的跪在千寻跟前,绿萼无力的喘着气,“属下这条命是大人给的,以后一定跟随大人,誓死不相离。”   “好。”千寻也不多说,让人搀起了绿萼便往外走。   及至外头的时候,有锦衣卫上前,说是弄云叫嚷着要见她。   千寻眉目一沉便知道弄云所为何事,转头让人将绿萼带下去休息,只身去了关押着弄云的牢房。说到底丽妃能被抓住,弄云也算将功折罪。   站在囚牢外头,千寻看着里头神情呆滞的弄云,“弄云,你还不死心吗?”   听得千寻的声音,弄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了门口,死死抓着囚牢的木栅栏,“大人,你让我见他一面吧!就算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处。”   “你想死,未见得他就愿意与你一起死。”千寻眸色微冷,一身飞鱼服腾起难掩寒意。 ☆、第57章 他教会她的事情   弄云跪在那里拼命磕头,额头重重落地的时候,千寻对她的怨愤仿佛淡了不少。早前弄云险些害死南心,千寻想过无数种的死法,要杀了弄云。   但是现在,她发现弄云不过是个可怜人。   这大抵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垂了眉睫,千寻冷蔑,“弄云,你不后悔?”   弄云摇头,“无悔!”   千寻长长吐出一口气,“但愿如此!”   锦衣卫开了门,押着弄云去找那个男人。千寻眼底的光沉了一下,她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后果,不过……   站在转角处,千寻听着里头传来弄云哀戚的声音。   心爱的男人断臂,大抵她会心痛而死。只是她的哀戚没能换来一丝一毫的怜惜,反倒换来那个男人歇斯底里的咒骂。好端端的从侍卫成为阶下囚,而且弄云杀了尚嫔,间接连累了他。   人在死亡面前总是很脆弱,那些情啊爱的,此刻都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千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故意支开所有人,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她觉得,自己有点邪恶,这样的结果本来早就料到,却还是要亲眼看看。   终于,她听见了清晰的打耳光声。   “很失望?”低沉的声音让千寻陡然转身,正好迎上楼止无温嗤笑的眸子。   他俯身看着垂下头去的小徒儿,这般沉静让他有些不悦。倒觉得还是那个不要脸的死丫头较为有趣,见他的小狐狸如此安静,楼止稍稍蹙眉。   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颚,他迎上她眼底的冷凝,薄唇轻挽,“丫头,你要记得。就算你不杀别人,别人也会来杀你。心慈手软只能为人鱼肉,心狠手辣才能手握生杀。”   千寻的瞳孔缩了一下,那种一掠而过的寒意像极了彼时的他。   楼止笑意诡谲,指尖搓揉着她尚存齿痕的朱唇,“这世上谁人不死?风华绝代如何?倾国倾城又怎样?左不过红粉骷髅,黄土一抷。世上没有该不该死,只有弱肉强食。懂?”   点了点头,千寻深吸一口气,“懂。”   却不敢去看他眼底的幽暗冷邃,那种窥透人心的冷冽,让她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好似被人丢入深渊的难以自拔。   然就算她不去看他,他那道无温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她避无可避。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有种彻骨的寒冷。   “现下该知道怎么做了?”楼止的手从她的唇上移开。然则这声音仿佛无温的命令,让她的心头陡然浮起震慑心神的杀意。   千寻一语不发,缓步走向那头的囚牢。   “大人?”应无求一怔。   楼止摆了手,示意他噤声。   他既然敢将绿字部交给她,敢让她做百户长,就必须要她学会什么叫决杀。一个对于生死尚且犹豫不决,心慈手软的人,何以执掌生杀?   他的小狐狸,若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未免太教他失望。   千寻站在那个断臂的侍卫跟前,弄云跌坐在地,脸颊上鲜红的五指印触目惊心。   “大人!此事与奴才无关,奴才是冤枉的。奴才没有杀尚嫔娘娘,都是这贱人,都是这个贱人所为,与奴才没有半分干系。”这样的声音,只让千寻觉得恶心。   “你还有何话说?”千寻没有理睬他,径直走到弄云跟前。   弄云跪在那里神情呆滞,“一切都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甘愿一死。”   千寻深吸一口气,“其实我大可不必管你的事,只是见你一片痴心总觉得心有不忍。你害了南心,我本该为南心报仇。然则心底的一丝希冀不灭,想着自己此生难得之事,也希望旁人能圆满。到底也只是我一人的痴心妄想,这世上怕死的人太多,不敢承担的人亦太多。”   她顿了一下,掉头剜了那男人一眼,“知道吗,若你稍稍坚持,也许我会纵你们一条生路。真爱本无罪,如今却是罪无可恕!我最恨无情无义之人,所以现在……弄云,我成全你。这样的男人留在世上何用?不如让他与你去到下面,要杀要剐都随了你!”   话音刚落,千寻抽出了自己的绣春刀,冷然看了地上的弄云一眼,“把他带走吧!”   弄云起身,颤颤巍巍的抓住刀柄。那一刻,千寻看见她眼底的光,有着绝望处涌现的萧瑟,如同寂寥的荒原,所有的生机荡然无存。   千寻不说话,她知道楼止就在那里看着。   她更清楚,楼止为什么留着弄云他们。   他要让她明白,动了恻隐之心的后果是什么。她自以为是的帮扶,其实逼着弄云走上了绝路。千寻想着,如果当时她杀了弄云他们,也许今日的弄云就不会承受背弃的滋味。她曾经还想过,如果弄云与这个男人真心相爱,也许她真的会放他们一马。   可惜,到底是她的自以为是。   被人背弃的绝望,应该比死更痛苦吧!   “不不不!云儿,不要杀我!我是这样爱着你,云儿,你放我一马,我……我保证娶你,我保证!不要杀我!……”锦衣卫上前按住他的时候,千寻头一遭看见男人痛哭流涕的模样,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窝囊废”。   这样的男人,死一千次都不值得女人为他们掉一滴泪。   她亲眼看见弄云将心爱的男子杀死,而后举刀自尽。千寻站在那里,看见弄云临死前投来的感激眼神,她知道,弄云死得瞑目。   只是千寻不曾想过,自己此生的转折便是从这里开始。女人,在这个世上永远都只是浮萍,渴望着寻找依靠的彼岸。然则真正的绝情弃爱,又有几分堪与为之?   握着染血的绣春刀,千寻走出囚牢,楼止依旧站在那里,唇角含笑,眸色清浅不一。   “作何感想?”楼止侧过身子看她。   千寻扬起眉睫,脸上是那种淡然从容的表情,“生当何欢,死又何惧?不过一场繁花似锦,一场尘埃落定。徒儿谨记师父教诲,以后不会对人轻许心思。”   “错。”楼止轻笑盈盈,却在抬眼间眸色肃杀,“为师只是要你明白,哪日你能脚踩生灵、手握生杀,才可恣意妄为。以屠戮换屠戮,自身尚且难保,谈何恻隐?这世上之人若无蛇蝎心肠,如何能坐拥江山如画?如今你看也看了,杀也杀了,以后别在为师面前摆什么悲天悯人。为师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恣意任性!尤情这一字,你玩不起!懂?”   千寻苦笑,“懂。”   下一刻,他陡然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其实徒儿最该记住的是,这条命这颗心乃至你的所有一切,都只能为本座一人所有。” ☆、第58章 另有其人   楼止笑得柔和,却也是这样的笑,让千寻只觉脊背发凉。不过她不得不承认,人的皮相何等重要,他对你笑,对你温柔,让你疏于防备,渐渐的忘了他含笑杀人时的冷漠无情。他便是这样的人,明明极度危险,但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却教你防不胜防。   千寻垂下眉睫,一语不发。   见状,楼止那双诡美如狐的凤眸眯成狭长的缝隙,眼底的促狭清晰可见,“你打算如何处置丽妃?”   闻言,千寻眉头微凝。   却听得楼止继续道,“她这条命为师就交给你,既然是锦衣卫的百户长,你就该体会到什么叫处决。若你无法胜任,自然会有人替代你的位置。”   千寻颔首,“徒儿明白!”   施施然松开千寻,楼止依旧红衣妖娆,那身如火艳烈的蟒袍有着夺目的妖异,衣角裙摆上的金丝蟒纹时刻彰显着他无可比拟的尊贵冷傲。   手握生死,一身肃杀。   走到行房的时候,千寻看见刑架上鲜血淋漓的丽妃。   她被楼止的天罡元气震断了一条胳膊,却被锦衣卫极力救治,为的就是在千寻醒来之前,不许丽妃咽气。剔骨尖刀将她身上的肉慢慢的剔去,那条残存的胳膊,如今只剩下白骨森森。   千寻进去的时候,只看见丽妃赤着身子,身上各处都被片肉尖刀剐下一层层的血肉。肉片均匀,凌迟该处以三千六百片才能让囚犯死去。否则,行刑者与囚徒同罪。   这是个十分精细的活,没有十足的经验是绝对不敢动刑的。   “大人?”所有人朝着千寻行礼。   千寻没有表情,手一挥,所有人都退到门外。   刑架上的丽妃还剩下一口气,面色煞白如纸,龇目欲裂。若不是嘴上被堵住,只怕恨不能扑上来将千寻生生咬死。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给你个痛快。”千寻定定的看着她。   丽妃的眼眶里淌着血泪,只恨千寻骗了她。   语罢,千寻取走了丽妃嘴上的布团。   “贱人!我恨不能吃你肉……我要扒了你的皮,我要杀了你……”丽妃嘶吼着,五官狰狞可怖,与她胳膊上的白骨森森交相辉映,越显得厉鬼一般。   千寻淡然站在那里,“扒了我的皮?姚丽华,你还以为自己是丽妃吗?如今我要你死你就得死,我不让你死你就得日日承受凌迟之苦。你可知道这刑狱里的烛灯,都是人油熬制。你这张皮是不中用了,不过我看你这骨骼甚好,保不齐还能做一管骨笛奏一曲冥音。”   “你、你说什么?”丽妃惊惧的盯着千寻格外平静的脸。   “那日在清风殿,是不是你偷袭我,而后与指挥使大人交手?”千寻冷睨她一眼。   心里始终有个疑问,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丽妃无力的笑着,那种如同来自地狱的干笑,教人心底发毛。   “偷袭你?你以为你是谁?我恨不能杀了你,吃你肉喝你血。贱人……贱人,若我、我早知道是你,我一定、一定早就杀了你……何至于今日落得……落得如此……”丽妃想要挣扎,却没有半分力气。   千寻垂下眉睫,“果然不是你。”   她凝眸看一眼恨不能将自己生吞活剥的丽妃,嘴角微扬,眼底溢开邪魅的冷蔑。千寻笑着,“忘了告诉丽妃娘娘一件事,姚家……满门皆诛,鸡犬不留。”   语罢,千寻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的丽妃歇斯底里的喊着,千寻冷笑,“凌迟之刑三千六百片,一片也不能少!”   “是!”行刑者素来不会手下留情。   “姚丽华,你最大的错不是杀了瑛贵人和尚嫔,而是险些让我死在里头。你有今日的下场,只是因为不该与我为敌。”千寻说这话的时候,也分不清自己哪里来的杀气。   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一种与生俱来的生杀之念,好似自己本就该是这样无情之人。她想,这会不会就是楼止说的,被她遗忘的、欠他的前世记忆?   走出刑狱的时候,千寻看了看外头极好的天空。   阳光明媚,哪有半分阴霾。   只是心头的疑惑越发难解,丽妃就算功夫再好,也不可能跟楼止交手。楼止能弹指间就断了丽妃一臂,显然她压根就不是楼止的对手。   那么那个在屋顶与楼止交手的黑衣人?带着茉莉清香的女子又会是谁?   那人的身形与丽妃何其相似,可见精于易容之术。然则楼止却没有因此而继续追究下去,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宫闱秘密?   秘密?   千寻蹙眉,但凡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死得快。尤其是对于楼止这样小气的人!这件事了结,那么她又该何去何从呢?难道真的要顶着百户长的身份,留在锦衣卫?   垂下眉睫,千寻开始打算,是不是该抽身退去?   不远处的无尘阁,楼止反手抽出绣春刀,上等的绸布慢慢擦拭着刀面。寒光瑟瑟,倒映着他极度精致的容脸。   “大人。”应无求小心的走进去,躬身行礼。   楼止也不抬头,仿佛根本不欲理会。   微光中,垂下的眼帘上,那一个个的睫毛都清晰无比。   应无求只敢悄悄的抬了一下眼皮,继续恭敬道,“千寻下令,丽妃凌迟处死,三千六白片,一片都不能少。”   “就没问什么?”楼止葱白的指尖拂过绣春刀的刀面,嘴角微扬,眸色深邃幽暗。   “问了。”应无求颔首,“千寻只问了丽妃一个问题。那日偷袭她的,是不是丽妃?”   楼止手一抖,绣春刀“咣当”一声归鞘,惊得应无求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岂不闻山雨欲来风满楼,楼止素来心性不定,这样的事情应无求早已见惯不怪。   “滚!”楼止冷了眉。   “是。”应无求快速退下去。   这丫头果然了不得。不过这样才好,玩起来才够味。他的小狐狸,若是三招两式都没有,岂非无趣得紧?   “玩够没有?若有下次,本座决不轻饶。”楼止站在那里,眸色素冷。   屋顶上传来清凌凌的声音,“你这小子真奇怪,送上门给你都不要。你说你摆明了要吃她,何必拖到今日?难不成你还惦着那个约定?你别忘了,过两天可是十五!十五可是你……”   楼止眸色一沉,身侧的绣春刀忽然直冲屋顶而去。   “哗”的一声巨响,屋顶破了一个大洞。   那人显然没想到楼止突然出手,而且下手何其狠辣精准,“砰”的一声就从上头坠下,狠狠砸在地上,扬起不少灰尘。   楼止面不改色,眼底的光依旧深邃冷冽,只是嫌恶的拂袖,散去面前的尘埃。 ☆、第59章 她是修缘   那人快速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却是个身着黑色广袖流仙裙的女子,蒙着脸教人看不清楚容颜。略带鄙夷凝眉的站起,她斜睨着一身尊贵冷傲的楼止,“现下报了仇,可算舒坦?真是一点都不顾及同门之谊,下手真够狠。”   “那老东西没告诉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制敌死地吗?”楼止红衣妖娆,竟与她这一身的暗色形成了极为诡异的对比,有种红与黑之间极度微妙的纠结。   “真是……”女子双手叉腰盯着他倾城绝世的脸,“呦呵,一段时间没见,怎么有种红粉佳人的感觉?师弟啊……”   这话刚出口,楼止陡然剜了她一眼。   只这肃杀绝冷的一眼,让她硬生生吞了吞口水,“指挥使大人,话说你是不是某个方面有点问题?要不要让咱师父给你想想办法,总这么一个人下去也不是办法哈。话说修缘我也是……”   “滚!”楼止红袖轻拂,朝着外头走去。   “喂……”她是修缘,这世上就怕两样东西,一个是她的师弟,还有就是……除此之外她就是无敌。   “你就没想过如果她不是你要找的,也许只是个巧合,或者……那小丫头看上去精灵可爱,你说哪天你要是动了歪脑筋真的爱上她。啧啧啧……画面太美,不敢想!”修缘在楼止身后喋喋不休。   蓦地,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身子急速往后倒退几步,“我那个瞎扯的……我就是说说、说说而已啊……我还有事,我先走……”   谁知她还没飞身,肩上陡然一沉,楼止的天罡元气已经铺天盖地的袭来。   “混蛋,我是你师姐!”修缘急忙飞身,还是晚了一步。   胸口上结结实实的挨了楼止一掌,强大的内劲直接将她震飞出去,撞断了室内的木廊柱。那力道,绝对是可以致人死地的。   楼止冷眼看着地上良久没爬起来的修缘,“本座早就警告过你,话太多!死得快!”   “算你狠!”修缘勉力站起身来,一口血喷在地上。却见她漫不经心的抹去唇角血迹,揉了揉生疼的胸口,“话说都是老头的错,竟然把功夫都传给你,要是分一半给我,我就不必每次都挨打。”   “脑子记不住,就让你的骨头记住。今天断一根骨头,你就能记住十天半月。”楼止面无表情,幽暗深邃的眼底看不见一丝光亮。那双深色的瞳仁里,唯有阴戾的幽冷与杀气。   修缘面色微白,楼止那一掌,断了她的肩胛骨,但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大的波动。仿佛这些伤对于她这种人而言,不过是寻常尔尔。   “若不是你百毒不侵,唯独对媚药无防,我真想下毒杀了你算了。”修缘定定的看着他,眼底的光清浅不一,教人看不懂看不透,却又带着少许的黯淡失色。   “下次再自作主张,本座不介意拿你做灯。”楼止冷然走向门口。   “如果她不是她,你还会执念不灭吗?”修缘忽然问。   楼止顿住脚步,背对着修缘。   她看不见他此刻的容色,可是能感觉到来自九幽地狱的阴冷之气。那是一种弥漫不去的死气,仿佛沾着即死。他一身红衣蹁跹,镌刻着高贵而华冷的金丝蟒纹,抬手之间孤傲绝世,却也如魔临世,不惜血染无数,屠戮众生。   “这样的女子随处可见,你若只是利用倒也罢了。劝你莫自食其果才好,若然她不是她,你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我并非危言耸听,你找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解除禁制吗?”修缘盯着他挺直的脊背。   “本座的事情,你没资格插手。”楼止站在那里,眸色远远落在外头,似乎要将这天际都撕开一道口子。那种冷戾的霜寒,教人不寒而栗,“什么时候把人找到,什么时候再滚回来,否则……你就等着肠穿肚烂!”   修缘定定的看着楼止拂袖而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一阵阵的抽动,最后挑了眉轻叹一声。她一个人坐在房内良久,直到四下安静得犹如深渊般冷寂。   蓦地,她忽然凝眸,身子如箭一般破窗而出。   锐利的五指刚好掐住一人的脖颈,修缘颇为无奈的看着那人一脸的惶恐不安,“锦衣卫的废物越来越多,应无求这个蠢货。你不知道你指挥使大人最恨听墙角吗?偏生得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敢凑上来送死。是天衣教?抑或……陌上无双?”   那人陡然昂起头,所有的声音断送在修缘的指尖。   “看样子真的是陌上的人。”修缘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邪冷至绝,“陌上一族都该死!”   音落,只听得颈骨断了的声音。   修缘伸手便将那人丢下了无尘阁,耳畔唯有一声闷响。   嘴角微扬,修缘飞身而去,几个落点便消失无踪。   空落落的无尘阁,若不是残存着断裂的廊柱,只怕谁也没有想到有高手过招。一个个狠辣无情,谁也不输给谁。   无尘阁底下,应无求看着摔死在脚下的尸体,凝眉往上看时心里大抵知道了少许。   “大人?”属下一惊,急忙俯身查看尸体,“死了。”   “死了才是正常,不死倒是怪了。”应无求看了看尸体,“颈骨折断得干净利落,是她的手法。收拾一下查查尸源,这世上谁让指挥使大人不痛快,锦衣卫就该让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锦衣卫众人匆匆抬了尸体下去,应无求站在那里沉思了良久。   既然修缘来了,那件事可见棘手。   远处的廊柱之后,千寻一声不吭的站着。方才无忧阁上头的黑影,她看得一清二楚。看样子她所不知道的世界实在太黑暗,不过她并不打算知道太多。睨一眼抬着尸体快速撤离的锦衣卫,睨一眼应无求若有所思的表情,千寻敛了眸中月华。   转身,千寻不再停留,宛若风过无痕。   很多事不是她该知道的,就算知道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只是这世上有些人你不去招惹,他也会惹上你。有些事就算你忘了,记忆犹在你便无法全身而退。 ☆、第60章 皇帝召见?   外头下着雨,千寻撑着伞入宫。再过不久便是除夕了,想着南心应该准备离宫的事宜。绿萼还在养伤,千寻便独自回了宫。   因为做了百户长,千寻住在南北镇抚司里,不再寄住卫所。   而如今,也该回宫瞧瞧。   倒不是她不愿入宫,只是……经过弄云的事情,千寻忽然有抗拒宫闱,那四四方方的墙四四方方的天。她还是喜欢宫外的自由,海阔天空的感觉真好。   然她到底还是不由自主的去了卫所,那片竹林底下,埋着她最割舍不了的东西。   只是……   半年前的那一幕始终萦绕不去,到底是心里的疤。   千寻站在竹林里很久,雨滴不断的砸在伞面上,阵阵寒意从四面席卷而来。终于,她转身走出了卫所朝着琉璃阁走去。   一身飞鱼服,谁都不敢拦着千寻。   进了自己原先的房间,千寻看见坐在床沿发愣的南心,“想什么?”   南心愣了半晌,“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说得有多不欢迎我?”千寻笑着收了伞,“宫里都忙碌开来,过了除夕你就可以出宫,我来看看你收拾得怎么样。”   听得这话,南心沉默了良久,“阿寻。”   “嗯?”千寻笑了,“我可能一时半会走不了,等你回家,帮我给我爹我娘带个信,就说我晚些一定回去。”   南心盯着千寻的脸,“阿寻,我、我不打算离宫。”   千寻稍稍一怔,“南心?你说什么?”   “我不想走。”南心起身,“你知道为什么。”   羽睫微微轻颤,千寻思虑了良久,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千寻转身就走出房间,南心一愣,“阿寻?”   “我一定要回去的。”千寻背对着南心,撑起了伞,“前两天我看见他,大抵又没钱了所以出来不干好事。”   她抿紧了唇,“还有五天就是除夕,五天之后……”千寻顿了顿,“我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语罢,千寻没有再回头。   南心站在门口,看着千寻冒雨离开的背影。   她不明白千寻的坚决,但是读懂了千寻的挣扎。入了锦衣卫却还要脱身,谈何容易。只是千寻素来古灵精怪,又偏执得厉害,一旦她决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就好比当年入宫,若不是被债主逼上门,千寻是绝对不会入宫替父母还债的。   都是那该死的千奎!   精致的马车停驻在宫门口,楼止缓步走下马车,大红油伞上清清冷冷的滑下雨滴。红色蟒袍沾了少许水珠,红袖微扬,顿成风情于弹指间。   “大人。”应无求快速走来,手中捧着一个长形盒子。   楼止冷冽的睃了一眼,“这便是那东西?打哪儿来还哪儿去。”   应无求颔首,刚要转身,却听得楼止又道,“回来。”   心下一顿,应无求急忙回转走近楼止身旁,“大人还有何吩咐。”   闻言,楼止将自己那双素白的手清浅的搭在木盒子上头,“是个好东西,可别浪费了。记得亲手物归原主,若是丢了损了你们自己担待着。”   “属下明白!”应无求抽身退去。   楼止抬头看一眼头上的伞,眼底的光有着异样的神采,若雨水冷冽,似冬意阵阵。教人摸不清看不透,却又极易陷在他那双幽暗的眸中无法自拔。   “大人,皇上在无极宫等着您。”无极宫的太监总管赵公公亲自前来。   “走吧!”楼止敛了眸色,跟着赵公公朝着无极宫走去。   身后锦衣卫大众随行,那排场宛若帝君出行,俨然半副皇帝的仪仗。不管出现在哪里,楼止的排场永远都是最引人注目的,所到之处宫人回避,任谁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违者,当场格杀!   楼止,是最不喜欢被别人仰望之人。   因为仰望终归诞生嫉妒,所以他会在他们对自己产生嫉妒心之前,送那些人下地狱。望而不得的嫉妒乃世上最毒的毒药,碰不得沾不得,楼止绝对会防范于未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千寻撑着伞走在雨里,几个太监拦住了千寻的去路。   “是千百户长?”为首的太监犹豫的打量着千寻。   “你们是谁?”千寻凝眸。   “皇上有旨,百户长千寻无极宫候旨召见。请吧!”为首的太监也不等千寻回声,顾自走在了前头。   这话说得何其怪异,皇帝召见?皇帝不理朝政多时,如今的朝政大权三分,一则锦衣卫,二则大将军府兰家,三则京畿府。   锦衣亲卫暗卫遍布天下,可谓只手遮天,将军府兰家驻守边关手握兵权,京畿府乃当朝太子太保沐家,执掌着京城内外十万禁军。   皇帝突然召见?   千寻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安,是因为丽妃的事情?丽妃的事情能在除夕之前完结,也算是及时。要知道此时不宜拖到年后,见血便是大大的不吉利。   现下皇帝是要论功行赏还是另有他想?   若是论及奖赏,那自己这百户长的官职已经是皇恩浩荡。   到底皇帝要作甚?   皇帝自是一贯的沉迷求仙问道,怎的突然找上门?   内中只怕没那么简单!   心头这样想着,千寻跟着那群太监去了无极宫。   所谓无极宫乃是皇帝寻求长乐无极的宫殿,还未近前,千寻已经闻到了丹药焚炼的气味。淡淡的夹杂着少许檀木清香,以及混淆不清的中药材味道。   千寻撑着伞在无极宫外头站了良久,这才见里头的太监走出来,“百户大人,跟着来吧!”   “谢公公!”千寻收了伞小心的走进去。   偌大的无极宫,极度的安静,皇帝好似要营造一方净土。后殿隐约飘来悦耳的梵音,有着清凌凌若水波潋滟的悠扬顿挫。殿内飘荡着迷人的檀香,教千寻的心里也跟着一片澄净。   进了后殿的时候,隔着一张仙鹤飞升的屏风,千寻看见有个人影盘坐在蒲团上。   恭敬跪地,千寻磕头行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里头没有声音,千寻也不敢抬头。   良久,她才听见里头传来皇帝略带厚重的声音,“你便是老十三所说的千寻?”   音落,千寻的心头咯噔一声。   十三王爷?   伏跪在那里,千寻平静从容,“奴婢千寻,早前为琉璃阁三等宫婢,现下是锦衣卫百户长。聆听圣训,不胜欣喜。”   “极好!”皇帝顿了一下,“是个懂事的。” ☆、第61章 老十三看中的人   千寻跪在那里,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安,好似今日有些不大寻常。   被长久问道求仙的皇帝召见,还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过来吧!”良久,她才听见皇帝悠悠然的吐出一句。   千寻抬头看了站在一侧的赵公公一眼,起来蜷着身子越过屏风。越往里头走,千寻越发攥紧了衣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浮躁,不像是不安,倒有几分怒意。   她强力压制着莫名其妙的感觉,越过了屏风。   皇帝起身走到銮座处,虽说依旧黄袍加身,但因为常年修道的缘故,自身少了那份威严,更多的是一种厌世后的淡漠疏离。   千寻没有抬头,在帝君面前,没有允准是不许轻易抬头的。   龙颜不可亵渎!   “千寻,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有些淡漠。   千寻慢慢的抬起头来,终于一睹龙颜。那张脸看上去犹如慈爱的长者,面上布着不少褶子。但因为常年修道的缘故,那双眼睛总是没有聚焦点。就算看向千寻的时候也是飘忽不定,几乎可以用神情恍惚来形容。   千寻心头想着,大抵是吃多了所谓的丹药,所以皇帝眸色微黄。那些所谓的丹药,大多有着朱砂之类的东西,皇帝外表看上去精神郎硕,实则已经金玉其外。   这样的事情,只怕瞒不了太医院,但为何皇帝还一意孤行,无人可知。   这世上觊觎这九重高阁的赤金龙椅,也不是一人两人,但千寻无心去管这些。   她只想知道,今日皇帝召见到底有什么目的,若是皇帝是论功行赏,她便可讨个赏领旨出宫。皇帝金口玉言,楼止大抵也不会有异议吧!   “奴婢千寻,得幸龙颜,不胜欣喜!”千寻卑谦的行了礼。   然则还没等到她下跪,她便听见了皇帝手中的佛串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寂静的殿宇之内,这声音夹杂在杳渺梵音之中显得有些突兀,有着教人心头直颤的感觉。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千寻扑通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你叫千寻?”皇帝的声音明显冷了不少,升起少许帝君威严。   千寻跪在那里,“回皇上的话,奴婢是千寻。”   赵公公快速拾起地上的佛珠,“皇上?”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仪,皇帝缓了一口气,“起来吧!”   心下如同高山擂鼓,千寻不知道自己哪里冲撞了皇帝,何以皇帝看到自己有些过激?方才还见皇帝安然稳坐,如今她抬头时,却只看见皇帝暗黑色的脸。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就如同那些嬷嬷们说过的,传说中龙颜大怒的模样。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皇帝盯着她的脸。   千寻垂眉顺目的站在一侧,“奴婢尚有高堂在家,有一个哥哥,一家四口而已。”   像是松一口气,皇帝点了点头,“有高堂……那你今年多大?”   “奴婢过了除夕便是二十,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千寻有意无意的提及出宫,皇帝不是傻子,寻常女子见着龙颜早已吓得不轻,然则千寻有条不紊的从容应答,可见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便是这份从容不迫,让皇帝的眼底有异样的神采掠过。   “二十?哦……二十好。”皇帝如释重负般点着头,“朕听老十三说,丽妃的案子是你破的。为此,你还受了伤?”   千寻躬身,“奴婢为皇上尽力是应该的,不敢居功。”   “你想出宫?”皇帝压了压嗓子。   听得这话,千寻不免在想,一介帝君怎么会关心宫女出宫的事情。除非是十三王爷……十三王爷说过,会助她出宫。   所以……   千寻抿紧唇,“是。”   “你现在身为锦衣卫百户长,若是要出宫必须经过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玉印审批。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楼止失了你这样的人才委实可惜。”想了想,他又道,“然则身为女子都是要嫁人的,总不能让你老死宫闱才对。”   “皇上。”赵公公低低的喊了一声,“皇上您说远了。这宫女入宫就是皇上您的人,岂能有怨言?”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朕糊涂了。”   “千寻。”皇帝喊了一声,“你真的想出宫?”   千寻不知道皇帝用意何在,但是她清楚,如果她摇头,那么这次她是真的出不了皇宫。既然横竖一搏,那不如就现在。   “是。”千寻斩钉截铁。   “好。”皇帝长长吐了一口气,“你先回去吧!老十三看中的人,委实有几分骨气。朕这辈子后宫三千,花花绿绿的见得多了,如你这般性子的也就是……”   “皇上。”赵公公又低低的唤了一声,“时辰不早了,仙鹤道人还等着呢!”   皇帝急忙起了身,“朕怎么忘了,快走吧,免得误了时辰。”   语罢,皇帝也不管千寻,大步流星的朝着后殿里头走去。   千寻凝眉,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这出宫的事,皇帝是准了还是没准?是肯还是不肯?   她心下犹豫起来,却见赵公公急急忙忙的出来,拂尘一甩便挤着他那尖锐的嗓子道,“百户长大人可以走了,这几日就勿要轻易出门,皇上的旨意随时会到。”   说完,赵公公掉头就走。   “公公?”千寻一愣,“皇上的旨意是什么意思?”   赵公公极度冷蔑的睨了她一眼,“只管等着就是,费什么话!”   千寻颔首,“是。”   瞧着千寻出门的背影,赵公公冷了眸色,“像……果然像极了!”   身后的小太监多嘴问了句,“公公,像什么?”   赵公公冷哼两声,“小东西,你这是不想要自己吃饭的家伙了?以后皇上跟前勿要提起,若是谁在皇上面前乱嚼舌根就别怪杂家扒了他的皮。”   言罢,赵公公快速朝着内堂走去。   谁知一眼便看见从内堂走出来的楼止,红衣蹁跹,眉目如画。   睨一眼消失在雨帘中的背影,楼止侧过脸漫不经心的剜了赵公公一眼,“赵玉德,你说她像谁?”   赵公公哆嗦了一下,不敢抬头,“奴才什么都没说过。”   楼止薄唇挽起,“最好如此!别让本座听见第二次,否则你刚刚说的话,本座就会让你一语成箴!”   “奴才明白!”赵公公蜷着身快速撤下去。   楼止站在那里,眸色清浅难料,深邃的目光有着万年难融的积雪,一点点冻结周围的一切。 ☆、第62章 我打的就是你!   千寻猜不透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应该跟十三王爷脱不了干系,只是这十三王爷素来温润如玉,一贯的笑意清浅却教人无法看清那一层薄雾之下,到底藏着什么颜色。   出了宫,千寻没有直接回南北镇抚司,而是去了早前那条巷子。   那个曾经出现过熟悉身影的巷子!   早前她经过的时候刻意留意了一下,这条是花街柳巷,里头有不少的赌场。   千寻冷着脸走进去,挨个赌场找过去。因为她一身飞鱼服,谁也不敢轻易拦着。谁人不知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嗜杀如命,谁敢轻易触碰。   更何况看千寻的衣着,显然是有官职在身的,绝非泛泛之辈。   终于,她在那家名为“华盛赌坊”的赌场里,找到了一个正在到处转悠的男子。显然对方也看到了千寻,左顾右盼了一番,眼神闪烁的跟上了千寻。   后巷里头四下无人,千寻站在那里,一柄油伞撑在头上。伞面稍稍抬起,雨水泠泠而下,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他的名字,“千奎!”   “阿寻你来得正好,有没有银子赶紧拿出来。”千奎一脸的流氓痞子模样,贼眉鼠眼的外表与千寻俨然有着天壤之别。若不是都姓千,任谁都不会将这两兄妹联系在一起。   见千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千奎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在她身上不断打转。   他捏着下巴绕着千寻走了一圈,雨中的千奎显得格外猥琐势利,“你这是……锦衣卫?阿寻你当官了?早前听说有个女的破了丽妃一案而提拔为锦衣卫百户长,说的不会就是你吧?”   “你在这里,那爹和娘呢?”千寻扭头剜了他一眼。   “在家呢,挺好。”千奎忽然笑得令人嫌恶,“妹啊,你这都当官了是不是也能给哥哥找个行当,或者也给弄个百户长当当?要不给哥点银子花。那些老爷们不都是厉害角色吗?打着锦衣卫的旗号摸银子,是不是更爽快?”   千寻面无表情,声音低冷至极,“当初若不是你欠了赌坊那么多钱,你以为我会入宫吗?为人奴婢,你知道时时刻刻将性命交付在别人手上是什么感觉吗?千奎?没想到你还不知悔改,竟然丢下爹娘跑到京城来。”   “那两个老东西不肯给钱,那我只好来找你了。谁知道皇宫戒备森严,我在外头晃悠了那么久都没能进去。这不盘缠都用完了,还好你来了,赶紧赶紧给钱给钱!”千奎摊着手,一脸的理直气壮。   “爹娘的家当都让你卖完了,你还敢问我要钱!”千寻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你,爹娘会没人照顾吗?你个败家的玩意!”   想到千奎竟然厚颜无耻的说,要来皇宫找她要钱,千寻就觉得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   那一刻,千寻可谓新仇旧恨一起发作。   操起绣春刀就往千奎身上砸去,千奎不慎,刀鞘刚好砸在他的面门上,登时让他抱头鼠窜,“你他娘的毛病啊!我是你哥!你……你敢打我!死丫头……”   千寻大口喘着气,“我打的就是你!”   话音刚落,千寻一拳头就挥上了千奎的脸,“我今天就打死你!下半辈子我养着爹娘,就当没你这个混账哥哥!”   “臭婊砸,你敢打我!”千奎毕竟是男儿,挥手就甩掉了千寻的绣春刀,一把扣住了千寻两条乱舞的胳膊。   “大人?”不远处的角落里,楼止与应无求冷然伫立,“要不要帮忙?”   楼止撑着红伞,嘴角微扬,“不用,挺好。”   应无求一怔,却见千寻陡然发了狠,提膝就顶上了千奎的要害部位。下意识的“嘶”了一声,应无求嘴角一抽,“够狠。”   千奎整张脸都变了颜色,被千寻用膝盖顶了子孙根,一下子抱着下身哀嚎着窝在墙角。男人的最痛……   “骂我是吧?千奎你个王八蛋!今天我就代爹和娘好好教训你,告诉你怎么为人子女,怎么当人家的哥哥!”千寻揪起千奎的衣襟,一拳砸在他脸颊上,直接将他打扑出去。   别看千寻的身子瘦小,因为常年劳作的关系,气力却是不容小觑的。   远远的,楼止看着千寻对着躺地的千奎好一番拳打脚踢。在他眼里,千寻那模样就是发了狠的母狗,乱咬一通,拳脚上全无章法可言。   不由的眯了眯狭长的凤眸,楼止持着伞缓步离开。   下着绵绵细雨,千寻淋得湿透,手脚全然没留情。这一番拳打脚踢,直打得千奎鼻青脸肿。最终还是千奎挣扎着起身,捂着疼痛不止的下半截,见鬼一般的逃了。   “千寻你给我等着……老子早晚弄死你……”千奎撒腿就跑。   不得不说,这千奎别的本事没有,因为常年被赌坊追债追杀,逃跑的本事确实一流。   一眨眼就拐了巷子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种你给我站住!”千寻气喘吁吁,湿漉漉的头发散落一边,全部贴在脸上。她盯着千奎消失的方向,依旧咬牙切齿。   若不是她无法离宫,她哪里会找千奎的麻烦。   既然她不好过,谁都别好过!   要死大家一起死,不然……   千寻回去捡起地上的绣春刀,黑着脸转身往外走。千奎,你最好下次别让我逮到,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上次若不是她抱了楼止一下,就凭他那探头探脑的模样,锦衣卫早就割了他的脑袋。   不知死活的东西!   巷子口停着一辆简易的青布马车,厚重的车帘子缓缓放下,里头传来一声低冷的磁音,“走吧!”   马车快速离开,宛若从不曾出现过。   千寻怒气冲冲回到南北镇抚司,进门的时候,那张脸黑得宛若全世界都欠了她。   哪知她刚坐下便听见窗口处传来幽冷的低音,“怎么,还没打痛快?要不要为师也借你出出气,来那么几下拳打脚踢?嗯?”   千寻噌的起身,方才只顾着自己恼怒,浑然没有发现楼止临窗而坐。那个红色妖娆的男子此刻正用一种蛊惑众生的目光撩过她的脸颊,而后嫌恶至极的凝视她浑身被雨打湿的狼狈。   见状,千寻打量了自己一眼,那湿透了的衣衫紧贴着身上,什么飞鱼服此刻也成了落汤鸡服,早已没有了锦衣卫该有的威严之气。   好像是不成体统…… ☆、第63章 看不过眼,杀了便是   “去把衣服换了。”楼止别过头,依旧临窗而坐,案上放着一副棋局。千寻发现楼止的兴趣爱好似乎很少,不是下棋就是剥皮,不是剥皮就是顶着一张绝世倾城的脸,眼神无辜的擦绣春刀。   再然后呢?再然后就是像捉弄小猫小狗一般的对自己毛手毛脚。   千寻去了后堂,所幸楼止并未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走进来。   后堂早就备着热水,千寻进去的时候,那水温刚刚可以洗澡,不烫不凉。   心下一怔,千寻朝着外头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又怎么知道自己需要沐浴?   然……转念一想,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哪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不过他这次来到底要做什么?是因为白日里被皇帝召见,想来问个究竟?还是别有所图?楼止素来不是简单的人物,不能用正常人的心里去揣摩。   等千寻沐浴完毕穿好衣服出去,楼止仍是一人一茶一棋局,白子黑子左右手相互博弈。   若是不知道楼止那些手段,单凭这副画面,足以撩动人心。安静,美好,那个如画般的男子整个人透着难以触摸的光环,让人一眼就沉沦在属于他的岁月静好之中。   只可惜……一切都只是假象!千寻挑眉。   “看够没有?”楼止邪冷的睨了她一眼,“如此盯着为师看,也不怕闪了你的眼?”   “师父长如此好看,徒儿岂可辜负?”千寻缓步走过去。   刚沐浴完毕,千寻的身上散着淡淡的少女幽香,及腰青丝还湿淋淋的披在身上。她没有飞鱼服,只是穿着寻常的束身袍子。浅墨的颜色,衬着她微白的肌肤,整个人的神色教人有种泼墨山水描绘的感觉。   略带出尘,却又因为清秀的剑眉而显得格外的气质出众。   楼止抬头睃了她一眼,嘴角微扬,“过来。”   千寻愣了一下,依言走过去。   她坐在他的身边,他却将五指探入她的发丝之中,扯得她的头发有些疼。   耳畔传来楼止淡漠疏离的声音,“下次多带点人去,就你这三招两式还不够喝一壶的。哪日教人打死倒也罢了,打个半死岂非丢尽为师的脸面?”   千寻眉头一紧,他……知道了?   抿着唇,千寻不说话,偏生得他不安分的五指不断扯弄她的头发,那种扯皮带肉的疼痛让千寻有种不可言喻的烦躁,“带着锦衣卫去打架不是更丢脸?”   她想扯掉他的手,奈何他却忽然扣住她的腰肢,直接将她放在了他的膝盖上抱着。   “打架?为师何曾说过要打架?为师说的是,这世上蠢货无数,若各个都要自己动手岂非把自己也打残了?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就不必你这个百户长亲力亲为。看不过眼杀了便是,何必亲自动手。”楼止说得抑扬顿挫。   不可否认,他的声音尤为好听。   低沉,绵柔,带着分属于男儿的磁音,又有着妖孽般靡丽的音色。一字一句,都能准确的敲在人心之上,教人不由自主的随他的情绪沉浮。   杀了?   千寻凝眸,“师父可曾亲手打过人?”   楼止眯起眸子看她,“什么?”   “师父武功极高,还未近身就已经让敌人身首异处。可是师父觉得这样痛快吗?”千寻甩了甩自己又红又肿的手背,因为打千奎用的是全力,此刻千寻的手关节可谓是满目狼藉。   “难道要与你一道蠢钝?”楼止不屑的冷哼。   千寻终于掰掉了他插入自己发间乱扯乱拉的手,“师父有所不知,肉搏才是痛快。不用尽全力,你就不知道自己憋得多慌。不用尽全力,你就不会懂得释放是怎样的畅快淋漓。徒儿不求结果,要的是过程。痛快!”   楼止眼底的光有些迷离不清,“痛快?”   下一刻,他欺上她的唇,却只是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一下,“那徒儿告诉为师,你这狗咬狗的打架手法是谁教你的?”   千寻抿着唇,剑眉微挑,“师父这话未免太难听,什么叫狗咬狗。难不成师父现在也是怀中抱畜,谓之犬类?”   楼止笑了,“好利的一张嘴。从明儿起为师要教你点武功,免得来日你被人打死就没得玩了,真真无趣。”   心下一怔,千寻眨着眼睛不说话。   教她武功?   这厮有病吧?   她是个女儿家学什么功夫?何况现在学还来得及吗?那三招两式,丢人现眼还嫌不够!   只是她并不知道,楼止的功夫深不可测,就算给她点皮毛,也足够她在外头受用不尽。   不过千寻并不觉得楼止只是要跟她扯淡,他来找她应该还有别的事情,比如皇上为何突然召见她。而存在千寻心中最大的疑问就是,为何皇帝第一眼看见她,那神情就恨不能吃了她?   是仇恨?看着又似几分痛楚?   那个眼神,千寻几乎无法形容,只觉当时心头一窒。   楼止似乎就是要磨光她的耐心,始终没有开口,迷人的凤眸眯起狭长的缝隙,而后渐渐淌出揶揄的神色。   终于还是千寻开了口,“师父其实是想问,白日里皇上召见徒儿之事吧?”   “是吗?”楼止松开了她,低眉望着棋盘中的黑白棋子,“皇上今日召见你?这倒是巧了,前儿个十三王爷去找皇上,也不知说了什么,本座还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千寻就知道他是故意的,这妖孽分明知道内情,却还是要她自己说出来才肯松开。显然他意指十三王爷,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皇上并不曾说什么,只是循例问了丽妃娘娘的案子。”千寻只字不提出宫之事。   楼止素来多疑,她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   既然如此,那就当什么都没说过。   宫里有司礼监的人盯着,许多消息就算千寻不说也能传到楼止的耳朵里。是故千寻只能七分真三分假的说,若是全然假话或者全部说了真话,楼止都不见得会相信。   对于楼止这样的人,最好是半真半假。   不过千寻够聪明,半真半假到底太假。七分真三分假,就是刚刚好。   低眉间,千寻看见楼止眼尾斜飞,那双诡美如狐的眸子有着猎人般狡黠的光泽。幽暗的瞳仁里,倒映着她从容不迫的面色,却透着寒意森森。   “你说为师该不该信你?”楼止邪魅的笑了,眼底的光陡然西沉。 ☆、第64章 打了她耳光   “徒儿不敢欺瞒师父。”千寻垂下头,没有惊慌,不见错愕。   她只是淡若幽兰,无悲无喜,无畏无惧。   楼止起身,素白的指尖轻轻挑起她精致的下颚,对上那双剑眉之下的翦水秋瞳,“最好没有,否则为师会让你明白什么是惩罚。不要自以为聪明,那些个在为师跟前自以为是的东西,如今都在后花园的泥地底下。”   “徒儿明白!”千寻俯首恭敬,口吻平静。   他的指尖略带劲道的搓揉着她饱满的朱唇,“丫头,别挑战本座的耐心,若是哪日本座厌了,这后果谁都担不起。懂?”   千寻羽睫微扬,“懂。”   松开千寻,楼止与她擦肩而过。红袖轻拂,风雨中那一身的蟒袍妖娆至极。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的阳光却是很好。   除夕若是不下雨,那漫天的烟花应该很漂亮。绿萼的身子也大好,虽然还没痊愈,但所幸捡回一条命。   方才听得有人来报,说是十三王爷在府门外等着,让千寻出去一见。   楼止不在,千寻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她看见云殇惯有的那辆马车就停在府门外一侧的僻静角落。云殇素来是心细的,他会顾及千寻的身份,不似楼止那般恣意张扬。   “阿寻。”云殇站在马车边,笑意清浅。   “王爷。”千寻浅浅行礼。   云殇低眉轻笑,“怎么数日不见,又生分了?”   千寻环顾四周,确信无人才勉强轻笑,“王爷怎么来了?”   “本王来看看阿寻,另外给阿寻带个消息。”云殇说这话的时候,双目一直盯着千寻低垂的眼睛,“本王已经跟父皇请旨,只要你愿意,便能脱离锦衣卫的身份。本王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做到,你既想离宫,本王一定不余遗力。”   羽睫微微扬起,千寻别有所思的望着眼前青衫明眸的男子,“王爷为何要如此帮我?贵妃娘娘的心思王爷该一清二楚,身份有别,王爷还是莫要再沾染这些事!宫闱深深,千寻身份卑微,不敢劳王爷挂心。”   “不管挂心还是不挂心,都已经在心上了,不过……这是本王自己的事,与阿寻无关。”云殇浅浅的说着,唇边笑意依旧,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轻柔似鸿羽般落在千寻身上。   只一眼便如沐暖阳,让人暖透了心。   “王爷此行可还有什么话?”千寻转了话锋。   什么是她的,什么不是她的,千寻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不是那种会做梦的女子,所谓少女春华都不是她所能希冀的。她只看眼前只做眼前,不会刻意去追求什么风花雪月。   云殇乃是当朝十三王爷,便是这一重身份,已经是她高不可攀的极端。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千寻就是千寻,不会为了所谓的富贵荣华退缩一步。她毕生所求所要的,只是奉养父母及终老,只是与自己未来的夫君,博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这些,云殇都给不了。   故而千寻不会做梦,也不会有半分的痴心妄想。   就算心底有什么她也要克制,极力的克制,顽强的抗拒云殇的任何付出。   云殇摇着头,含笑看着眼前倔强如初的女子,“笨阿寻,以后你会明白的。只是这世上不由自主人和事太多,本王所能做的只是尽量让你开心。”   “王爷这话太重,千寻受不起。”千寻退后一步,与云殇保持着安全距离。   低低的咳嗽几声,云殇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千寻微怔,“王爷的伤……”顿了顿,她又抿紧了唇,“王爷没事吧?”   云殇捂着胸口,那里曾经为她挨了一刀,是他甘愿为之。   “无碍,不疼。”云殇笑了,“阿寻没事,本王就不会有事。”   千寻垂下眉睫,遮去眼底所有精芒。她自然不会告诉云殇,早前韵贵妃又一次警告了她离云殇远点。她不是那种挑拨离间的人,自然也不屑做这种挑拨离间的事。   不过……韵贵妃字字诛心,说的却是事实。   她无可逃避的事实。   “王爷还有事吗?”千寻急着离开。   她觉得再待下去,她会按捺不住心里真实的想法。云殇脸上那种清浅的笑如同刀子,搁在她心头慢慢磨着,就等着锋利之后一刀捅进心口,只怕是鲜血淋漓得教人无可承受。   “本王给你的东西,还在吗?”云殇柔声问。   千寻一怔,下意识的点头,“还在。”   “哦,那就好。”云殇颔首,“那本王就放心了。”   “王爷就是来问这个?”千寻不解,迎上他如水温柔的眸子,顷刻间心下一颤。   云殇笑得如旭日轻柔,“本王只是找个借口来看看你,别无它意。不过现下见着你好好的,本王也就放了心。阿寻,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本王的。”   千寻看着云殇的笑,只觉得鼻子微微泛酸,微红的眼眶险些掉下泪来。   “王爷真的能送我离宫?”千寻咬着唇。   “答应过你的事,本王从不食言。”云殇执起她的手,“放心吧,很快!”   千寻看着她,目光寸寸绵柔下去。   下一刻,云殇忽然将她轻揽入怀,低低的喊着她的名字,“阿寻……本王会一直在你身边。”   羽睫微颤,千寻稍稍凝眉。   这话听得格外舒服,但……为何她却心生不安?   一种无可言说的不安,好似有种即将被束缚,即将沦陷的错觉。是她多心了?还是……蓦地,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陡然挣脱了云殇的怀抱。   涨红了脸,千寻攥紧衣袖,“奴婢失仪,王爷还是走吧!”   她怎么又忘了,自己不该动情?若是动了心思,岂非要跟南心一样,再也不舍得离开宫闱?不舍得?不舍得……会不舍得吗?   云殇笑了笑,“好,来日方长。”   他抚了抚她的刘海,“本王先回去,你做好准备。”   言罢,云殇上了马车,回眸时给了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那笑容分明是阳光至极,但在千寻的心里却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久久无法平静。来日方长?什么叫做好准备?来日方长?   千寻愣在那里,看着马车快速离去。   不远处,走出两个女子,一个凶神恶煞穿着锦衣华服,一个是紧随其后的刁钻丫头。   见状,千寻掉头就走。   谁知身后一声怒喝,“千寻你给我站住!”   千寻挑眉,刚刚转身便听得“啪”的一声巨响,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耳光子。直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四溅。 ☆、第65章 哪只手打的就把哪只手留下   千寻一时没回过神来,只觉脸上刺辣辣的疼,嘴角有粘稠的感觉。伸手一抚,竟然是少许血渍,口腔内满是血液的咸腥味。   “千寻你这个贱人,竟敢勾引王爷!”这话一出口,千寻总算晃过神来。   “沐素素!”千寻这才捂着刺辣辣的脸颊,“嘶……”   这女人下手真够狠的,原先在宫里就这般张牙舞爪,如今还敢闹到锦衣卫。   沐素素怒不可遏的盯着千寻,“你还敢说你不是贱人吗?你竟然背地里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是我说错了?”   “王八蛋!”千寻啐一口,“你若不是王爷的侧妃,今日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语罢,千寻掉头就走。   谁知她刚迈进门,沐素素后脚就跨了进来,“你别以为你在王爷面前摆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会当做不知道。我告诉你,若不是看在王爷的面上,我一定……”   “一定什么?”千寻骤然转身,狠狠剜了她一眼,“我跟王爷清清白白,你再给我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   “清清白白!”沐素素冷哼一声,“玉儿,把东西拿来!”   千寻这才注意到,沐素素身后的丫鬟手里托着一个木头盒子。   “你自己看!”沐素素怒喝。   玉儿打开了盒子,里头的东西让千寻的面色骤然变得难看至极。身子稍稍僵直,千寻眼底的光陡然溃散得不成样子。心口有东西慢慢撕裂开来,渐渐流淌出嫣红的鲜血。   盒子里是那根玉箫,虽然破碎得无一完整,却还保持着最初的长形,教人一眼就能认得。玉箫末端的流苏,千寻记得尤为清晰。   “怎会在你这里?”千寻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紊乱,极度压抑着内心无可言说的情绪。   “千户应无求亲手所送,说什么指挥使大人原物奉还。千寻,你当我不知道你的把戏吗?早在宫里你就对王爷想入非非,如今还要破坏我与王爷之间的感情?你就是这么对待一直视你为姐妹的我吗?”沐素素凄厉的怒斥。   尖锐的声音让千寻的面色愈发黑沉,一双愠怒的眸子狠狠掠过沐素素张扬的容脸,“姐妹?沐素素,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姐妹?你当初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可是南北镇抚司,若我强留于你,你觉得你还能囫囵个的走出这里半步吗?”   “只要我一句话,你就是缺胳膊少腿的废物。什么侧王妃,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跟我一样出身的三等宫婢,靠那些个卑劣的手段爬到今日的地步。当日那个孩子,鬼知道是不是真的。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少特么在我面前装蒜。”   千寻掉头就走,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是因为眼前这个愚蠢狂妄的女人,而是为了十三王爷云殇。   沐素素现在是沐家的义女,千寻不想让云殇夹在中间难做。   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沐家绝对不是好对付的!   “千寻你给我站住!”沐素素一声吼,冲上来揪住千寻的衣襟,挥手朝着千寻的脸颊又要打下来。   “沐素素!”千寻不想惹事,但并不代表她会任人欺辱。   一把扣住沐素素的手腕,千寻反客为主,挥手就是一巴掌扇在沐素素的脸上。抬脚就踹在她的肚子上,直接将沐素素踹翻在地。千寻快速上前,抬手又是两个清脆的耳光落在沐素素的脸上。   “醒了没有?没醒就再赏你几个耳光。”千寻站在那里,看着脚底下被扇得七荤八素,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沐素素。玉儿慌乱的去搀沐素素,显然没料想千寻会突然发难。   千寻哼哼两声,揉着自己红肿的脸,双眸冷厉如刃,“都给我滚出去!谁再敢给我胡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就剁了谁!”   她那绣春刀咣当出鞘笔直架在沐素素的脖颈上,吓得沐素素忽然“哇”的哭出声来。   “滚!”千寻转身就走。   背后,玉儿搀起了满脸红指印的沐素素,沐素素却依旧骂骂咧咧,“贱人,你不得好死!当日肯定是你害我的,贱人你……”   “这么急着走,真是无趣。”一道冰凉的声音幽然传来,四下陡然一片死寂。   千寻骇然顿住脚步,抬头却见楼止从回廊尽处慢慢悠悠的走来。红衣蟒袍,容色绝世。他挽唇冷笑,眼底的素冷如同刀刃,狠狠的剜着人心。   “师父。”千寻俯首行礼。   “侧王妃好大的胆子,敢上门来打锦衣卫的脸。你这是要本座拿着你的脑袋去跟沐家那老东西讨个说法吗?”楼止不冷不热的说着,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那一身绝世无双的风华,常人无可企及的阴戾之气,在四下快速穿梭。惊艳的凤眸微微挑起,诡谲的双目、飞扬的眼线,有着令人肝胆俱裂的森冷死气。   沐素素瞬间腿软,所幸被玉儿搀着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谁人不知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就算皇帝来了,也无法抑制楼止的一身恣意狂佞。   “不、不敢。”沐素素颤着声音垂下头。   千寻站在那里,看着沐素素咬着唇掉头就走。原本还像是张牙舞爪的母狗,现在就成了一滩烂泥。   “慢着。”楼止顿了一下。   沐素素的身子陡然绷直。   楼止眯起危险的眸子,冰凉修长的指尖轻轻掐起千寻的下颚,视线无温的落在她脸上。鲜红的指印,红肿的面颊,如同后花园里那盆抓破美人脸的茶花,分明是雪白如玉的颜色,却突兀了几道红印子,格外的触目惊心。   “徒儿这就算了?”楼止冷笑。   “那师父以为呢?”千寻垂下眉睫,没有去看楼止的表情。   楼止松开手,邪冷的盯着沐素素看了良久,“哪只手打的就把哪只手留下,侧王妃觉得公平吗?”   “那千寻还打我了!她……”沐素素看着四下围拢上来的锦衣卫,整个人抖如筛糠,“我……我是侧王妃,你们休得无礼。”   “侧王妃?”楼止低低的笑着,“那你去问问十三王爷,他上次在本座这里留了什么?在十三王府你是侧王妃,但在本座这里……”   他勾起迷人的唇角,眼底掠过流光溢彩的寒意。   “我来!”千寻忽然冷眸,只听得绣春刀咣当出鞘的声音,而后是沐素素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鲜血喷溅,千寻稍稍凝眉,绣春刀染血,握刀的手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第66章 丫头,你死定了   沐素素捂着她的断指处泪流满面,剧烈的疼痛让她整张脸煞白如纸。但当着楼止的面,她又不敢骂千寻是贱人,一时间沐素素的表情别说有多难看。   原本精致的五官因为痛苦狰狞而显得极度可怖,鲜血不断从她的指缝间涌出。   千寻站在那里,手中的绣春刀熠熠寒光,“滚!”   音落,沐素素与玉儿几乎是夹着尾巴逃出去的。   看一眼手中的绣春刀,千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身后有冷意阵阵,她知道楼止就站在自己的后头,但她若不如此,沐素素休想活着走出锦衣卫。只要沐素素死了,锦衣卫与沐家的梁子就算是结下。   千寻不去想后果是什么,她只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云殇搅合进来。   本来是女子间的争风吃醋,没必要成为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她心中的云殇就该是那种云淡风轻,白衣拂袖的男子,俗世荣华尽付笑谈中。   “本座的好徒儿,果然是胳膊肘往外拐,这都还没爬上人家的床,就尽想着给人扫平障碍。”楼止是谁,千寻那点心思他岂会看不出来。   只不过那沐素素确实也没什么用处,否则楼止岂会容忍沐素素活着走出锦衣卫大门。   “师父算尽天机,徒儿自愧不如。”千寻嘴角微扬,笑着行礼。   “终有一日,为师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代价。”楼止幽然起身,款步走开。   千寻敛了眉色,跟在楼止身后。她不知道所谓的代价是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如今她满脑子都是云殇说的那些话,带她离宫,离开锦衣卫。   只是……可能吗?   “要么有话就说,要么烂在肚子里永远别让本座听见。”九曲廊桥,木亭台白绫翻飞。楼止一身红衣坐在精致的茶几案前,应无求将近日锦衣卫的密牒记录悉数放在他跟前。   应无求敛了眉退下,千寻抿紧朱唇,良久没有开口。   其实问不问,答案都是一样的。   那管玉箫很显然是被内力震碎,否则不会碎成这副模样。然则她埋得极好,寻常人根本不会猜到她藏在竹林底下。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楼止!   锦衣卫的探子,司礼监的番子,随处可见。   “丫头,还记得为师与你说的话吗?”楼止忽然开口。   千寻陡然回过神来,心下一愣。   楼止斜睨她一眼,“你过来。”   攥紧了衣袖,千寻缓步走过去,跪在了楼止跟前。楼止浅笑盈盈,然而那双幽暗的瞳仁中却散发着来自地狱的阴冷之气。他盯着他的小狐狸,嘴角勾勒出凉薄的笑意,“为师说过,除非你有本事杀了为师,否则就算死你也逃不开为师的手掌心。”   他修剪的极为圆润的指尖用力划过她的脸颊,最后停驻在她肩胛处。那个咬痕烂得越来越深,终归再也无法消退。以后就算痊愈,也会留下丑陋而无法磨灭的伤痕。   “你要时刻记得本座给你的一切,否则本座不介意让你的身上留下更多的伤痕。哪日若是某些人瞧着你满身的伤,就该明白为师是多么疼爱徒儿。”楼止笑得邪魅,却在眼角眉梢间溢开无人可及的妖异惊艳。   “变态。”千寻咬着牙。   他的指尖力道极大,几乎戳入了她的肩胛骨。   原本愈合的伤口此刻疼痛难忍,鲜血一点一滴的溢出来,他却依旧容色清浅,眸光蛊惑众生。   “徒儿既然心痛,不如为师教你个转移之法。身子疼了,就会忘了心里有多疼。等到结了疤一切就会尘埃落定……”楼止终于收了手,睨一眼指尖上的血迹,眸色陡然沉冷无比。   千寻咬着唇,“敢问师父知道心疼的滋味吗?师父说得何其轻松,不知到了自己身上是否还能如此清晰?”   “丫头,你在做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惹怒一个不该惹怒的人,会有什么后果?”楼止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耳畔。   脖颈微凉,千寻面不改色,“师父是觉得徒儿不该纵了侧王妃一马?”   “无关其他,为师只是想告诉你,那管玉箫是为师捏碎的。下次再擅作主张,为师不介意拿你做一管上好的骨笛送与十三王爷。想必他一定会爱不释手,日日放在在手心,彼时你便圆满了。”楼止邪肆谩笑,眼底的促狭带着几分杀气。   千寻盯着近在咫尺的容脸,嘴角轻扬,“师父这主意果然是极好的,徒儿很是期待。”   “作死的东西。”楼止眸色陡沉,忽然将她按在桌案上,迅速噙住她饱满的朱唇。他带着啃咬的吻有着难以言说的惩罚兴致,让千寻陡然疼痛凝眸。剑眉微蹙,她本能的伸手去推。   一想起方才受了沐素素的气,千寻肚子里那一股委屈和愤怒还没平息,如今又被楼止按在桌案上强行……   素手高高抬起,她的眸色发了狠。   谁知却迎上他眼角眉梢的似笑非笑,那种如妖似孽的媚然魅色,让千寻陡然心头轻颤。耳畔却是他邪冷蛊惑的低吟,“敢扇下来,为师现在便要了你!”   千寻的手就停在半空,狠狠瞪着他那一脸的邪魅。   他低眉望着身下倔强而隐忍的女子,宛若蛰伏的狼。   是的,狼!   有着狼一样的龇牙咧嘴,有着狼一般的隐忍不发。   她危险而充满诱惑,宛若开在忘川河边的彼岸花,那双看似清澈的眼底实则埋藏着最无边无际的黑暗。   只是世人皆被她的外表所蒙蔽,看不到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东西。   看见她的眼神,楼止忽然觉得像极了自己当年。   顽固的抵抗,换来的只是更残忍的屠戮。所以……   四目相对,千寻看见楼止眼底一闪即逝的恨意,虽然短暂,却让她的心陡然漏跳一拍。她看见近在咫尺的容脸,有着万年难融的积雪,那双美艳惊绝的凤眸有着不为人知的深沉忧郁。   他冷了整张脸,温热的呼吸打乱了她所有的防备与理智。   四周安静得可怖,只听得见身体胶贴时,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这种感觉,诡异而让人惊惧,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师父无所不能,徒儿有资格抗拒吗?”千寻笑了,眼底浮现着一丝氤氲过后的冷蔑。   “没有。”他冷笑,俯身吻上她的唇。舌尖轻巧的挑开她的贝齿,一手紧紧扣住她的腰肢,一手强硬的托住她的后脑勺,力道之大带着霸道而邪肆的侵略性。   蓦地,外头陡然传来应无求压抑低缓的声音,“大人,皇上圣旨到,赵公公已候在正厅。”   千寻心下一怔,原以为获释,却见楼止那双凤眸里溢出少许促狭,他再一次看穿她的心思。   “为师跟你打个赌,你很快就会回来求为师。”他咬住她的耳垂,“丫头,你死定了。” ☆、第67章 纳为侧王妃   千寻不知道楼止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是心下一怔,有种不知名的不安在心头逐渐蔓延开来。她看着楼止施施然起身,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保持着最华贵冷傲的姿态,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与他素来的行事作风有着天壤之别。   红袖轻拂,楼止冷睨她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圣旨是冲着你来,难道还要本座帮你去接?”   “是。”千寻拢了拢衣襟,快速朝着正厅而去。   只是她不曾看见身后的楼止,容色邪冷,那种透着寒意的目光掠过几分杀意。   去了正厅的时候,千寻一眼就认出那个便是无极宫见过的赵玉德赵公公。   见着千寻,赵玉德冷哼,“百户大人好威风,杂家可是等了你很久。皇上特意拟一道旨意,若是耽搁了,谁都吃罪不起。”   “公公久等了。”千寻快步走到赵玉德跟前。   赵玉德拂尘轻甩,摊开了黄绢圣旨,“接旨吧!”   千寻跪在地上,恭敬俯首,“千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阁婢女千寻,温恭谦顺,得锦衣卫青眼,入皇门亲卫。兹而勘破丽妃一案,功不可没。秉皇子十三有心,得千寻而纳,许之侧妃名分。待年后皇妃娶立之后入十三王府,承沐天恩。钦此!”赵玉德收起圣旨。   却见千寻跪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微微泛白。   “恭喜恭喜,侧王妃。”赵玉德递出圣旨。   然则千寻却跪在那里,神情稍显恍惚。   赵玉德一愣,“接旨吧!”   微微直起身子,千寻抬了头,“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皇上将你赐给十三王爷为侧王妃。你虽然是锦衣卫百户长,却终归是给女子,普天之下谁人不以入十三王府为荣?能得王爷青眼请旨,你算是头一个。赶紧接旨吧,杂家还等着回宫复命。”赵玉德再次往前递了递圣旨。   千寻盯着置于眼前的黄绢一动不动,抿着唇就是一语不发。   “怎么,你想抗旨?”赵玉德陡然挑眉。   “王爷请旨纳我为侧妃?”千寻只觉得心口狠狠抽疼,难怪云殇说,来日方长?!原来他亲许的自由,就是这个?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吗?若是真的想要入皇门,她何至于抗拒至今日?   赵玉德冷笑,“怎么,百户长不知道?”   千寻垂下眉睫,“这不是我想要的。”   闻言,赵玉德稍稍一愣,“你说什么?”转而又是几声干笑,“你是觉得王爷没有给你王妃的名分,所以不愿……”   “王妃?他已经有了一位侧妃,一位王妃,何必再牵扯上我。我所要的,根本不是这个。”千寻磕了头,“千寻不愿!请公公回禀皇上,不管皇上如何处置,千寻断不入十三王府半步。此心已决,此意不可改。”   “放肆!”赵玉德愠怒,“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千寻抬头,“千寻知道抗旨是死罪,但不愿就是不愿,死亦不愿。”   “你!”赵玉德显然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放着皇门富贵不要,拿命抗旨。试问世间还有谁家女子这般恣意无状,甚至于不顾性命也要拒婚。   “公公若是怕连累,可绑了千寻去见皇上,彼时皇上要杀要剐,千寻都没有半句怨言。但为十三王府侧妃之事,恕难从命!”千寻不卑不亢跪在那里,始终没有正眼看过那道圣旨。   便是这一番倔强而傲然的神色,让赵玉德有些吃惊。   这神情,像极了……   “难道你对十三王爷,没有半点心思?”赵玉德叹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不要这触手可及的富贵,连命都不要也要拒绝。   千寻羽睫微颤,“千寻要的,并非这个。”   “那你要什么?”赵玉德凝着她的脸。   “要什么……如今都已不再重要。”千寻垂下眉睫,“公公该如何处置千寻?”   “抗旨不遵,你知道是什么后果?”赵玉德轻叹,身后的御林军已经上前将千寻围住,“杂家再给你一次机会。千寻你可要好生想清楚,皇上如今虽说问道修仙,但龙威不可触,你若一意孤行,别怪杂家没提醒你,性命危矣!”   千寻点点头,“千寻知道。”   “那么,接旨吧!”赵玉德将圣旨递到她面前。   “千寻敬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我心如磐石不可转也。多谢公公美意,请皇上收回成命。”千寻跪在那里恭恭敬敬的行礼。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玉德收了圣旨,拂尘一甩,“来人,百户长千寻抗旨不遵,拿下带回去。”   御林军随即上前,一左一右的按住了千寻的肩膀。   千寻咬着牙,想起了楼止说的,她死定了!   按理说圣旨到,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也该前来。可是楼止好似知道了内中各情,任由她一人独当,压根没有现身。   要知道,如果楼止在场,什么赵公公什么抗旨不遵什么御林军,谁敢在锦衣卫内部放肆无状的抓人?   楼止不来,只能说他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后果。   然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千寻却一无所知。   他说过,他会等着她来求他。   可是她连圣旨都抗拒,难道还会腆着脸来求楼止救命?这条命要或不要,全在于她,而他会不会救,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他就算来了,也不过冲着他所说的,所谓的价值!   所以千寻压根不抱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何况对于楼止这样阴晴不定的人,谁知道他会做什么,又或者他什么都不做,只是想知道她被押赴刑场一刀两断的痛快。   御林军将千寻押解入宫,原本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是谁都始料未及的。   那云殇风度翩翩,温润如玉,误了多少的女儿心,却偏偏对于千寻……他也看不透她那颗心到底执着了什么念。   及至傍晚时分,宫里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千寻抗旨不遵惹得皇帝勃然大怒,如今已经被打入死牢等待着最后的旨意。   应无求看一眼逐渐降临的夜幕,缓步走向“玲珑阁”,在外头顿住了脚步。玲珑阁是无心院的禁地,除了楼止任谁都不能踏入半步。   “大人。”应无求顿了顿,“千寻已经被皇上打入死牢,这件事……”   幽暗的房内没有灯火,只听得黑幕沉沉中,传来冰凉刺骨的声音,“没死便罢!” ☆、第68章 斩立决   应无求站在外头颔首,“属下明白。”   楼止开了门出来,外头无星无月。眉目微扬,眼底的幽暗越发冷冽,“不许任何人靠近,违者格杀勿论。”   “是。”应无求垂下头。   陡然一记暗红色的身影飘落,毕恭毕敬的跪在楼止跟前,“大人。”   应无求心下一惊,却见那人蒙着脸,但肩上却透着斑驳的血迹。   “赤魅你受伤了?”应无求稍稍一怔。   却听得楼止拂袖而去的声音,“动手了?”   “是。”赤魅跟上前去,“属下……失手了!”   楼止也就没有止步,然则眸色一沉,赤魅的身子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狠狠摔出去,笔直撞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那一人腰粗的树硬生生被撞断,赤魅落地,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鲜血喷在地上,赤魅挣扎着起身,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脚下略显轻浮的跟上去。   “属下有要事禀报。”赤魅的嘴角不断溢血,强忍住体内翻滚的血气,一张脸在昏黄的宫灯下青一阵白一阵,煞是难看。   楼止面不改色,好似对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无双公子的人,已经混入京城。不知为何,他们还与天衣教合谋准备攻城夺寨。如今已经围拢在京城之外的各大重镇,不知意欲何为。属下就是因为探得此消息,被无双公子的天阴之气所伤。”赤魅干净利落的将重要之事和盘托出。   终于,楼止顿住了脚步,“陌上无双的天阴之气果然越发厉害,比起他师父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留意着他们,看样子又要有一场好戏了。”   赤魅行礼,“是!”   音落,已经纵身飞去。   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行动如闪电,赤魅的功夫可见非比寻常。但能把赤魅伤成这样,就该知道传说中的陌上公子该是怎样厉害的角色。   “大人,陌上一族蠢蠢欲动,只怕是……”应无求略带担忧。   “来得正好。”楼止眸色肃杀,“吩咐下去,放松戒备,本座就让他们安安心心的入城。这天下,从来都是有能者居之。”   应无求颔首,“是!”   “数日之后便是除夕,皇上会尽快处决千寻,肯定不会拖到年后。别让某些人,坏了本座的好戏,明白吗?”楼止拂袖而去。   眉色一沉,应无求仿佛明白了什么,“是!”   这件事会闹得很大很大,声名卓著的十三王爷却纳不得一个宫婢为侧妃,不知道算不算天大的笑话。而这个拒婚的宫婢,又是锦衣卫百户长,此前刚刚破获了丽妃的连环杀人案。如此算来,谁都捞不着好处。   无论是云殇还是锦衣卫,都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   更何况,千寻是在南北镇抚司被带走的,一个个都在猜楼止会有什么举动。这可是锦衣卫的奇耻大辱,料那楼止嗜杀如命的性子,怕是难以忍受。   但奇怪的是,双方谁都没有动静。   甚至于整个宫闱都静悄悄的,除了皇榜张贴于各个城门口,说是千寻抗旨不遵,于腊月二十八午时绑缚菜市口斩立决。   这消息一出来,宫里议论纷纷。   最焦灼的自然是南心,每日都等在宫道上,想逢着云殇,奈何次次都落空。   十三王府的府门紧闭,雅致的沁心园里,云殇端坐在书阁内,执笔描画窗外的景致。神情清浅而从容,眉目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华贵优雅,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这样如画般的安静从容。   砚台从外头进来,“王爷。”   “如何?”云殇也不抬头,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白纸之上。泼墨山水,颜色暗淡却层次分明。层层递染墨色,如同人心……   “皇上有旨,明儿个斩立决。”砚台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死死盯着云殇。   云殇低低的“嗯”了一声,仿佛并未放在心上,手上的笔始终没有停下来。   四下安静了很久,只听见云殇的笔墨落在纸上的声音。砚台咬了牙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权当是打破这份令人不安的惊惧,“王爷……侧王妃醒了。”   “醒了就好。”云殇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最后收了笔,盯着自己刚刚画好的杰作稍稍出神。   “可是大夫说侧王妃的腿被人剔去了髌骨,所以这辈子都不可能站起来。”砚台低低的说着。   所谓髌骨就是膝盖骨,去掉了膝盖骨,这双腿算是彻底废了。   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是回天乏术。   云殇终于抬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楼止留她一命已经算是大方,换做以前,她哪里还有命回来。”   “但到底是您的侧王妃,半道上锦衣卫劫了马车施以重刑,而后血淋淋的送回来,这……未免欺人太甚。”砚台一想起侧王妃沐素素被血淋淋的送回来,膝盖骨被挖去,双腿白骨森森血肉模糊的情景,腹内便翻滚得厉害。   “隔墙有耳,你就不怕下一个轮到你?”云殇云淡风轻的说着,拂袖走出书阁。   外头的阳光不错,站在阳光下却让人感觉到阵阵寒意。   砚台容色一惊,便不再多说什么。   跟在云殇身后,砚台垂着头。早前楼止就警告过他,要将他做成皮鼓,若非云殇当时转了话语,只怕砚台是走不出锦衣卫的大门。   如今砚台也是心有余悸,楼止素来说一不二。   隐隐的有女人的哭声,云殇稍稍凝眉,“通知沐家了吗?”   砚台摇头,“没有王爷的吩咐,奴才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封锁消息。”   “不必说了。若是说破了估计她就废了,还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云殇青衫明眸,嘴角微微扬起,“这王府里的女人,终归会越来越多。多少双眼睛盯着,委实越来越热闹了些。”   “可是千寻姑娘竟然驳了王爷的好意……”   还不待砚台说完,云殇却摆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人各有命,只是有些人的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有些人的命……”   仿佛话语间有些说过头,云殇低头轻笑一声,“本王怎生忘了,她惯来是这样的性子。不过……他不会让她死的,价值尚未实现又岂会半途而废。”   “王爷,那丞相府三小姐的事情……”砚台顿了顿。   云殇浅笑,“她是父皇母妃亲选的正妃人选,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砚台颔首,“奴才明白。”   只是真的明白吗?世上之人,又有几人是真正明白他的?又有多少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时也命也罢了! ☆、第69章 手段   十三王府照旧张灯结彩,十三王爷云殇将要迎娶丞相府三小姐的事情人所皆知。虽然有了千寻抗旨不遵不为侧妃的事情,也只是那千寻当个傻瓜来笑一下,委实也没人上心。不过是个宫婢,就算成了锦衣卫百户长也只是个女人。   这世上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何况是当朝十三王爷。   圣宠优渥,风华无限。   多少女人恨不能与十三王爷厮守,而千寻却让所有女子都恨了心,沦为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王爷是真的不管千寻姑娘了吗?”砚台还是没忍住。   “这话你都问过多回。”云殇也不生气,仍然是那一副浅笑的模样,“是南心找你了吧?”   砚台眉色微垂,“王爷都知道了。”   “以后别去见南心,那丫头心术不正,以后留点神。”云殇将一封书信交给砚台,“找个信得过的,把这个交给御林军统领胡毅将军,别叫人知道。”   “奴才明白!”砚台将信收入袖中,快速离开。   睨一眼砚台离开的背影,云殇才抬步朝着沐素素的房间走去。   还没到门口已经听见了沐素素的哀嚎,被活生生取了髌骨成了废人,男儿尚且受不住,何况是女子。   云殇听着那哭得沙哑的嗓音略略沉了眉头,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识趣的退了出去。唯独玉儿还站在一旁伺候,然玉儿低着头,不敢去看云殇淡漠的容脸。   “王爷……”沐素素哭得泣不成声。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让沐素素的脸上色彩斑斓。一会咬牙切齿的涨红,一会煞白如纸的白,再则就是铁青铁青的颜色。   “能回来就是万幸。”云殇说得很轻,掀了被子看一眼沐素素被绷带缠绕的双腿,膝盖处透着嫣红的血迹,看上去斑驳触目。   “是千寻对付我,一定是她……”沐素素咬着牙,举着被斩断了一根手指的手,“她看似放我,断我一指,实则背后下刀子要取我性命。王爷……此事断不可轻纵,千寻她……”   “明儿个就是她上刑场被处以斩刑的日子,你断了腿她送了命,难道还不够公平?”云殇轻柔的说着,若不是看见他眼底难得一见的冷意,谁都觉得这样的口吻有着温暖如春的温度。   沐素素稍稍一怔,疼得一身的冷汗,“那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该死!”   云殇端起桌案上的汤药,“喝药吧!”   “王爷是在怪我?”沐素素泪落。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该去锦衣卫找阿寻的麻烦。这事是本王的主意,不关阿寻的事。你若有话只管与本王言明,否则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的状况。”云殇将汤药递给沐素素。   “王爷……我的手受伤了……”沐素素低低的哭着。   云殇起了身,“玉儿,过来伺候着。”   “王爷,我想让你喂我……”沐素素面色憔悴,凄楚至绝。   云殇低眉看她一眼,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淡漠疏离,“沐家那边就不必去说了,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本不是什么血肉相连,说多了也不过是弃子一枚。所谓棋子弃子,你心知要害。本王今日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语罢,云殇款步走出去。   “王爷是来警告我的吗?”沐素素痛得浑身颤抖。   闻言,云殇也不转身,只是在门口站住脚步。   “警告?你觉得本王有必要警告你?不过是女子间争风吃醋,本王何苦小题大做。就算楼止要了你的性命,你觉得沐家一介义女与锦衣卫都指挥使相比,孰轻孰重?”   “再者,百户长虽然不是什么要害官职,但到底也是一朝官员。你一个侧王妃空有头衔并无实权,你拿什么跟人家斗?”   “这世上之人若是蠢钝了自己倒也罢了,只怕害人害己。沐素素,你若觉得沐家会为你出头你便去通知一声,若是沐家闹到十三王府,就别怪本王实践当日的承诺。”   云殇甚至没有回头看沐素素一眼,唇边笑意清浅,青衫明眸如初。   “侧王妃,奴婢伺候您喝药。”玉儿将药碗递上去。   沐素素怒然挥手,直接将药碗打翻在地,“我一定要让沐家知道,我绝对不会让千寻如此舒坦的赴死。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王爷不许侧王妃通知沐家……”   玉儿顿了顿,却见沐素素突然笑得极度狰狞恐怖,“玉儿,你去通知沐家,我今日所受之苦,必定要千寻百倍偿还。”   “侧王妃的意思是,让奴婢去告诉大公子?”玉儿的声音稍稍一颤。   “没错,事成之后大公子一定会重重有赏。”沐素素疼的大汗淋漓,忽然一声怒喊,“还不快去!”   玉儿惊了一下,急忙跑出去,“奴婢明白!”   沐素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目通赤,“千寻,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外头,玉儿刚刚跑到府门口,谁知突然冲上来一帮人,一个麻袋就将玉儿套了进去。一棍子下去,麻袋里的玉儿便没了动静。   砚台站在门口,“绑几块石头,找个僻静的河道丢了就是。”   一帮人就这样将玉儿塞进马车,驾车离开。   一声轻叹,砚台冷了脸,“没能拦着侧王妃便是该死,如今还敢去报信,真真是自己找死!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处置了玉儿,十三王府内的众人,谁敢轻易跟沐素素套近乎?谁敢轻易出去通风报信。不过沐素素也不是傻子,玉儿一去不回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她已经陷入了被软禁的地步。   云殇是十三王府的主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这个动荡的皇朝内,有的人可以手握生杀,要谁死谁就得死。但是有的人就算死了,也就是死了,明知有冤也不会有人来追查。   这就是命!贵贱区别!   死牢之内千寻安然坐在板床上,对于这种待遇,千寻觉得已经很知足。不过她并不后悔,给云殇做妾虽然可以离宫,甚至于凭着云殇的性子,她知道他会容忍她的一切。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东西,云殇给不了。   望着手中那枚绿字部的令牌,千寻凝了眸子。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令牌的作用,只是她并不打算……   外头传来细碎的声音,而后是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大人。”   千寻抬头,清浅一笑,“是你。” ☆、第70章 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绿萼打开牢门走进去,退开了所有的狱卒。   “想不到来看我的竟然是你。”千寻看着绿萼少许苍白的脸,“是他让你来的?”   “其实大人只要拿着绿字部的令牌,走出死牢应该不成问题。”绿萼盯着她的脸良久,才算开了口。   千寻知道,绿萼本就是不善言语,却摇了头,“若是可以这样,那我在锦衣卫的时候就不会束手就擒。”   语罢,千寻将令牌递向绿萼,“替我还给指挥使大人。”   绿萼一怔,“大人你……皇上下旨,明日就会送往菜市口斩首。你……你就不怕死?”   “死?”千寻笑了,“谁不怕死?这世上我最怕的就是死。一个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怎么可能做到无畏无惧?我又不是神,血肉之躯贪生怕死乃是常事。”   “那你为何要抗旨?”绿萼不解的盯着她。   千寻打量着手中的令牌,“因为我更怕没有自由。”   眼见着绿萼愣住,千寻挽唇轻笑,“许是你不会明白,你们暗卫受令锦衣卫,只听命令不问其他。然则我不同,我来自外头的大千世界,我喜欢外头简单而平凡的生活。那才是我所想要的东西,而不是所谓的荣华富贵,所谓的权倾天下。”   绿萼半低着头,似乎有所顿悟,“确实不同。”   将令牌塞进绿萼的手里,千寻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回去吧!你把这个还给指挥使大人,他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闻言,绿萼点了点头,“好。属下是劝不住大人了!”   “除非皇上改变旨意,否则……很难。”千寻不是不知道,其实楼止可以带她出去,锦衣卫都指挥有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之大权。若是楼止开口在皇帝跟前替她求情,她一定可以出去。   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说是骨气也好,说是矫情也罢,这一次她不想再被楼止捏在手里。何况楼止早就有言在先,等着她回来求他。   求?   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她既想让皇帝改变主意,又不想求楼止,这场赌注确实有点大。   只要楼止稍有变化,她必死无疑。   那就赌,谁笑到最后。   望着绿萼出去,千寻依然坐在墙角。如今她已经是阶下囚,单薄的囚衣让她止不住的轻颤,所幸她有着百户长的身份,还有一条薄被可以遮身。   窝在墙角,千寻倒没有担心明日之事,心头自有自的打算。   渐渐的,她竟然睡着了。   黑暗的世界里,她又看见鲜血淋漓的一幕。这一次是一颗颗头颅滚落,侩子手一刀砍断一颗脑袋。那些脑袋睁大了双目,血淋淋的眼珠子都瞪着她。   她看见满地都是没有脑袋的尸体,断颈出,鲜血像烧开的热水,咕咚咕咚的往外冒。然后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惊惧的低头,所有的头颅都滚到她的脚下,嘶喊着“九儿”……   那一刻,千寻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呼吸,撒腿就跑。   可是黑暗的世界里,没有一丝光亮。   她就拼命的往前跑,一直跑一直跑,可是那些脑袋,那些无头的尸体始终追着她不放。他们在后头伸着手,一次次险些抓住她的衣裳。   “大人?”应无求看一眼楼止异样的神情。   楼止站在死牢外头,冷眼看着里头窝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千寻。手中,是绿萼刚刚呈交的绿字部令牌,“作死的丫头。”   他冷了眸,“都给本座滚出去。”   应无求看一眼面色异样的千寻,只见千寻面色青白交接,额头冷汗不断的往下淌,显然是……   “大人?”应无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楼止剜他一眼,“滚!”   应无求颔首,领着所有人都退下去。   谁也不知道楼止要做什么,应无求当即封锁整个天牢,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千寻浑身颤抖,面色难看至极。   楼止缓步走过去,红色的蟒袍在微弱的烛光中妖娆至绝。他冷睨千寻一眼,修长素白的手扣住她的腕脉,那张凝着万年冰霜的脸,没有丝毫情愫。   松了手,楼止薄唇微抿,凤眸微微扬起,飞扬的眼线在火光中尽显妖异之色,“不成器的东西!”   眸色潋滟,泛起冷戾的寒光。   他的手缓缓伸出去,贴在了她的小腹处。   绿萼站在外头,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大人?”   “你看到什么?”应无求回眸看一眼被重重包围的牢门。   咬着唇,绿萼垂头不语。良久,她才看着应无求,压低了声音,“千寻大人似乎有些不对劲,方才我看她气息略显紊乱,显然是外力所为。但千寻大人分明不会武功,何以内息紊乱?所以属下觉得……是否有人强行将内劲封在千寻大人的身体里?”   应无求冷笑,“到底是绿字部第一暗卫,眼睛倒是挺毒的。”   闻言,绿萼一怔,“这么说……”   应无求不说话,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可是这么做,千寻大人随时都会……”绿萼还未出口的话,在应无求狠辣的眸光里化为乌有。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眼底的光寸寸黯淡下去,终于化为一潭死水。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就算知道也只能当做不知道。”应无求冷眉。   绿萼行礼,“属下明白。”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楼止才款步走出,依旧红袍妖娆,依旧眉目峻冷。绿萼垂下头不敢去看,应无求上前一步,“大人?”   “回吧!”楼止红袖轻拂,蟠龙网纹官帽上的红色宝石在火光中熠熠生辉,衬着他艳绝的五官,略略泛着晶莹剔透的微白。   但楼止气息仍然平稳如常,绿萼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异样。扭头去看应无求时,却看见应无求正用一种狠戾的眼神剜着她。   见状,绿萼随即遮去眼中精芒,大气不敢轻出。   楼止蟒袍皂靴,身后锦衣卫随行,半副皇帝的仪仗。所到之处,众人回避,目不可斜视不可仰观。   锦衣卫封锁消息,楼止探监之事无人敢多说一句。   千寻只记得自己拼命的跑,漫无边际的黑暗席卷而来。猛然间,她看见黑暗中撕裂天际的光亮,急忙伸手去抓。   下一刻,她陡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风一吹更是冷得直颤。   天窗处透过一丝晨光,天亮了。   她……输了?楼止……已经放弃她的价值?到底,是她押错了筹码。代价就是她的命! ☆、第71章 公子世无双   外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这个时辰还不到午时,所以她还有一上午的时间可以活。狱卒送来上好的饭菜,千寻笑了笑,“没想到死之前还能吃顿饱的。”   “赶紧吃,吃完了就不必做个饿死鬼。”狱卒将饭菜摆在地上。   千寻缓步走过去,端起饭菜摆在桌案上,“有肉有菜,真是不错。”然……鼻间轻轻嗅着饭菜,眼底溢开清浅的流光。   原来不是输了,而是赢了。   那一刻,千寻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端起饭菜,千寻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吃了个精光。   不多时,她便趴在了桌案上沉沉睡去。   她想,这一觉应该会睡得惊心动魄。若是有人要杀她,就不必多费心将药掺在饭菜里。既然是有意为之,那就说明有人不想要她死。或者说在她上刑场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争分夺秒的去做。   千寻在等,等着最后的答案。   反正是个死,搏一搏也是出路。   殊不知,外头已经天翻地覆。   一张巨网正慢慢展开……   喧嚣的马蹄声,伴随着锦衣卫缇骑大批出城的高喊,“锦衣卫出行,闲人避让!”音落,那清一色的飞鱼服锦衣卫纷纷涌出京城。为首的是大红蟒袍的蒙面男子,冷风利利,撩起他黑色的金丝绣血莲披风在风中妖异飞舞。   清晨之际,锦衣卫得到密令,天衣教被锦衣卫大队围困在尧稷山,如今楼止派大批锦衣卫出京围剿,势必要将天衣教逆贼一网打尽。   天衣教为祸天朝多年,早年因为力量薄弱,始终躲在暗处不敢与朝廷作对。然则前几年北方大旱颗粒无收,朝廷未能及时拨粮救济,以至于不少百姓被天衣教笼络蒙蔽,投靠了天衣教门下。   至此天衣教势力无限壮大,天衣教邪徒之流越演越烈,公然对抗朝廷。   朝廷几近围剿奈何都好似有人通风报信,总是扑空。及至上一次行刺楼止,被楼止顺藤摸瓜灭了三个分堂,其他余孽则瞬间消声觅迹。   如今难得有机会可以大大损伤天衣教的势力,任谁都不会错过。   锦衣卫大批调度,就是为了能彻底清剿天衣教余孽,而后可以拿全部的力量对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春风得意宫”逆党。   春风得意宫的宫主乃是陌上无双,人称无双公子。   谁也不知道陌上无双是什么模样,听闻陌上公子墨发白裳,手不染血却能轻而易举的杀人于无形。无论春风得意宫是否对抗朝廷,只“陌上”这个姓氏便已经犯了朝廷大忌。天朝地大物博,唯独容不得“陌上”二字。   早在很多年前,举国覆灭陌上一族。   便是那些寻常百姓,也纷纷换去姓氏,只求保全性命。   锦衣卫出城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京城,人人皆知。   云殇坐在正厅里一如往常的品茗,茶香四溢,容色清浅。   “王爷。”砚台快速的走进来。   指尖夹着的杯盖滑落,扣在杯口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云殇缓缓抬起,不管什么时候他始终保持着他身为十三皇子的高贵优雅。   “说。”云殇吐出一口气。   砚台行了礼,“王爷,御林军已经押着千寻姑娘赶赴刑场。”   闻言,云殇放下了杯盏,拿起他惯用的那柄折扇。便是这样的举动,砚台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上次……上次是入南北镇抚司救千寻,云殇也带了折扇。如今千寻绑缚刑场,云殇又带了折扇……   似乎是一种心里暗示,又或者是一种宽慰自己的方式。   “阿寻这丫头……”云殇轻笑了一下,“到底是命不该绝的。”   他抬步往外走,“去刑场吧!”   “王爷。”砚台迟疑了一下。   云殇站住脚步,“你觉得本王愚不可及?”   砚台急忙跪地,“奴才不敢!”   深吸一口气,云殇仰头看了看天,“分明是知道结果的,却还是硬着头去撞一撞。非要鲜血淋漓才知道本就是无可逆转之事,只不过这世上之事如何能尽如人愿?本王明白其中厉害,只是……”   唇边笑意清浅,公子眉目如画。   云殇拿着折扇缓步朝外头走着,扇坠随着他的走动而来回晃动,阳光下绽放着清澈的流光,教人迷了双眼。   砚台不再多说什么,急忙跟上去。   马车离开十三王府,快速的朝着菜市口行驶。   囚车从天牢出宫,大批御林军随行,浩浩汤汤的奔赴菜市口。原本斩杀一个宫婢不用如此阵仗,但千寻乃是抗旨不遵皇帝亲口赐斩之人,加上她锦衣卫百户长的身份。朝上朝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一个个都想知道皇帝杀了锦衣卫的百户长,楼止会有怎样的举动。   又或者此女本是许与十三王爷云殇为侧妃之人,如今被赐斩刑,那云殇又会有何下策。   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千寻的下场。   事实上,也是在等楼止和云殇的异动。   但二人皆静悄悄的,未免教人费疑猜。   囚车缓缓行进,街市上人潮涌动,看热闹的多不胜数。   高高的酒肆阁楼上,绿萼死死的盯着那辆囚车里的女子。囚衣素白,蜷坐车笼,长发胡乱散落。   握紧手中的冷剑,绿萼蹙眉凝眸,所有的内力都凝结在掌心。   渐渐的,她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刀柄,指尖冷冽的在刀柄出摩挲。她似乎在等,等着最后的关键。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冷箭“嗖”的一声笔直贯穿了囚笼,鲜血飞溅的瞬间御林军集体拔剑。囚犯未赴刑场而身死,押解者亦有罪。   绿萼的嘴角陡然扬起,握剑的手缓缓松懈下去。抬手关上窗户,看样子一切如期预料。   刹那间,围观的百姓一个个都变了模样。   桌子底下,廊柱后头,窗户里面,一柄柄冷兵器全部呈现在阳光底下。原本围观的百姓扯去外头的服装,一个个白衣如魅,顷刻间变成了搏杀的死士。他们疯子似的扑向御林军,下手狠辣无情皆是一刀毙命。   场面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厮杀声响彻天地之间。   房内,千寻陡然坐起身子,惺忪的眸子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第72章 冲着她来的   绿萼含笑,“大人,你醒了。”   千寻稍稍一怔,记忆停留在吃饭的时段,那饭里头明显……   “外头什么声音?”千寻凝眉。   “是御林军与逆贼厮杀的声音。”绿萼搀起千寻。   因为药性还未完全消退,千寻只觉得腿脚酥软无力。勉力起身,千寻喘了口气,“这是什么地方?”   “刑场外头的酒楼。”绿萼道,“大人吩咐过,将您安排在此处休息。”   “指挥使?”千寻稍稍一顿,“他在哪?”   绿萼含笑不语。   走过去,千寻将窗户开了一道缝隙,外头的厮杀极为惨烈,那些白衣人一个个都跟不要命似得。囚车上的囚犯已经一箭穿心,看到这一幕千寻的心陡然揪起,“有人要杀我?”   “属下不知,属下只听吩咐办事。”绿萼垂下眉睫。   “这些是什么人?”千寻听过天衣教,但这些人看上去不似天衣教。清一色的白衣,倒有些……   绿萼压低声音,“是春风得意宫的人。”   千寻愣住,“你是指传说中的无双公子?”   “是。”绿萼颔首。   外头的厮杀声渐渐的淡去,千寻凝了眉头,看见外头御林军大获全胜,而后开始慢慢的收拾残局。   “大人,下楼吧!”绿萼垂着眉睫。   千寻稍稍一怔,隐隐觉得绿萼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凝了眸,千寻也不做声,只是随着绿萼往下走。身上仍然穿着那件囚衣,只是……千寻在酒楼门口顿住了脚步,“指挥使大人到底在哪里?”   绿萼莞尔一笑,“大人的意思是……”   扫一眼外头大获全胜的局面,然则所谓的大获全胜也带来了御林军折损过半的惨烈。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后补的援军却迟迟没来,而在场的御林军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一个个的似乎……   不对劲,不对劲!   连千寻都看得出不对劲,何况是绿萼。   楼止到底在做什么?   走在血淋淋的大街上,千寻一身囚衣显得格外的清晰,四下都是御林军,没有一个锦衣卫的身影。就连绿萼也是寻常女子的装扮,没有耀眼的飞鱼服。   站在街口,千寻环顾四周,“你们……拿我当诱饵?”   这话一出口,绿萼的眉睫陡然垂了一下。   千寻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   然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四下陡然传来万箭齐发的声音。弓弦“砰砰砰”的声响,带来了锐利的利箭从四面八方袭来。利箭穿心,几乎是同一时间,残余的御林军全部死于非命。   “小心!”绿萼持剑,直接挟着千寻的腰际飞落一旁的廊柱后头,利箭扎在木柱上的“咚咚咚”声,让千寻整颗心都揪起。   果然……她才是最后的诱饵。   顷刻间,无数的白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沿街的门窗哗啦啦打开,那些白色的影子就像午夜里的鬼魅,霎时聚集在尸横遍野的街道上。   “这才是春风得意宫的主力?”千寻狠狠盯着绿萼。   绿萼不语,“大人小心。”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千寻不知道原因,可是心里似乎有种不知名的兴奋。对的,是兴奋而不是恐惧。   大批的白衣人包围了绿萼与千寻,这样的阵仗千寻还是头一回看见。绿萼却握紧了千寻的手,忽然将手中的信号珠抛向天空。一声巨响,信号珠在空中绽放出迷人的焰火。   绿萼直接拽着千寻杀出一条血路,这是千寻第一次看见绿萼杀人的模样。杀红了眼,丝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身后尸体成堆,但是无人能靠近绿萼半步。   然,只是绿萼一人,确实太吃力。   一松手,千寻摔在地上,等到绿萼掉头想抓住她时,半空陡然落下一个人来。白衣鹤发,眸色染血。   “大人?”绿萼一声唤,却因为分了神,背上狠狠挨了一刀。   千寻瞪大眼睛,看见那老者直扑自己而来,锐利的五指呈鹰爪,直扣自己的肩胛。   四周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那喧嚣的哒哒声从城外直奔而来。飞鱼服、绣春刀,锦衣卫缇骑飞速从四面八方涌现,似乎等的就是此刻。   不知为什么,那老者的手刚刚扣住千寻的肩胛,一阵剧痛,千寻下意识的挣扎推了那人一掌。   砰的一声,那老者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力道,直接整个飞出去,摔出去甚远才重重落地。   “我……”千寻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她只是奋力一推,怎么会……   爬起身,千寻转头就看见身后的锦衣卫缇骑,为首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身肃杀。大红蟒袍混着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疯狂的舞动。那张黑色的蒙脸巾下,一双幽暗锐利的眸子没有半点光泽,只等着鲜血的浸染。   绿萼飞身落在千寻身边,直接将千寻丢出了包围圈,“大人快跑。”   千寻也不管其他,撒丫子就跑。   身后大批白衣人紧追而来,那名老者更是夺了一匹马,直追千寻而去。   阴暗的冷巷里,两个白影缓缓没入巷子深处。   “少主不打算带回小姐吗?”   “楼止果然厉害,天衣教都引不出他。我输了,撤!”   “那左使……”   “带不回来就杀了她,杀不了……就罢了……”   “是!”   音落,两人消失在寂静的冷巷之中,宛若从不曾出现过。   千寻没命的跑,直奔楼止而去。   回眸瞬间,她看见尽在咫尺的老者,马蹄高高提起,眼看着马蹄就要踩到她身上。马声嘶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马蹄子要是踩在她的身上,她非死即残。   脚下一崴,千寻扑通摔在地上。   双眸赫然瞪大,那马蹄子照着她的面门落下。   电闪火石间,寒光闪过,强大的戾气铺天盖地而来。瞬时鲜血飞溅,千寻骇然僵在当场。绣春刀过处,那老者连人带马被劈成两截,鲜血合着内脏洒落一地,那滚烫的液体飞溅起来一丈多高,悉数落在千寻的跟前。   一回头,她看见楼止傲然立于马上,手中的绣春刀杀气腾腾。   他也不去看她,幽暗冷戾的眸子迅速掠过厮杀的战场,最后才居高临下的俯看跌坐在马前的千寻。眼底的光肃杀至绝,好似来自阿鼻地狱的罗刹,却有着气吞山河之妖异,睥睨天下之绝傲。   千寻愣在那里,几乎以仰视的角度去看策马的男子。   红衣蟒袍,那是鲜血的颜色。 ☆、第73章 扑倒妖孽师父   这样一场厮杀,注定了没有活口,所有春风得意宫的白衣人,都死在锦衣卫的手里。锦衣卫以折损不少,但对于楼止而言,他要的只是结果。   “大人!”绿萼负伤跪在那里,“全部清剿完毕。”   楼止岿然不为所动,精致的凤眸中没有丝毫的生死之色。千寻徐徐起身,看见他手一抖,绣春刀“咣当”一声归鞘。指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脸上的蒙脸巾,抬眸间飞扬的眼线妖异诡谲。   终于,他低眉看着马下的千寻,冷睨她一身是血的狼狈模样。挽唇冷笑,他的口吻戏虐而凉薄,“徒儿现下知道自己的价值了么?”   千寻险些迷失在他幽暗的深瞳之内,嘴角微扬,一扫方才的错愕惊惧之色,“希望不负师父所望。”   “很好。”楼止俯身下来,指尖掐起她微凉的下颚,“为师很满意。”   他挺直了腰背,扫一眼尸横遍野的战场,极度阴森的吐出一个字,“回!”   音落,楼止睨一眼千寻,而后嫌恶的看着她一身血迹。   千寻还以为他会矫情的说一句“上来”,然后将她拽上马背一道回去。哪知楼止却是冷哼两声,直接策马从她跟前掠过,大批锦衣卫紧随而去。   撇撇嘴,千寻看一眼自己浑身染血的模样,想起他嫌弃的表情,敢情这厮是嫌她脏……   作死的洁癖!   千寻最终是跟绿萼一道走回南北镇抚司的,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忽然觉得所谓的圣旨,所谓的斩立决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法。   为的是什么?大抵就是春风得意宫。   只是千寻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春风得意宫的人要来劫囚?是要她死?还是要救她的命?但不管她是生是死,肯定上辈子跟春风得意宫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   其中的关窍,大抵只有楼止那个妖孽知道。   光明正大的回自己的房间,千寻刚刚没入浴桶,便听见外头清晰的开门声。   “谁?”千寻稍稍一怔,但随即便回过神来。   这样肆无忌惮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屏风后头红色的身影缓缓而来,清晰的脚步声终于停驻在浴桶之前。千寻挑眉看着这个毫不知羞耻的男人,她一个女儿家沐浴,他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话她也就是心里头说说,明面上却笑意如花,“师父是来看徒儿哭的么?”   “徒儿受了惊吓,为师不该来瞧瞧吗?”楼止红衣妖娆,方才立于马上的凌然杀气早已退去。如今的他,还是那个艳绝不可方物的妖孽。   热水氤氲,千寻的身子在水下若隐若现,“那师父打算如何弥补?”   “你觉得呢?”楼止伸手便往水下去抓。   千寻的眼底陡然掠过一丝狡黠,寒光乍现,却是那柄短刃从水下探出,正好夹在楼止的两指之间。   “徒儿就是这样报答为师的救命之恩?”楼止眉色微沉。他的声音本来十分悦耳,但此刻却尽显冰凉与冷厉,那种隐隐透着阴森的口吻,不由的教人毛骨悚然。   “这都是跟师父学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千寻徐徐站起身子。   她看见楼止眼底有过一闪即逝的愕然,而后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冷戾。   楼止松了手,薄唇微扬,“想不到徒儿洗澡都穿着衣服。”   “师父可以将计就计,徒儿何以不能和衣而浴呢?”千寻的眼底,泛着异样的光泽。   他看着她一身湿漉漉的寝衣,虽然遮去了身上的肌肤,但湿身的美感却越发浓烈。她难道不知道,若隐若现才是致命的诱惑吗?   “看样子,你知道不少。”楼止懒洋洋的笑着,那飘渺出尘的笑声里,带着不知名的东西,让千寻心头一紧。   她能说,打从十三王爷一直没露面的态度上,她便已经察觉了异样吗?   但……她自然也是知道,若是提及十三王爷,这个妖孽许是会当场翻脸。他素来阴晴不定,若不顺着他的心思梳理,估计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当下思虑了一番,千寻笑了笑,“师父筹谋得当,徒儿望尘莫及。”   “丫头,你净捡了好听的说,可知为师最恨刁钻之人。你说……”   还不待他说完,千寻眉梢微挑,腰间陡然一紧。下一刻,她忽然被他扣住肩胛整个人提在半空,眼看着就要被他甩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千寻急速抓住他的手,身子一转就如同八爪蟹一般扑向他。   然则她那湿哒哒的模样,楼止岂会让她轻易碰触,趁着她尚未沾到自身,灵巧的往后退开一步。   哪只千寻就是个不要命的主,一旦咬上了就不会撒手。   见着楼止倒退,千寻眼底掠过一丝得意,脚尖刚落地便急速迈前一步,谁知刚好踩在楼止的脚背上。乍见他略带愠色的凝眉,千寻心下一惊,但光脚的湿滑让她骤然前倾,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楼止身上。   楼止压根没想过一个连三招两式都不懂的丫头,能掀起什么大浪。他下意识的又想退开,反被千寻一把揪住了他最宝贝的头发,心下一愣便已经被千寻直接扑倒在地。   脊背重重落地,那个该死的女人就骑在他身上,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在他的怀里挣扎了一下。如同滑手的泥鳅,在他身上钻动。   千寻的本意是想站起来,不知是因为赤脚打滑还是紧张的关系,最后的结果是,她愣是趴在楼止身上没能起身。   一抬头,她看见上头那张脸几乎变了颜色。   黑白交加,原本精致的五官此刻更是寸寸成霜,那双幽邃如墨的眼睛里溢开阴冷的寒意,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作咬牙切齿的低喝,“千寻!”   咽了咽口水,千寻愣了半晌,她还是头一回看见楼止动怒的模样。   他惯来似笑非笑,惯来如妖似孽,又或者冷若霜寒杀气毕现。但他似乎从未动怒过,那张艳绝天下的脸,始终都保持着最美的姿态。   如今……   他的声音……显然是动了气的。   见她痴愣的盯着自己,那双手还死死抓着他的墨发,楼止眼底的幽邃更是加深,“作死的东西,还不起开!” ☆、第74章 差一点   千寻一个激灵,立刻回过神来,像泥鳅一般从他身上挪开,只是楼止脸上的表情却难看到极点。灰暗幽冷,带着彻骨的阴森之气,那双冷了又冷的黑瞳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良久才切齿道,“徒儿这样急不可耐,为师不介意成全你。”   音落,千寻痴痴一下,撒腿就往外跑。   也顾不上自己湿漉漉的模样,简直就跟躲瘟疫一般。   然而她还没迈开几步,身子已经像沙包一样被拎起,而后毫不留情的丢到了床榻上。她几乎能听见骨头摩擦发出的声响,一定神,那张惊艳卓绝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染血的瞳仁此刻正绽放着幽暗的光泽,如午夜的嗜血恶魔。   “师父?”千寻愣了半晌。   湿润的吻不期而至,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与蛮横,伴着略带掠夺性的啃咬,让千寻心头一窒。她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双手死死抵着他的胸膛,一双美眸嗔中噙泪。他的手肆意在她身上游荡,粗暴的力道在她身上留下道道红印。   她想抗拒,却发现自己何等的力不从心。   那个吻从粗暴渐渐的转为绵柔,唇齿指尖的濡沫相津让她的脸瞬间红到耳根。呼吸变得格外急促,以至于,她的指甲不由自主的嵌入他的胳膊处。   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他的野蛮让她的身子从僵硬,最终软化成一潭春水。   他恣意的吻着她的唇,而后啃咬着她的耳垂,从脖颈一路向下。   千寻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被点着了,那种滚烫的感觉充斥着全身上下每个细胞。她想抗拒,想挣扎,却发现根本使不出一点气力。   他压着他,却将吻落在她肩胛处的咬痕上,温润的吻,糯软而缠绵。   下一刻,她明显感觉到身上一凉,这才意识到身上的寝衣被他顺手丢出去。刚要喊出口,却已经再次被他堵住了唇。   他的舌轻巧的挑开她的贝齿,一如过往的娴熟,带动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瞪大眼眸,他的手却已经顺着她的腰线缓缓往下移去。   瞬间,她看见他眼底一掠而过的异样,似一种燃烧的欲望,又似一种带着恨意的冷冽。那种冰与火的交替,让她的心下一颤,有种不知名的不安与惊惧。   门外陡然传来一声响,“大人,应千户回来了。”   所有的举止都在此刻按下了暂停键,千寻如同一下子被人从深渊里揪出来,脑子瞬时清醒了不少。陡然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喘了口气,“师父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急于一时了。”   他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处,湿热的舌舔过她如玉的耳垂,暗哑的嗓音如同隔着一层冰的火,教人摸不清他真实的情绪,“想不到为师的徒儿如此美味,为师下次再来。”   语罢,楼止的脸上呈现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却在转瞬间化作满脸的黑沉。   楼止离开的瞬间,千寻竟觉得身上一空,有种不知名的失落。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心下一怔,她的面颊愈发红艳。   脑子乱作一团麻线,所有的气力都在此刻化作乌有。躺在那里,她顺手扯过一旁的被褥遮住一丝不挂的身子,再也不想挪动。   门外一声闷响,千寻一声叹。   惹了楼止不痛快,自然不会有好下场。身为奴才,尤其是不长眼的奴才,死得更快!   千寻觉得累,分明睡了那么久,却还是倦意不减。干脆闭着眼睛安然就睡,管他呢,反正没死就是万幸。   楼止冷着脸站在书房里头,一双眸子冷若刀刃。   “大人。”应无求扑通跪在地上。   “如何?”楼止半眯着眼睛冷睨着他。   应无求也不知自己是哪里犯了楼止的怒,只好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锦衣卫赶赴尧稷山的时候,天衣教已经撤离了大半,剩下的悉数被清剿,唯有少数的如今还蛰伏在尧稷山上。锦衣卫全体出动,只等着搜山围捕。”   “废物,本座花了这样大的心思,你却只给本座这样的结果?”楼止冷哼,凌厉的气劲,让周旁的桌椅发出轻微的摇颤之音。   “大人恕罪,属下愿受惩罚。”应无求知道,在楼止跟前,越辩解死得越快。   楼止深吸一口气,“陌上无双!”   四下一片死寂,应无求只觉得脊背上的冷汗泛起一层又一层。但额头上的冷汗却始终不敢轻易冒出,以免惹怒楼止。   “继续清剿,一个不留。哪怕将尧稷山夷为平地,也不许放过一人。”楼止终于开口,语气却显然平静了不少,虽说依旧冰冷无温,但较之方才确实好些。   “是!”应无求随即退下。   楼止走出去的时候,天空一声巨响,却是硕大的烟花绽放在夜空里。明艳之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绝世的容脸越发的不可方物。   红色的蟒袍在夜风中呼啦呼啦的响,他便走在那幽暗的回廊之间,若不是一身难以比拟的阴戾之气,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世。   千寻并不在自己的房里,而是去了绿萼的房间。   进去的时候,她正看见绿萼吃力的给自己上药,那伤口砍在背部,上药极为困难。   “暗卫都必须这样自力更生吗?”千寻接过绿萼手的金疮药,绿萼一怔,她的脚步何以轻到这种程度,以至于连她都不曾注意。难道是……   千寻笑了,“干嘛,我又不是男子,见着你的背也不相干吧?”   绿萼垂下头,“属下不敢劳动大人。”   “都是女儿家的,何来什么贵贱。”千寻小心的给绿萼上药,“更何况若不是要救我,你也不至于受这份罪。”   说这话的时候,千寻倒吸一口冷气,绿萼的背上有着数不清的伤痕。剑伤、箭伤、刀伤、灼烧伤……可见绿萼刀头舔血的日子,委实过得不易。   “让大人见笑了。”绿萼面不改色。   刀伤很深,皮开见肉,差点就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然绿萼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波动,千寻想着,许是对于绿萼而言,这些也不过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最不起眼的一处。   疼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或许对于绿萼这样的暗卫而言,杀的人多了,对于生死都看得淡了。   不过是杀人工具,要那么多的情愫,不是找死吗?   “大人……是有话要问吧?”绿萼良久才开口。   千寻的手顿了顿,绿萼身处锦衣卫多年,虽说不是百分百的聪明绝顶,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反正也不能在锦衣卫如此恶劣的环境里活到现在。 ☆、第75章 师父也上当?   千寻为绿萼上了药,白色的绷带绕着她的脊背厚厚的一圈。良久她才坐在绿萼跟前,身上的飞鱼服在烛光下泛着清浅的颜色,一如她眼底的微光。   “我想知道,赐婚这件事是不是指挥使与十三王爷联手……”千寻只觉得整颗心都高高悬起,尤其提起云殇,她感到心口有东西慢慢的溢出,一点点的累积成无边的伤痛。   绿萼稍稍一怔,只是抿着唇不说话。   “我知道你是暗卫,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很多事也都是闭口不谈。你要忠于你的主子,忠于你的指挥使大人。我也不想问别的,我只想知道十三王爷有没有参与?”千寻说这话的时候,双眸死死盯着绿萼的脸。   终于,她在绿萼的脸上察觉了一瞬即逝的犹豫。   “我知道了。”千寻轻叹一声起身,羽睫微微垂下,不叫任何人看清自己的眼底精芒。   打从十三王爷没有出现,她就该明白,一切的一切也许不过是个圈套。   只是她还是不死心,非要问上一问。   本就不该痴心妄想,如今还要苦苦追求答案,有必要么?   “属下什么都没说。”绿萼低下头,沉默不语。千寻太聪明,便是她少许的表情浮动都能看出端倪,是故在千寻跟前,绿萼不会再说什么。   “被人当成诱饵,摆在桌案上的感觉真是痛快。”千寻转身走出房间,外头黑漆漆的,然则天空却不时绽放出迷人的焰火,让她眼底的光不由的黯淡了下来。   连十三王爷都设计她,这世道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楼止就站在荷池边上,波光嶙峋的倒映,竟让他有一种一念佛一念魔的感觉。   “徒儿有疑何不直接问本座?”楼止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看着前方红衣妖娆的楼止,千寻想起了日间的事情,走过去的时候下意识的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若是徒儿问了,师父会解答吗?”千寻的声音平静而从容。   楼止幽然转身看她,他背对着波光,眼底的幽暗越发的冷戾,“不试一试,徒儿如何知道为师不肯?”   千寻抿着唇,“那敢问师父,为何选了徒儿做诱饵?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师父与十三王爷联手,为的就是让徒儿身陷囹圄,而后绑缚刑场。师父如此做,未免太刻意。”   “所谓刻意自然是做给人看的,刻意如何,无意又怎样,那日血染长街的情景不是最好的结果吗?”楼止说得随意,宛若那日的惨烈也不过是弹指一瞬,于他而言根本不足为道。   “师父的意思是,徒儿与春风得意宫有瓜葛?”千寻不是傻子,春风得意宫的人不会无端端的为她出现。那么只有一个答案,要么有仇,要么有亲。   楼止笑得诡谲,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让她心惊。   她不可否认,这张皮相有着无可抵挡的魔力,若他对着你笑,绝对会让你误以为他良性发作,想要与你温柔相待。实则不然,他每次笑,总会带来另一种惊心动魄的故事。   就好比现在。   他步步逼近,千寻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   “想知道?”他骤然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修剪得极好的指甲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轻轻划过,“知道越多死得越快,这样的道理还要为师教你吗?”   千寻抬眸迎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睛,“师父所言不虚,然则就算死也该死得明明白白。总好过莫名其妙一箭穿心,去了下头连个像样的答案都交不出,如何还能再世轮回?”   她看见他又笑了,不同于云殇的温润如玉,夹杂着一种刺骨尖锐的疼。   “有为师在,怎么会舍得你死呢?”楼止低吐这邪冷的话语,“何况你堂堂十三王府侧王妃,红颜枯骨得未免太早了些。”   这话一出口,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师父这话是何用意?”   “皇上圣旨已下,金口玉言岂容更改。”楼止别有深意的盯着她瞬息万变的脸,从最初的错愕最后变成少许的嗔怒。她抿着唇不说话,这股子倔强倒越发有趣。   松开她,楼止低哑的笑了两声,“世间女子无不以嫁入十三王府为荣,且不说那富贵荣华,十三王爷温润如玉的美名,就足以让天下女子为之疯狂。他肯屈尊去求皇上下旨赐婚,俨然对你动了心思。你何苦拂了他的美意,倒惹得自己也不痛快。”   千寻不说话,良久才转头望着楼止,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疑心,“师父真的是这样想的?”   他陡然掐起她精致的下颚,“你敢怀疑本座?”   “徒儿不敢,只是师父教导过徒儿,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既然如此,那徒儿敢问师父这样一副好棋,徒儿该置身何处?抑或是……师父要拿什么与徒儿交换?”千寻轻柔的握住他的手,一池的波光衬着她姝颜如玉。   “很好,都算计到本座的头上。”他加重了力道。   千寻微微蹙眉,却不改眸中光华。   他盯着她倔强的脸庞看了良久,眼底的冷冽慢慢的散去,继而浮现出一种教人无法窥透的流光,“事成之后,为师如你所愿纵你出宫。”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脸上的表情全部冻结。   “怎么,难道徒儿舍不得为师?”他俯身含住她的耳垂。   千寻一个激灵,快速的退开几步,“师父一言九鼎。”   楼止直起身子,“本座乃锦衣卫都指挥使,言出必践。”   “好。”千寻咬牙,“徒儿一定不负所望,只是不知师父要的是什么?”   “要……”他笑得妖异倾城,“他的命。”   千寻愕然仰头看他,心口陡然空了一块。   见着千寻骤然变化的表情,这样一个女子无论发生何事脸上都是从容不迫,却唯独碰上云殇的事情,总会泄露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   只是这样一副稍瞬即逝的表情,让楼止眼底的光骇然变得冷若霜寒。他的小狐狸,到底还是动了心思。   “作死的东西。”他冷了眉心。   千寻忽然咧嘴大笑,“师父也会上当吗?不知被骗的滋味如何?”   楼止凝眉,只看见她脸上流光溢彩般的得意洋洋。   这丫头…… ☆、第76章 守宫砂   千寻笑得何其干净,那双明亮的水眸之中,倒映着楼止倾世风华的容脸。她眨了眨眼睫,那长长的凤羽在波光中落下斑驳的剪影,整张脸洋溢着难得一见的清澈。没有脂粉,那张如同剥了蛋壳般干净的脸上,有着微微透亮的光泽。   他稍稍凝了神,难得眼底摒弃了所有的阴戾之气。   指腹在她饱满鲜艳的唇上轻轻的摩挲着,那张唇不点而朱,仿佛生就一种浅淡的香气,外带迷人的色泽。   “让十三王爷乖乖的把【御寒决】写出来,本座就放你走。如何?”楼止的指腹在她的唇角摩挲着,有些微微的疼。   千寻凝了眉,“什么是【御寒决】?”   “说到底就是一张方子,你只管拿到手便罢。”楼止嘴角微扬,“当然……为师所希望并非让你出卖了色相。”   想了想,楼止忽然执起她的手,“跟着来。”   “干什么?”千寻陡然一阵心慌,她想要挣扎,奈何他的手却如同粘胶,让她根本甩不开挣不脱。他的手素白如玉,甚至比她的手还要幼滑白皙。她心下一窒,竟有种不知名的情愫油然而生。   掌心微热的温度就像一种蚀心的虫子,以一种鲜为人知的状态进入内心深处,蛰伏着骗尽所有人。   脸颊不知为何滚烫得难以忍受,千寻紧跟他的脚步。   楼止走得很快,及至书房门前之时,千寻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脚下陡然飞旋,楼止眼疾手快直接将她拦腰抱在怀里,眉目微沉,“蠢钝得无可救药,便是连走路都不会?眼巴巴的扑出去,找死吗?”   千寻挑眉,这厮浑然是个无赖,若不是他脚下飞速她何至于险些摔倒。   然则还不等她回过神,他已经径直抱着她进门。及至房内楼止才放下她,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径直无比的锦盒,如胭脂盒大小。   下一刻,他步步逼近。   千寻心下一惊,却被他陡然握住了手腕,撩开了衣袖露出白若藕根的胳膊。   “师父你做什么?”千寻一把按住他的手。   “为师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楼止冷了眸,不由分说从锦盒里沾了红色的脂膏,在她的胳膊处点上一颗红点。   千寻凝眸,“这是什么?”   楼止笑得极为妖异,仿若那一点朱砂就落在他的心头,眼底竟有几分邪肆的占有欲。他凝上千寻诧异不解的眸色,似笑非笑的脸上,挂着一丝异样的神采,“守宫砂。”   便是简单的三个字,让千寻恍然大悟。   这千年老妖原来是不想让她以色侍人,所以给她设了障碍。只是他这么做意欲何为?若是真的只想拿到【御寒决】,不计手段就是,何以还多此一举?   难怪那些老嬷嬷说,男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小气自私偶尔还会做出不可理喻的幼稚之事。   她想着,楼止这厮估计就属于巅峰造极的那种魔鬼。   他与十三王爷对立而峙,就算让她去勾引十三王爷,也不许十三王爷沾了她的身子。是心里洁癖还是另有打算,怕也只有楼止心里清楚。   他的行事作风素来怪癖,任谁都猜不透看不透。   若是能将他看透,也许他就不是原来的楼止。   痴痴看着胳膊上的守宫砂,千寻歪着脑袋看着他,“师父倒是真疼爱徒儿,连徒儿的退路都考虑清楚了。打量着徒儿完成使命,还能返乡嫁人。”   若琴弦拨鸣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内幽幽响起,悦耳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冰凉,他浅浅的笑着,“怎么,你这么想失身于十三王爷?左不过十三王爷见着你这东西,会更喜欢。”   “师父有命,徒儿岂敢不从,定不辱命全身而退。”千寻不卑不亢的说着,“若师父没其他的吩咐,徒儿先行告退。”   千寻转身便走,身后传来幽冷的声音,“你就不想知道缘由?”   站住脚步,千寻稍稍扳直身子,“打从师父第一次将徒儿送回皇宫,师父就有了这样的打算不是吗?既然是师父早已定下的,徒儿没有异议。只希望师父一言九鼎,等到事毕……准徒儿离开。”   “看样子,你是一门心思要离开。”楼止的声音轻渺而教人无法捉摸。   千寻转过身来,莞尔一笑,“许是真到了那一日,徒儿会舍不得师父。”   便是那回眸间,他仿佛看见了幼时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子,尤其那个笑容,便是倾尽天上华光都无可取代,只是……很久了吧?   久得连记忆都被磨碎,被碾碎,最后消失在天尽头,来去无痕。   千寻没有再回头,总觉得晚上的楼止有些怪异,但也不做计较。他本就不能用常人的心态去估算他,是故就算他痴傻疯癫都与她无关。   只要拿到东西,什么皇宫什么锦衣卫什么……什么王爷,都与她无关。   天空不断有焰火炸开,那种斑斓的绚丽稍瞬即逝,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抗旨的事被楼止当成蓄意的策略而不了了之,用意就是剿灭天衣教和春风得意宫。谁也不敢轻易提及千寻与春风得意宫的关系,甚至于对天衣教和春风得意宫的袭击消息从何而来,也不敢有人擅问。   在锦衣卫都指挥使这里,没什么不可能。   楼止素来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要的消息固然都是最准确直接的。   只是没能抓到无双公子,怕是出乎楼止的预料。   若是无双公子如此轻易就能被抓到,朝廷就不会头疼了这么多年。   千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忽然在想,若是真的遵循圣旨去十三王府,会有什么后果?与十三王爷成日相对,她有几分把握能全身而退。   望着胳膊上的守宫砂,千寻轻叹一声,事情为何越来越糟,她只觉得离宫回家的日子为何越来越遥不可及呢?   沾上楼止这样的千年妖孽,果然是世上最头疼之事。   翻个身,还是早点睡吧,明日的事还是明日再想。   这一觉睡得极好,竟没有做一直以来的噩梦。早上的晨曦落进窗户的时候,千寻觉得身心通畅,刚刚睁开眼,还来不及深呼吸便化作不可遏制的尖叫,“啊……” ☆、第77章 十步杀一人   晨光下,那个妖孽般的男子手肘撑在她的脸颊一侧,指尖轻轻抵着太阳穴,略带凝眉的听着她尖锐刺耳的叫声。   “叫够没?”他暗哑的磁音抑扬顿挫。   千寻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跑,谁知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白皙的脚踝。一个踉跄,千寻险些脸着地的跌下床,却被一股强大的气劲陡然卷回他的怀里。   抬头便迎上那双染满晨光的幽暗黑瞳,千寻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凤眸本就极美,如今染了微弱的晨光,点点金色在他眼尾斜飞的诡美深瞳中流转,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异之美。他低头凑近她,黑鸦羽般的睫毛一根根清晰无比。   千寻稍稍一怔,鼻间充斥着他身上惯有的曼陀罗香气,淡淡的薄荷清凉,甚是提神好闻。   便是这样一张惊艳的容脸,在她的视线里逐渐放大,最后化作温凉的早安吻落在她的眉心,而后是眼睛、鼻间,最后停驻在她的唇瓣上。   千寻觉得自己就像木偶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楼止戏虐而凉薄的声音清幽的响起,“徒儿如此大反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座对你做了什么。”   语罢,他当着她的面起身走下床榻,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依旧是那副华贵冷傲的不屑容色。如此行径,好似被冒犯的是他,而不是千寻。   拢了拢衣襟,千寻看一眼大开的窗户,冷哼两声,“师父何时喜欢走窗户?不请自来是谓偷,师父就不打算对徒儿解释什么吗?”   楼止翩然坐下,眉睫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涨红的脸,“徒儿此言差矣,偷香窃玉何谓偷?如此高雅之事,徒儿岂可与盗贼相提并论?”   千寻忍一口气,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歪理。   低眉,千寻察觉自己衣衫不整,方才挣扎正好将香肩袒露在外,连内头的肚兜都清晰可见。千寻面色骤变,急忙揽过被褥包裹了身子,“师父难道不知道徒儿到底是女儿家,如此作为让徒儿以后如何见人?”   见她如此紧张防备,楼止忍不住轻笑两声,“为师可曾告诉过你,你这条命这颗心都是为师的?所以你这身子也是属于为师的,谁敢染指为师就剥了谁的皮。”   千寻微微僵直身子,看着他恣意天下的神色,艳绝倾世的脸上溢出无可比拟的傲然狂佞,“你不必心生怨恨,也无需心有不甘,哪日你有本事杀了为师取代为师,你今日所受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在此之前,你不属于自己,不属于任何人,只能属于本座。懂?”   他的口吻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种睥睨的冷傲带着极度的阴郁。   那一刻,千寻觉得就算阳光再强烈,也照不进他阴郁森冷的眼底。   那种发自内心的狠戾与绝冷如同刀刃,带着彻骨的寒栗划开皮肉。千寻不禁颤了颤身子,却听得外头应无求冰凉的声音,“启禀大人,尧稷山天衣教余孽悉数剿灭,属下应无求前来复命。”   楼止依然红衣蟒袍,轻飘飘的睨了千寻一眼,红袖轻拂的转身离开,“穿上衣服跟着来。”   身为锦衣卫的百户长,她有必要知道他是如何处置逆贼的。   千寻咬着牙,穿好衣裳,一身藏青色的飞鱼服精神抖擞。   出去的时候,外头阳光极好,万里无云。   去的是锦衣卫的大校场,所有被生擒的天衣教余孽都在这里。一个个被绑得宛若粽子,悉数跪在那里。   华贵的小叶紫檀软榻置于高处,楼止红衣逶迤,稳稳的走上去。身子懒洋洋的躺在那里,眉目间的慵懒靡丽、高贵优雅,教人挪不开眼睛。   八宝罗伞撑在软榻上头,遮去了楼止顶上所有的阳光。软榻左右锦衣卫随行,一个个身着飞鱼服,持绣春刀跨立,目不斜视的模样宛若都是泥塑木雕,微白的面颊上没有半分血色,僵硬得不见丝毫表情。   千寻就站在楼止身侧,看着一名囚徒被拎上来丢在楼止的正前方。   “大人,这是天衣教的总堂堂主。”应无求冷了眉目禀报。   楼止半合着眉目,“你们的教主到底在哪?”   那人抵死不肯说出口,却是破口大骂,“妖孽,你为祸朝政滥杀忠良,如今国之动荡民不聊生。你早晚要死无全尸,我们教主一定不会放过你,一定会……”   话音未完,千寻便瞧见有锦衣卫快速上前按住了他,弯钩直接就勾出了他的舌头,一刀下去直接割了那人的舌头。   鲜血淋漓的舌头被置于那人跟前,阳光下嫣红夺目,教人不忍直视。   “不想说就不用说,看着便是。总会有人愿意降了本座,不过你没机会。”楼止冷睨底下一个个被五花大绑的产余孽。   华贵的皂靴踩着干净的地面,他略带鄙夷的看一眼地上鲜血淋漓的总堂堂主,冷笑两声拂袖而走。   身后,十步一杀人。   头颅一个个滚落,哀嚎此起彼伏。   千寻随着他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往校场外头走去,不禁扭头看一眼身后惨烈的一幕。楼止每走十步,就会有一个人的人头落地。   真真应了那几句话: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血染功与名。   终于,有人扛不住喊出了一声,“我招……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愿意说……”   千寻的心头大石咯噔落地,楼止睨了应无求一眼,“留下。”   应无求颔首,“属下明白!”   于是乎,肯招供的全部活了下来,不肯招供的全部被驱赶去了别的地方。   “师父打算放过他们?”千寻稍稍一怔。   楼止顿住脚步扭头看她,眼底的光阴郁灰暗,他笑得诡谲而妖异,“本座会送他们去一个好地方,既然本座是不得好死之人,那自然是要成全他们的,反正如何对得起本座为祸天下之名?”   音落,他勾起艳丽的唇角,拂袖而去。   “大人。”绿萼上前一步,“那里是狼舍。指挥使大人的狼崽子们,会好生招待他们的。”   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她几乎看见垂涎欲滴的狼群,将人活生生咬死撕裂的场景,那样血腥的一幕只怕比人头落地更残忍。死之前的惊惧可怖,比枭首更震撼人心。   站在阳光里,千寻的身子稍稍一抖,便是漫天的阳光都暖不透胸腔里的这颗心。   接下去的这两天,楼止都忙于应付天衣教与春风得意宫的事情,也无暇顾及千寻。千寻乐得轻松自在,便穿着男儿装领着绿萼四处晃悠。   除夕那夜,整条长街都热闹非凡,哪里还有早前屠戮过后的场景。一切如初,一切照旧。鞭炮声声,喧嚣不绝于耳,千寻望着漫天的焰火,忽然想起来娘亲的玫瑰水晶糕。   “你在笑什么?”一声微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千寻嫣然回眸,“师父饿不饿?”   楼止稍稍一愣,却见她心情极好的朝着厨房走去。 ☆、第78章 落水   楼止站在厨房外头,一脸嫌恶的看着千寻挽袖揉粉的模样,而后又极度不屑的看着地上散落的面粉。他一身红衣蟒袍华贵至绝,眉目间的冷傲尊贵无可比拟,岂会轻易踏入这样脏秽的地方。   千寻微微凝眉,知道他那该死的洁癖,便也不说什么。   他看着她做得不亦乐乎,娴熟的手法,费时很久才将一叠色泽极好的玫瑰水晶糕端到他的跟前。   “做什么?”他冷声。   “师父在上,徒儿没什么可以聊表心意,除夕之夜送上水晶糕与师父尝尝,亲手做的没有下毒,师父不是都看见了吗?”千寻笑得清澈干净,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   楼止艳丽的唇角一勾,“徒儿有此闲情雅致,还不如让为师教你几招防身的功夫。”   千寻挑眉,“大过年的,师父也不嫌累?”   “教授徒儿岂会累?”楼止眉色一沉,“出来!”   说翻脸就翻脸本事已然登峰造极,这世上也就楼止最为阴晴不定,毫无预兆。千寻看着盘里的水晶糕,只能无奈的撇撇嘴,看着身上满满的面粉,偏生得某人还不领情。只是他方才的眼神煞是奇怪,分明似笑非笑,却不慎被她捕捉到一闪即逝的愠怒。   于是乎那一晚上,千寻恨得只想骂娘。   除夕夜,被楼止带着在屋顶上蹦跶了一夜,教她武功……那三招两式,千寻耍了一夜,等到天放亮的时候,应无求将宫里的折子都带了过来给楼止批阅,千寻才算得了空。   回房的时候,千寻倒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绿萼正守在床沿,外头夕阳如血。   “大人。”绿萼笑着搀起她,“您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千寻只觉浑身酸痛,她压根就不是练武的料,你说是练舞……算了,还是别想太多。   绿萼看了看外头,“大人,申时了。”   千寻晃了晃脑袋,一样就看到了桌案上的水晶糕,“这个是……”   “锦衣卫内有专用御厨,大人若是喜欢,以后日日都可以尝到极好的御用糕点。”绿萼笑着说。   闻言,千寻走上去拿起糕点咬了一口,这显然不是她做的那一盘,色泽和口感都比她做的好多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嫌她做的难吃?问题是他根本没领情。   千寻撇撇嘴,就当是他被狗咬了的良心,突然长出来一点。   “指挥使如今何在?”千寻出了神。   “应大人正与大人在书房议事。”绿萼不敢多说。   “出了什么事?”千寻稍稍一怔。   绿萼摇头,“大抵与南理国内乱有关,其他的属下也不知。”   千寻低眉不语,南理国这些年与天朝一直不睦,时常征战,如今又开始蠢蠢欲动。这些都是千寻听着云殇说起才知道的,只是倒也与她这个小女子没多少关系。   既然楼止忙得很,那她正好趁着这一天出门去。   听说初一的魏怀河上最是好看,千寻打定了主意要去看一看,以后离了宫就不会有这样的眼福。   夕阳晚照,那魏怀河上波光嶙峋,越至夜幕越发热闹人多。   绿萼与千寻一身男儿装束,摒弃了飞鱼服绣春刀的束缚,只将一头的秀发挽出冲天髻,一缕丝带轻绕发端,簪一枚青玉簪子。   乍一看,倒是两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夜幕垂垂,无星无月,却伴着河边满堤柳的花灯摇曳。   千寻本想让绿萼寻一艘游船惬意一番,谁知那些个花花公子早就包了画舫游船,如今河面上都是彩灯摇曳的游船,只叫千寻惋惜,以后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大……公子可以等到元宵节再来。”绿萼看出了千寻的心思。   千寻浅笑,“现下都没有船,以后元宵更是人满为患,哪里还能轮得上。”   冷风习习,原是极好的心情,如今都荡然无存。   正要转身,却听得不远处的岸边传来落水之音,而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千寻一愣,“怎么回事?”   “好似落水了。”绿萼这话刚说完,千寻已经飞奔而去。   绿萼心惊,“公子……”   落水的是个孩子,大抵是跟着娘亲出来戏耍,却不慎滑入水中。在旁的母亲喊着救命,许是根本不会水,哭得都不成人样。   夜里的魏怀河本来就湍急,那孩子被浪头一冲,已经朝着河中央飘去。   借着微弱的光,只能看见河面上斗大的涟漪,早已没了孩子的踪迹。   千寻边跑边脱掉外衣,放眼望去都是看热闹的人,没有人敢下水。河水冰冷刺骨,没有极好的水性,谁敢下去送死?为了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公子?”绿萼想要拽住千寻。   谁知千寻却将外衣直接丢给她,“拿着!”   音落,伴随着“扑通”一声跳水之音,千寻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四下陡然一片寂静,原本沸腾的人群此刻都安静了下来。   绿萼的水性本就不好,此刻除了焦灼的观望自然没有半点办法。   河水冰冷刺骨,从每一个毛孔灌入体内,将血液都凝固,心跳都开始减速。黑暗的水底下没有一点视线,千寻只能在水底下伸手去摸,顺着水流不断的找寻那个孩子的踪迹。   “公子?”水中良久没有动静,绿萼整颗心都高高揪起。   如果千寻出事,她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千寻死,她也必死。   握紧了拳头,绿萼死死攥紧手中的外衣,双眸死死盯着渐渐散去涟漪的水面。   除了那些依旧来往不息的游船,水面上只有暗流涌动的波纹,再没有一点动静。   所有人都为千寻捏了一把冷汗,而孩子的母亲更是停止了哭嚎,一个个都全神贯注的盯着湍急的魏怀河。   四下安静得宛若冰窖,阴冷的风不断的拂过河面。   千寻下水已经好一会,正常男子都尚且体力难支,何况是一介女子。   “公子!”绿萼慌了神,险些跟着跳下去。   人群中陡然一声高喊,“快看,在那里!”   绿萼瞬时昂起头,果然看见远处的河面上有人头浮动,渐渐的往岸边浮过来。 ☆、第79章 四爷   千寻托着那孩子的下颚,尽量让孩子的鼻息浮出水面,带着孩子凫水朝着岸边游去。她的水性原就是极好的,若不是冬日里河水冰冷刺骨,在水下一炷香的时间都不打紧。   及至岸边,绿萼急忙将二人拽上岸。   “在、在水下我、我给他灌过气,只是、只是喝了水晕厥而已,把……把水压出来便是。”千寻上下牙齿打架,“绿萼,先、先救人。”   绿萼忙将外衣披在千寻身上,而后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千寻,这才开始挤压孩子的腹部,费了许久才让孩子将水吐出来。   孩子睁开眼睛“哇”的哭出声来,周旁好一阵喧嚣。   “你怎样?”绿萼看着唇色发紫、面色发青的千寻,焦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掌心贴在千寻的脊背上,准备用内劲将她体内的寒气逼出来。   哪知绿萼刚刚发力,掌心便一阵刺痛。   千寻体内自有一股强大的内劲,让绿萼的力量被反噬。   掌心针扎一般的疼,绿萼稍稍蹙眉,“公子你觉得如何?”   如何?   千寻浑身直打颤,“冷、冷死了,还、还能咋样?”   那妇人抱着孩子朝着千寻哭着磕头谢恩,千寻摆了摆手,“赶紧走吧,别、别让孩子冻着,所幸遇见我,不然……哈秋……不然……哈秋……赶紧走吧!”   眼见着妇人抱着孩子离开,周旁的人群也散去。绿萼急忙搀了千寻起身,“公子赶紧回去吧,这水太冷,怕是要受凉的。”   千寻抖如筛糠,“好。”   “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请。”一声温凉的女音幽然从两人背后传出。   心下一怔,千寻回头却见一名装束干净利落的女子站在身后,手持佩剑,双目炯炯有神。身后一艘画舫不知何时停驻岸边,想来她便是从上头下来的。   “公子。”绿萼压低了声音,“此人功夫极好,这般站在属下身后,属下都不曾发觉。可见此人的功夫,必不在属下之下。”   千寻冷得直发抖,“阁下美意在下心领,只是…… 多有不便,就、就不打搅了。绿萼,我们、我们走……”   谁知刚迈开步子,千寻一个趔趄险些瘫软在地。   浑身上下就跟结了冰一般的僵硬,千寻的面色难看到极处。   “防人之心不可无确实是对的,只是在下并无恶意。我家主子瞧着阁下仗义救人,所以想要请阁下入画舫一叙。内里设了暖阁,阁下正好可以暖了身子再走。否则天寒地冻,怕是要染风寒的。”那女子说得清楚,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冷不冷热不热的温凉。   “公子?”绿萼担忧的望着千寻快要晕厥的样子。   千寻点了头,“警着心便是。”   绿萼颔首,搀着千寻往画舫走去,“明白!”   “你叫什么?”千寻颤着声扭头问那女子。   轻飘飘的睨了千寻一眼,那女子只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狐狸。”   千寻凝眸,“狐狸?”   “狐狸的狐,狐狸的狸,阁下可满意?”自称狐狸的女子挑眉看着千寻,脸上是那种不羁的容色,丝毫不似寻常的奴婢丫鬟。在她的身上,千寻看见了属于狐狸的野味。   进了内阁,温暖的感觉让千寻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奢华的画舫之内,椒漆泛着迷人的馨香,燃烧得正旺的炭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一侧的小轩窗处摆着精致的小四方桌,正坐着一袭白衣的男子,眉目如画,面冠如玉。   他扭头看千寻的时候,那张白净的脸上,缓缓溢出少许的笑颜。若说云殇是温润如玉,那他便是清淡如茶,眸色清幽而飘渺,像极了雨后龙井的清新。   “四爷,人来了。”狐狸上前一步。   被尊为四爷的男子浅笑,“狐狸,把箱子里的大氅拿出来与贵客披上。”   千寻稍怔,她真的叫“狐狸”?   “不必了,我坐坐便走。”千寻围着火盆坐下,温暖的火光越发显得千寻的狼狈。湿漉漉的衣衫上,水珠子滴落在奢华的地毯上。千寻裹紧了外衣,尽量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抹胸,免得教人看出女子的身份,“不好意思,把你的地毯打湿了。”   白衣男子轻笑着摇头,一双柔和的眸子清浅的落在千寻身上,“无碍。”   狐狸取了大氅,也不管千寻愿不愿意,直接就往千寻身上扣。   “你做什么?我家公子说了不必!”绿萼一把扣住狐狸的手腕,趁机掐住了她的命门。   千寻陡然凝眉,刚要开口,却见绿萼的面色霎时变了。仿佛受了重创,绿萼脚下顿时退开数步,直到脚后跟撞在墙壁处才算停住脚步。   胳膊微颤的垂下,绿萼眼底的光变得锐利而锋芒毕露。   “绿萼,退下。”千寻开腔。   眸色一沉,绿萼垂下眉睫不说话,只是站直了身子。   狐狸面不改色的将大氅披在千寻身上,“既然是我家主子开了口,阁下便领了情,若然因为傲娇而冻着便是划不来。”   千寻不说话,只是扯紧了大氅,而后看向一旁不置一词的白衣男子。   “狐狸,不得对客人无礼。”白衣男子翩然轻语。   狐狸也不吭声,只是披好大氅后,谁也不理睬的走出暖阁。   绿萼望着千寻,还是站在原地。   “绿萼,你也下去吧。”千寻递给绿萼一个眼神,而后垂下眉睫。   瞧着千寻这副样子,绿萼凝了眉头,但千寻有命她自然是要遵循的。犹豫了一下,绿萼冷着脸走出暖阁。   暖阁的门,徐徐关上。   “阁下的奴才委实小心,是怕在下暗害了你吗?”白衣男子自然是看见了绿萼眼中的防备。   “四爷多虑了,若说是暗害,早在进来之前四爷就能取了在下的性命。彼时在下体力不支尚且没有动手,如今……自然也不会。”千寻觉得好多了,身子正在慢慢的回温。靠近火盆的衣衫正在慢慢的蒸发水珠子,恢复原有的干燥舒适。   白衣男子稍稍一怔,“你倒是个实诚的。”   “这世上实诚的人多了,也不缺我一个。在下千寻,敢问四爷尊姓大名?”千寻侧过身子看他。   低眉一笑,白衣男子幽然轻语,“莫沧海。”   千寻羽睫微扬,“自古桑田皆为虚,莫道人间有沧海。”   “一语中的。”莫沧海笑着,火光中眸色微黯。 ☆、第80章 狐狸的狐,狐狸的狸   “方才见千公子下水救人,在下颇为敬佩。公子难道不曾想过,冬水寒冷,若然不慎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丢掉。”莫沧海凝了眸看她。   千寻一笑,“公子若是觉得茶水烫嘴,是否还会去喝?”   莫沧海稍稍一怔,“不会。”   “那就是了。”千寻觉得身上暖和多了,也不再颤抖,这才舒了一口气道,“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岂会轻易犯险。”   “倒是在下唐突,阁下好本事。”莫沧海投来赞许的眸色。   千寻这才有了心思环顾四周,廊船画舫,别具一格的雅致,皆以上等的梨木铸成家具,清幽中带着少许华贵之气。莫沧海一袭白衣蹁跹,气质极好,眉目间始终带着淡漠如茶的笑意。他坐在那里,越发衬着此处的幽静。   火盆里哔哔啵啵的火苗不断的跳动,原本冰冷的夜,此刻也变得暖和起来。   “难道见死不救吗?”千寻良久才轻叹一声。   莫沧海点点头,“可惜我来迟一步。”   衣衫正慢慢的被烘干,千寻道,“多谢公子暖身之德,不知公子出处,来日也好登门拜谢。”   闻言,莫沧海扬唇一笑,“城南莫家庄,在下排行第四,故而人人皆唤我为四爷。你知晓去打听一下四爷,便可知晓。”   “好。若来日有空,在下必定登门拜谢。”千寻起身,时候不早了,她也不能长久的待下去。否则教楼止那小气鬼知道,势必不会与她善罢甘休。千寻说着便取下大氅,作势要还与莫沧海。   谁知莫沧海挽唇笑道,“莫要拿下来,外头风寒你便先用着,来日还我便是。你这急着要走,身上的衣衫还未烘干,要是着了凉岂非辜负我今夜之邀?”   千寻稍稍一怔,“这不太好。”   “是瞧不上我的物什?”莫沧海面色微恙。   “好,那我改日还你。”千寻披着大氅便往外头走去。   走到外头她才发现,原来画舫早已行至水中央,四下波光嶙峋,即便没有月光亦是光色潋滟得美不胜收。那一艘艘擦肩而过的画舫,在摇晃的船头灯下,迷失在薄薄升起的水雾之中,如梦似幻,显得静谧而祥和。   莫沧海站在千寻身后,“我现下便靠岸。”   千寻含笑,“有劳。”   这厢刚说完,那头却匆匆忙忙跑来一个奴才,“四爷不好了,狐狸与这公子的奴才打起来了,如今打得不可开交。”   千寻一怔,快速往船尾走去。   人未至,声先闻。   果然是清晰的打斗声,伴随着绿萼低冷的轻喝,“你到底是什么人,若敢对我家公子不利,休怪我手下无情。”   却听得狐狸极度骄傲,极度轻蔑的声音,“什么人?你说我是什么人?狐狸的狐,狐狸的狸,你是聋子吗?姑奶奶说的这样清楚还要再问一遍,你特么不是疯的就是傻的!”   千寻略带气喘的站在那里,“都给我住手!”   话音未落,绿萼已经一掌拍向狐狸。   狐狸脚尖轻点便灵巧躲开,顺势还了绿萼一掌。   绿萼旋身避开,纵身轻跃至画舫顶端,狐狸的那一掌正好落在檐角,尖锐的檐角忽然坠落。千寻刚好站在下头,只听得莫沧海在她耳畔一声惊呼,身子顿时被人抱住腾空而起。   待落地,千寻骤然回过神,却看见自己原先站着的地方,竟被锐利的檐角砸开一个洞。   若非莫沧海眼疾手快,也许被砸出洞的就是千寻的脑袋。   “够了!”莫沧海一声吼,放开了千寻。   绿萼急忙奔至千寻身边,“公子?”   千寻摇头,“我没事。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无碍,不过是切磋切磋。看你的本事不错,想必是受过精心训练的。你这身手倒像是出自锦衣卫,能有这样的功夫应该算得上是暗卫。”狐狸站在那里,眸色异样的盯着绿萼,而后逐渐移至千寻身上。   闻言,绿萼的身子稍稍绷直。   千寻哂笑两声,“家奴唐突,若是不欢迎,我们离开便是。”   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要不松口,所有的猜疑也仅仅只是猜疑。   “多谢款待,算是交个朋友。”千寻拱了拱手,“后会有期。绿萼,我们走。”   绿萼点头,忽然挟起千寻的腰肢,蜻蜓点水般掠过水面,还不待画舫靠岸已经自行落地。黑暗中,千寻冷了眸色,看着不远处停在水面上的画舫。侧过脸睨着身上的大氅,千寻转身就往回走。   “大人?”绿萼欲言又止。   千寻顿住脚步,“今夜之事莫要轻易提及,那个莫沧海只怕不是寻常人。”   “何以见得?”绿萼不解,“因为他身边的丫鬟?”   “这是其一,还有就是……”千寻扬起眉睫,“看见他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莫名的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应验在他身上。莫沧海……城南莫家庄,你私下里查查这个人!”   绿萼颔首,“属下明白。”   画舫之上,莫沧海看着千寻与绿萼快速离去的身影,嘴角依旧噙着笑,眼底的笑意越发的深沉。   “你满意了?”狐狸冷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沧海扭头看她。   狐狸嘴角微扬,“你说是什么意思?四爷?”   一声四爷,让莫沧海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   莫道人间有沧海吗?   或许吧!   “管好你的嘴。”莫沧海步入暖阁之前,回眸看了一眼依旧立于船尾的狐狸。   河面上的风吹得狐狸的衣衫呼啦呼啦的响,她冷冽的盯着莫沧海,眼底的光幽暗森冷,“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消管好你自己就是,至于我……”   莫沧海眼底的光变得格外诡谲阴冷,“你不想要她的命了?”   狐狸眸色嗤寒,“你敢!”   “你说呢?”莫沧海缓步走进暖阁。   盯着暖阁关闭的房门,狐狸攥紧了拳头,一掌将身后的木板击个粉碎。却又仿佛无可奈何,转头盯着烟波浩渺的水面,沉冷了眸色,任由冷风吹着衣衫而伫立不动。   有些事注定避无可避,就好比有些人注定是为……而来! ☆、第81章 留师父一个全尸   千寻与绿萼快速进了南北镇抚司,尽量避开所有人免得惊了楼止。所幸楼止还在与应无求商议大事,如今这样一折腾,已经是下半夜。千寻想着,不会出什么大事了吧,否则何以两人还在商量?   不过只要不危及自己,千寻想着这些个朝堂大事还是任由他们男人自己处置。她只消等到十三王府的花轿,而后顺利进入十三王府,再取得【御寒决】便可大功告成。等到功成身退,她是决意不会再踏入京城半步。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只可惜事与愿违。   皇帝圣旨上写着,待元宵节过后,正月十九乃大顺,特许丞相府三小姐入十三王府为正妃。过了年,整个十三王府和丞相府都开始忙碌开来。   王府问名纳彩,按部就班的进行。   而对于千寻这个侧王妃,皇帝的旨意也是清楚的,避开二月二龙抬头,二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彼时就可以纳千寻入十三王府。   立正妃是谓娶,而侧妃只能是纳迎。   一则排面不得超过正妃,二则侧妃不得行三拜九叩,即不能三拜天地。侧妃到底只是个妾室,是不允许登堂入室的,以免压了正妃的威势。   这是规矩!过了年,宫里的教习嬷嬷就开始教授千寻成亲的礼节,以免失了礼数贻笑大方。便是十三王妃的侧妃,也该正经对待,不容有失。   楼止一直忙碌着,这段时间倒是无暇顾及千寻。   千寻隐隐听见,好似太子病重,如今朝堂之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太子云铎本就是病秧子,但因为其乃是先皇后所生的嫡长子,皇帝感念先皇后的结发之情,就算太子病弱无力主持朝政也不曾心生废弃之意。   故此批阅奏折之事才会悉数落在锦衣卫身上,楼止权倾天下,更有御笔诛杀之权。皇帝不理朝政,太子无法主政,除去大将军府和京畿府,楼止早已是一人独大。   但太子到底是储君之位,若储君体弱多病,这朝堂上难免议论纷纷。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赤金龙椅,一旦皇帝……百年后的帝君之位,代表着来日里多少人的荣华富贵。   所幸太子尚有一子乃当朝皇长孙,所以很多人都将希望寄托在皇长孙的身上。太子若是靠不住,有个皇长孙继承皇位也不是没可能的。   天朝,素来都是嫡长子继位的祖制。   楼止权力再大也不过是异姓人,到底不是云族皇室宗亲,若然想要登位怕也不得人心。   绿萼快速走进门,手上捧着司制房刚刚做好的喜服,“大人你看看,司制房刚送来的,想让您试穿一下尺寸,若是不符还能修缮。”   “喜服?”千寻愣住,望着桌案上淡红色的喜服不由凝眸,“未免太快了些,不是说下月初六吗?”   “司制房说是怕到时候来不及,让您先试试,如此才能腾出时间来修改尺寸。”绿萼望着桌案上的喜服,“可惜不是正红色。”   千寻垂了一下眉睫,“正室才可穿正红色,侧王妃自然是不能穿的。”   绿萼撑起衣裳,“那您试试看。”   “嗯。”千寻颔首,褪去外衣,小心的披上嫁衣。   那一刻,千寻觉得自己有些轻颤。毕竟哪个女儿家能平静的穿上嫁衣?如火嫁衣,灼灼天涯,谁与共寝?谁与安榻?谁将素手执青黛,一笔一画上眉心?   嫁人,本该是欢天喜地的,只是千寻却无法高兴。   所嫁之人虽说是……但到底也不是自己甘愿,被强迫着赶鸭子上架,委实不太好受。偏生她无能改变,只能承受,期待着事情快些结束,换自己一世自由。   痴痴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嫁衣如火,红艳夺目。   千寻微微失神,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   她便这样定定的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缓缓坐下,千寻微凉的指尖抚上自己的脸,素颜无脂粉,却天生风华于眉眼之间,颇有灵动脱俗之美。   华贵的皂靴无声踏入房内,红衣蟒袍安然立在千寻的身后。   一双狭长的凤眸流光潋滟的盯着她身着嫁衣的模样,镜子里的女子正失神发呆,对于周遭的一切仿佛置若罔闻。   “谁说侧王妃便不可着正红色?”微凉的声音陡然传来。   惊得千寻骤然起身,回眸间,却见楼止唇角微扬,精致的容脸绽放着曼陀罗般妖异的艳色。心下一怔,千寻面颊微红,“师父。”   “告诉司制房,要正红色。”楼止冷睨绿萼。   绿萼随即行礼,“属下明白!”   言罢,绿萼快速退出房间。   千寻伸手便要褪去嫁衣,谁知他却陡然握住了她的手,一双迷人的眸子有着诡谲的神采,“这样穿着极好。”   “是吗?”千寻低眉打量着自己,“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的指尖在她的掌心轻轻撩拨,一阵酥麻随即传来。   千寻即刻缩了手,“可惜只是逢场作戏。”   “难不成徒儿想要假戏真做?”楼止徐徐坐下,红色的蟒袍与她的嫁衣交相辉映,仿佛一对璧人,又好似一对新人。   一个镜中花,一个水中月,美得教人不敢直视。   千寻坐在楼止身旁,“假戏真做也要看徒儿愿不愿意。”   “哦?”他尾音拖长,颇有兴致的挑眉看她。   “徒儿不愿。”千寻幽然低语。   他修长素白的手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口不对心。”   千寻迎上他促狭的眸子,“要徒儿将心掏给师父看吗?”   闻言,楼止轻笑,“徒儿没有掏为师的心就算是手下留情,为师岂可掏你的心。还等着哪日徒儿忽然发作要了为师的命,如此也算痛快。”   “好。”千寻学着他的模样,一脸的似笑非笑,“彼时徒儿一定念着师父的情义,留师父一个全尸。”   “然后呢?”楼止依旧笑着,眼底的光幽暗深邃。   千寻凑近他的耳畔,学着他的口吻低语呢喃,“然后接手师父的一切包括锦衣卫,执掌天下,问鼎江山。师父觉得如此可好?”   楼止忽然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摄住她的唇,良久才松开,戏虐般的恣意谩笑,“为师正有此意。”   那一刻,千寻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她的所有举止在他的眼里只有“幼稚”二字。   面色一沉,千寻推开他的手,“师父果然好肚量。” ☆、第82章 元宵佳节   “这不是肚量。”他的声音略显暗哑,却有着刻骨的魅惑,“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如同故意戏耍她一般,眼角眉梢溢开不知名的流光,“若不是徒儿要做侧王妃,为师真想剥下你的皮面,做一副美人扇,白玉为骨红颜如画。”   千寻定定的看着他,脸上所有光泽悉数敛尽,“师父都不计死在徒儿手上,那徒儿自然也愿意做师父手中的美人扇。”   楼止起身,刺眼的红衣蟒袍有着迷人的颜色,上头的赤金蟒纹昭示他无可比拟的倾世风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这样一个人,便是笑颜如花,也掩不去眼底的阴霾。如同九幽地狱的阴冷森寒,让看在他的笑容里沉沦,而后杀人于无形。   “今夜是元宵佳节,出去走走吧,许是有意外收获!”楼止良久才抛出一句话,转身拂袖而去。   千寻没能看清他的容色,却有种不知名的安心。   那口吻平淡如常,没有半分怒气,没有半点冰凉之意。   她抵触的情绪,他应该可以感受到,只是……千寻忽然有些想不清楚,楼止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对待自己?不过是三等宫婢,根本没必要步步擢升,至于今日的地步。若说是为了十三王爷,也未免太小题大做。   那个所谓的【御寒决】到底是什么东西?以至于楼止这样一个嗜杀之人,也耐下性子,对她算是容忍到了极致。   他若即若离,阴晴不定,教人无可捉摸。   有时候千寻甚至在想那些嬷嬷们的话,是不是真的?   每个狠戾的背后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就好似每个屠戮的背后都有一个不堪屠戮的原有?是刻意的隐藏,还是随性而为?又有几人知晓。   楼止就像突然出现的谜,解不开理不透。   只怕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人可以解开,如同九连环,环环相扣,相生相克。   褪去身上的嫁衣,千寻轻叹一声,正红色……他这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方面不许自己以色靠近云殇,一方面又以正妃的正红色为嫁衣,这不是纯粹要把她逼到风口浪尖吗?彼时多少人会戳着自己的脊梁骨说她越矩,他应该都能想到,只是为何还要如此做?   天知道!   不过今夜是十五元宵,大抵街上会热闹不少。   许是能碰见莫沧海,若是能将大氅还给他,那就更好了。   既然楼止开了口,她出门就更方便。   带上绿萼,拿个包裹带着大氅,一切准备就绪。   正月十五闹元宵,元宵佳节是初一过后头一个节日,是谓花灯节。护城河畔,多少男女痴心相望,寄以花灯传情。谁捞起对方的花灯便算是一种许诺,二人才能眉目传情,而后谈婚论嫁。   这种场景如同现下的相亲,虽然繁琐一些,但具体流程还是差不多的。   花灯之下,成全了多少痴心男女,红鸾心动,铸就一生白首。   沿街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灯芯之下都悬着一条条花纸。上头墨笔书写着灯谜,猜中者可得奖品。多少子弟聚拢灯下,猜谜逗趣,喧嚣繁华的场景教人目不暇接。   “绿萼,你会猜灯谜吗?”千寻笑问。   绿萼摇头,“属下不会。”   千寻莞尔,“其实猜灯谜很简单的,既然来了就索性玩玩。看京城的灯谜与我们家乡的是否一致?”   抬头看着顶上的纸条,写着“黄泉共为友”。   “黄泉共为友,百年好合。”千寻浅笑。   一侧的守灯人登时愣住,“公子好聪明。”说着,便将一两纹银摆放在桌案上,“这是您的了。”   千寻拿起纹银,扭头望着绿萼,“如何?”   绿萼颔首,“公子好生厉害。”   不远处,有人高声念着,“迎刃而解,首落枕畔。急于朱怀取美人首合项上,详审端正,而后按捺。”   绿萼一怔,“公子,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有灯谜能难倒我。”千寻缓步走过去,拨开了人群对和道,“一切安好。”   音落,四下一片寂静。   那出题之人显然一怔,万没料到一个年轻轻的少年郎竟然这般快速对出来。   “怎样?”千寻双手负背,略带傲气的半侧着脸看那出题的长者。   “答对了!公子好才情。这个谜题已经挂在这里很久,公子是第一个答对之人。”那长者将一块玉珏交付在千寻手中,“公子,这是你的。”   千寻接过玉珏,乃玲珑剔透的好玉,灯光下微微泛着少许莹润,上刻精致华美的花纹,如一种图腾。但上头的纹路许是年久的关系,竟有些模糊。   稍稍凝眸,千寻看着手中的玉珏,总觉得有些熟悉,但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这是我的!”忽然有个人冲上前,伸手便去夺千寻手中的东西。   千寻眼疾手快,反手就藏在身后,“什么是你的?分明是我答对的,何时轮到你的?”   “这个题是小爷先看到的,难道你不知先来后到的道理?”这是个一脸稚气的少年,看他锦衣玉服,衣着华丽,大抵是哪家贵族的子弟。年岁嘛……最多十四五岁,较之千寻还小了许多。   “谁答对就是谁的,管你先来后到!”千寻掉头就走。   那少年不死心,急冲上来拦住了千寻的去路,“不行,这东西是小爷看中的。”   千寻凝眸,世间还有跟楼止一样不讲道理的人?   “让开。”千寻挑眉,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也敢当街拦她。   绿萼随即上前,冷剑横立身前,“这位公子莫要无理取闹,我们还有要事,请让开。”若不是不易说明锦衣卫的身份,绿萼岂会跟他啰嗦。   “这个就是我的,那个答案我已经猜出,只是还未说出口罢了!”少年死活不肯。   千寻看着比自己还矮了半个头的少年,一双秋水剪眸漾开几分戏耍的颜色,“你真的想要吗?”   少年点头,“自然!”   “好!”千寻笑了,“那我们来一场比赛,谁赢了就归谁!”   站在街口,二人对视,一场来势汹汹的比赛正式拉开帷幕。左右两排灯谜悬于灯芯之下,二人在一盏茶的时间内,谁答对的灯谜多,谁就能拿到玉珏。   多少双眼睛盯着,千寻不甘示弱。   猜灯谜可是她拿手的好戏,早年在家里,十里八乡的人都没能赢了她。   她偏不信,一个黄口小儿还矮了她半个头,能翻了天去。   绿萼一声“开始”,二人随即开始竞猜。 ☆、第83章 最恨男人比我矮   长街上人满为患,却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绿萼一声喊,千寻与那少年快速朝着前头走去,一道道谜题被戳破,被揭开。   香案上的香燃烧殆尽的时候,千寻拿着满手的花纸,与那少年并肩而立,一个傲气风华,一个不甘示弱。   一番清点下来,千寻险胜,赢了一张。   那少年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竟有种无法掩饰的憋屈之色,或怅然若失,或失魂落魄。   看着满桌子的奖品,千寻浅笑,将玉珏递出去,“给,送你。”   “我输了。”他昂起头,眼底竟有少许莹润。   千寻蹙眉,“男儿大丈夫,输了便输了,何至于输不起,哭鼻子作甚?拿着,男人就该像个男人的样子。”   闻言,他忽然哑然失笑,“你是第一个说我是男儿大丈夫的。”   一语既出,千寻的嘴角狠狠抽了几下,“你不是男人吗?”   “我……”   他这厢刚要开口,那头却有人大张旗鼓的过来,绿萼随即上前,“大人小心,是相府的大公子白城,是个爱滋事之人。”   千寻挑眉,“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能拿我怎样?”   锦衣华服,生得一脸傲慢模样。那白城一眼看去就是十足的纨绔子弟,身旁那一群打手更是耀武扬威,好一派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狗奴才模样。   “这里所有的奖品都是本少爷的。”白城朗声大笑,一眼就看中少年手中的玉珏,伸手便去夺。   谁知千寻眼疾手快,一把捏回手里,“这不是你的。”   “怎么,本少爷方才的话你都没听见吗?瞎了你的狗眼!”白城身边的奴才上前厉喝,伸手就要去抢玉珏。   千寻跟着楼止学了三招两式,眸色一沉,一脚就踹在那人的裆部,直接将那人踹得哭爹喊娘的跪在地上。   “你们别欺人太甚。”千寻拉过那少年,将玉珏塞在他手里,“拿着,自己的东西岂能让这些狗东西轻易夺了去。”   少年稍稍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千寻傲风傲骨的模样。   “看什么看!”千寻气不打一处来,扭头看着白城忽然转变的脸色。   “本少爷阅女无数,你这丫头长得倒也不赖。不如陪本少爷玩玩……”那白城是天生的无赖,仗着相府嫡长子的身份,一贯的为妃作歹,欺男霸女。对于千寻,他一眼就看见了千寻的耳洞,还有她……没有喉结。   白城奸笑着上前,他本就五短三粗,竟然比那少年还要矮上半截。这样站在千寻跟前,还笑得如此猥琐,只让千寻的面色越渐黑沉。   身份被揭穿,绿萼握紧了手中的冷剑,千寻低头看着白城又矮又胖的模样,低低的冷笑两声,“我最恨男人比我矮,还矮了不止三寸!”   音落,千寻甩手就给了白城一个耳光。   清亮的耳光在寂静的夜里响得格外清楚,所有人都没想到,千寻是女扮男装。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女子竟敢胆大包天,给了当朝丞相之子一记响亮无比的耳光。   “来人!”白城良久才缓过神来,一声怒喝,所有的打手都围拢上来。那来势汹汹的模样,让一旁看热闹的人们,都吓得四下逃窜。   原本热闹的长街,不多时便空荡无人。   丞相府长子白城,惯来是这里的霸王,谁敢招惹。   千寻才不怕,大不了让楼止去收拾烂摊子。她还就不信,丞相府与锦衣卫打起来,能占到什么便宜。   那少年心下一惊,“只是个玉珏,给他吧。”   “站直了。”千寻冷了眉,“你还是个男人吗?瞪大眼睛看清楚,姐姐今天就告诉你,男人该霸气,但不是横行霸道!绿萼,别跟他们客气!”   绿萼领命出手,她也不出剑,对付这些人根本没必要出剑。   千寻拽着那少年往旁边一坐,正好是间混沌铺子。看着外头绿萼打得正痛快,千寻一人盛了一碗混沌摆在案上,“来,相识便是缘分,姐姐请你吃混沌。”   想了想又冲绿萼喊道,“速战速决,混沌凉了就不好吃。”   绿萼一脚将冲上来的打手踹飞出去,无奈的摇头,“是,公子!”   “你叫什么?”千寻吃着混沌扭头问。   少年的面色有些紧张,良久才道,“我叫、叫辰风。”   “乘风破浪吗?”千寻笑出声来。   闻言,少年的面色一红,低头望着手中的玉珏,默不作声。   白城眼瞧着自己的打手不是绿萼的对手,操起一侧的棍子就朝着千寻过来。辰风陡然心惊,“姐姐他……”   千寻哪是这般容易被暗算之人,起身就把身侧的混沌烫泼了出去。那水本就是一直加热,如今泼在白城身上,烫得他呼天抢地的哀嚎。   四下陡然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明晃晃的火把如同火龙般快速朝这边包围过来。千寻心下一惊,绿萼一个凌空稳稳落在千寻跟前,“公子?”   “是御林军。”千寻出自宫中,御林军的妆束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凝了眸,绿萼担虑的看着千寻,“公子,现下怎么办?”   那白城一声高喊,“这次本少爷要弄死你们!御林军都来了,看你们往哪里跑。”   “你!”绿萼愤然。   千寻一把按住她,“到底是丞相府的,不能打死。”   语罢,望着越聚越多的御林军包围了混沌铺子,千寻的手心捏出少许冷汗。想不到这相府公子也有这么多御林军保护,果然失策!   “哎,臭小子,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赶紧走吧!”千寻睨了面色微白的辰风一眼,示意他赶紧走。   谁知辰风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盯着脚尖。   千寻心下一愣,“喂,你小子吓傻了?没毛病吧?”   御林军让开一条道,御林军统领胡毅一身甲胄的走出来,扑通就跪在了铺子外头,“微臣来迟,皇长孙殿下受惊,臣罪该万死!”   话音刚落,千寻几乎要将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丢在地上,“你是皇长孙云辰风?”   辰风咬着唇抬头,“对不起,骗了你们。”   说完,云辰风一步一顿的走出去,终于站在了胡毅跟前,“胡统领不必多礼,我随你回去就是。”   千寻愣在那里半晌,急忙携着绿萼跪身行礼。   “胡统领稍待,我还有点事。”云辰风快步走回千寻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第84章 东宫   千寻眉睫微扬,“卑职千寻。”   云辰风的眉头陡然扬起,“千寻?你就是锦衣卫百户长千寻?”   当时千寻破获了丽妃一案被破格升为锦衣卫百户长,成了天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在锦衣卫谋得女官职位的女子,故而千寻这个名字大抵也是叫得响的。   只是云辰风没有想到,便是眼前这个英姿煞爽的女子。   方才白城说她女扮男装时,他委实愣了半晌。   如今看来,除了那百户长千寻,谁还能恣无忌惮至此?名字对方是丞相府独子,还敢动手打人。   若不是仗着楼止的胆,还有谁人恣意妄为?   “卑职不知您是皇长孙殿下,得罪之处还望殿下恕罪!”千寻恭敬的跪在那里。   云辰风点了点头,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容色。带着少许的失望,又或者是一种怅然若失,“竟然是你。”   千寻眸色微恙,一转头,却发现白城竟然不知何时溜得无影无踪。死胖子,跑得真快。   她垂着头,等着云辰风处置。   谁知云辰风只是俯身将千寻搀了起来,“以后还能叫你姐姐吗?”   千寻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嘴角抽动了两下,“殿下,尊卑有别,还是……”   一声苦笑,云辰风也没有说什么。他惯来是怯懦胆小之人,否则方才遇见白城,也不会说起要将玉珏交付出去。   “走吧!”云辰风上了车辇,进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千寻一眼,唇角微扬,是一种清澈干净的笑意。那种笑,带着点点的哀伤,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是教人很心疼。   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千寻第一次看见那种与生俱来的忧郁之色,还出自高高在上的皇长孙。但那清浅一笑,委实干净,不含一丝杂质,没有所谓的争权夺势的肮脏与城府。   御林军护着车辇缓缓而去,千寻站在那里,稍稍凝了眸。   “皇长孙乃太子爷的嫡长子,太子爷身子骨不好,如今也只有这么个儿子。然则……”绿萼顿了顿,转头看着千寻,“大人,回去吧。”   “皇室子弟,富贵皇门,也不见得那么快乐。”千寻低语。   绿萼不语,只是跟在千寻身后往回走。   车辇之上,云辰风盯着手中的玉珏看了很久,上头的纹路极为好看。外头传来小乐子的声音,“殿下,奴才求您了,以后别偷偷的跑出去,太子爷那头……”   “听说皇爷爷将千寻许给了十三皇叔?”云辰风撩开车窗帘子。   外头的小太监稍稍一愣,急忙点了头,“回殿下的话,皇上年前就下旨赐婚。说是下月初六的日子,喜服都已经着司制房备下了。”   云辰风似懂非懂的点头,“十三皇叔确实很好。”   小乐子颔首,“世间女子都以入十三王府为荣,殿下何以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云辰风敛了眸,安静的坐在车内,“回东宫吧。”   东宫,顾名思义乃是太子寝宫。   云辰风进寝殿的时候,宽敞而奢华的殿内,弥漫着充斥鼻间的中药味。太子久病,常年不离药石。安静的殿内,只听得轻微的咳嗽声,而后是黄幔铺就的床榻上,病容满面的太子爷云铎倚靠床栏无力的坐着。   “儿臣给父亲请安。”云辰风跪在床前。   云铎咳嗽了几声,挥手退开了所有内,面色一沉,“你还记得我是你父亲吗?”   云辰风垂下眉睫,一张白净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风儿你也不小了,如今都十五了,该像个皇长孙的模样了。为父在你这个年岁,都已经可以帮你皇爷爷处理朝政,你……咳咳咳咳……”云铎一咳嗽,整张脸涨得通红,异样的颜色让他的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格外的难看。   仿佛他随时都会背过气去,所幸他只是咳嗽了一阵,慢慢的就缓下了气息。   对此,云辰风置若罔闻,依旧垂眉不语,只是攥紧了衣袖。   “我知道你不喜欢朝廷纷争,不喜欢争权夺势。可是风儿,这是命啊!你身为皇长孙,如何能躲开这宫闱厮杀,躲开这朝廷上的争斗?为父现在还活着,尚且能留你性命。哪日为父若是走了,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这条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个问题。”云铎轻叹着,久病缠身过后的憔悴病容,教人不忍。   云辰风红着眼睛,“父亲别说了,儿臣都知道。”   “过来。”云铎低低的喊了一声。   闻言,云辰风坐到了床沿,猛吸鼻子。   云铎那双瘦如枯槁的手慢慢抚上爱子的脸,“其实你皇爷爷是最喜欢你的,你长得跟你皇爷爷年轻的时候最为相似。只可惜这性子软了些,没有你皇爷爷当年的英武。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乖乖的听为父的话,为父就算死也当为你谋条活路。”   云辰风看着病得奄奄一息的父亲,眼泪吧嗒就落下。   见状,云铎略带无奈的叹息,“累了吧,去休息吧。以后别在离宫,太危险。若是教你皇爷爷知道,是要犯忌讳的。下去吧,为父累了。”   “儿臣知道。父亲好生休息,儿臣告退。”他每次都说知道,可是每次都还是会触犯。   眼见着云辰风离开,狄东快速进了殿内,“太子爷。”   “在哪里找到的?”云铎有气无力的开口。   狄东垂下眉睫,“长孙殿下跟人家在长街上猜灯谜,被御林军统领胡毅找到带回来。”   “这孩子,到底还是孩儿天性,何时才懂得皇家厮杀的残忍?”云铎气息微喘,面上泛着异样的潮红。   “太子爷莫要担心,长孙殿下是个有福之人,以后必定会洪福齐天。”狄东搀着云铎躺下,“殿下毕竟还小,何况这朝廷……”   云铎微微合起眸子,“这颗眼中钉,还小吗?不小了。”   狄东不语。   “胡毅是老十三的人,以后留心着点。听说二十八的时候,胡毅是带着人出去的。”云铎闭着眼睛问。   “是。好似十三王爷吩咐的,让胡统领带人去了刑场,只是当时谁也没想到这是十三王爷与锦衣卫的筹划。只是属下很好奇,十三王爷这是……不信任锦衣卫?”狄东压低了声音。   云铎睁开眼睛,眼底的光晦暗不明,“老十三素来是个谨慎之人,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出手。大抵他是真的怕那丫头死了,又或者……这朝堂之中,也唯有他最叫人看不清看不懂。盯着长孙殿下,其他的……再说吧!”   狄东颔首,“明白!” ☆、第85章 回房等着,为师稍后就来   千寻回去的时候,没能逢着楼止,这厮似乎消失了。之所以说消失,是因为千寻将整个南北镇抚司上下找了遍,都没能找到楼止的踪迹。   大半夜的,锦衣卫没有缇骑出任务,宫里也没有传唤。要知道,楼止的性子素来冷傲娇,便是逢年过节也不会前去赴宴。   楼止会去哪里?   站在玲珑阁外头,千寻挑眉看着高悬于顶的匾额,绿萼拦在了她的身前,“这是主子的禁地,大人还是别进去为好。”   “禁地?里面有什么?”千寻不解,不过是一栋阁楼,能有什么秘密?不过转念一想,楼止杀人无数,谁知道会不会抓住什么把柄,又或者被别人抓住把柄。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何况像楼止这样孤傲的人,大抵有什么秘密也是不想被别人知道的。   只是……   千寻的手伸了一下,而后又别有深思的放下。   不该知道的,还是不知道为好。   绿萼垂下眉睫,“属下不知。”   “找大人有事吗?”应无求陡然出现,惊了千寻一下。   “应大人走路没有声音?”千寻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找大人有要事相告。”   听得这话,绿萼垂下眉睫不做声,与丞相府大公子交手,还惹上了皇长孙,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到底还是应该跟楼止报备一下,免得来日闹出事来,千寻担心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千寻自然懂得绿萼的心思,也不想让绿萼担了干系,便道,“绿萼你先下去。”   绿萼稍稍一怔,随即行礼退下。   站在玲珑阁前头,千寻看着应无求面不改色的模样,邪邪一笑,“大人可是专程在此等我?”   应无求哂笑,“你未免太自负。”   “所谓自负,未尝不是一种本事?大人,你说对不对?”千寻打着弯,说话阴阳怪气的。   闻言,应无求沉思片刻,“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无聊找个人说说话罢了!”千寻一脸的无辜单纯,“早年听说指挥使大人命里刑克,已经克了两位夫人,是故这玲珑阁里不会正好摆着两位夫人的灵位吧?”   “放肆!无稽之谈何以为信,谁人敢信口雌黄胡说,那两位夫人……”还未说出口,应无求当下愣住,“你套我的话?”   千寻眨眨眼,“看样子是真的。”   “千寻你别胡搅蛮缠,赶紧回房。”应无求冷了脸,不由的低语,“难怪大人教我不许与你说话,果然是狐狸。”   可惜千寻耳朵尖,嘴角一咧,笑得清澈,“大人此言差矣,我这哪里是胡搅蛮缠呢?这事你知我知,大家心照不宣就是。”   “什么心照不宣,你别跟我套近乎,我不吃这一套。”应无求黑着脸,十五的月儿格外皎洁,银装素裹般的夜里有着透心的寒凉。   月光姣姣,千寻点了点头,白皙的容脸慢慢溢出少许笑意,“那大人好生守着玲珑阁,莫让大人受了惊就是。”   “不用你管,我自然会守着……”   应无求一愣,突然发现自己又被这小丫头绕进去了。当下挑眉,略作愠怒,“你……”   “既然大人不愿见我,那我离开便是。”千寻无辜哂笑,“应大人辛苦,千寻告辞。”   她转身便走,谁知身后“吱呀”一声,玲珑阁的房门快速打开。   千寻的身子陡然扳直,听得应无求扑通跪地,“大人恕罪,属下该死。”   她几乎可以想象,楼止的面色该有多难看。   在他的掌风还未来得及迎上她的面颊,千寻转身就跪在了地上,“大人恕罪,千寻该死。”   楼止的掌面就停在她的面门之上,只差分毫就会让她脑浆迸裂,这次他是真的动怒了。   但凡擅闯玲珑阁,抑或谈起那两位夫人的人,都死无全尸。   千寻,亦不例外。   对于某种底线,楼止是绝不允许任何人僭越的。   “你真的该死!”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冷冽的杀气。   “千寻与丞相府动了手,而且……遇见了皇长孙殿下。”如今她只能转移楼止的视线。千寻自然是知道的,丞相府不足为惧,但是丞相府的三小姐即将成为十三王妃,千寻不想再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事情。   楼止忽然俯身掐起她的下颚,他的声音极缓极慢,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微凉,“皇长孙?你遇见了皇长孙?”   那一刻,千寻觉得楼止的手格外的冰凉。修长如玉的指尖,冷得没有一点温度。好似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冰块,那种丝丝阴气透着指尖,从的下颚处渗入毛孔,迅速席卷全身。仰头时,她迎上那张白得几近晶莹剔透的脸,眉头稍稍凝起。   为何她会觉得今日的他,隐隐有些不对劲?   那双幽暗深邃的凤眸微微眯起,眼底的锐利被薄薄的迷雾遮掩,月光下竟有种比月色还要凉薄的迷离。淡淡的,若烟波浩渺的魏怀河水面,腾起了遮天蔽日的水雾,那种极度不真实,带着蚀骨的勾魂摄魄。慵懒的艳绝,凝眸便是惊心。   若即若离的曼陀罗香气透过他的指尖钻入她的鼻间,让她的身心跟着稍稍一怔。   薄荷凉意,让那个居高临下的男子更显雍容清贵。   “是。”她愣了片刻,终于敛了眸,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眸,这对招子太魅惑,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教人无可抗拒。   她想着,这辈子最好都不要直视他的眼睛,那是死亡的深渊,比任何利器都危险。   “回房等着,为师稍后就来。”这话一出口,千寻的心陡然漏跳一拍。   什么叫稍后就来?什么叫等着?   等什么?等他过来……   徐徐起身,他冰凉无温的手却在她的脸上轻轻拍打了两下,以异于寻常的轻微力道,用指甲划过她的脖颈,快速探入她的衣襟,停留在她的锁骨处。   锁骨处温热的感觉,陡然迎来他冰凉的指尖,惊得千寻连连倒退几步,“师父要作甚?”   楼止艳丽的唇一勾,“无求,带她回去。”   音落,楼止转回玲珑阁,房门迅速关上。   她没有看见他脸上表情的转换,却听见了自己的心,加速跳跃的声音。如高山擂鼓,震得她的耳朵都疼。   他到底要做什么?   应无求以一种押解犯人般的姿态,将千寻领回了房间。房门关闭的时候,千寻看见门窗上的影子一动不动。应无求在监视着她?   到底……要做什么?   她忽然想起来楼止以前对自己做的事情,脸颊噌红到了耳根,难道是…… ☆、第86章 何为羞耻? 钻石过两百加更   夜凉如水,静谧得一切都犹如坠入死水中,没有半点涟漪。   千寻点着灯坐在桌案边,她不知道楼止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夜里的楼止总是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只是与白日间那个手握生杀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有些区别。   但到底哪里不同,千寻自己也说不上来。   许是气质?   还是……   门外响起了极有节奏感的脚步声,那是他华贵的皂靴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铿锵有力,丝毫没有异样。   “大人!”应无求喊了一声,而后便消散了所有的声音。   千寻的视线死死盯着门口,终于,那一身的红衣妖娆逐渐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心头一窒,她看着楼止缓步踱入房中,房门被重重合上。   烛光下,楼止衣袂如火,绣着金丝蟒纹的袍子在身后落下颀长清冷的投影,他走得很慢很缓,施施然的坐在她的身边。红袖轻拂,也不去理她,只是顾自倒了一杯茶,旁若无人的喝着。   咽了一口口水,千寻等着他开口,奈何他始终没有说话。   她看见他喝水时滚动的喉结,而后是他喝水时细微的声响。微弱的烛火在不断跳动,倒映在他脸上,却照不进他内心的阴霾与寒凉。她看着那不是发出声响的灯芯,如同她此刻的不安与疑猜在心头跳跃。   他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过来与她秉烛而坐?   他会那么空闲?那么耐得住性子?   千寻不说话,只是偷瞄了楼止两眼,双手置于案上指尖轻轻触着桌面。她在忍,看谁忍得更久些,尽管这种想法对于楼止而言,是太过幼稚,但如今的她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也不愿打破此刻的宁静。   比起让他疯狂,还不如与他安静的共处一室。   杯子落在案上的声音,让千寻的身子稍稍一怔。她陡然扭头望着身侧依旧安静慵懒的男子,眉目间有着鲜少可见的倦意,但这种倦意在烛光下却有种晦暗不明的冷意。如同隔了一层冰的火,正在慢慢灼烧他的明眸。   黑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根根分明的剪影落下一层阴霾,仿佛镀在他眼角眉梢的曼陀罗图案,在午夜里诡谲绽放。   “想知道为什么?”楼止低迷的声音幽然浮起。   千寻扭头看着他雍容清贵的表情,“师父不觉得该有个交代吗?”   楼止修长的手落在她的眉上,眼底的光清浅不一,“你要为师给你什么样的交代?嗯?”   闻言,千寻稍稍一怔,他的手依然冰冷无温,在她眉心掠过时,让她的身子跟着微颤。那种温度,宛若死尸身上的寒凉,是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摩挲。   千寻的身子往后仰去,尽量避开他的碰触,“师父觉得呢?”   她看见的指尖蜷曲,显然对她的抗拒略带不满,但眼角眉梢依旧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种笑能穿透人心,带着午夜的凄寒,“你就如此抗拒本座碰你?”   这话让千寻发笑,“师父是觉得委屈?”   “本座倒不是怕委屈,只怕你早晚要恨本座。”他冷笑着,那笑让千寻的心里直发毛。   他每次笑,总归没有好事。   笑面阎罗,也不过如此。   如今他连“为师”二字都省去,又恢复了如初的“本座”自称,如此生分不禁让千寻提高了警惕。看样子今天晚上,他这个挂名师父确实要教导她一些事情。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徒儿岂是那种欺师灭祖之人。”千寻皮笑肉不笑。   “是吗?何以本座看着极像呢?”楼止低低的笑着,那种绵柔的声音,带着少许无法捉摸的轻渺。   千寻凝眸,“师父多心了。”   楼止轻笑,“但愿如此。”   音落,他的指尖一如往常的在她唇上摩挲着,嘴角笑意清浅,“不愧是为师的小狐狸,话里处处透着玄机,只是将为师的警告抛出脑后,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师父在说什么?徒儿一句都没听懂。”千寻这次没有躲闪,任由他恣意妄为。   “看样子徒儿需要提醒!”下一刻他忽然扣住她的后颈,直接将她的脸拉向自己。刹那间,她看见他精致的五官在自己的视线里放大,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羽睫禁不住颤了颤。   迷人的曼陀罗香气让她心头一窒,却不得不撞入他幽暗深邃的墨瞳中。   他勾起迷人的唇角,那种邪魅蛊惑的表情近在咫尺,“想起来了?”   千寻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如此近距离的说话,让她的面颊青一阵白一阵,却有种滚烫在不断的蔓延,“想起来了。”   她当然不会忘记当时他说的那句话:不要妄想算计本座,你输不起。   事实确实如此,凡是算计他的人,都死无全尸。   她能活到今日,大抵就是因为他所谓的价值罢了!   他的掌心从后颈慢慢挪至她的后脑勺,力道越来越重,以至于最后她的额头与他的额头相互抵触,而他极为好看的悬胆鼻正巧碰着她的鼻间。   这样极度暧昧的姿势,让千寻几乎不敢用力呼吸。   羽睫垂下,千寻不敢动弹,如此近距离去看极度美好的东西,也会只剩下可怖的扭曲。   他的唇刻意贴着她的唇,不是吻,也不算蜻蜓点水,只是一种温度之间的传递。烛光下,那种跳跃的明灭不定教人越发的不安。   此时此刻,千寻宁可他疯狂,也好过这样寂静的暧昧。   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千寻的唇瓣微微颤抖,“师父非要用这种方式说话吗?”   “难道徒儿喜欢与为师去床上叙旧?”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近距离的贴触。   千寻嘴角微抽,“师父可知羞耻为何物?”   他忽然起身将她打横抱起,“不若徒儿与为师讲讲,何为羞耻。”   那一刻,千寻深刻感悟了一个道理,与楼止论无耻,根本是自寻死路。   她想挣扎,但不知为何眼皮竟沉重得抬不起来。等到楼止将她放在床榻上,千寻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楼止端坐在床沿,“无求。”   应无求随即推门而入,睨一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千寻,将精致华贵的匕首递到楼止的手中。楼止敛尽所有容色,刃口划过千寻的指尖,鲜亮的血珠子登时从指尖冒出。   “大人?”应无求一愣。   楼止笑得邪魅至绝,“成色很好。” ☆、第87章 正妃没了?侧妃扶正?   迷迷糊糊之中,千寻只觉得浑身发冷,那种血液流失的感觉让她如置冰窖。彻骨的寒意,伴随着噩梦连连,厮杀的惨烈,一具具的尸体再次浮现在她的梦境里。   最后千寻是被一阵绿萼唤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她看见绿萼熟悉的面庞正凑在自己的跟前,“大人?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千寻只觉得头晕眼花,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犯懒。   “丞相府三小姐没了。”绿萼刚说完,千寻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三小姐?那不是……   千寻不敢置信的盯着绿萼,“是相府三小姐?”   “没错,就是十三王爷即将迎娶的那位。今儿个早上被发现自缢房中,如今京畿府都已经派人过去。方才应大人传话,说是早前丽妃的案子也是大人您办的,这次还是交由您去处理。毕竟到时候牵扯十三王府,大人您还是未来的侧王妃,可以便宜行事。”绿萼搀了千寻起来,准备为她更衣。   听得这话,千寻委实愣住了半晌,十三王妃……   “嘶……疼。”千寻陡然一颤,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有一道血痕,上头抹了药。若不是穿衣服的时候碰到,许是还不能发现。   大抵是这药性极好,不去触碰伤口,压根就不觉得疼痛。   “这是……”千寻愣了愣,“难道是他?”   “大人?”绿萼凝眉看她,手中拿着衣服。   千寻缩了手,“准备一下,去丞相府。”   绿萼颔首,“应大人早已备妥,大人随时可以出发。”   这档子事不了结,只怕十三王府那边没办法继续。不去十三王府,她又如何拿到东西,如何获得最后的自由?   说来也是可笑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却是为了最后的离开。   不过那又怎样,她是一定要回去的。   穿好衣服出门,应无求早就备好了马车在门口等着,千寻也不多说,直接上了马车。只是楼止去哪了?   马车是最常见的锦衣卫出行马车,并非楼止专用,那么大排场,千寻也是不愿的。   坐在车内望着掌心的伤痕,很显然是锐器所伤。睡觉之前还未有过,一觉睡醒却有了这样的痕迹,可想而知在她熟睡的时候,楼止定然是对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割开皮肉无疑只有三种情况:一则下毒;二则取血;三则取肉。   这三种状况,楼止属于哪一种呢?   下毒没必要,取血又要作甚?取肉……难道做药引吗?   蓦地,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取血……   她想起了巧音死的那晚上,楼止咬上她的肩胛,那种鲜血淋漓的画面至今她都不会忘记。难道是……不自觉的抚上肩胛骨,上头的伤早已愈合,只是不知为何,前段时间越发溃烂得厉害,如今那道齿痕就算拿铲子都抹不去。   现在想想,会不会是楼止做了手脚,刻意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狗撒尿吗?如此幼稚?   她一路想着,不知不觉中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大人!”绿萼在外头低低的喊着。   千寻陡然回过神,敛了容色撩开车帘。正门上“丞相府”三个大字,在以前是何等的遥不可及,而现在她却要以锦衣卫百户长的身份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绿萼在前面开道,飞鱼服绣春刀,谁敢轻易拦阻。   不远处,御林军包围了一座院落。   丞相府内草木繁盛,九曲回廊,水榭亭台层出不穷。小姐们的绣楼都在南苑。而三小姐白素清的绣楼,便是被御林军团团包围的那座。   “什么人?”御林军拦阻了千寻的去路。   绿萼上前,“放肆,这是锦衣卫百户长,千大人。”   御林军与锦衣卫本就不是同种,御林军最终归属于京畿府,是守卫京城的十万禁军的分支。而锦衣卫其实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亲卫锦衣,只是在楼止的手里越发的壮大,最后逐渐取代了御林军的职能。   锦衣卫慢慢的掌控了宫闱,只残留了少许御林军在宫中。所以绝大多数的御林军都归属在京畿府,没有机会大批量入宫侍驾。   故而现在,御林军与锦衣卫也算是水火不相容。   “上头有命,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守门的御林军拉开阵势。   千寻冷笑,“那你们查出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就是不让千寻进去。   绿萼手一挥,随行的十数名锦衣卫随即上前,形成了两军对垒之阵。眼瞧着就要拉开架势开打,千寻却哂笑了两声,“无碍,不进去也行。记得告诉你们家大人,到时候没有黄金千两,别想从我这里知道一星半点消息。”   语罢,千寻缓步走到绣楼外头的院子里,就着大理石桌椅缓缓坐下。手中把玩着早前楼止送的短刃,这短刃曾经在冷宫还救过她一命,如今她更是走哪都带着。   上头的纹路极为精致,嵌着华贵的五彩宝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大人就不着急吗?”绿萼不时的看向重兵防守的绣楼。   千寻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刀鞘上的华贵宝石,“着什么急,早晚有他们急的时候。这件事怕是连皇上都惊动了吧?”   绿萼颔首,“如此大事,自然瞒不过皇上。皇上下旨,着大人与京畿府一道查办。”   “丞相府如何上报的?”千寻问。   眸色微恙,绿萼压低声音,“说是自缢。”   千寻凝眸,“自缢都有个名头,那三小姐为何自缢?世人皆知,十三王爷乃人中龙凤,谁不以嫁给十三王爷为荣,何况还是正妃。”   “这才是令人费解之处。”绿萼垂眸。   指尖轻轻敲击这桌案,千寻勾了勾唇角,“你说,人家会不会觉得是我干的?”   绿萼陡然瞪大眸子,“大人这是何意?”   “三小姐死了,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千寻似笑非笑,那副模样竟与楼止有几分相似,“正妃没了,那我这个侧王妃是不是更有机会扶正?”   闻言,绿萼的面色稍稍沉了一下,“大人的意思是属下……”   千寻摆了摆手,“丞相府到底不是小门小户,没有指挥使的吩咐,谅你也不敢动刀子。现在……”   “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死我的女儿?”不远处一名呈疯癫状的妇人哭着喊着冲过来,“贱人,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锦衣卫随即上前,轻而易举的拦住了妇人的去路。   那妇人干脆耍泼躺在了地上,歇斯底里的嚎叫,声音尖锐刺耳。 ☆、第88章 自缢身亡   千寻起身,漠然看着躺在地上又哭又闹的妇人,绿萼顿了一下,“大人,是相府的九姨娘,也是三小姐的生母。”   “原来如此。”千寻点头,摆手推开拦阻在前的锦衣卫,“你们丞相府上报皇门说是自缢而亡,你又如何知晓是被人所害?不真不实,就不怕犯下欺君之罪吗?”   这话一出口,那妇人随即愣住,几乎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仰望着傲然伫立的千寻。   欺君之罪,罪该万死。   “放肆!”一声冷喝,伴随着一个身宽体胖的老者快速走过来。只一眼,千寻就认得出是丞相白胜天。   那身段,那个子,还有五官,几乎跟白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难怪人家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古人不欺余也。   “来人,将这疯妇带下去。”白胜天一声怒吼,九姨娘便被人带了下去。   见状,白胜天才算缓了口气,但依旧轻蔑而不屑,“小小百户,也敢来丞相府颐指气使,不知你壮的是谁的胆子?”   绿萼一怔,却被千寻按住。   缓步上前,千寻笑脸相迎,“卑职皇命在身,丞相大人你说卑职壮的是谁的胆子?更何况……卑职执掌锦衣卫绿字部,身为锦衣卫百户长,进丞相府办案似乎也不丢人?若真的要丢人,那只好连丞相府的脸面一起丢了作罢!”   “你!”白胜天没想到千寻不但是百户长,连带着锦衣卫四部之一的绿字部也落在她手中。谁人不知锦衣卫四部皆培植暗卫,他就算不怕锦衣卫,也该担心锦衣卫的暗卫,会不会在他熟睡的时候,直接用绣春刀割下了他的脑袋。   虽然不至于落御史大夫莫秋德一样的下场,但……试问世间谁人不惧死?   绿萼笑而不语,千寻那张嘴素来是厉害的,损起人来可是没脸没皮的。当然,除了楼止那样的无耻之辈,千寻觉得自己业已无敌。   绣楼内有了动静,放眼望去,一老一少从里头出来,还随着一名仵作模样的人。   “爹?”那少年生得倒也俊俏,只是五官太过深邃凌厉,让人一眼看上去便很有压力,“如今这事……”   千寻心下明白,这一老一少自然是太傅沐天翼与其子沐凯威,当今最年轻的兵部尚书。   丞相白胜天快速走上去,“太傅?”   “丞相大人节哀。”沐天翼轻叹一声。   虽说死了女儿,但千寻并未觉得白胜天有多么的哀痛,许是在这样的官场里,过多的情只能换来过多的杀戮。两个官场上的狐狸相互的作揖,何尝不是一种暗潮涌动的过招?   千寻走上去,微微行礼,“卑职参见沐大人。”   “这是……”沐天翼的眼眸本来就锐利,乍见千寻身上的飞鱼服已经猜到了大概。冰冷的目光当头落下,千寻垂下眉睫不语。   “你便是千寻?”略带嘲讽的响声传来,沐凯威颇为不屑的盯着千寻。   直起身子,千寻依旧笑脸相迎,“卑职千寻,乃锦衣卫百户长。今日奉命前来调查三小姐之事。”   “就凭你?”沐凯威冷笑两声。   千寻也不置气,扭头望着仵作,“可有答案?”   “三小姐……”仵作顿了一下,“确系自缢身亡。”   沐凯威冷哼两声,“听到了吗?”   千寻颔首,“听到了。”   “听到了还不滚出去向楼止复命?”沐凯威盛气凌人。   “听到了并不代表我就认同,既然不是我认同的事情,我为何要向指挥使复命?沐大人的笑话太冷,一点都不好笑。”千寻挑眉,一脸的不置可否。   沐凯威被千寻一通话说得哑然,随即反应过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千寻的视线快速的扫过众人面颊,沐天翼老谋深算,自然不会吭声,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反倒是丞相白胜天,倒有几分凝重,甚至于看她的眼神都冷了几分。   “没什么意思,只是没亲眼看见的东西,怕是难以教人信服。”千寻的气势丝毫不输他们,到底是锦衣卫撑腰,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就凭你?”沐凯威越发的嗤冷。   千寻不紧不慢的朝着仵作走去,“你就是仵作?”   “是。”仵作颔首。   “随我进来。”千寻终于踏入了绣楼。   三小姐的尸身还躺在床榻上,房内干净整洁,没有一丝一毫的搏斗痕迹。千寻缓步走进去,身后的沐家父子与白胜天紧随其后。   径自走到床前,千寻看着床榻上三小姐的尸体,伸手按了按她的身体。   “你干什么?”沐凯威冷然。   千寻极为鄙夷的盯着他,“沐大人难道不知道,人死之后尸体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出现不同程度的僵硬,若是搬动尸体还会出现不同面积的尸斑。我只是想推算一下三小姐的死亡时间罢了,人又不是你杀的,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沐凯威瞪了她一眼,脸黑如墨,“你懂这些吗?”   “略懂略懂。”千寻睨一眼仵作,“我问你,三小姐是怎么死的?”   仵作垂着头,“回大人的话,三小姐是自缢身亡。”   千寻“哦”了一声,“是吊死的,但你如何确定是自缢身亡?这世上睁眼瞎太多,总该说个明白才是。”   “你莫无理取闹。”白胜天怒然,“小女尸骨未寒,你却在这里指手画脚,到底是何居心?”   “我倒要问问你们是何居心?”千寻走到床前,“看看清楚,这是自缢身亡吗?自缢身亡,颈部勒痕唯一条,至耳后而绝。可是三小姐脖颈上的勒痕至颈后而交叉状相接,有人刻意沿着勒痕制造了自缢的样子,怎么一个人都瞧不出来吗?”   一番话,却让仵作扑通跪地,“小人一时不查。”   “房内没有搏斗痕迹,许是三小姐……”沐凯威还未说完,千寻直接剜了他一眼。   “房内没有,未必房外就没有。”千寻托起三小姐的手,“指甲都断了,还说没有搏斗痕迹。看样子你们京畿府的仵作也不过如此,还不如乡下的捕快懂得多。”   沐凯威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一脚踹在仵作的肩头,“没用的废物,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倒不怕,怕的就是死不瞑目。”千寻依旧清浅的笑着,看着眼前三人面面相觑的模样。   一个死了女儿的父亲,脸上唯有少许僵硬的哀伤。   一个老谋深算的沐老大人,眼底的光锐利无温。   还有一个仿佛突然察觉到了异样的沐凯威,三个人,三条心。 ☆、第89章 腿软了   “你还知道什么?”良久,白胜天才算开口。   千寻等的就是这句话,然她早就有言在先。他们如此怠慢,何至于她便要屈服?千寻早已不是在宫闱里唯唯诺诺的三等宫女,打从她踏入锦衣卫开始,楼止就向她灌输了弱肉强食的道理。   如今的她自然是明白的,世上之人都是犯贱的。你若是一味的迎上去,人家反倒不把你当人看,你若是欲擒故纵,人家反倒会凑过来巴结你。   她倒不想他们巴结,只是……楼止肯让她接受这案子,只怕还有别的目的。   一个京畿府沐家,一个丞相府白家,顺带牵扯上十三王府,好戏连台!   千寻在屋子里晃悠了一圈,而后两手一摊,“除了确定三小姐并非自缢身亡,其余的……无可奉告!绿萼,我们走。”   语罢,千寻转身便走出了绣楼。   “站住!”院子里,沐凯威拦住了千寻的去路。   锦衣卫随即抽刀相向,四下的氛围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御林军奔跑时发出清晰的甲胄碰撞之音,脚步声纷至沓来。   不多时,大批的御林军已经将千寻等人围在了正中央。   “今日你不说出个所以然,就别想走。”沐凯威冷了声。   “怎么,丞相大人要留卑职在这里用饭?绿萼,去告诉指挥使大人一声,就说我……留在了相府。等着晚上大人来接我便是!”千寻笑意清浅,毫无惧色。   白胜天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让楼止来接人,岂非要让他独自面对楼止那个妖孽?   一想起楼止的杀人手段,白胜天不免有些寒栗。   “沐大人与贵公子如今是要收队回京畿府吗?”千寻笑得干净无辜,“既然如此,恕不远送。”   如此一来,白胜天的面色越发的难看。   沐家父子一走,到时候……   倒不是白胜天怕了楼止,只是楼止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是疯的,一旦狠了心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三年前,他为了那个人血洗韩城,那种血腥屠戮,无神无鬼的残忍,任谁都不敢轻易触碰。   “怎么,丞相大人又反悔了?”千寻笑了。   沐凯威扭头看着沐天翼,只见沐天翼冷了眉目,示意他退兵。如此,沐凯威只好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想要知道答案也不难,沐大公子可以去锦衣卫找我。到时候,卑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千寻嘴角微扬,大步流星的走出丞相府。   锦衣卫随行,绿萼确定身后无人,这才松了口气,让锦衣卫戒备,自己护着千寻朝着马车走去。   “大人真的知道……”绿萼顿了顿。   “稍微有一点。”千寻道,“我又不是神仙,会掐指算。”   及至马车之前,千寻站了很久都没动。   绿萼凝眸,“大人还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只是这丞相府,还是莫要回去,若然真有什么线索,下次再来吧!避开沐大人他们,才算妥当。”   千寻点了点头,“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必须帮我。”   “何事?”绿萼心惊,急忙上前。   咽了咽口水,千寻将冰凉的手搭在绿萼的手背上。   绿萼容色稍霁,竟发现千寻的掌心一片濡湿,显然是冷汗……她几乎以一种不敢思议的表情扭头看着千寻,“大人你……”   “我演的很好是吧?”千寻压低声音,“麻烦……腿软,扶我上车。”   闻言,绿萼轻叹一声,将千寻送上了车。   及至坐上了车,千寻的两条腿才开始一个劲的直哆嗦。天知道对着那些朝堂上耀武扬威的大人们,她有多紧张。可是她又要佯装底气十足的模样,否则方才她哪里有命走出丞相府。楼止那厮就等着拿她来牵制丞相府,她自然是要演戏演到位的。   原本丞相府三小姐死不死跟千寻没多少关系,但是三小姐偏偏是十三王府待定的王妃,所以……此事还是交给楼止决策。她已经把话撂下,是他杀不是自杀,是故……到底怎么死的,全凭楼止做主。   马车回了南北镇抚司,刚下车,便有一名锦衣卫将一封书信交付在千寻的手中。   字迹是南心的,上头写着千寻亲启。   千寻微怔,不动声色的将书信收入袖中,南心大概是有事找她,然则她现在必须先把丞相府的事情了结再说。   要知道眼看就要到正月十九,出了这档子事,谁都别想安生。   扭头看了绿萼一眼,大抵也是知道了千寻的心思,绿萼垂眉不语。   跟着千寻这么多日子,千寻是怎样的人,大家多多少少是有些默契在心的。   楼止正在书房里批阅折子,近段时间南理国蠢蠢欲动,朝堂上又多生事端,皇帝将所有的朝政大权悉数交付在楼止手中。如此虽然引起朝廷非议,但是太子病重,皇长孙怯懦,皇帝一纸令下谁都拿楼止没办法。   就连当日的御史大夫莫秋德,都是被楼止以叛国罪满门诛灭的。   如今谁敢多说一句,岂非自寻死路。   “大人?”应无求凝眉,“南理国得寸进尺,竟然要天朝以北的疆土,重新划割分界线,实在是欺人太甚。”   楼止修长的指尖拂过案上的江山社稷图,“天朝以北皆是荒漠地带,此处人烟稀少,南理国不过是想侵吞国土。他若想要也未尝不可,只是必须以南理国以南的领土交换。此处水草肥沃,天朝不吃亏。”   应无求颔首,“只怕南理国的国君不肯。”   “他必然是不肯的,只是他若敢这么说,本座便让使臣如此回复。”楼止起身,“莫家庄的事情查得如何?”   “莫家庄的庄主莫沧海乃是行商之人,是近两年才冒头,短短数载便累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如今京城有五分之一的产业都在莫家庄的名下,只怕不容小觑。”应无求据实回答。   楼止点头,“钱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怕他要的不是钱。”   “大人的意思是……”应无求稍稍一怔,这个莫沧海不过跟千寻有过一面之缘,然则楼止却吩咐细致调查,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不过按照楼止的性子,从不做无准备之战,从不做无利可图之事。   将一封折子递给应无求,“送进宫,得皇上朱砂御批。”   “属下明白!”应无求转身便往外走,正巧千寻站在门外。   千寻在外头踌躇一会,看了看掌心的伤。犹豫了一下她才小心翼翼的走进书房,而后低低的喊了一声,“师父?” ☆、第90章 南心的要求   楼止微微扬眉,极为好看的脸上溢出一抹微凉,“搞定那帮老东西了?”   千寻微怔,“师父原来都知道。”   “这世上还有为师不知道的事?”楼止依旧批阅着折子,千寻鲜少能看见他如此认真执着的模样。   都说男人认真的模样最迷人,此刻的楼止有着说不出的雍容清贵,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从容与优雅丝毫不逊色被誉为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   岁月静好,温和从容,眉目间透着细微的冷峻。   “看够没有?”楼止就算没有抬头,亦能察觉她的一举一动,“有话就说,说完便滚出去。”   他阅折子时是不喜旁人打扰的。   千寻撇撇嘴,若是他不说话倒是十足的迷人。这一开口,话语犀利尖锐,委实大煞风景。   “三小姐不是自缢身亡。”千寻道。   楼止冷笑,“为师早就知道,说点有用的。”   “是被杀之后才移尸回房,制造自缢身亡的假象。”千寻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楼止,她在想,楼止什么时候才会抬头。   “嗯。”他对这些似乎都不感兴趣。   千寻不说话,沉默了良久。   艳丽的唇角微微勾起,楼止终于抬头看她,“原来为师在你的心里如此重要,你现下便开始在乎为师,以后岂非要死缠烂打?”   千寻霎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的咳嗽让她白皙的面颊顿时涨红如熟透的苹果。   “师父高见,这死缠烂打似乎用词不妥。”千寻良久才镇定下来。   “哼……作死的东西,心口不一。”楼止继续批着折子,不再看她。   千寻凝眉,他这样自信自负自恋,真的好吗?   “我怀疑三小姐其实……”   不待千寻说完,楼止抬头睨了她一眼,“是自缢身亡。”   “嗯?”千寻僵在那里,脑子飞速转动。她越发的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魔,“可是师父刚才也说了,三小姐是他杀。而且我查过三小姐的尸身,上头有搏斗过的痕迹,手法却是从正前方勒住她的脖子,显然是熟人作案。”   “忘记你今天说的,本座就当没听见。”楼止冷了眉眼。   千寻凝眸时,正巧迎上楼止投来冷冽的眸色,他狠狠的剜了她一眼。便是这样一个眼神接触,千寻忽然明白,她触及了不该触及的东西。   见她一语不发的站在那里,楼止的声音越发轻渺无温,“皇上会很快下旨,着丞相府二小姐代嫁十三王府,婚礼会照常举行。”   于朝政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   楼止虽说风华无限,杀人如麻,但对于朝廷却不能一贯的屠戮。保持朝政上各大势力的均衡才是关键,而这点,千寻有理由相信楼止独具目光。   云殇的母亲韵贵妃本就是兰大将军府嫡长女出身,兰老将军手握边关数十万大军,可惜鞭长莫及顾不上朝中的风云变幻,这才让锦衣卫楼止一人独大。   如今丞相府与十三王府联姻,无疑是助长了云殇与韵贵妃的势力,沉重的打击了太子爷与皇长孙的势力。   如此一来,虎视眈眈的京畿府沐家就会与相府心生嫌隙。   要知道京畿府沐家一直支持的是太子爷与皇长孙,与丞相白胜天面和心不合。沐天翼老谋深算,做的是两手准备,一方面投靠太子爷,一方面收了义女沐素素嫁入十三王府,借以稳定自己沐家在朝中的地位。   正王妃入府,势必会与沐素素这个侧王妃争权夺势,是故只会让白家和沐家的矛盾越发激烈,对楼止而言绝对是坐山观虎斗,利大于弊。   “知道了。”千寻很清楚,楼止说这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没有人能更改他的计划。   转身,千寻朝着外头走去。   及至门口,身后却传来凉薄的声音,“你想继续查?”   千寻不说话,背对着他没有转身。   “这世上作死的人千千万,你若有这本事,为师定当成全你。否则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本座绝不会与你善后。”   她没有看见他的表情,想着他还能有这样的表情,他如此冷傲娇的人,大抵是不屑一顾又或者是嗤之以鼻的表情。回不回头没有什么区别,至于这案子查与不查,也不过是他点头不点头的事情。   如今他这话,算是点了头,但后果却要她自行承担。   “徒儿会想清楚的。”千寻大步走出去。   房内安静如初,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千寻回了自己的方才,这才打开南心的信。   上头写得很简略,寥寥数语,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的。南心想见她,事情很急,希望千寻能答应。   答应?怎么能不答应呢!她们是好姐妹,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大人要入宫?”绿萼一愣。   千寻也不多说,只是点了头上马车,“你若要告诉他,现在就可以去。”   绿萼垂下眉睫,“属下不会离开大人半步。”   闻言,千寻笑了笑,“好。”   不会离开半步,那就是不会向楼止汇报。千寻当然知道,楼止肯定会第一时间查出自己的行踪,但是没有经过绿萼的嘴,千寻便觉得自己尚有几分自由,至少不是时时处于被监视的状态。   南心在晓风亭候着,千寻上去的时候,绿萼便与所有人留在了后头。   “阿寻?”南心笑着,看着千寻一身飞鱼服,英姿煞爽的模样,有些心生羡慕,“可算见到你了。”   千寻莞尔,“看你来信,我便急急的赶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南心犹豫了一下,“你还生我气吗?”   “蠢死了,生你气还眼巴巴的来瞧你作甚?”千寻拉着南心坐下,“其实我也想过了,我虽然想离宫但不能左右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留下来,只是……你我身份卑微,他到底是高高在上的人,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只怕要累了他的名声,何苦来着?”   闻言,南心的眼眶红了一下,“你说的我都懂,这些年你也瞧着,他待你好我也都看在眼里。你处处的让着我,我也明白。只是阿寻,很多事情并非我……我也是不得已。”   “情之所钟,身不由己,我懂。”千寻轻叹一声,“说吧,你要我如何?若我能做到,我必施以援手。”   “听说丞相府三小姐……殁了?”南心的眸子死死盯着千寻的脸。   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你不是要我帮你做正妃吧?你这也太高估我了,我一不是月老,而不是皇帝,可帮不了你那么多。” ☆、第91章 大人生气了 为纳兰雪儿的水晶鞋加更   南心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事就算要你帮,我也得看看你行不行才是。哪能让你……何况……”   说到此处,南心哽咽了一下,音色都低沉了许多,“就像你说的,本是身份卑微之人,哪里能攀龙附凤,只消日日看着便是心满意足。”   千寻眸色微恙,心里何其明白,南心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只是……   “你……会帮我的是吗?阿寻?”南心满心期盼的盯着千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是期待也夹杂着少许深情。   “把宫女当成陪嫁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千寻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她该如何告诉南心,她嫁入十三王府只是个局,只是为了拿到十三王爷的【御寒决】。等到事情结束,她就会离开王府回家。   可是这事绝对不能让南心知道,所以……   千寻抿着唇,沉默不语。   “阿寻你、你不同意?我不会打扰你跟王爷,我真的不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并非我一人可以做主。”千寻轻叹一声,“我是锦衣卫的人,所以很多事我都身不由己。南心,我可以帮你争取,只是成或不成,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说这话的时候,千寻觉得心头有些疼,那种梗塞与纠结。   多一个人照顾王爷,有什么不好?   自己到底是要走的,不是吗?   南心垂下眉睫,那张白净清秀的脸上,微微泛着少许的颓然之色,教人看着心疼。她以手指绞着衣角,一如小时候替千寻受罚时的表情。   “南心,你真的不后悔?”千寻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么多年了,现在说后悔,会不会太晚?”南心垂着眉睫。   千寻点了点头,心头有锐利的痛楚不断的蔓延,唇角噙着笑,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那好吧!我们是青梅竹马,谁能比你更重要呢!锦衣卫那头我自有担当,你且去收拾一下做好准备。”   南心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她。   “别那么看着我,你知道的我从不说大话。千寻一言驷马难追,再敢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发小也没商量!”千寻拍着胸脯保证,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容色也不知承袭了谁。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能,你行。打小你就鬼主意多,什么事到了你手里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南心笑着,扯了她靠近自己,“哎,还有什么消息没?”   “什么消息?”千寻微怔。   南心压低声音,“三小姐没了,那你是不是就会……”   “扶正?”千寻撇撇嘴,“你也太看得起我,你觉得我是那种做得了正妃的人吗?不出三天王府的瓦顶都会被我掀了,谁摊上我谁倒霉。”   “一个大姑娘家说这话也不害臊,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二十年华,怎生看得与我不大一样呢!”南心歪着脑袋看千寻说得正义凛然的模样,“你说会不会是伯父伯母为了让你入宫,谎报了年龄?为什么……”   “你哪里来这么多的为什么?”千寻略带无奈的盯着南心,“是不是最近思念我成狂,脑袋里尽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爹我娘好端端的谎报我年龄作甚?真是魔怔了你!”   南心摇了摇头,“看样子我是真的老了,越来越会胡思乱想。”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告诉你也无妨,楼止说皇上会尽快下旨,让二小姐顶替三小姐嫁入王府,所以婚礼不会拖延,至于我……下月初六的日子也不会改变。”楼止决定的事情,怎么可能改变。   “二小姐?”南心愣了一下,“竟然是……是这样?”   千寻抬头的时候,看见南心的眼底掠过一丝怅然若失,只得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她当她的正妃,跟你我并无大碍。以后去了王府,我保护你。好歹我还是锦衣卫的百户长,谁敢欺负你,我就跟谁急。”   “若是王爷呢?”南心略带忧郁的看着她。   “王爷?”千寻摇头,“他那个人怎么可能欺负你?皇上亲笔温润如玉,岂是随便唤的。王爷的性子自是极好的,你只管放心就是。”   南心暗哑失笑,“好。”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千寻握住南心的手,“赶紧回去吧,我还要回南北镇抚司,不能入宫太久。”   “恩恩。”南心点点头,唇角微抬便转身离开。   想了想,千寻忽然道,“南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南心骤然转身,“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你心不在焉的,回吧!”千寻撇撇嘴,只当自己瞎想。   “哦。”南心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绿萼快步上前,“大人是怀疑什么?”   千寻凝眸,“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心里不踏实。”   “要不要属下跟着南心姑娘,或者……”   “不要。”千寻脱口而出,“我相信南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说。否则她也不会找我……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相信她就如同相信自己一样。若是连她都不可信,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是可以相信的。”   绿萼轻叹一声,冷了眉心不语。   离开皇宫的时候,千寻有些心神不宁,不知为何,大抵还是因为南心的要求吧。南心应该知道的,其实她对十三王爷的心思……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还是想想怎样拿到【御寒决】,怎样离开京城摆脱这里的一切。   阴暗的角落里,两个女人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在交涉什么。   “事情办得如何?”   “一切都按照主子的计划进行。”   “盯着点,若有差池小心你的脑袋。”   “是。”   “半年前的事情她不知道吧?”   “恩,大抵还不曾察觉,他是绝不会主动提起的。”   “提起又能怎样,百口莫辩的事情,如今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主子自由安排。”   “是。”   —————老子是楼大人恨铁不成钢的分界线————————————   白羽鹦鹉立于鸟架上,应无求手捧进贡的吐蕃瓜子,楼止眉目清冷,漫不经心的喂养着。   “大人?”应无求试着喊了一声。   楼止轻飘飘的睨了一眼,“她答应了?”   应无求:“是。”   “蠢货。”楼止冷了声线。   不远处,千寻快速走来,还不待她开口,楼止红袖轻卷,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白羽鹦鹉顿时被折断了颈骨,直勾勾的死在地上。   楼止冷哼一声,死鸟直接甩在千寻的身上,千寻身子一撇,灵巧的避开。   “身手倒是快了不少。”楼止剜了她一眼。   “多谢师父栽培。”千寻行了礼。   应无求看了绿萼一眼,随即带着所有人都退下去。   见状,千寻低眉看着脚下的死鸟,原本还活得恣意安然,此刻却说死就死了。这楼止果然喜怒无常,却听得他低冷的开口,“知道这小东西为何该死吗?”   “惹怒师父,自然是该死的。”千寻何其聪明,瞧着楼止的面色和应无求的反应,就已经猜到了大概。   “作死的东西,求饶都不会吗?”楼止忽然觉得,收这么个女人,确实是自己找不痛快。那一刻,他有种恨不能一掌劈了她的感觉。   千寻站在阳光里,不卑不亢的扬起头看他黑沉的脸,“师父要徒儿如何求饶?”   “为师难道没有教你,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楼止一步一顿走向她。   阳光再好,照不进他眼底的阴霾,他就像笼罩再迷雾中的鬼魅阴魂,周身腾起无可阻挡的死气,让四下的气氛陡然变得诡谲阴冷。   “她不是敌人。”千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他终于站在自己的身前。   颀长的身影挡去了所有的光明,他居高临下的俯看她,那种极度压迫感的身高让千寻有些紧张不安。她缩了眉眼,没有看他,只是倔强的别过头去。   “任何人都是敌人,包括自己。”楼止捏住她的下颚,力道之大,疼得千寻稍稍蹙眉。   千寻握住他的手,“那师父也是敌人?”   “当然。”楼止冷然,“你最好记住本座的话!本座不介意你惹多大的事,成大业者不惜屠戮苍生,但最好别让本座看见你心慈手软。心软一次可以,心软两次那就真的该死。”   他狠狠松了手,“滚!”   千寻的身子一颤,险些被他的力量推倒,憋着一口气,她转身就走。   阳光下,他看见她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回廊尽处。   “大人的意思是……”应无求稍稍一怔,“允了?”   “随她的,哪日死了莫要怪本座。京畿府那头怎么说?”楼止红衣妖娆,却难掩一身杀气腾然。   应无求:“暂时没有动静,连递呈皇上的折子都未曾写好,怕是也等着大人您的意思。”   楼止颔首,“以他杀上报御前,成亲是成亲,案子归案子。让她折腾去!来日撕破脸,本座自不会管她。”   言罢,楼止拂袖而去。   应无求稍稍凝眸,大人这是怎么了?何至于生这样大的气?不过是一介宫婢要陪嫁入十三王府,也不至于……   想当年韩城一战,大人亲自指挥屠城,也未曾有过如今的表情,似怒非怒,倒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真是怪哉!怪哉! ☆、第92章 引千寻上钩   千寻去了锦衣卫的书籍库,这里容纳了天底下最精细的书籍资料。当然,这并非锦衣卫的情报搜集室,情报档案室是楼止一人所有。而这里的档案都是开放性的,以供锦衣卫内部人员查阅。   “大人真的打算继续查下去?”绿萼跟在千寻身后。   “当然。”千寻停顿了一下,她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这件事的背后千寻总觉得有些猫腻。说不上是什么,但是三小姐毕竟是十三王爷未过门的王妃,如今香消玉殒被人谋害,她总觉得该为云殇做点什么。   绿萼迟疑了一下,“大人是为了王爷?”   千寻莞尔,“我爹说,身为公门之人就必须秉承正义,竭尽全力不得枉杀一人,做人做事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这话让绿萼低头失笑。   “我知道,锦衣卫素来不管这些,只是我爹从小便是这般教育我的。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做的,反正我就是这样的性子。说我任性也好,说我矫情也罢,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最真实的我,最真实的千寻本人!”千寻剑眉微挑,一身巾帼之色。   “你爹……会教你这些?”绿萼愣了愣。   千寻笑着,“自然,我爹是捕快,还是个好大夫。”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千寻抬手翻阅着资料。   “大人找什么?”绿萼问。   “我只是想看一下那个三小姐的户籍档案。”千寻漫不经心的翻找着。   绿萼抬手便取出一本册子,“在这里。”   千寻失笑,“早知道就问你拿,不必费这麻烦。”   “三小姐是庶出,二小姐是嫡出。是故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嫡出的二小姐比庶出的三小姐更适合十三王爷的身份地位。”绿萼清浅道。   “那为何皇上先前要赐与庶出之女为正妃?”千寻凝了神半晌,忽然眉头微挑,略带不可思议的盯着绿萼,“皇上久居宫闱,如何能知道那样详细,这道圣旨不会是指挥使大人下的吧?”   绿萼低眉,“指挥使大人御笔朱砂,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上。大人不该疑心指挥使,若是让指挥使大人知晓,势必会……”   千寻翻看了册子而后放下,“我知道,这话他警告过我多回。惹了他,没有好下场就是。”   语罢,千寻快步走出档案室,眉头却紧锁难舒。   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丞相府庶女必须死。因为权衡朝廷的重要!   太子久病在榻,皇长孙素来怯懦,怕是难成大业。然太子再不济也是皇帝的发妻所生,皇帝就算不理朝政,也不愿看见自己的子孙自相残杀。于是只好平衡各大势利!十三王爷显然被人押上了太多的筹码,锋芒太盛!   皇帝担心丞相府与十三王爷联手与太子夺权,但又担心太子爷的沐家会日益壮大,最后太子爷势必容不下十三王爷。   毕竟十三王爷是皇帝最钟爱的小儿子。   思前想后,皇帝便决定让庶女嫁入十三王府。   庶女毕竟不是嫡女,在身份上就压了十三王爷一道。   如今庶女死,嫡女嫁,那么十三王爷与相府的关系自然会坚不可摧。   千寻陡然顿住脚步,心头咯噔一声:是……利益需要?会是王爷所为吗?   阳光虽好,千寻只觉得有股冷气不断的往脑门上冲,如果是他?该怎么办?该不该继续查下去?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   “指挥使为何反悔,要以他杀上报朝廷?”千寻回头看着绿萼。   她问得突兀,绿萼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才道,“这是指挥使大人的抉择,属下只负责执行。”   千寻点了点头,楼止摆明了要平息此事,以自杀结案。但现在却……   那厮的心里头到底打什么主意?   又想利用她做什么坏事?   反正落在楼止的手里,压根就不会有什么好事!这厮素来无利不图,无血不欢,千寻也不对他抱有多少希望,只求着能快些解决这事便罢。   “大人!”一名锦衣卫上前递上一封书信,“外头一个人让属下亲手交给百户长。”   千寻一愣,“谁给的?”   锦衣卫摇头,“不知是谁,只吩咐要大人您亲自拆阅,说是人命关天。”   “知道了。”千寻拿着书信快速的跑向大门,然则外头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半信半疑的望着手中的书信,千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信封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绿萼的视线快速环视四周,而后落在千寻的身上,“大人?”   拆开信封,里头只有清晰的一行字:子时,落马坡。   上头印着清晰的掌印,让千寻的眸色愈发的清冷。   “这是什么意思?”绿萼微惊。   “没什么意思,有人存心戏耍我罢了。”千寻扭头别有深意的盯着绿萼,那眼神冷到了极点。   绿萼一愣,她倒从未见过千寻如此表情,似怒非怒,但眼眸中却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冷意。   千寻掉头就走,回到房间直接将信封与信纸焚为灰烬。   旁人不知道信中的意思,她却很清楚。   落马坡……   南北镇抚司的后巷中,有人发出低低的冷笑。   “爷,她会来吗?”   “自然。若她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那抓了她也没用。”   “只怕有人不会善罢甘休。”   “赶在楼止之前拿住她,一定要引出鬼医。”   “爷确定千寻就是当年的……”   “想不到云殇竟然藏了她那么多年,连楼止都被骗了。不过看楼止如今的架势,定然是她无疑。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要抓着这个丫头也没这么容易。”   “这么说,她确实就是指挥使大人的……”   “马上准备,她今夜一定会来。”   “若是她带人来……又该如何是好?”   “绝对不会。”   “是。”   时局就像一张网,逐渐的张开,谁入局谁出局,尚未可知。人人都在找鬼医,可是鬼医神出鬼没根本无迹可寻。只因在鬼医的身上,埋藏着十四年前的一个巨大秘密。   ——————————老子是楼大人要发飙的分界线——————————   夜半时分,千寻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的从后院溜出去。   绿萼牵着两匹马,看着千寻蹑手蹑脚的出门,“大人要甩开绿萼一个人去?”   千寻心惊,险些吓得跳脚,“你怎么在这里?”   “大人的脸上都写着呢!既然不想让指挥使知道,那好歹也要带着属下。无论如何,属下这条命是大人您给的,护着您的周全也是应当。”绿萼将马匹牵到千寻跟前,“没有马,大人打算跑着去吗?”   “怕惊动了他人,所以不敢策马。”千寻撇撇嘴。   不得不说,绿萼确实仔细,马蹄上裹着布,极大程度的降低了马蹄铁落地时的声音。   “走吧!”千寻翻身上马。   “大人现下可以告诉属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绿萼上马。   千寻颔首,“有人劫持了我哥哥,摆明了目标是我。我想着近期也没有得罪什么人,除了那个丞相府的大公子,大抵是他吧!”   “如果不是呢?”绿萼勒着马缰。   “既然是引我去,肯定是知道我的身份。谁敢在锦衣卫头上动土,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所以现下只有一个答案,不管是公报私仇还是……他们都不会杀我。”千寻拿出自己的令牌,“绿字部的首领,应该还算有点分量吧!”   绿萼嫣然,“那是自然。”   马蹄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所谓子时,相当于现下的午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安枕于榻。路过长街的时候,家家闭门落锁,有风吹过街上的花灯,灯色摇曳生辉。   落马坡其实是个陡坡,之所以称为落马坡,是因为山路陡峭,人骑着马儿经过这里也难免要惊得从马上落下来。此前在这里,还摔死过好几个人,所以寻常情况下,要么牵马而过,要么绕道而行。   渐渐的,落马坡也就不再有人来,大多是惧死的。   深夜的落马坡更是诡谲万分,一眼望去山路崎岖,两侧树木茂密,黑压压的影子落下,被风一吹便成了张牙舞爪的鬼影,让人整颗心都高高悬起。   前头便是落马坡,千寻只能与绿萼下马,牵着马徒步而行。   “大人小心一些,属下走在前头,若是有什么事,大人立刻掉头就走。”绿萼走在前头为千寻探路。   千寻颔首,“好。”   她的功夫不如绿萼,自然不想连累绿萼。   站在落马坡的坡上,望着底下的深渊,千寻倒吸一口冷气,“哥?哥你给我出来!”   四下空空荡荡,只有千寻的声音在回荡。   “我数三声,千奎!你要是敢跟我玩花样,我一定要……”   “要怎样?”   千寻的话还未说完,骤然飘来一抹冷冽的回音。那声音在死寂般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就好似有钻子不断的钻动耳膜。   心下一怔,千寻瞬时捏紧了马缰,绿萼快速的挡在了千寻的身前。   坡对面有微弱的火光若鬼灯般移动,漂浮在半空,急速朝着二人浮过来。 ☆、第93章 围剿   一个黑影伴随着那些漂浮的鬼灯缓缓落下,白发鬼颜,那双在夜里还绽放着幽光的眼睛格外的惊悚。   千寻稍稍一顿,绿萼却是冷笑一声,“天衣教教主?”   那一刻,连千寻都愣住,天衣教何时会盯上自己?早前楼止让天衣教损兵折将,甚至于连天衣教的总堂堂主也被拿下,没想到教主却在这里。   “尔等孽障,敢损我门下弟子,本教主岂会与你们善罢甘休!”白发老鬼冷冽的盯着千寻,“女娃娃,你若是肯皈依我教门下……”   千寻挑眉,“皈依你的门下当枉死鬼吗?你的教众都去了西方极乐,你还不拾掇拾掇跟着去?否则他们选了新教主,可就没你什么事了!”   “你!”白发老鬼怒不可遏,“好厉害的一张嘴。”   “客气客气。废话少说,我哥呢?”千寻开门见山。   白发老鬼的笑声在夜里格外的刺耳,“你倒还有几分慧根。”   “我哥的掌心有颗黑痣,那掌纹我一眼就认出来。我都来了,你还不放人?”千奎再不济也是爹娘唯一的儿子,虽然不成器,到底也是独门独子,若是千奎有所损伤只怕爹娘要伤心欲绝的。   “够胆量。”音落,四下的鬼灯忽然全部碎裂,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显示这不同寻常的一夜。他们早有准备,为的都是千寻一人。   绿萼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冷眸狠狠扫过黑暗中逐渐围拢上来的众人。   “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耍诈。”千寻冷笑,“岂不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什么意思?”白发老鬼冷然。   千寻不紧不慢的上前一步,“你当锦衣卫是吃素的吗?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能灭你天衣教一次,就能灭你第二次。只是很抱歉,我拿自己做饵。”   “你通知了楼止?”白发老鬼一双血瞳死死盯着千寻。   “把我哥交出来,我放你们走。”千寻开口。   绿萼一怔,“大人?”   千寻按住她的手,绿萼这才发现千寻的掌心濡湿,很显然是……   “带上来。”白发老鬼冷然。   几声呜咽,千奎如同粽子一般被五花大绑的丢在地上,嘴上被布条塞着,幽暗的微光中可见鼻青脸肿。   “既然你要用自己当饵,很简单,拿你自己来交换。”白发老鬼冷笑。   缓缓抽出短刃,千寻漫不经心的用短刃抵着自己的脖颈,“你要我的命,我现在就给你。”   “慢着。”很显然,他并不想千寻死。   没有人看见,千寻眼底一掠而过的阴暗。   如果只是要她的命,事情就简单多了。如果不是……那么这背后的内情,就大了去!或许还跟楼止死活拽着她在身边的理由,是一样的。   那么说来,在自己的身上,必定存有某种所有人都觊觎的利益。   就是楼止所谓的价值?!   价值……   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爹……是爹提起的那样东西?   “大人?”绿萼心惊。   “绿萼,带我哥走。快!”千寻极度冷静,她想知道到底自己的身上有什么,竟然能让这么多人都要抓她在手?   绿萼快速解开千奎的绳子,让千奎上马。   “所有人都给我让开,否则我死了,你们什么都别想得到,你们要的东西就在我的手上。成与不成,就看你们的诚意。”千寻以极度自信的眸光迎上白发老鬼。   事实的结果是,千寻赢了。   人群中让开一条道,千奎不管不顾的策马狂奔。   绿萼暗啐了一口,“贪生怕死的东西。”   “把东西交出来。”白发老鬼步步逼近。   千寻看了绿萼一眼,“东西我已经给了楼止,就在锦衣卫之内,你们可以自己去找!”   言罢,那白发老鬼显然是察觉被骗了,直接发难扑向千寻。   “大人快走。”绿萼抬手就将千寻抛上马背,只身迎上了白发老鬼。   但现在要走,谈何容易。   千寻跟着楼止只有三招两式,偶尔应付还好,若是长久下去便很是吃力。绿萼跟白发老鬼交手,显然落了下风。   密林深处,白衣蹁跹,在黑暗中尤为清晰。   “主子不打算出手?”   “哼,你当楼止是谁?”   “那为何……”   “任性而为,总要吃点苦头才算是教训。”   “那他就不怕万一……”   “她的价值何其巨大,落在谁的手里都不会有性命之忧,楼止自然不会担心。反倒是那个丫头,敢背叛楼止,纯粹是找死。”   “主子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喧嚣的马蹄声接踵而至,白衣顿时隐没无踪,声音消散而去。   锦衣卫缇骑全部出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连大地都跟着抖三抖。所到之处尘烟弥漫,在寂静的夜里,如同奔涌而出的恶鬼,张牙舞爪只等着食肉寝皮,场面何其壮大。   千寻轻笑,虽然来得晚了一些,到底还是来了。   绿萼一怔,“是指挥使?”   “除了他还有谁?”千寻一脚踹开迎上来的天衣教教徒。   “你竟然……”绿萼硬生生接下白发老鬼的一掌,整个人顿时被震飞出去,落地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绿萼?”千寻想扑过去,奈何被教众团团围住,她那些三招两式自保都成问题。心下一慌,顿时被人按住了肩胛,死死的扣在了地上不能动弹。   绿萼撑起身子,“大人?”   纵身轻跃,一招冷月划空,瞬间将围困千寻的教徒劈散两侧。   千寻一个驴打滚,总算恢复了自由。抬头却瞪大了眸子,“绿萼小心后面……”   说时迟那时快,绿萼只觉肩上一沉,结结实实的挨了白发老鬼一掌,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笔直往深渊坠去。   “绿萼……”千寻嘶喊着。   白发老鬼背后给了绿萼一掌,如今正笑意阑珊的落在千寻跟前。尖锐的五爪直接朝着千寻的肩胛而去,如同锋利的鹰钩。   许是绿萼之事让千寻红了眼睛,她疯似的推出一掌。顷刻间她看见白发老鬼被自己这一推,他的身子霎时划着诡异的抛物线被震出去。   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千寻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她这是……   哪里来的力量?   纷至沓来的马蹄声,伴随着午夜里那一抹妖艳的红,鲜艳如鲜血的颜色。马背上的男子杀气腾然,潇洒的马背身姿有着睥睨天下之势。马作的卢飞快,反手抽出身侧锦衣卫的绣春刀,只是掌心一抖,瞬时刀断如镖四散射去。   但凡挡在马前的全部死于非命,鲜血飞溅,马蹄四踏,管你是生是死悉数踏碾过去。顷刻间没来得及四散的天衣教教徒,被马蹄和砍刀剁得血肉模糊。   楼止一声冷喝,“格杀勿论!”   音落,锦衣卫的绣春刀如同渴血的恶魔,疯狂的迎向那些教徒。   马蹄就停在她的跟前,千寻跌坐在地,看着那个坐在马背上,以一种睥睨的眼神俯看她的男子。红衣蟒袍,容色峻冷无温。幽暗深邃的眼底,竟比月色还要清冷。   “上来。”他低冷的吐出两个字。   千寻倒是想起来,奈何……脚踝疼得如针扎一般,刺骨的疼痛阵阵袭来,脊背一层又一层的细汗。   楼止凝眉,一眼就落在她双手紧握的脚踝处。   二话不说,他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   她垂着眉睫,那抹颀长清贵的身影遮去了所有的光亮,她陷在他的投影里,不叫任何人看见她眼底的光泽。这件事……是她把心思动到了他的头上,她知道他必定是动怒了。   楼止素来不喜被人设计,而她……犯了他的忌讳。   然他却没有她想象中那种暴怒的表情,只是以一种王者的姿态冷睨着脚下的女子。   周旁的厮杀不绝于耳,锦衣卫这一次势必要将天衣教的余孽绞杀干净才会罢休。   那白发老鬼显然知道大势已去,竟然抱着临死一搏的姿态,想要跟楼止同归于尽。凌厉的掌风带着绝望的煞气直扑而来,千寻刚好侧身看见白发老鬼腾然于空的身影。白发缭乱,眸色染血,掌面毫不留情的朝着楼止而来。   “小心……”她还没出口,腰间颓然一紧,却被楼止打横抱在怀里。   楼止低眉冷了声音,“作死的东西,下次再敢算计本座,本座就碾碎你的骨头喂狗。”   音落,千寻只觉腰间的力道一沉,他黑色的披风骤然迎风扬起,周身强大的天罡正气哗然四散。   “抱紧。”他冷喝。   千寻不顾一切的抱紧他的脖颈,面颊死死贴在他的脖颈处,白发老鬼的掌面已经落在他的背上。   刹那间如同被力量反噬,白发老鬼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都被弹出去。   楼止完好无损的转身,低眉看着死死搂着自己的千寻,“好了。”   “嘶……”千寻的身子稍稍一颤,许是他转身时,晃动了她的脚踝,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应无求快速行来,锦衣卫已然处理了所有的天衣教,大批的锦衣卫围拢上来。应无求的刀就搁在白发老鬼的脖颈处,“大人,是不是带回去?”   这话刚说完,楼止却黑着脸直接用华贵的皂靴踩碎了白发老鬼的肩胛骨。   黑夜里,骨头“咔擦咔擦”的断裂声音格外清晰。一脚,两脚,三脚……楼止几乎是下了狠,骨裂的声音夹杂着白发老鬼歇斯底里的哀嚎。   千寻身子一哆嗦,正好迎上他垂落的眉睫,黑鸦羽般的睫毛根根分明,在他的脸上落着妖异的剪影。   他低眉凝上她的眸,眼底冷得宛若经年不化的积雪。 ☆、第94章 覆了天下又怎样?   “大人?”应无求略带担忧的看着楼止,他们家大人下手素来狠辣无情,估计再踩下去,这所谓的天衣教教主都会被生生踩烂。夜里听着骨头咯吱咯吱的响,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整个人的鸡皮疙瘩都落一地。   楼止狠狠剜了应无求一眼,旋即抱着千寻朝着坐骑走去。   应无求的额头冷汗嗖嗖的出来,他已经多少年没有看见他们家大人如此模样,一声不吭却生生踩碎囚犯的骨头。   要知道楼止的下脚是极为精准,踩在骨头上生生踩碎骨头,而又没有踩断筋骨,那种碎了骨头却还连着筋肉的痛楚,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难以承受。   午夜的风,不断盘旋着白发老鬼歇斯底里的哀嚎。   看着白发老鬼痛得死去活来,千寻忽然觉得自己的伤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楼止他……真的生气了?   上了马,楼止依旧不说话,与他平素的毒舌几乎判若两人。反倒是千寻凝着他黑沉至极的脸,低低的喊了一声,“师父?”   “哼,真是了不得,原来本座的徒儿还没死透?是不是要本座给你一掌送你一程?”他眸色肃杀,一身煞气,连带着身上的披风都跟着大幅度的摆动,好似随时要被他身上的天罡元气震碎。   “绿萼她……”千寻的眼眶红了一下。   他幽暗的瞳孔冷了半晌,“背叛本座,她就该死!”   马声嘶鸣,他抱紧她的腰肢,一手勒着马缰快速折回。马上的颠簸,疼得千寻整张脸煞白如雪,却只是咬紧了牙不敢吭一声。   她侧身坐在马背上,只能死死抱住楼止的腰际,随着脚踝处疼痛的加剧,她搂腰的力道越来越重,以至于到了最后几乎要将自己融进他的身体才肯罢休。   疼……那种骨错的疼痛教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脊背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他低眉,眸光寸寸冰凉。   马蹄声渐渐减弱,策马的速度越来越慢,以至于回城后楼止放缓了马缰,任由马儿驮着他们走回南北镇抚司。   “哼,你以为这般讨好本座,本座就会放过你?”他冷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千寻无力的喘着气,这才发现已经转回锦衣卫。   手一松,整个人险些虚脱的坠下马去。   所幸被楼止一把扣住腰肢,稳稳的下了马。   “师父是要踩碎骨头还是凌迟处死?还是扒皮做美人扇吧,还能给师父扇凉。”她靠在他的肩头,沉沉的闭上眸子。方才她硬生生接了白发老鬼一掌,如今体内有股气正在肆意乱窜。她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有一股血直冲脑门,整个人都开始精神恍惚。   楼止黑着脸走进去大门,及至将千寻放置床榻上,才发现她已经晕厥。   快速扣住千寻的脉搏,楼止一掌拍碎身侧的桌案。   应无求进去的时候稍稍一怔,很显然他们刚回来,按理说楼止早就带着千寻转回,应该早就到了,这是路上……   睨一眼床榻上面色异常涨红的千寻,应无求行了礼,“大人。”   微微凝眸,应无求一怔,“她这是……”   “去拿血竭丹。”楼止冷然。   应无求再次愣住,“血竭丹,可是大人……”   楼止狠狠剜了应无求一眼,“滚!”   “是。”应无求火速退下,不多时便取来一个锦盒,内里摆着两枚一模一样的丹丸。通体血红,若果冻般晶莹,烛光下有着极为娇艳的光泽。   “自己寻死还要浪费本座的丹药,真是该死至极。”楼止捏起千寻的下颚骨,直接将丹药塞进去,随手点了她几处大穴,强制她在昏迷着咽下丹药。见着她咽喉处的滚动,楼止眼底的幽暗更深了几分。   应无求低眉,“大人将内劲封存在她体内,虽说是为了……然则她一旦使出便会着火入魔,委实太过危险。”   楼止拂袖起身,狭长的凤眸如同绽放着诡谲的曼陀罗,妖异而绝冷,“话太多。”   眉头紧蹙,应无求随即跪身,“属下多嘴,请大人恕罪!”   “天衣教余孽作乱你尚且不知,本座要你何用。”楼止眸色陡沉,应无求顿时如同案上的花瓶,瞬时被震飞,狠狠砸在墙壁处,重重落地。   艰难的爬起,应无求的嘴角不断溢出血来,匍匐着爬跪在楼止跟前,“属下愿受任何惩罚。”   “自己去刑狱。”楼止拂袖而坐。   应无求抽身退去,修缘站在外头,极具嘲讽的看着狼狈不堪的应无求,“应大人还没死吗?被臭小子震得五脏移位还能全身而退,可见近日功力见长。”   “你当心自己便罢!”应无求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捂着血气翻滚的胸口,艰难的往刑狱走去。   修缘缓步走进房内,一身漆黑如墨的广袖流仙裙在烛光中越显暗沉。   若不是她出现,许是楼止真的会一怒之下就震死了应无求,这厮一贯狠起来不管你是谁,都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不过……   旁若无人的坐下,修缘睨着一脸肃杀的楼止,低低的笑了两声。   “身上的伤好了,又来找死?”楼止冷哼。   修缘也不理他,照旧慢条斯理的自倾一杯茶,送到唇边抿一口润润唇,“倒不是我送死,是她送死。可惜某些人还是忍不住,明知被摆了一道,心里头生着大气还要装得傲娇,啧啧啧,真是不容易。”   楼止“嗖”的盯着她的脸,眼底的光足以将她撕裂。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若不喜欢听,那我便说点别的。”修缘喝着茶,楼止的面色越难看,她脸上的笑意就越深刻。   “当然,我不是来找茬的。你要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只是没能带回来罢了!”修缘垂下眉睫,“你该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是吗?”楼止嗤冷,“不是对手还是下不了手,你自己心里清楚。本座只是提醒你,小心作茧自缚。”   修缘轻笑,“现在到底是谁在作茧自缚?”   “你分明可解禁制,却迟迟拖延时间。”   “分明可以重获自由,却还是没能下手。”   “楼止,你说这盘局,到底谁输谁赢?”   “赢得滔天权势又怎样,你觉得到了最后你还能拥有多少?”   楼止眸色肃杀,极度阴邪的注视修缘的面颊,“说够没有?”   修缘自嘲般的点头笑着,烛光下,眼底的光有些晦暗不明,“说你还不如说我自己,要是那老东西还在,估计又要笑掉大牙戳我脊梁骨。唉,每次都说要狠心,次次都下不了手。哪日我要是有你一半的狠辣,大抵就能杀了……”   说到这里修缘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该想的往事,眼底的光竟变得格外的凌厉,“我一定会灭了春风得意宫。”   楼止不说话,精致的五官在烛光下阴郁难定,那双幽暗的眸跳跃着灰暗的光,宛若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前兆。   “你连陌上无双在哪都找不到,谈什么覆灭?”楼止冷笑,那种极度轻蔑的笑意,如同刀子狠狠割在修缘的心头。   “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她。”修缘的视线极为阴寒的落在千寻的身上。   原本涨红的面颊此刻已经渐渐的恢复原样,可见她体内乱窜的真气已经被压制下来。   “别打她的主意,你会死。”楼止轻渺的开口,无悲无喜,无怒无嗔。偏是这样柔和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冷冽,一句话就戳在了心头。   “我知道,你防得住我,可你防得住旁人吗?”修缘冷笑。   楼止艳丽的唇角微微勾起,“防不住也要防,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如果是天下人得而诛之呢?”修缘眉目森冷,“她本来就该死。”   沉默,依旧是死寂般的沉默。烛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让四下的氛围降至冰点。   “本座不惧与任何人为敌。”他没有正面回答,却冷冽的瞥了修缘一眼,“覆了天下又怎样,本座原就是为了倾覆而来,怎么你又忘了?”   修缘颔首,似笑非笑,“如何敢忘。你已入魔,岂可为佛。若是成佛,世间无魔。”   这般偈语,凝了多少爱恨离愁,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若是痛快的捏死,那本座这半生仇怨找谁去讨?总该慢慢的折磨才算极好,谁都不例外。”楼止红袖轻拂,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修缘垂着眉睫。   “还不滚。”楼止低喝。   起身,修缘点点头,“我在这里确实不合适,只是你也悠着点,这丫头的体内尚有……你既然不想她死,就该明白她这副身子根本受不了你太多的内劲。”   “她生也好死也罢,与你何干?”他眸色幽暗迷离,飞扬的眼线有着傲人恣意。扬眉瞬间,恣意狂佞。   “我只是不想让她死得太痛快。”修缘背过身去,眼底的光黯淡失色,“不过很快她就不会再属于你。”   音落,修缘纵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桌案上,摆着一柄精致的骨扇,美人皮美人扇,美人白骨颜如玉。   她竟然拿这个东西出来。   完颜凉…… ☆、第95章 拉开序幕   清晨的光带着几分凉,千寻在梦中蹙眉,却陡然觉得有双冰凉的手慢慢拂过她的眉头,宛若凝着隔世的伤。   羽睫微微扬起,一转头,正好迎上楼止冰冷无温的面颊。   一如上次,他醒着,视线微凉的落在她的脸上,那种表情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晦暗。他昨晚……又窝在她的床上?   不似上次的惊惧,千寻浅浅吐出一口气,而后背过身去打算继续睡。   他的手轻拂过她白皙的侧脸,“为师在等你的解释。”   “师父需要解释吗?”千寻没有转身,“若是徒儿说了,你信吗?”   “你不试试,怎知为师不信?”楼止的声音带着几分暗哑,指腹沿着她的面颊缓缓向下,游离在她雪白的脖颈处,而后顺着她极好的腰际曲线,停驻在她的腰部。下一刻,他指节分明的手,就着她腰间的软肉忽然掐了下去。   “嘶……”千寻陡然转身坐起,这才发现脚踝竟然不疼了。昨夜疼得如此厉害,现下竟然完好如初?她略带诧异的凝着身旁的男人,是被他治好了?手段如此高?   “我……我不该对你隐瞒,这是我的错。但是……我也没办法,若是太早教人察觉我带了人,他们会对我哥下手。”千寻垂下眉睫,如同犯了错的孩子,检讨自己的错误,“你可以不顾及我哥,但……我此生也只有这样一个哥哥,我不能让他有事。”   楼止施施然起身,微微挑眉看她,“所以你算准了时间,以烛火之计摆了为师一道?”住状私亡。   千寻嘴角微微抽动,“如果你们不来,我就没有胜算,如果你们来得太早,我就没办法救出哥哥。”   所以千寻掐准了时机,以一根蜡烛烧着一根细若发丝的铁丝,铁丝的一端悬着一盏宫灯。等到铁丝被烧断,宫灯坠落床榻,顿时燃起熊熊烈火。如此楼止就会发现千寻失踪,而后找到千寻贴在门面上的白纸。   上书三个字:落马坡。   “若是本座不能及时赶到,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楼止冷笑,那双美丽的凤眸微微眯起,有着教人难以捉摸的幽邃。   “我试过,时间我掐算得比较准。”千寻昂起头。   他盯着她自信的脸看了良久,那眼神深邃得如同黑洞,几乎要将她吞没。下一刻他忽然以手托住她的后脑勺,狠狠摄住她的唇。霸道的深入,唇齿相濡,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挣脱。   “再有下次,本座绝不会再救你。”他丢下她,拂袖下床。   “可是绿萼……”千寻顿了顿,唇上滚烫,面颊浮起异样的潮红。   楼止冷然转身,一双幽暗的墨瞳直视千寻,“就算她不死,本座也不会饶过她。敢擅作主张背叛本座,就该死!”   音落,他再也没有回头,大踏步走出房间。   这厮翻脸无情,每次都是毫无预兆。   千寻愣坐在床榻上很久,绿萼她……   穿好衣服,千寻去找了应无求,然则应无求却给了千寻一个明确的答复。锦衣卫的暗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楼止下了死命令,绿萼只能被抬着回锦衣卫,若或者就当即格杀,谁都不准手下留情。   这一次,楼止真的下了狠手。   迁怒于绿萼!   千寻便一直留心,一直在等,一旦有绿萼的消息她会第一时间去救人。   但是绿萼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一连数日,应无求都没能带回一丝一毫的消息。   而那个该死的千奎,自从逃脱便也跟着消失不见,千寻找遍了所有的赌场,愣是没能再找到千奎的踪迹。   这事千寻也不能让锦衣卫解决,否则楼止绝对不会容忍她第二次。   这头千寻为绿萼担着心,那头十三王府已经开始沸腾。   明日就是十三王爷成亲立正妃的日子,而此刻千寻却接到了皇帝的密旨,一张啼笑皆非的密旨。   说是啼笑皆非,那是因为皇帝竟然下旨,让千寻暂时以锦衣卫的身份入驻十三王府,在她成为侧王妃之前保护十三王妃的周全。   “皇帝真会使唤人,找谁不行非要找我?”千寻颇为头疼的看着手中的密信,脸上黑线密布。   竟然让她去保护十三王妃?   开什么玩笑?   十三王妃乃是丞相的二小姐,是嫡女,她的出现是政治斗争的必要。千寻想着,既然是必要出现的人,怎么可能像三小姐那样倒霉?死的不明不白?   因为楼止上报相府三小姐乃是他杀,三小姐的尸体如今还停在义庄里没有入土为安。为此丞相府肯定是恨死了千寻,大抵都觉得是千寻与楼止说了什么,否则楼止权衡利弊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出人意料的决定。   谁都知道三小姐的死是一种必然,但……   现在让千寻去保护二小姐?   千寻撇撇嘴,那二小姐如今是十三王妃,还会给自己好果子吃吗?何况在十三王府,还有一个沐素素,上次已经撕破脸,沐素素肯定不会对自己心慈手软。   这宫闱厮杀不断,入了十三王府岂非更了不得,那两个女人还不得把自己给撕巴了?   想到这里,千寻觉得自己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只是皇帝白纸黑字,岂容她抗拒?然则楼止不说话,千寻也是无可奈何的,楼止默许的态度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硬着头皮,她也只能往前冲。   轻叹一声,千寻掰着手指头想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大人?”应无求走进房间。   楼止正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案上的江山社稷图上头,指腹沿着天朝的边境,划过南理国的边缘,这里有着他最沉重的一块心病。   应无求愣了愣神,“大人还在为南理国之事忧心?”   “南理国的国君完颜穆野心勃勃,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奈何天朝的水师素来疲弱,根本无法迎战。现下困守河岸,到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根本无法真正解决国之大难。”楼止垂下眉睫,指尖戳着隔开南理国与天朝的卢塞江。   闻言,应无求点了头,却好似意不在此,“大人深谋远虑,想必自有定夺,只是眼下皇上的密旨已经下达百户长的手中,这……”   “传令下去,千寻未成侧妃之前,锦衣卫任何人随她调度。”楼止漫不经心的回答,似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这与理不符,若是皇上有心护着十三王妃,锦衣卫之内自然有更好的人选。武功高强者不计其数,何至于……”应无求不明白,千寻的三脚猫还是楼止亲授,自保尚且吃力,哪里来的本事去保护别人?   皇帝这道旨意来得怪异,保不齐中间有什么猫腻。   “老十三既然这么想见到她,本座何妨成全他。”楼止是谁,打从应无求进来,他便知道应无求要说什么。   “是十三王爷?”应无求陡然愣住。   楼止冷睨应无求一眼,“有些人太自以为是,自以为已经牢牢握在手中,殊不知……下手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应无求越发的云里雾里,“大人是说上次天衣教?”   “有人按捺不住,想借天衣教的手拿下千寻,不料反被本座得了先机将天衣教连锅端了。如今一计不成再施一计,本座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想要本座手里的权,只管拿出本事来。”楼止眸色素冷,嘴角微微勾起邪意的冷笑。   音落,楼止睨了应无求一眼,“那老东西怎么说?”   “始终没有开口,还在大刑伺候。”应无求当然知道楼止所指。   白发老鬼自从被待会锦衣卫,三百六十道大刑慢慢轮着用。按照楼止的意思,吊着他一口气不许死了。至于刑罚,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他要的,只是结果罢了。   “骨头都碎了还硬撑着。”应无求补充一句。   “那就继续熬,死不了就继续用刑。”楼止缓步走到软榻上靠着,以极为慵懒的姿态倚着,上好的古玉片慢慢的修着他圆润精致的指甲。   应无求颔首,“属下明白。那千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楼止淡然。   咽了咽口水,应无求鼓足了勇气才压低声音道,“大人就不担心吗?”   楼止抬眸,“担心什么?”   “十三王爷请旨千寻入府,定然是动了心思的。要知道千寻原就……万一两人……”   冷笑两声,楼止的声音如琴拨弦,分明极为好听,却有着摄人心魄的寒意,“应无求,你是不是觉得舌头太长?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还不如当个名副其实的哑巴。”   “大人恕罪,属下该死!”应无求扑通跪地。   “狼舍里的小东西们可都饿着,你是想进去瞧瞧吗?”楼止不冷不热的说着,口吻轻渺如烟,教人猜不透其中的意蕴。   应无求身子一颤,垂头不语。   “滚!”   一声低喝,应无求随即退出房去,脊背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湿。   亏楼止喊那些狼崽为小东西,说得何其亲切。要知道那些东西吃惯了人肉,一旦瞧着活人,一个个都是龇牙咧嘴,眨眼间就会将人撕成碎片。   那种血肉模糊的场面绝非常人可以想象!   不禁打了个冷战,应无求只觉得最近指挥使的性情越发的难以捉摸,已经无法再用以前的常理来揣摩。   只是,让千寻入十三王府,真的好吗?   她本与十三王爷颇有款曲,若是……   一声划破苍穹的礼炮在炸开,十三王府的婚礼正式拉开序幕。 ☆、第96章 丢人现眼   据史官记载,天朝辛历十五年正月十九,帝之皇子十三,上禀圣意,下持子臣之德,娶相府嫡女白氏为妻,立正妃于庙堂。大吉!   相府嫁女,皇子娶亲,场面自然是热闹至极。   那一处处的笙箫繁华,绝非寻常可比。   十里红妆,百里长街,御林军浩浩荡荡护着花轿行至十三王府门前。云殇一改寻日的青衫明眸,那红艳的喜服衬着他唇边的笑意清浅。   千寻就站在喜轿的一侧,隐没了身子。   他的笑何其明媚,只一眼,就可比拟漫天的阳光。可惜,再也不是对她。以后他会有他的妻子,他的举案齐眉。他到底做不到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云殇站在那里,也不去看千寻,只是一贯的笑着。   轿门打开的时候,那红衣如火的新娘子遮着龙凤呈祥的盖头,羞涩的走出轿辇。身旁的丫头和喜娘接二连三的上前搀着,最后将新娘子的手递到了云殇的手里。   “恭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举案齐眉。”喜娘们惯来讨好,这一声唤,却让千寻的心如同塞了棉絮,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死死勒住了心脉。   千寻越发的侧过身子,隐没在轿子的一侧不敢走出。   攥紧了袖口,她看了看明媚的天,山那头的夕阳无限好,圆满如玉盘。眼底泛着红,心里却渐渐的冷了下去,终于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打从她接旨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到底是要面对的。可不知为何,她竟没有了面对的勇气,一贯的洒脱都化归尘土。   那头云殇已经执着新娘子的手走进了府门,然则单脚跨入府门的瞬间,他却回了头盯着埋头不语的千寻看了良久。   便是这一眼,让所有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千寻身上。   异样的眸光一束束的投射而来,千寻陡然迎上云殇微热的眸光,羽睫止不住的颤抖。他一身的红,染了她的眸。   谁说要装潇洒?   千寻扯了唇笑,眼底泛着微弱的盈光。   但是众人看她的目光却灼热无比,似嘲讽她这个未来的侧王妃充当了护院的指责,似谴责她这个未过门的侧王妃不懂规矩,更多的是看热闹的,那种数数落落的目光教千寻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可是她还得硬着头皮走进去,皇命在身,纵是锦衣卫百户长又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除非她真的不想活了。   敛了自己的目光,千寻一步一顿的朝着门口走去。   云殇站在那里看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窘迫的模样,眼底的光黯淡失色。   “阿寻?”他低低的喊了一声,松了身旁的手。   “恭祝王爷得如花美眷,与王妃百年好合。”千寻站在阶梯下,垂着眉含笑行礼。羽睫垂下,不叫人看清眼底的颜色。   原来不到那一刻,谁都不知道心痛是什么滋味。   一贯的倔强,原来都比不过他一个笑,来得毁天灭地。   她单手按着绣春刀的刀柄,一身的飞鱼服在阳光下英气逼人。住夹在技。   “王爷,时辰不早了。”喜娘在侧提醒。   云殇拾起新娘子的手,再没有说什么。   那一刻,旁边响起了细碎的嘲笑声,有些不绝于耳的碎言碎语。   “听说她本是三等宫女,如今做到这份上,也算是造化。”   “本是贱婢,还妄想攀龙附凤。”   “再得意也不过是为人妾室,到底贱皮贱肉。”   “看那小骚狐狸的模样,啧啧啧,保不齐早就看上了王爷,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王爷动了心思。”   “……”   若非今日是云殇的大婚,千寻一定会狠狠给他们几个耳光子,然后吼一声,“谁敢再乱嚼舌根,我就割了谁的舌头喂狗。”   但她不能,大闹一场对谁都没好处。   多少窘迫,她只能默默承受。   不能让云殇难做,不能让他难堪。   一片闲言碎语的喧嚣中,“嘚嘚”的马蹄声快速而来。所有人顿时转过头,连刚刚走进门去的云殇都站住了脚步。   夕阳斜影,那一袭红衣蹁跹风中疾驰,身后清一色的锦衣卫随行。   锦衣卫缇骑出行,左右避让。   那种恣意张扬的气派,除了权倾天下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还能有谁?金丝绣红衣蟒袍在斜阳余光中熠熠生辉,风中翻飞的墨色披风,妖异的血莲恣意绽放。精致的五官自成一派睥睨风流,狭长的凤眸微微扬起,艳丽的唇角一勾,便是勾魂摄魄的魅惑。   所有人让开一条道,谁敢阻楼止去路,岂非找死。   谁人不知楼止心狠手辣,刑狱三百六十道大刑更是惨绝人寰。   汗血宝马在千寻身前停驻,马上的男子翻身而下,径直走到千寻跟前。   只一眼,他就看见她眼眶里的盈动流光。   锐利的眸子不着痕迹的剜过四下众人,当下众人缄口,噤若寒蝉。周围似乎突然安静下来,不知是因为楼止一身的凌厉肃杀之气,还是他与生俱来的睥睨之势。   千寻第一次用感激的眼神看他,唇角稍稍挽起,“师父。”   “还记得本座是你师父?”楼止冷笑,“本座何曾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小东西为徒?不想旁人难堪那就你自己担着,别想着本座会怜你半分。”   语罢,他无温的环顾四下,“怎么,十三王府容不下这么多的宾客?若是容不得,都给本座滚出去。谁敢乱嚼舌根,本座就拔了谁的舌头喂狗!”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不敢置信的盯着楼止肃杀的脸,鼻子忽然就泛酸。   当着众人的面,楼止直接抓住她的手便往内走。   她的手因为方才的紧张与窘迫,此刻冰凉得可怕。   楼止蹙眉,极度鄙夷的斜睨她一眼,“作死的东西,亏得还是本座门下,简直丢人现眼!”   他直接开骂,而后牵着她的手,越过了云殇,这架势俨然是十三王府的主子。   然则,没有一人敢多说一个字。   唯独云殇低低的笑了两声,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用意。要知道千寻可是圣旨御赐的侧王妃,如今与楼止拉拉扯扯,委实不像话。   所有人敢怒不敢言,只得跟进十三王府。   千寻想缩回手,奈何楼止的力道极大,她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只好任由他牵着她的手,直接去了宴席。   “师父怎么想起赴宴了?”千寻压低声音扭头看他。   他走得极快,她只能一路小跑跟上去。   要知道,楼止连皇宫御宴都可以置之不理,云殇的大婚他也可以置若罔闻。所以方才楼止带着锦衣卫登门,众人才会愣在当场。   远处的正堂门口,韵贵妃正抬步往里头走,那一身贵妃的派头教人望而生畏。皇帝今日逢着黄道吉日而修道未至,众人也是见惯不怪。   千寻扯过手,终于挣开了楼止的束缚。   抬头便看见韵贵妃投来一记冰凉刺骨的眼神,视线在触及楼止的那一瞬化为清风,万般凌厉顿时消散无踪。   楼止不似千寻这般拘谨,越过她大阔步上前,“参见贵妃娘娘。”   说是行礼,实则只是拱手点头,压根没有臣子之礼。   千寻大礼参拜,“参见贵妃娘娘。”   韵贵妃含笑,也不理睬千寻,只是正眼看着楼止,“想不到指挥使也在。”   “臣闲暇无事,想着出来走走。刚巧十三王爷大婚,便来凑个热闹。”楼止说得极为轻巧。   什么叫出来走走?刚巧碰见十三王爷大婚?这样的借口听着都醉了,韵贵妃自然不会信。但楼止说的话,就算韵贵妃不信,也只能装作相信。   “如此极好。”韵贵妃笑着,撇过头便瞧见了被楼止挡在身后的千寻,“千寻,你不去保护王妃,在这里作甚?”   楼止挽唇,转身看着身后恭谨垂眉的千寻,“本座领着徒儿来赴宴,等到宴席结束再执行皇命。贵妃娘娘不允?”   他最后一句极为低沉,千寻眉心微挑。   韵贵妃自然是仪态万千的副后之姿,理所当然的摆出容人大度,“想不到千寻有幸入得指挥使门下,既然是师徒赴宴,自然是极好的。”语罢,她朝着巧云道,“多备一桌宴席,不能怠慢了指挥使师徒。”   她颇有深意的看了千寻一眼,分明是笑意浅浅,却让千寻觉得有种刺骨的冰凉。   眼见着韵贵妃进去,千寻才起身,只是一言不发的垂着眉睫。   楼止低哼两声,“怎么,舍不得?觉着心疼了?”   “徒儿没有。”千寻仰起头看他。   却看见他眼底浅显易懂的冷蔑,“口不对心会上瘾,徒儿小心着火入魔。”   “有师父在,徒儿还怕着火入魔吗?”千寻扯着唇笑,敛去眸中所有的颜色。长而卷曲的羽睫微微垂着,不愿叫任何人看出她的容色转变。她还是她,千寻!   他微凉的指腹掠过她极为好看的眉心,两道剑眉之下,那双干净的眸子还是难以掩饰的透着一丝黯淡,“这手段一点都不高明,连为师都瞒不过,还想瞒过谁?若不想被人看出来,就好好做你的百户长。为师不想看见这双眼睛里,淌一滴眼泪!懂?”   千寻笑着,“徒儿定不负师父所望。”   楼止眉色微沉,冷了声线,“跟着来。” ☆、第97章 你们在一起吧   楼止带着千寻去了后堂,后堂与前厅只有一墙之隔。   端坐饮茶,楼止褪去了外头的披风,红衣蟒袍在烛光中有种妖异之美,竟胜过了满目的红绸艳烈。   外头响起了清晰的行礼之音。   千寻站在墙壁后头,听着外头的动静,一动不动。   “什么感觉?”楼止指关节一松,茶盖子落下,发出清晰的声响。   “无感。”千寻深吸一口气,脸上一如往常的平静。   他挑眉看她,唇角微扬,依旧是那种鄙夷冷蔑的笑,“自作自受,那便受着吧!”   一声“夫妻交拜”,千寻的羽睫微微垂下,艰涩的扯了唇浅笑。   所幸,王妃去了新房,楼止便领着千寻走出了后堂。   宴席满满,宾客满座。住状宏血。   有楼止在,自然没人敢拿千寻怎样。一队锦衣卫包围着他们的席子,韵贵妃看一眼四下的架势,依然雍容华贵的笑着,“指挥使越发喜欢排场。”   楼止似笑非笑,“这么多年,早已习惯。”   说得何其轻松自然。   哪家臣子出入皇子府邸,还能如此阵仗?习惯?多年来的恣意,当然只能用习惯二字来形容。   云殇一身的正红色,楼止一身妖娆的艳。   千寻就坐在两人中央,她是楼止的徒儿,楼止早就有言在先,她今日是以宾客之名来赴宴的。然则这样的境况,只让她越发的窘迫,第一次有种迫切想要逃离的冲动。   微微抬头,千寻便瞧见韵贵妃那双染着寒意的眸子。   早前她便警告过自己,如今她……是未过门的侧王妃,对韵贵妃而言,无疑是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子,自然是招人恨的。   “阿寻,还不敬贵妃娘娘与王爷一杯?都是一家人,怎的如此生分?”楼止施施然的自倾一杯酒,推到千寻的跟前。   酒香四溢,这是上好的丹桂酿,酒不醉人人自醉。   千寻低眉看一眼案上的酒,心道,这厮是故意的。这是要作甚?给她难堪?让她死心?还是要给贵妃与十三王爷难堪?让他们知道她这个未过门的侧王妃还有锦衣卫都指挥使护着?   韵贵妃是谁,岂能与千寻饮酒,然则当着楼止的面也不能拂了他的意思。只是端起了茶杯道,“本宫滴酒不沾,怕是要让指挥使失望了。”   “娘娘最近有些风寒,这茶水也偏凉,请您浅用。”云巧笑着上前行礼,一言一行极尽规矩,分外稳重。   低低的轻咳两声,韵贵妃笑了笑,“到底是丫头用心,本宫自己都忘了。”语罢,瞥了千寻一眼,“千寻丫头,你既然是皇上御赐的侧王妃,这宫里宫外的规矩自然是要记着的。总不能宫里出来的人,最后连最起码的宫规都不懂吧?指挥使,你说是不是?”   楼止笑着扭头看她。   千寻面上稍紧,正要起身行礼,谁知身子一震。桌子底下,楼止握住了她的手,按住了她的身子不许她起身。   他自然是知道她要行礼,但他偏不松手。   淡漠疏离的视线不着痕迹落在千寻身上,嘴角牵起冷蔑无温的嗤笑,“贵妃娘娘所言及至,凡事没有规矩难成方圆。”他收了视线,诡美如狐的眸子轻飘飘的落在贵妃身上,眼中的肃杀足以惊心,“只是千寻如今入了本座门下,乃锦衣卫百户长,这宫里的规矩嘛自然是……”   四下一片寂静,他艳丽的唇角清浅一勾,低冷的吐出两个字,“废了。”   韵贵妃一愣,云殇却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到底是久居宫阁的女人,便是遇见了楼主这样目中无人的狂佞,还能忍住心中的愠怒,可见韵贵妃的本事也算修炼到家。   又是一番低咳,韵贵妃转头睨了云殇一眼。   云巧急忙上前,“娘娘,时辰不早了。”   “母妃身子有恙,儿臣恭送母妃。待明日必定入宫请安,请母妃好生调养身子。”便是不必他们说,云殇也知道她们的意思。   有楼止在,筵无好筵,还不如早些走,免得对着楼止这个瘟神自找气受。   “子音,母妃要你的一句话。”说这话的时候,千寻明显看见韵贵妃用眼角瞥了自己一下,而后才双双将视线落在云殇的身上。   云殇依旧笑着,不管任何时候,都保持他温润如玉的恬静性子。   红衣喜服在烛光下衬着他五官格外精致,嘴角牵起迷人的笑意,云殇浅浅行礼,“母妃……放心。”   “好,希望你不会让母妃失望。”韵贵妃极具深意的盯着千寻,“千寻丫头,你呢?便是锦衣卫的人,也该懂点规矩吧?”   “属下自……”   “恩,自然是要懂点规矩。”不待千寻说完,楼止已经接过了话茬,“既然是宾客赴宴,那今儿个夜里就不必留下,宴席完毕随本座回去。明儿一早,本座再行送回。”   底下,千寻想抽了手,奈何被他死死握住,压根不能动弹。   她也不敢动弹,生怕被韵贵妃与云殇看出端倪。   若是教他们看见他们拉拉扯扯,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的。   轻叹一声,只好忍了这失礼之罪。总好过秽乱宫闱的冤枉名声!   韵贵妃没能得了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千寻略觉头疼,这厮将局面弄成这样,他倒好,高高在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她以后可如何收拾?那贵妃万一使劲折腾她,她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云殇躬身行礼,“恭送母妃。”   外头响起清晰的声音,“贵妃娘娘回宫!”   多少人躬身作揖行礼,唯独楼止与千寻依旧安然坐着,纹丝不动。   千寻倒是想行礼,奈何身边的楼止死死抓住了她桌子底下的手。他素白如玉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时不时用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千寻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身上一阵阵酥麻席卷而来。   这厮故意的?   因为桌布挡着,又处于僻静的位置,除了当事人,旁人也看不真切。   云殇不紧不慢的坐下,容色清浅,“阿寻近来可好?”   “很好。”千寻想了片刻才开口。   身旁的楼止冷哼两声,“果然是极好的,好得差点作死自己,好得还要本座去救?你若是再好一些,保不齐本座能赏你明年今日三柱清香。”   千寻凝眉,这厮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话。   云殇暗哑低笑,“指挥使果然风趣。”   楼止倾城的脸上溢开一抹似笑非笑,“若不如此,怎博王爷一笑?”语罢,视线落在千寻黑沉的脸上。   咽了咽口水,千寻一口将杯中之酒饮尽。   丹桂酿入口香甜,没有寻常白酒的刺鼻与烈性,醇厚的丹桂酿有着冰凉的顺滑。滑入喉间的瞬间,千寻觉得身体凉凉的,极为舒服。   云殇凝眉不语,楼止却笑得极为邪魅。   安静的氛围让千寻有些坐立不安,看着身旁这两个同样红得妖娆的男人。云殇的红衣依旧显示着他的岁月静好,而楼止则像绽放在午夜的彼岸花,那种炽烈的红妖异夺目。   她忽然想着,他们两个真是天生的一对,想着想着突然自己笑出声来。   “笑什么?”楼止剜了她一眼。   千寻想要憋住,奈何还是没忍住。   嘴角的梨涡昭显着她久违的阳光笑意发自内心,她指了指他们两个,“你们在一起吧!”   云殇面色一顿,随即报之一笑,略带宠溺的抬手抚了抚她额前的刘海,一如往常的说了一句,“笨阿寻。”   楼止的面色却黑沉如墨,但也只是不温不火的吐了一句,“作死的东西。”   千寻笑着,又喝了杯酒,凉凉的感觉真好。   面颊也不这么热,整颗浮躁的心也慢慢沉淀下来。千寻想着,难怪这么多人想要一醉解千愁,原来酒这东西,委实是个好东西。   喝了酒,什么思想都慢慢的退去。   视线里,云殇的脸却愈发清晰起来。   云殇按住了她握酒杯的手,“别喝了,丹桂酿后劲十足,会醉。”   楼止剜了她一眼,“醉死活该,这一壶酒你若是不喝完,本座就灌你下去。左不过本座大礼相送,难道王爷成亲却连一杯水酒也不舍得?小气!”   说到底,谁小气谁知道。   “吵什么?”千寻打了个酒嗝,晃了晃脑袋,显然是酒劲开始往脑门冲。左右看了一眼他们,千寻笑得没心没肺,眼底却有些不知名的模糊,“一个是指挥使,一个是王爷,看看你们这德行,要是往一处坐,保不齐就是一对璧人,比什么王妃都要般配。”   云殇意识到千寻醉了,伸手便要揽她。   谁知楼止抢先一步环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肩头靠,嘴里依旧不饶人,“作死的东西还敢醉酒,本座……”   “本座个屁啊!”千寻一语惊人,半合着眼睛直接捧起了他的脸,“你再高高在上,也只是个男人。男人嘛……谁不三妻四妾,可是我要的不是……”   她身子晃了晃,三杯酒下肚,酒劲上脑。   冰凉的手在楼止精致的脸上又捏又搓,四下陡然地狱般的死寂。更有甚者几乎是逃出了大厅,不敢轻易逗留。   眨眼间,整个大厅,只剩下了锦衣卫与他们三人。   谁人不知,楼止最为注重的便是他这张人神共愤的精致脸庞,日日护理不断。如今千寻竟敢对着他的脸如此放肆,岂非……   “阿寻?”云殇心惊,箭步上前拽住了千寻放肆的手。低眉间,才发现楼止一直握着千寻的另一只手。楼止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恨不能将她的手腕生生掰断。 ☆、第98章 他的九儿   “瞪我……干嘛?”千寻使劲的睁大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恍惚难明。她看见四周的景物都在颠倒旋转,云殇的脸和楼止的脸不断交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的手越渐冰凉,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地上滑去。   “作死的东西。”楼止咬牙切齿,在云殇拽住千寻胳膊的同时,直接拂了他的手,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阿寻?”云殇的脸上呈现着极为怪异的容色。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一个眼角眉梢晕开凉意,一个满目森寒冷冽。   “阿寻是本王未过门的侧王妃。”云殇有着鲜少的冷了声音。   楼止眼底的光透着锐利的穿透力,“到底是未过门,来日不可追。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还不明白?未来之事,变数难料。”   “前事尚且不可追,遑论来日。”云殇盯着楼止怀中昏昏欲睡的千寻,上前一步,旁若无人的抚着她的刘海,“留下她吧!”   楼止唇角微扬,“王爷是在说笑吗?别忘了今日是你的大婚。正妃就在新房里等着你,你还有心思顾及她?”   “你故意引她喝醉有用吗?不知道的事情就算你给她下药,也不会从她的嘴里得知半分。”云殇慢条斯理的说着,眼底的光柔和若绸,轻轻拂过千寻泛红的面颊,“她是真的不知道。”   “看样子,你早就试过了。”楼止冷了眉色,抱着千寻转身就走。   云殇扳直身子轻叹一声,“你今日执着如此,真的只是为了她身上的东西吗?你敢说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当年你跟她可是……”   “可是什么?”楼止陡然转身,幽暗如刃的眸子狠狠剜过云殇温润的面庞。   仿若意识到自己失言,云殇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当年你为了完颜凉屠戮韩城,难道今日……”   楼止不说话,那双幽邃的眼底有着不为人知的冷冽。   云殇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看着楼止抱着千寻走了出去。   外头更深露重,怀里的女子因为醉酒哭一会,笑一会。却将一双玉手死死环住了他的脖颈,他的脸上还残存着她指尖传递过的冰凉温度。   这张脸,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蹬鼻子上脸。   她是头一个!   也是头一个还能喘气的人!   女人!   外头的风扑在脸上凉凉的,千寻的脑子晃动着沉重的脑子,歪着脑袋去看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师父……”   “嗯。”他低冷的应了一声,顿住了脚步。   站在台阶上,身后十三王府大红门上头的红灯落下艳丽的光,红色氤氲与他身上的红衣蟒袍交相辉映,让她眼中的楼止变得有几分喜庆。   “完颜凉是……是那个南理国公主吗?”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只是半醉半醒的听了一句,就问了出来。   他低眉看她,“真醉还是假醉?”   她吞了吞口水,往他怀里缩了缩身子,“冷……”   楼止蹙眉,怀里的小狐狸长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长长的羽睫垂下,一副温顺柔和的模样。唯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便是这样一张脸,埋藏着世上人人觊觎的秘密,在她的身上将背负着比任何人都要沉重的东西。   只是现在,他还不想让她知道。   等到真相撕开的那一刻,他想着她会疯。   “王爷……”她低低的呢喃。   楼止冷了眉,忽然有种想要将她丢出去的冲动。事实上,他是真的这样做了。但不是丢,只是让她靠着廊柱站着,一手握住她的腰肢,一手撑在她的面颊旁边,“混账东西,醒了没有?若是没有,本座就把你丢进护城河醒脑。”   千寻是身子柔软无骨,若非他扣住她的腰肢,她真的会直接滑坐在地。   那丹桂酿的酒劲十足,千寻的酒量只有那么一星半点,而酒品却是烂得掉渣。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极为冷静的人,却还是架不住云殇一身的红衣。   女人在感情方面,一直都是出于弱势的。   不管多么坚强的女人,一旦沾染了感情这东西,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都只能清零。所以不能高估女人的自制力,情字之前,很多东西脆弱得不堪一击。   也许迈过这道坎,再软弱的包子也会坚强得无坚不摧。   只是,差一步之遥。   千寻抽了抽鼻子,眼角挂着晶莹,“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这种幼稚的东西,本座不稀罕。”他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模样,好看的眉头越发缩紧。   “那你恨过人吗?”她继续说着。   楼止掐起她的下颚,“恨?更没必要。本座权倾天下,可杀尽天下负我之人。”   千寻靠在冰凉的廊柱处,风一吹,酒劲越发的浓烈,“我是不是很傻?”   楼止:“是蠢。”   “……”   “你爹在哪?”楼止盯着她迷离的眸子,声音暗哑。   “在家……”她脚下酸软,他却扣住她的腰肢不放,强制她伫立。   楼止眼底的光冷得可以吃人,“那是你入宫之前。现在,告诉本座你爹会去哪里。”   “真蠢,还能去哪,自然是在家。”她摆了摆手,赶苍蝇一般露出嫌恶的表情,“比我还傻。”   深吸一口气,应无求走上去,“大人,只怕她是真的不知道鬼医的下落。”   抿了薄唇,他盯着眼前面颊泛红的女人,眸光寸寸冰冷,“再说一遍!”   千寻咬着牙,凭着一股子酒劲忽然推开了他,身子一颤就瘫软在地。他冷眼看着她勉力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台阶下走去,最后疲软无力的扶着外头的墙走。   “我想回家……”   “大人?”应无求一愣。   他们家大人竟然没有意料中的动怒,甚至于此刻的楼止,正用一种略带复杂的眼神盯着那个在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   许是累了,千寻直接坐在了地上,靠着墙打起了盹。   寒风中她蜷着抱紧了双膝,将头埋在怀里,就像受伤的兔子,掩去了小狐狸该有的锋芒。   这是他的小狐狸……   冷了眉色走上前,微光中楼止红衣妖娆,眉目晕开一丝不知名的情愫。俯身蹲下,他的五指探入她的发丝中,扯着她有些疼。   她仰头看他,眼神空空荡荡,一脸的陌生让他的眉心微微挑起,“九儿……”   “陌上人如玉,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低低的吟着两句话。   楼止挑了眉,将她抱在怀里朝着马匹走去。   怀里的女子缩了缩身子,不断的颤抖。   纵身上马,楼止将千寻揽入怀中,低喝一声,“应无求!”   音落,应无求随即呈上他的墨色披风。   红袖轻拂,披风不偏不倚的落在千寻身上,上头艳丽的血莲在月光中妖异绽放。低眉望着怀中呼吸渐渐均匀的女子,楼止眉目依旧,轻轻吐出一口气勒紧了马缰。   “回去。”他睨了应无求一眼,策马而去。   寒风中,他一手拥着她,一手勒着马缰,快马奔驰,眉头的寒意不经意的松开。   犹忆当年不更事,一别长绝直到今。   谁道相逢不相识,莫若当初不相许。   任凭马上颠簸,千寻窝在楼止的怀里沉沉睡着,安静得教人心安。   不远处,一抹白衣若鬼魅幽灵般伫立黑暗中,若遗世而独立,又似满腹怨恨的幽魂,亦正亦邪直教人望而生畏。尤其在这阴冷的夜里,格外的惊悚诡谲。住木池才。   “主子,小姐她……会不会借酒说出来?”   “彼时她年岁尚小,那个秘密她自己尚且模糊不清,就算说出来楼止未必会信。何况……连我都不知道九儿到底藏了多少,遑论楼止。”   “但若是指挥使知道,势必会……”   “只要找不到鬼医,九儿身上的秘密永远都无解。要找到鬼医,谈何容易。鬼医能设局送九儿入宫,就是抱着灯下黑的目的将九儿藏起来。却没想到,让云殇得了先机。”   “十三王爷握着指挥使的命脉,想来锦衣卫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看方才指挥使对小姐的态度,怕是有些动了心思。”   “她本就是他的,什么心思不心思。若不是当年那件事,也许……”   音未落,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顶上传来,修缘傲然冷立,“陌上无双!”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咬出他的名字,眨眼间黑衣落地,夜幕中眸色如霜。   “是你?”白影徐徐走出,月光下那一袭白衣如魅,上半张脸被银色的面具悉数遮去。唇角微扬,他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眼前杀气腾然的修缘,“听说你在找我。”   便是这样一种姿态,将他的名讳昭显得淋漓尽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春风得意宫,陌上无双!   “不是听说,而是……我一定要杀了你!”修缘掌风凌厉,二话不说便已经出手。   陌上无双挽唇,“一年前你杀不了我,如今还想赢我?自取其辱!”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陡然间平地起风,霎时若阴兵戾气铺天盖地而来。陌上无双的天阴之气无人可及,比之当年的魔宫主人烈火老祖,更是青出于蓝。   修缘一怔,黑色的广袖流仙裙在他的天阴之气包围下,急速飞舞。   脚下陡然用劲,地裂成蛛网。修缘眸色肃杀,指剑划着强劲的蓝光,身若流星直破天阴之气的包围。   下一刻,陌上无双轻而易举的握住了她的手,修缘骇然抬头。正好迎上他唇角勾起的诡谲笑意,他道,“回来吧!” ☆、第99章 为师与你负责便是   修缘拼劲全力,却只觉自己的力量被陌上无双逐渐汲取,染血的眸子陡然瞪大,所有的恨意在眸中清晰无比。   “修儿,回到我身边来。”陌上无双凝着她愤怒至绝的脸。   “除非我死!”她咬牙切齿。   陌上无双的笑意越发浓烈,“你该明白我的心思。”   修缘想要收回功力,却发现竟被陌上无双死死黏住,根本动弹不得。有股阴寒之气迅速从她的指尖传入,顷刻间席卷全身,眼看着就要进入心脉。   她咬着牙,额头冷汗涔涔。   想不到一年不见,陌上无双的功力竟然厉害至此。   早前还能打个平手,如今她几乎无法动弹。   不可能……   “你杀了烈火老祖?”修缘不是傻子,能有这样的功夫,需百年历练,而陌上无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杀了烈火老祖,夺了他的功力为己用。   “有何不可?”陌上无双笑着,另一双手徐徐抬起,朝着她的脸颊抚去。   说时迟那时快,半空陡然一道闪电般的寒光闪过。   修缘只觉得手上一松,肩胛顿时被人挟住,“走!”   音落,早已消失在屋脊之上。   陌上无双没有去追,只是站在那里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眸光深邃幽暗,唇角却带着一抹诡谲的冷笑,“我会等你回来求我。”   “主子就这样放他们走?”白衣奴才快速上前。   “上一次让赤魅逃了,没想到他还穷追不舍。若不让他得逞,岂非要日日盯着我?如今正好送修缘一个人情,顺带着去掉身后的尾巴。”陌上无双款步而去,“世上之事只该难得不该易得,难得之事难失去,易得之事易失去。”   他顿了顿,“等我拿到了东西,什么楼止,什么云殇,整个天下都会在我脚下。”   音落,人去无踪,若踏雪无痕。   ———————老子是蠢丫头入坑的分界线——————————————   千寻一觉醒来只觉得脑袋疼,那个作死的妖孽依旧赖着她的床,她都已经见惯不怪。照旧起身,而后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缓步走下床的男人。   “师父……”她喊了一声,因为喝过酒的关系,今儿个早上嗓音竟有些沙哑。但正因为多了几分沙哑,倒有种异样的撩人,少了几分清澈多了几分魅惑,酥麻麻的极为好听。   楼止漫不经心的回眸看她,“作甚?”   “你到底什么意思?”她撇撇嘴,越发看不透这个男人。   “有话直说。”他鄙夷的睨了她一眼,端坐在案前。   她张了张嘴,这话怎么说呢?   师父你其实是想上了我是吧?只是迟迟拿不定主意到底想怎样?   这么说似乎是自找麻烦。   那换种口吻吧!   千寻清清嗓子,“师父你整日陪着徒儿安枕,若是传出去,徒儿这名声还要不要?”   却见他眉心微挑,狭长的凤眸溢出一抹促狭,几近戏虐的笑了,“名声?你还有什么名声?若你觉得不妥,为师与你负责便是。”   “得了吧。徒儿高攀不起。”她起身,外头有奴婢送了醒酒汤过来。   “把这个喝了就去十三王府当值,有多远滚多远,果然是眼不见心不烦。”楼止嫌恶的将醒酒汤推向一旁。   千寻撇撇嘴,不过脑子疼得难受,但还是乖乖的喝了一口,“真难喝。”   “那就回去喝丹桂酿,三杯不醉,就喝上一坛。”楼止冷哼起身,拂袖走出房。   “一大早的抽什么风。”千寻压根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住斤团血。   所有的记忆就停在他死死握住她的手不许她对贵妃行礼,而后她喝了酒,三杯下肚就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话说为何她小时候偷喝爹的酒,就没事呢?那一坛子的好酒,她可是喝了个精光,也没觉得醉……   是入宫太久了,所以酒量都下降?   妥妥的收拾了自己,千寻这才走出门。   应无求想从绿字部挑一人随她而去,却被千寻拒绝。绿萼已经被她连累而生死不明,她怎会重蹈覆辙。随便领着两个锦衣卫便去了十三王府,有这一身的飞鱼服,想必新王妃也不至于刁难自己吧!   进十三王府之前,千寻略略凝眸的顿住脚步,视线快速的扫过身后。空荡荡的十三王府门前,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大人在看什么?”身旁的随侍问。   千寻摇了摇头,“大抵是我多心,总觉得有人跟着我。”   凝了眸,千寻大跨步走进十三王府。   远远的拐角处,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十三王府的大门。   这是千寻第一次堂堂正正的走进王府,白日里的光明媚无比,偌大的十三王府洋溢着欢庆过后的温馨。红绸依旧飘扬,灯笼上的大红喜字还高高悬着。   她是来保护正妃的,也就是相府二小姐白素雪。   站在新房外头,千寻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等他们出来便是。   远远的两名丫头领着一众丫鬟奴才走来,及至门前朝千寻行了礼,“参见大人。”   “不必多礼,进去伺候吧。”千寻认得,这两个领头的丫鬟分别是海棠和秋棠。早前她送亲的时候,是看着她们走出相府的,应该是白素雪的心腹。   二人颔首,对视一眼过后轻叩了房门,听见里头传来白素雪喑哑的声音才推门而进。   千寻退到一旁,等着云殇与白素雪出来,府中的奴才和侍妾都该去正厅朝见主母。而后云殇便会携着白素雪入宫朝见贵妃,以尽人子之孝。   门开的时候,千寻下意识的低下头,转头望着外头,不去看房内一眼。   有丫鬟窃窃私语的从一旁走过,千寻也不必去理会,如今什么事都没有皇命重要,没有【御寒决】重要。她所能做的就是在拿到御寒决之前,保白素雪周全,免得她与白素清落得一个下场。   眸色一撇,千寻愣在那里,看见回廊尽处有一个坐着木轮车的女人。   “沐素素?”她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过是断了她一根手指,何至于摆出这样虚伪的阵势?坐木轮车,还不至于吧?然则看她双膝裹着毯子,又好似有几分可信,   木轮车响起咕噜噜的声音,渐行渐远。   沐素素是十三王爷的侧王妃,是该去正厅朝见正妃的,只是这副模样,难免有些不恭不敬。千寻凝了眸,她到底怎么了?   门内有细微的脚步声,千寻陡然回神。   云殇褪去大红喜服,依旧是青衫明眸,笑意清浅。他盯着她略带窘迫的脸,低低的唤了一声,“阿寻。”   千寻端正了容色,不卑不亢的行了礼,“参见王爷。”   白素雪正含笑站在云殇身后,“你便是千寻?”   “参见王妃。”千寻行的是锦衣卫的礼,如此便是表明,她如今的身份是锦衣卫百户长,奉了皇命而来。至于侧王妃……另当别论。   这般作为,饶是白素雪也看出了端倪,转头望着云殇清浅的笑着,“难怪王爷如此厚待你,委实聪慧过人。我这厢也没有熟识的人,相遇便是缘分,以后只当是自家姐妹,莫要生疏了才是。”   千寻笑了笑,白素雪一番言语确实大度端庄,处处体现着相府嫡女的知书达理。与云殇站在一起,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稍稍颔首,千寻退到一旁。   论相貌,白素雪人如其名,肤白如玉,恬静若雪。那一颦一笑皆风情,却有着寻常人难以比拟的高贵气质。   她站在云殇身边,端庄得犹如高贵的牡丹,静静绽放,尽显华贵。   而千寻呢?   那一刻的自惭形秽自然不可言喻。   深吸一口气,千寻坦然的迎上他们迥异的眸子,“所有人都在正厅候着,请王爷和王妃移步。”   云殇的手在她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笨阿寻。”   言罢,缓步走了出去。   白素雪笑着看了千寻一眼,“阿寻,一道走。”   千寻颔首,也不多说。默不作声的跟在两人身后,正厅就在前处,院子里站着一排排的奴才与奴婢,都是来朝见当家主母的。   以后这十三王府,自然要以白素雪为尊。   进了大厅的时候,千寻一眼就看见坐在木轮车上的沐素素,原本还算精致的面颊,如今消瘦如枯槁。千寻愣了愣,视线落在她被毯子盖着的双膝上。   这是……   十三王府如今只有白素雪这么一位王妃,外加沐素素一位侧王妃。   早前还有两个侧王妃,因为沐素素的原因都被驱逐出王府。云殇素来不管府中之事,对此也没有说什么。   那两个侧王妃本身就是无权无势,是朝中一些大臣进献的,推脱不过就养在府中待着。沐素素此举,云殇也乐的轻松。   所有干系都让沐家去担着,他自然是不会说什么。   白素雪与云殇一左一右的端坐上堂,底下便响起了崭齐的参拜之音。   见状,白素雪扭头看一眼云殇,浅淡的笑着,“王爷……”   云殇含笑回了她一眼,“规矩使然。”   闻言,白素雪颔首,“都免礼吧!”   沐素素抬头时,千寻看见她投射而来刺骨的冷眸,那种恨不能食肉寝皮的目光直让人心底发毛。 ☆、第100章 秽乱宫闱   白素雪极为温和的说了几句,大抵也是家规不可违之类的东西,千寻没能仔细听。只是一味的想着沐素素的现状,猜着可能跟楼止有关。   当日沐素素大闹锦衣卫,她就该想到楼止的性子,岂会看不出自己有意放沐素素一条生路。   然则楼止素来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他能留下沐素素一命,怕是已经开恩。   不过沐素素之事却没有为外人道也,倒让千寻有些诧异,须知沐素素也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她仗着沐家养女的身份,习惯了趾高气扬,何时会如此这般的忍气吞声?   千寻看了看眸色清浅的云殇,大抵是云殇将此事压了下去。   云殇,许是不想让她难做。   又或者……官场需要。   过了一会,云殇便带着白素雪起身,经过千寻的时候停驻了脚步,凝着她的脸道,“本王现在要带着王妃入宫,阿寻身负皇命,是否也该跟着?”   千寻挑了眉,飞鱼服在身,凝眸便是飒飒英姿。   “是。”千寻颔首。   云殇笑着,“那边走吧!”   却也没有理睬白素雪,只是与千寻擦肩而过,缓步走出门去。   如此状况让千寻有些窘迫,到底白素雪才是当家主母,他如此言语不知将白素雪置于何处,又将她摆在什么样的尴尬地位。   她,到底是未过门的侧王妃,身份始终是根刺。   默不作声的跟上去,千寻端正了身子,她只当自己是皇命所致,其他的……一概不必多想,想也无用。   走时千寻回眸看了沐素素一眼,她还是那种怨恨极深的目光。   去长乐宫,千寻是一千一百个不愿。   那韵贵妃压根就不会给千寻好果子吃,所幸有云殇在,韵贵妃也不至于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千寻跟着云殇与白素雪进去的时候,韵贵妃刚刚从佛堂出来,脸上的笑意在看到千寻时,不着痕迹的冷了一下。   “儿臣参见母妃。”   “儿媳给母妃请安。”   千寻在一侧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韵贵妃容色不减,只是朝着白素雪笑了笑,“素雪,过来。”   白素雪款步走过去,一举一动足显大家风范。   “极好。”韵贵妃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白素雪一眼,复而别有深意的盯着千寻,“怎么千寻丫头见着本宫不是很高兴。”住斤冬巴。   千寻一直躬身在侧,贵妃不教起来,她自然也不能免礼。这里没有楼止,容不得她放肆恣意。   “属下不敢!”千寻恭敬的回答。   “这话本宫可不敢相信。”韵贵妃笑着握住白素雪的手,斜睨千寻一眼,“想来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本宫瞧着你与你师父是越发的相似了。”   千寻敛了眸色,“属下卑微,不敢与指挥使大人相提并论。便是师徒之名,亦是有着云泥之别,不敢越俎代庖。”   “说得真好。”韵贵妃冷笑两声。   云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千寻身前,“阿寻,王妃此刻无需你保护,你且去外头候着。”   “子音……”   还不待韵贵妃开口,白素雪握紧了韵贵妃的手,“母妃怎的与千寻如此亲切,儿媳可是要吃醋了呢!儿媳今儿个就不回了,留在宫里好生伺候母妃,母妃可莫要嫌弃才好。”   白素雪一番话,清清楚楚的将话锋从千寻身上转走。   千寻略带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韵贵妃这才道,“既然如此,千寻你便下去。”   “谢贵妃娘娘。”千寻抽身退去,也不去看云殇一眼。   云殇不说话,只是别有深意的盯着千寻转身的背影。   “子音,该收心了。”韵贵妃岂会看不出云殇的心思。   “母妃莫要动怒,阿寻到底是王爷未过门的侧王妃,都是自家人。”白素雪笑得恬淡大度。   韵贵妃一声轻叹,“你这个傻丫头,你当人家是一家人,人家未必就当你是自家人。试问谁家女子甘愿与人分享丈夫?”   说着,极具深意的看了云殇一眼,“子音素来情重,素雪可要抓得牢固些,莫教人钻了空子得了便宜。这皇门之中,最注重规矩与身份,你莫与那些下作的东西交涉太深,免得自降身份。”   白素雪颔首,“儿媳受教。”   云殇面无表情,眼底的光晦暗不明,教人无法看清他此刻心中所想,“母妃说这些作甚?”   “母妃放心,儿媳省得。”白素雪有意解围,“儿媳听闻母妃礼佛,前些时候家父得了一串上好的南海佛珠,得高僧开光,特意进献母妃。”   说着,白素雪挥手让远处的秋棠奉上了礼盒,内里一串墨红色的佛串子。   韵贵妃眸色微恙,赞许的颔首,“素雪乖巧懂事,母妃以后便可以放心的将子音交付与你了。”   “儿媳谨遵母妃教诲,不敢有违。”白素雪低下头,以眼角的余光落在了云殇的身上。   “留下来一道用午膳。”韵贵妃执起白素雪的手,视线也跟着落向云殇。   “王爷?”白素雪低低的喊了一声。   云殇似乎稍稍走神,便是这样一声喊才算将他拉回现实。他徐徐抬头,淡漠的眸光深浅不一的落在眼前这两个女人身上,良久才道,“好。”   内里两个女人谈得尚算开心,云殇便只身走到了门口站了一会。   砚台快速的上前,“王爷。”   闻言,砚台打开手中的锦盒,上头放着一块沾了少许鲜血的白巾,“宫里头已经验过,无恙。”   “按例送回母家再带回。”云殇淡淡的开口。   砚台颔首,“奴才省得。”   言罢,快速的撤了身子离开。   云殇眺一眼宫门口,隐隐有锦衣卫的身影,却不见千寻。刚要出门,身后却传来韵贵妃一声喊,只好黯了眸色转回去。   宫门外头,千寻靠着墙壁站着,看着宫道上来来去去的人,只觉得有些无趣。   一道人影闪过,千寻陡然直起身子,“谁?”   “阿寻?”拐角处,南心探出脑袋。   “南心!”千寻松了口气,“这里没外人,没事。”   闻言,南心这才缓步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瞅着千寻身边的两个锦衣卫。   千寻看了他们一眼,二人随即背过身去,远远的站到一边。   “你怎的过来?”千寻刚开口,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你……是来看他的?”   云殇带着新王妃入宫,南心自然是想要看一眼的,只是没想到远远的看一眼还是被千寻发现了。   南心的红着脸尴尬的扯着唇笑,“很傻是不是?”   “贵妃娘娘若是知道,你讨不了好处,还是赶紧走吧。你的那件事,我已经办妥,放心便罢。”千寻握住南心的手,“赶紧回去吧,莫要犯傻。”   “好。”南心红了眼眶,音色稍稍哽咽。   千寻蹙眉,有些不太放心,转头冲那两人道,“你们守着这里,我去去就来。”   毕竟千寻才是主子,二人面面相觑也无可阻拦,只得颔首应允。   陪着南心,千寻便扯了她去一贯的晓风亭。   春日的晓风亭依然冷意阵阵,都说是晓风亭,取自晓风残月之名。夏日倒是凉意,冬日却冷得刺骨。   故而现下这样的季节,很少有人会去。   “最近还好吗?”千寻凝眸,“你清瘦了不少。”   南心摇头,“没什么,只是你不在,一个人觉得冷清清的。”   千寻笑了笑,“大姑娘家的,以后嫁了人就不会冷清了。现下若这样说,人家打量着你我有断袖之癖。”   “若真的有呢?”南心挑眉看她。   千寻一个哆嗦,“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从小到大你每次用这种眼神看我,就一定藏了什么事。说吧,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南心张了张嘴,刚要出口,却听得一侧传来冷凝的声音,“宫女不思尽职还敢在此幽会锦衣卫,本王倒要问问指挥使大人,如此秽乱宫闱该当何罪!”   一语既出,惊得南心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千寻起身,这才看见有个身着华丽锦衣的胖男人正步履蹒跚的走来,典型的倒三角身段,笑面佛一样的脸上,那双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乍一看倒真有点像庙堂里的弥勒佛,但仔细看,才会觉得那双眼里冷意阵阵,就连他唇角的笑都有些冰冰凉凉的渗人。   一个人能将笑里藏刀诠释得这样活灵活现,千寻觉得这宫里怕也只有他一人。   当朝五皇子,云祁。   云祁生母宜妃,乃洗脚婢出身,当年被皇帝临幸。若不是诞下五皇子,是绝不可能做宜妃的。然则宜妃也是个薄命红颜,还没有享受荣华富贵,便在册封第二年去世。云祁自此也不得圣宠,虽然是皇子,但也没多少人将他放在眼里,敬的也只是他的身份罢了。   千寻不是南心,依然面色镇定自如,“属下参见王爷。”   “见着本王如此惊慌,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云祁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定定落在南心身上,“一个锦衣卫,一个宫婢,你们猜本王想到了什么?”   闻言,南心的身子一抖,半抬头盯着身旁的千寻。   直起身子,千寻唇角一撇,若楼止般似笑非笑,“属下也在王爷的眼睛里看到了点东西。”   “什么?”云祁一怔。   “是眼屎啊王爷。”千寻笑得干净而无辜。   云祁的脸瞬间黑了一下,“你故意戏弄本王。”   这宫里人,谁不知道五王爷云祁其实是个草包,外强中干。又有几人会将他放在眼里,只是他的饮食起居皆以皇子来衡量,其余的……   “来人,此二人秽乱宫闱,给本王拿下!”   谁知他这话刚说完,便有一道人影快速移来,“皇叔如此雅兴,不如也教教侄儿,何为秽乱宫闱?” ☆、第101章 是知己啊   千寻稍稍一愣,这声音何其熟悉。眉头微微垂下,脑子里陡然响起那张稚嫩的面孔,还有那夜的绚烂花灯。   来的不是旁人,能直呼皇叔的,除了当朝皇长孙云辰风,还能是谁?   云辰风不似宫外的纨绔公子打扮,一身锦绣的华服,腰间的金玉带配着皇家才有的龙纹镂刻暗纹。虽然个子不高,却精神抖擞。   真可谓人靠衣装马靠鞍。   这一打扮,果然有了几分皇门气质。   “参见长孙殿下。”千寻行礼。   “不必多礼。”云辰风虽然年少,但身份何其尊贵,自然也就不会将云祁放在眼里。放眼宫闱,他能尊云祁一声皇叔已经是很客气。   云祁愣了一下,“怎么,辰风如今要管这档子事?”   “旁人的事侄儿自然是不管的,但是她的事……”云辰风走近云祁,“侄儿管定了。”说着抬步走向千寻。   睨一眼伏跪在地的南心,云辰风笑道,“都免礼吧,我与阿寻算是知己,不必如此多礼。”   千寻眉头微蹙,什么时候他们成了知己?   这长孙殿下真逗!   “你们认识?”云祁依旧笑里刀,那张大如玉盘的脸慢慢溢出一丝教人寒碜的容色。   千寻看着有些心底打怵,却听得云辰风不紧不慢道,“不但侄儿认识,皇叔您也是认得的。”   “本王何时见过?”云祁一愣。   云辰风笑得极为清澈爽朗,“丽妃一案,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破格擢升三等宫女为百户长,是为天朝第一位在锦衣卫身负官职的女子。皇叔,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音落,云祁的脸上就像开了染料铺子。   红的绿的,青的白的,一下子都齐全了。   千寻哑然失笑,这皇长孙损起人来,比她还在行。不声不响就给了云祁一个响亮的耳光,难怪人家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敢情帝王家都是自相残杀的居多。   她不过外人,云辰风尚且护着她,竟然对付起自己的叔叔来了。   “你是千寻?”云祁凝眸,眼底的光更是冷了几分。   千寻施施然行礼,“属下有罪,未能及时禀明身份。”   “按我说,是皇叔太着急了。”云辰风依旧笑得极为阳光,脸上浅浅的小酒窝,竟透着几分俏皮可爱。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又有着至高无上的身份,自然是要恣意张狂的。   云祁讨不了好处,只的冷哼一声,“长孙殿下与千寻百户长如此交情,只怕皇兄尚且不知吧?”   “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跟千寻好的是我,又不是父亲。”云辰风一句话就让千寻险些被口水呛到。   什么叫跟她好?   什么叫好?   这小子懂不懂什么叫人言可畏?   果不然,云祁的脸上竟显露出几分诧异。住他团技。   “是知己。”千寻咬了牙。   云祁冷笑,“既然如此,本王懒得管你们这档子肮脏事。”   转了身,云祁晃动着他肥硕的身子,懒洋洋的走开。   “殿下?”千寻松了口气,眼底的光有些复杂。   云辰风一脸的无辜,挥手退去身边的人,“怎么,你看见我是不是很高兴?本殿下是不是英俊很多?风华翩然少年意气,比之我十三叔如何?”   千寻挑眉,因为街市上算是患难一场,也没多少生疏,只是轻叹一声低眉看他,“殿下多心了,这是没办法比较的事情。”   听得这话,云辰风半仰起头看她,估计又自卑他的身高了,眼底的光沉了一下,“因为我不够十三叔高?”   闻言,千寻憋着一肚子的笑,面颊好一阵涨红,“不、不是。”   “那是什么?”云辰风较真。   南心小心的扯了扯千寻的衣袖,示意她莫要放肆,到底人家是皇长孙,一个不慎是要闯祸的。   千寻敛了笑,“殿下若是没什么吩咐,卑职就告退了。”   “你是觉得本殿下在开玩笑?”他略带孩子的稚气,那一股子的怒意清晰的写在脸上,“本殿下是说真的,是真的服了你,要你做本殿下的知己。”   听得这话,千寻快速的环顾四周,扯了扯嘴角,“身份有别……”   “你敢违逆本殿下的旨意。”云辰风黑着脸。   南心扑通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睨一眼南心被惊吓的模样,千寻颇为无奈的点头,“是,殿下。是知己啊!”   云辰风这才颔首,骄傲的昂起脸看她,“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殿下,卑职是女子啊!”千寻撇撇嘴,看着这个众人眼中高贵的少年。皇长孙,弄不好就是将来的储君,而且是名正言顺的。   “本殿下当然知道。”云辰风瞪了她一眼。   千寻真想说,殿下你眼瞎啊?没看见她想开溜吗?还死拽着不放,南心还跪着呢殿下!   见着南心那畏惧的模样,千寻一声叹,朝着趾高气扬的云辰风勾了勾手指,“殿下,借一步说话。”   语罢,她便朝着假山洞里走去。   “你们都别跟着,谁过来本殿下就宰了谁。”云辰风大步追上千寻。   幽暗的山洞内,千寻歪着脑袋斜眼看他,“殿下是故意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本殿下觉得你是个人才,屈就锦衣卫实在是可惜。所以本殿下要拉拢你,怎么你竟不肯?”云辰风盯着她。   “人才?你是说猜谜的事情?”千寻扶额,“其实那个只是熟能生巧,殿下你不必当真。还有,跟相府大公子交手的事情殿下还是保密为好,如今卑职身在十三王府,委实多有不便。”   相府二小姐可是十三王府的正妃,若是闹出去,她还能安安静静的执行任务吗?   云辰风眸色微恙的看着她略带烦心的模样,“本殿下可以去求皇爷爷,将你调离十三王府,然后去东宫与……”   “别!”千寻退后一步,“卑职不想回宫。”   楼止也不见得肯啊!那厮要是知道她跟皇长孙“密谋”回宫,那小气吧啦的性子势必要闹出什么大事。   “为何?”云辰风不解,“宫里要什么有什么。”   “殿下说的是真的?”千寻换了话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什么?”云辰风一愣。   “知己啊?”千寻想着,要是宫里有个人撑腰是不是会好些?有皇长孙在,许是能在皇帝这边打开缺口,就算拿不到御寒决也可以有机会离宫。   云辰风煞有其事的点头,“自然!”   左顾右盼一番,千寻伸手便勾住了云辰风的脖颈,直接将他拉近身前,惊得云辰风的面颊噌的一声红到耳根。   她却不以为然,“既然是知己,那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   “好。”云辰风面颊滚烫,甚至于不敢直视她,只将自己的侧脸凑到她的唇边。   “你听过指挥使的两个夫人吗?”千寻忽然觉得自己很八卦。   想着若是掏不出云殇嘴里的御寒决,就从楼止身上下手,她必须两手准备。这边掐着云殇,这边还要防着楼止。   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主,千寻夹在中间,若不能提前做好自保的准备,谁之后被利用过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你是说屠城那件事吧!”云辰风偷偷的看了看四周。   “恩恩恩,你赶紧说说咋回事。”这件事是宫闱密室,千寻在宫中当差,只知道楼止当年屠城,是为了一个叫完颜凉的女子,但别的什么消息,宫里宫外都是禁止议论的。   据说当时天朝与南理国本欲和亲,楼止与南理国公主完颜凉成婚在即。然则作为南理国的公主,完颜凉不知为何惨死在韩城。彼时韩城是南理国的领土,楼止一纸令下屠灭了整个韩城,并将天朝的军队驻扎在韩城,将韩城划归为天朝的领土。   由此,两国正式开战。   说起来这似乎只是个红颜祸水的故事,但千寻隐隐觉得其中有所不妥。楼止虽然暴虐嗜杀,但似乎对于朝政大事,并不是如此草率之人。   屠灭城池,该需要多大的仇恨?   楼止,真的很爱完颜凉吗?   以至于如今的天朝还与南理国纷争不断,战火不息。   云辰风撇撇嘴,“本殿下也不知晓,这事乃宫中禁事,连父亲都不太清楚。何况当时发生在韩城,天高皇帝远,谁知道边境交接时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听说那个公主死得很冤,没落得好下场!当时楼止一声令下,所有知情人都死在了韩城。”   “灭口吗?”千寻挑眉。   她这才发现云辰风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急忙松了手,“不好意思,以前跟南心勾肩搭背的习惯了。我是把你当兄弟才如此这般的,殿下若是觉得……”   “没、没事,挺好!挺好!”云辰风红着脸,脸上挤出两个小酒窝,“以后你常来宫里,若是来不来,我就去看你。”   “锦衣卫那种地方,殿下还是莫要来了。”千寻笑着摇头,“好了,时辰不早,我该回长乐宫了。殿下,今日多谢你解围。”   云辰风羞涩的笑着,“不、不客气。”   “殿下怎的结巴了?”千寻凝眸,“脸也那么红。可是哪里不舒服?”   “太阳、太阳晒的。”云辰风掉头就走。   千寻站在那里愣了半晌,仿佛有些回过神来,这小子不会是……   看了看自己,她身无半两肉,想起楼止那嫌恶的表情,她想着自己应该没这么大的魅力才是。   谁知那云辰风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步转身问,“问你个事。”   “什么?”千寻不解。   “你说你最恨男人比你矮?是不是真的?”云辰风无比认真的盯着她。 ☆、第102章 这笔账别算在我头上   千寻愣了一下,随即笑得不可抑制。   云辰风看着她笑,随即也笑了起来,大步离开,“以后可以随时来东宫找本殿下。”   “南心起来吧!”千寻笑着搀起南心,“没事了。”   “你们认识?长孙殿下他……”南心面色微白,不敢置信的望着千寻。   千寻耸耸肩,两手一摊,“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我们算是交过一次手,如今殿下也说了,是知己。”   “听说最近长孙殿下一直在太医院待着,下了命令说是要找什么长高的秘方。”南心松一口气。   听得这话,千寻一愣,“什么?”   好一阵冷寂,南心盯着千寻的脸看了良久,终于黯淡了容色,“阿寻,为何我觉得我们越来越远?”   “什么?”千寻不解的望着南心微微垂下的眼睛,“南心,你胡说什么?我们两个可是发小,一起长大的情意那是谁都比不得的。”   “是、是吗?”南心轻轻吐出一口气,“以后小心点吧!”   “是不是我离开太久,把你一个人憋坏了?”千寻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别乱扯,我们两个可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好姐妹?”南心顿了顿,扯出一丝微凉的笑意,“彼时的沐素素不也是吗?谁知她竟然给王爷下药,到底攀上了高枝。如果不是那样,你跟王爷也许……”   千寻眉色一沉,“别说了,既成事实的事情无谓再提起。”   犹豫了一下,千寻压低了声音,“沐素素……大概出事了。”   “那是她活该。”南心吐出一口气,“她伤了你的心,就该死。”   “南心你先回去,等我有空再来看你。”千寻抿着唇。   南心忽然就抱住了千寻,直教千寻僵在了当场。   “南心你……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莫怕,如今我是锦衣卫百户长,谁若敢欺负你,我决意不会放过她。说,是谁?”千寻推开她,一脸的大义凛然。   “没有。只是分开太久,觉得很难受。”南心的眼眶红了一下,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回去吧!见着你周全我也安心。”   语罢,南心不等千寻开口,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   望着南心离开的背影,千寻站在那里许久。南心说……变了?可是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三年前她救了十三王爷之后?那时候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告诉南心,对十三王爷有了异样的感觉。此后十三王爷处处厚待她,而南心……   尤其是半年前发生了沐素素的那件事,她跟南心亲眼看见那一幕,南心便有些……有些怪异。   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千寻也说不上来。   总觉得南心看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一贯的欲言又止模样。   大抵是南心太喜欢十三王爷了吧!   千寻撇撇嘴,转身朝着长乐宫方向走回去。   只是她一味的以为自己的世界极为简单,殊不知早在三年前就开始了出人意料的变化。许多东西在不经意间,早已变了最初的模样。   用过午膳之后,云殇没有回王府,于宫中尚有公干。   千寻便陪着白素雪转回王府,及至宫门口,白素雪笑意清浅,“我可以与王爷一道叫你阿寻吗?”   “王妃随意。”千寻颔首。   “那一道上车吧,我与你有话说。”她看着身旁人一样,示意千寻想与她私聊,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   千寻愣了一下,“这恐怕不合规矩。”   “无碍,你是未来的侧王妃,也是一家人。阿寻,我想与你说说话,可以吗?”白素雪端庄大度,眉目间晕开一丝微凉。   人家都开口了,千寻自然不好再拒绝,只能点了点头。   随着白素雪上了车,马车缓缓朝着十三王府而去。   千寻坐在一侧,自然不能与白素雪比肩而坐。   然白素雪却轻笑着坐在了千寻身旁,“阿寻,你与王爷相识已久,我这厢也不瞒你。其实我想问问,王爷的喜好。若是你不便说,只当我没问。”   “其实……其实卑职与王爷并没有王妃想象中的亲厚。”千寻不是傻子,岂是任人指东道西的,“卑职身居宫闱,王爷也只是偶尔入宫探视贵妃娘娘。到底王爷喜好如何,卑职委实一无所知。不若王妃去问问砚台,砚台成日跟着王爷,自然比卑职清楚。”   白素雪颔首,“倒也是这个理。其实我也不过是想找个茬,与你说说话罢了。”   千寻凝眸看她,“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王爷喜欢你。”白素雪说这话的时候,垂下眉睫,脸上依旧是端庄贤淑的模样,“只是想知道王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王妃身份尊贵,岂是寻常女子可比。王爷是个有担当之人,既然与王妃缔结百年,自然与王妃此生不负。”千寻低低的说着,声色清晰而缓慢,不卑不亢。   白素雪盯着千寻看了良久,千寻依然坐在那里,脸上虽然恭敬,但没有丝毫的畏惧与卑怯之色。   飞鱼服衬着她的飒爽英姿,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可以保持着最初的平静从容。   仿佛骨子里生来便是这样的气质,只可模仿却无法超越。   宫闱女子之中,千寻便是独特的存在。   没有宫女们的胆怯,反倒多了几分乡野的不羁;少了几分呆板,盈盈一笑足见梨涡俏皮。仿佛在她的世界里,有着属于她的规则。隐忍若狼一般的蛰伏,腹内若狐狸般獠牙,若被她的外表所蒙蔽,委实是要吃亏的。   “你果然是不同的。”白素雪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千寻嫣然一笑,“无谓不同,寻常可见。”   白素雪颔首,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马车缓缓行驶,千寻也不再说什么,不管世事如何转变,她还是千寻,只做自己的千寻。白素雪不时的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千寻都没有理睬,也不想理睬。   女人之间话太多,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马车终于停在了王府门前。   “王妃,下车吧!”千寻起身。   白素雪浅笑着,点了头撩开帘子。   府门口众人相迎,白素雪依旧摆出原先的端庄雍容,蹲下身子便想下车。   也不知怎的,她刚迈开脚,忽然一头栽下马车。   千寻心惊,骇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踩着白素雪的衣襟。只听得衣衫撕裂之音,伴随着一声闷响。   白素雪失重落地,众目睽睽之下,可谓是颜面尽失。   “大人怎可推王妃下车?便是有千般不满也不该如此心狠手辣。”海棠怒意盎然,急忙与秋棠一道去搀白素雪。   谁知那白素雪栽下车竟没了动静,千寻快速下车,才惊觉白素雪已经晕了过去。   方才坠落的时候,正好一头磕在车轱辘上,额角鲜血淋漓。   “王妃?”千寻惊心,刚要去探白素雪的腕脉,却被海棠一把推开。   海棠怒然,“不必大人假惺惺!大人若是真的能握住王爷的心,何惧咱家小姐的王妃之名?如此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怎么,你这么快想当家做主?”千寻冷了眸,她也不是好惹的,“你家主子还活着呢,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海棠不过是一介丫头,对着她都能大呼小叫,那以后岂非更要蹬鼻子上脸。千寻冷哼一声,她承认自己踩了白素雪的衣角导致她坠下马车,就算有亏欠也是对白素雪不是对海棠。   一把弹开海棠的手,千寻冲着一旁目瞪口呆的奴才冷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将王妃带进去,赶紧去请大夫!”   音落,众人才算回过神,一改看热闹的趣味,抬了白素雪快速往里头走。   十三王府的氛围陡然紧张起来,海棠直接推了秋棠道,“速速入宫禀报王爷。”   千寻不说话,看着秋棠快速的跑开。   闹到宫里,只怕……东乐扑技。   众人一窝蜂似的随着白素雪被抬回房而涌入府中,千寻站在门口,睨一眼独自坐在木轮车上的沐素素。   “好手段。”沐素素冷笑着,用一种极为阴冷的目光扫过千寻冷凝的脸。   千寻居高临下,“你觉得我有必要这么做吗?”   沐素素笑得愈发怪异,“有没有必要,都已经做了。众目睽睽,岂容抵赖。千寻,宫里头若是知道,你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清者自清。”千寻顿了顿,“是我的错,我不会逃避。”   “那我这两条腿呢?”沐素素狠狠盯着千寻微白的面颊。   容色微紧,千寻扯了唇嗤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沐素素,我有心放你一条生路,是指挥使不肯纵你,与我何干?这笔账你别算在我头上。”   “若不是你,我会落得今日的下场吗?你可知被生生剔去髌骨是如何的痛楚?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你知道吗?”沐素素咬牙切齿。   千寻看着她,几乎能想象,将活人的骨头取出来的剧烈痛楚。   但沐素素确实是自找的,与人无尤。   若她以这样的事情去怨怼楼止,那她才是真正的白痴!   “你是想告诉我,留你一命是错的?”千寻嗤鼻,“沐素素,你这条命要或不要不在我,若你再找我的麻烦,我保证下次取出来肯定不是髌骨,而是你的心。”   音落,千寻大步走进门,再也没有理会身后的沐素素。   “千寻,你会有报应的。”沐素素冷了眉,恨断了肠。 ☆、第103章 你不信我?   顷刻间,十三王妃坠车受伤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街头巷尾,宫里宫外闹得纷纷扬扬,各式各样的版本不尽其数。   千寻站在床前,大夫快速处理了白素雪额头上的伤,绑着厚厚的绷带。洁白的绷带,隐约透着嫣红的血迹。可见当时她摔得有多狠,间接说明了千寻有多狠。   众目睽睽之下,她踩着白素雪的衣角,让十三王妃摔下马车险些丢了命。   这罪名跟蓄意谋杀没有区别。   加上她这个未过门的侧王妃身份,众人非议,想必最毒妇人心的罪名是逃不得了!   “如何?”千寻问。   大夫颔首,“回大人的话,是惊厥了,休息一段时间好生疗养便罢。只是这额头上的伤极深,只怕一时半会好不了。等着王妃醒来再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若没有异常,将养将养也是无碍的。”   “可会留疤吗?”海棠端着药进来,狠狠盯着千寻。   千寻凝眉,这丫头好像天生跟她有仇,打从自己去丞相府接人,海棠就一直盯着自己不放,难不成上辈子结仇吗?   “时日久了会淡一些,但若说完全不留疤,那就有些难为老夫了。”大夫摇着头轻叹。   “送大夫出去。”千寻点头。   那么深的伤口,谁都知道会留疤,海棠却故意要问上一问,用意自然是最明显的。   海棠红着眼睛唤着床榻上的白素雪,“王妃?王妃?”   许是撞击的力度太大,白素雪睁开眼睛,眼底却空空荡荡的可怕。   “王妃?”千寻一愣,随即上前,“好些吗?”   “阿寻吗?”白素雪顿了顿,“现下是什么时辰?”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千寻敛了眸色,她知道那是云殇的脚步声,她认得。   “砚台,让所有人都下去。”云殇的声音有着鲜少的冰冷。   音落,所有人都被驱散。   这么多人围着,消息只会越传越快,而后以讹传讹的散播开来。这样的结果,对谁都没有好处。   进门的时候,云殇与千寻的眼神一交接,千寻便垂下了眉睫。   他快步走到床前,却不是看白素雪,而是扭头望着面色微白的千寻,“你还好吗?”   “我很好。”千寻张了张嘴,床榻上的白素雪却抢先开了口,“王爷,莫要怪阿寻,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   海棠哽咽着,“王妃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说,分明是千大人故意踩着您的衣角,害您摔下马车的。”   “多嘴!”白素雪低斥,“你这丫头话太多。”   千寻站在云殇面前,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想了想只能照实说,“是我踩了王妃的衣角,但我不是故意的,我……”   “阿寻。”云殇打断了她的话,环顾房内,砚台会意的领着所有人退下,“这话就到这里为止,明白吗?”   “你不信我?”千寻身子一颤,陡然迎上他微凉的眸子。   云殇含笑摇头,所有的表情转瞬隐没在唇角的笑意中,他依然用手抚过她的刘海,低低的道了一句,“笨阿寻!”   “现下天黑了吗?”床榻上的白素雪晃了晃脑门,“海棠,去把灯点上吧!”   海棠一怔,“王妃您……您的眼睛……”   千寻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陡然伏在床沿,微颤的手在白素雪的眼前摇摆。白素雪的眼睛没有一点光亮,或者说,没有丝毫的聚焦点。   那种茫然与空白,让千寻险些瘫坐在地。   完了……   云殇搀起千寻,坐在了白素雪的床前,握住了她的手,“莫怕,会没事的。”   大夫最后的结论自然是,因为撞伤了脑部,一切都没有定数。估计是震伤了脑子引起了短暂性的失明,具体什么时候能恢复,还要看恢复的情况。   许是很快,许是一辈子。   如果十三王妃成了瞎子,千寻觉得自己这笔债,背得未免太大了!   一下子,会有很多人要她付出代价。   丞相府,韵贵妃,包括……云殇……   牵动了利益的政治婚姻,千寻觉得从一开始就是落败方。她所向往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最简单的白头到老。   云殇给不了,因为他是十三王爷,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   她不愿成为后院里寂静等待的几分之一。   千寻站在门外,云殇守着白素雪的病榻,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是千寻忽然觉得心里没有那么难过了,早前在婚礼上的痛,此刻正慢慢的流逝。   是麻木了,还是逐渐学会了放下?   沐素素冷笑着坐着木轮车,就在她的身后,“怎么,难受了?心疼了?千寻,你如今承受的只是我的万中之一。我当初有多痛,你就该有多疼。凭什么所有的痛都让我来背?”   千寻转身看她,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沐素素,你给王爷下药,爬上王爷的床,又故意引我去看。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明知是你故意的,还要跟你置气?我若是执着,你以为今日的你还会有这样的日子吗?”   听得这话,沐素素的眼底掠过一丝疑惑,“你是说我引你去看?你以为你是谁?”   “如今你说什么都好。”千寻仰起头,“都过去了。”   “过去?千寻,那我的孩子呢?”沐素素恨得咬牙切齿。   “那孩子是你自己滚下楼梯摔掉的,与我何干?”千寻嗤冷。   沐素素冷哼一声,“说得轻巧,是你邀我去的冷月阁,不是你在阶梯上动了手脚,我会滑下去吗?”东乐边号。   千寻挑眉,“你脑子没毛病吧?我邀你去冷月阁?可笑!沐素素,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对付你!分明是你自己想要借着这个孩子爬上王妃之位,最后韵贵妃还不是允了你吗?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如今却还要来怪我?”   蓦地,千寻的眸色一沉,“你说……我找你上冷月阁?有证据吗?”   “别跟我来这一套。”沐素素冷笑着,身后的丫头推着她的木轮车缓缓而去。   心,有种极度的不安。   自从沐素素没了孩子,直接就被带进长乐宫,再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被沐家认作义女,送给了云殇做侧王妃。   而千寻便也不曾再见过沐素素一面。   彼时觉得是沐素素的蓄意陷害,若非云殇力保,她未必能逃得过韵贵妃那一关。是而韵贵妃如今都对千寻心存芥蒂,觉得千寻是个心肠歹毒之人。   现在想想,当初的事情,是否还有内情?   不过……   千寻扭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现下她最该想的,应该是如何处置今日之事。   丞相府,贵妃娘娘,都不会饶了她。   深宫,果然是最无情的。难怪爹爹说,就算死也不许她染上宫闱之人,否则就不必回来。爹爹是厌恶宫阁之人的吧,不是有句话吗:最是无情帝王家。   外头响起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千寻微微凝眸。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丞相白胜天与长子白城大步走来,一路上一直用冰冷的视线剜着千寻,进门的时候冷哼了一声,那黑脸的神情几欲吃人。   千寻抬头,白城的嘴角却是一抹猥琐的笑意。   上次她教训了白城一顿,想必这家伙还记恨着。千寻想着自己如今正在风口上,还是退避为好。房内没有多少声音,父女相见,也只是寒暄罢了。   门口忽然响起一声高喊,“贵妃娘娘到!”   心中咯噔一声,千寻的面色陡然煞白无光,视线死死盯着那个冷了整张脸的韵贵妃。巧云搀着韵贵妃快速而来,她属意的儿媳妇被“害”失明,这样大的事情,这位贵妃娘娘自然是要又怒右脑。   “参见贵妃娘娘。”千寻刚开口。   还不待她行礼,一记响亮的耳光子狠狠落在千寻的脸上,嘴里瞬时浮起一股血腥味。千寻抿紧唇跪在地上,脸上刺辣辣的疼。   是她摔了白素雪,这一巴掌……也是应该。   “若王妃有什么事,本宫饶不得你!”韵贵妃拂袖入门。   耳朵里嗡嗡作响,千寻捂着脸,唇角溢着血。身后的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悄然抽身退去。   不多时,云殇走出门,睨一眼跪地的千寻便将她搀了起来,“你先回房,剩下的交给本王处置。”   千寻没有看见他的表情,甚至于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转身便朝着自己的厢房而去。   “阿寻?”云殇喊了一声。   顿住脚步,千寻没有转身,眸色微恙,到底还是走出了云殇的视线。   回到厢房,心累。   然目光所及之处皆让千寻愣住,被褥床单到处都有被剪子撕碎的痕迹,分明是有意人为。这是……有人蓄意报复?   是海棠?是秋棠?还是沐素素?   抑或另有其人?   无力的跌坐在凳子上,千寻不是傻子,这样的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何况现在自己乃是非之身,说出去也只是闹笑话让云殇难堪罢了!   府内接二连三出现这样的事情,怕是他最好的性子也是要焦虑的。   自倾一杯茶,千寻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想着算了吧。   蓦地,她陡然凝眉望着杯中之水,怎么这里头…… ☆、第104章 你跟我有仇?   千寻凝了眉,不紧不慢的将杯中之水倾覆在地,剧烈的毒素将地上的毯子都灼了一片。看样子这看似平静的十三王府,有人想要她死。   若不是她敏锐的鼻子,现在是不是已经横尸当场?   毒性很烈,对方显然是要置人于死地。   这个房间原就是十三王爷为她留置的,府中之人皆知晓,没有十足的怨仇,谁会惹到她百户长的面门上?   千寻不说话,仍然坐在桌案旁,羽睫微微扬起,嘴角渐渐溢开一丝轻笑。   下一刻,千寻开门出去,冲着外头的锦衣卫道,“你回一趟宫,帮我拿一样东西。记着,不许教人知道。”   ——————老子是大人装神弄鬼的分界线————————   寂静的书房内,楼止拿着锋利的雕刻刀不紧不慢的雕琢手中的上等梨木。   梨木本就坚硬,如今在楼止的手里却任由雕琢,随他所欲。雕的一个人,却没有五官容颜,只有一个人形外观,是个女子。   锦衣卫如实禀报了十三王府内的情形,烛光下,应无求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楼止,压低了声音,“是韵贵妃给的耳光?”   “是。”   “那么百户长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   应无求吐出一口气,“你先回去,一有风吹草动速速来报。”   眼瞧着锦衣卫出去,应无求才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大人,这事怕是不好处置。众目睽睽之下,十三王妃摔了跟头,怕是丞相府与贵妃都不会放过千百户。”   “自己不长眼睛,怨得了谁?自以为聪慧绝顶,却不知被人摆了一道,活该……挨打。”最后一句的时候,楼止显然停顿了一下,但语速极快的接上,也只有自己听得出停顿,“作死的东西,竟然不将本座的话放在心里,哪日蜕几层皮才算功德圆满。”   说完,楼止手中雕刻的力度稍稍减轻,低冷了声线,“王府内,现在如何?”   “宫里都惊动了,事儿不小。十三王妃如今因为撞伤了脑子,双目失明,怕是……”   还不待应无求说完,楼止面色骤变,也不知应无求哪里惹了他。见他手中的雕刻刀砰的一声折断,随手就丢了出去,好在应无求避得快,才算躲开。   刀片直接穿透了门面,外头一片鲜血飞溅。   “她最好是瞎了眼,否则哪日看见了不该看的,本座就让她自己把眼珠子抠出来。”楼止阴晴不定,眼底的光泛着冰冷的寒意,“让赤魅回来,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守着十三王府。谁敢轻举妄动,先斩后奏。”   应无求一愣,“大人,十三王府毕竟是十三王爷的地方,又有贵妃……”   楼止冷眸狠狠剜了应无求一眼,“难不成你要去当贵妃的奴才?”   “属下明白!”应无求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四周涌入,全身的毛孔都被覆盖,不由的打了个冷战。是个人都知道,他们家大人动气了。   应无求快速走出门,不多时便有一道黑红色的影子没入房中。   “赤魅参见大人。”赤魅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   房内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楼止也不说话,只是放下手中的物什,不紧不慢的走到美人榻上靠着,慵懒的姿态一如寻常,再没有方才的翻脸无情。   “赤魅,你跟着本座多少年了?”楼止的手心依旧拿着那块血玉。烛光下玉质如血,嫣红艳丽。指节分明的手指在上头慢慢摩挲着,拂过古怪妖异的图腾,“极好。”   赤魅垂下头,“属下知罪。”   “哦,什么罪?”楼止微微挑眉,若琴弦拨鸣的声音在房中起伏不断,极为好听,听不出一丝情愫与异样。   “赤部奉命寻找鬼医,如今……”赤魅没有抬头,却能清晰感觉到来自顶上的冷戾。   楼止低低从笑着,绵柔的声音轻渺无根,“自从五年前你探得鬼医下落,此后一直没有进展。本座给你的时间已经够长,你若没有本事本座也不勉强。四部之中有的是取而代之的人!”   赤魅面色一紧,“属下该死。”   “你真的该死!”楼止眸色一沉,眉睫陡然抬起,霎时万道天罡元气将赤魅震飞,直接撞碎了窗户丢出房间。   不多时,赤魅吐着血,又一瘸一拐的从外头走回来,重新跪在了楼止跟前。   “还不照实说?”楼止冷了眸。   赤魅垂首,“前几日,陌上无双找到了修缘,是而两人大打出手。然则修缘并不是、并不是对手,是故属下没能忍住,出手救走了修缘。”   楼止面无表情,“陌上说了什么?”   “没……”赤魅凝了眉,“陌上无双让修缘回到他身边,修缘不肯。”   “回去?如果可以回去,她这一年多的苦可就白受了。所付出的代价,岂非都付诸东流?”楼止吐出一口气,“修缘现下何在?”   “被陌上无双的天阴之气所伤,如今还在地宫里疗伤。”赤魅不敢隐瞒,对于楼止而言,坦白尚且可以活一把,欺骗则是必死无疑。   “欺师灭祖的东西,如今是越发的厉害,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楼止低低的吐着冰凉的字眼,“以后你就留在十三王府,具体事宜应无求会告诉你。”   赤魅松了半口气,“属下明白!”   及至赤魅走出房间,楼止才将视线重新落在手中的血玉中。烛光下,玉质极好,里头丝丝血色若人的血脉,流淌着冰凉的血液。很多年以前,那个女人将这东西交付在他的手里,许了他一世之名。   不久之后,那个女人亲手摧毁了一切,让他从巅峰之处摔落,一无所有。   握紧手中的血玉,每每看到这个东西,他就会想起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从人变成鬼,又从鬼重新变回人。彼时的八面玲珑,都不过为了今日的恣意罢了。   手握长刀,脚踩生灵,血祭天下。   唯有这世间尚存余温的鲜血,才能暖透冰冷的心。   从他执掌锦衣卫那天开始,他就告诉自己,有朝一日权倾天下,必要杀尽负我之人。   如今他做到了前者,却终究没能做到后者。   外头夜色撩人,下弦月,月如钩,寸寸寒人心。   风过红袍,如血艳烈。   夜半的宫闱,出了点事,不大却惊悚。说是长乐宫闹鬼,贵妃夜不成寐。因为早前有丽妃之事,大家都觉得是冤魂作祟,于是乎长乐宫里的烛光便整夜不熄。   接连两三天,长乐宫都不得安生,闹鬼之事一直迭出不穷。   要么是死猫被剥了皮悬在床榻,血淋淋的模样惊得贵妃晕厥。   要么就是好端端的簪盒里多了一节女人的小指,簪子不翼而飞。   最不济就是贵妃的汤羹里,捞出两颗人眼珠子……   总之整个长乐宫都陷在阴霾之中,查无可查,因为找不到根源。一次是巧合,多次就是故意,当故意找不到借口来开脱,就会成为灵异事件,成了鬼神之说。   何况当今皇帝与韵贵妃都是信教之人,更是深信不疑。   出了这档子事,贵妃也无心顾及白素雪之事,整日埋在佛堂里念经,只吩咐了云殇要着重处理。   至于何为着重处置,就看云殇自己。   贵妃这头倒是打发了,丞相府却是不易对付。   千寻站在回廊里,看着秋棠与海棠陪着白素雪坐在亭子里。白素雪的精神好了很多,但那双眼睛还是不能视物。大夫说还要再等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海棠远远眺望了一眼,而后对着白素雪不知道说了什么,这才缓步走过来。   千寻稍稍一怔,便瞧着秋棠搀了白素雪去了荷池旁。   冬日里的荷池连残荷都没有,她们去那里作甚?   “大人。”海棠行了礼,小丫头看上去清清秀秀,却透着一股子邪气。   嘴角一扯,千寻挑眉看她,“有事?”   “王妃说听听声,走走路,许是能好得快些。又唯恐大人对先前的事情心存芥蒂,这才让奴婢前来告诉大人一声,若大人不介意,可以继续跟着,王妃与你还是自家姐妹。”海棠说完就走。   “慢着。”千寻翩翩然喊了一声。   海棠转身,“大人还有事吗?”   “你跟我有仇?”千寻坏坏的笑着,美丽的眼睛溢开一丝难以捉摸的流光。   海棠:“没有。”   千寻:“你确定?”   海棠瞥了她一眼,郑重其事,“没有。奴婢与大人无冤无仇,在相府内是第一次见面,何来的仇怨之说?大人如此言语,莫不是奴婢先前冲撞了您,您心中有隙罢了!”   “我呢也不是小气的人,这样吧,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先回答我。若是我觉得可以,那来日……答应你,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留你一命。”千寻眨了眨眼睛,皮笑肉不笑。   听得这话,海棠稍稍心惊。   她盯着千寻看了良久,“大人这话,奴婢委实听不懂。”   语罢,海棠快速转身。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最好想清楚。”千寻与她擦肩而过,而后邪邪的附在她的耳侧嘟囔了一句,“鹤丹这东西好是好,就是味道大了点,下次对付我,记得找些无色无味的,保不齐我就会成全你。”住讨叼血。   音落,海棠陡然僵在当场,扭头却将千寻双手负后,翩然而去。   她竟然……都知道?   急忙不敢思议的查看自己的双手,怎么可能?千寻怎么可能…… ☆、第105章 他来了   秋棠搀着白素雪在荷池边的石头上坐下,阳光很好,落在白素雪微白的面颊上,衬着她整个如玉做的人儿。唇角微扬,即便双目无神,依然不改她端庄温婉的外表。   “大人。”秋棠浅浅的行礼。   “是阿寻吗?”白素雪浅笑着,“秋棠,你先下去吧。”   秋棠极不放心的看了千寻一眼,这才行了礼退下,与海棠两人远远的站着。   千寻看了身后的人一眼,锦衣卫随即退开几步远,但再也不敢放任千寻一人。   “参见王妃。”千寻恭敬的行礼。   白素雪脸上的表情稍稍一顿,“阿寻可是在怪我?贵妃那里,我已经托人去说辞,此事不怨你,只怪我自己不当心。就连父亲那里我也是打发了秋棠送了一封信,不会与你为难。你且放心便是,我真的没有要怪责与你的意思。”   说到这里,白素雪轻叹一声,“我也知道,在这高门宅邸里,人心不可测。只是你可知道我的苦处?原本出嫁的该是三妹,如今却换了我。若非为了相府门楣,我是断断不肯的。三妹尸骨未寒,我却鸠占鹊巢。说起来,我这心里委实愧疚至极。”   千寻盯着她的脸,“命中注定的事情,王妃何必耿耿于怀。是三小姐没有福分,做不得这十三王府的主子,到底也是红颜命薄,只待来生能托个好人家便是。”   “可惜三妹的案子一直悬而未决,如今尸骨还寄存在义庄之中,难免教人寒了心。”白素雪哽咽着,红了眼眶,“如今我入了府,只想与你好好相处,以后都是王爷的后院姐妹,家和才得万事兴。阿寻妹妹,你说是不是?”   “千寻当不得王妃的妹妹。”千寻笑着,“王妃放心,十三王府里的人都尊您敬您,还有十三王爷,您这样温婉的性子最是讨人喜欢的。”   “是吗?”白素雪像孩提般展露着甜美的笑意,“有你这番话,我就算以后都瞎了,也是值得。阿寻,你以后会永远陪着我是吧?”   千寻稍稍一怔,羽睫微微垂下,敛去眼底精芒。   想了想,她才道,“世间无永久之事,也无永恒之诺。王妃累了吧,还是回房休息……”   “我不累。”不待千寻说完,白素雪却接过了话茬,“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与丫鬟们说得多了,便会有人觉得我自降身份。但与你,却是可以的。”   千寻扯了扯唇角,“王妃还要说什么?”   白素雪脸上露着微微羞赧的表情,从袖中取出一对耳坠子,“这对耳坠子原本是想当做三妹的新婚之礼,如今她已不在,这东西也排不上用场了。阿寻,我觉得与你甚是投缘,不若送与你。下个月便是你与王爷……你看……”   她抿紧了唇,千寻却拧紧了眉。   “太贵重了,卑职要不起。”千寻退后一步,“不若叫王妃的丫鬟们都回来,陪着王妃说说话便是。”   说着,千寻掉头就走。   很多事情,心里觉得不安就不该搀和进来。   “阿寻。”云殇站在白素雪身后低低的喊了一声。   白素雪上前一步,“阿寻,你收下吧!”   谁知她刚好踩到了小石头,脚下一崴,身子一晃便栽下荷塘。   “小心!”云殇一声喊,伸手便去拉白素雪。哪知白素雪倒伏的力道何其大,直接将他也往荷塘拽去。   千寻旋即转身,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速度,三步并作两步,下意识的冲到荷塘边,伸手便两人往上拽。上拉的力道让她脚下一滑,她看见云殇揽住了白素雪的腰肢。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气力,下坠的那一刻,她还是用尽全力的将二人推了上去。   只听得“扑通”一声,冰冷刺骨的水迅速侵入身体的每个部位,冷冽的感觉如同锥子,迅速凝结了全身血液。   千寻的水性本就很好,但是落水的那一刻,她陡然觉得坏事。   脚下满是厚重的淤泥,她刚想凫水,却发现身子陷在了淤泥之中动弹不得。   浑浊的池水迅速涌入她的口鼻,那种令人作呕的泥浆味,几乎干扰了她的自主呼吸。   “阿寻?”云殇心惊,奈何他根本不会水。   白素雪一把拽住云殇的胳膊,“王爷,阿寻落水了是不是?王爷,你要救救阿寻。阿寻?阿寻……来人……快来人!”   随行的锦衣卫急忙跳入水中,但锦衣卫之中水性好的却是寥寥无几,基本都是旱鸭子。此刻,两名锦衣卫也被陷在泥潭之中。   云殇断没有想到,自己的荷塘竟然有吞人的本事。   厚厚的淤泥,连千寻这般好的水性,都被困住。   千寻挣扎着,脚下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眼看着跳下来救人的锦衣卫也跟着陷在泥潭里,她一咬牙终于稍稍挪动了身子。   在水下憋气对于千寻而言并非难事,难的是这冰冷刺骨的感觉,她已经感觉到小腿部开始抽筋。   脚下一旦使不上劲,那么……除非她能永远不呼吸,否则……   “来人!”云殇怒喝。   千寻艰难的将头浮出水面,头一回看见云殇暴怒的表情,那种眸色染血,几欲吃人的愤怒。   糟糕,抽筋越来越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赤魅从天而降,身子掠过水面,一手抓起千寻的肩胛,直接将她拎回了岸边。   落地转身,赤魅也将那两名锦衣卫抓上了岸边。   “你怎样?”赤魅将自己的气劲过渡给千寻。   然则他刚运功,却被千寻体内的内劲狠狠反弹,若非他功力深厚及时收功,此刻定然被自己的力量反噬。   “怎么你……”赤魅看了云殇一眼,垂眉不语。   “阿寻?”云殇快速脱下外衣披在千寻身上,直接将瑟瑟发抖的千寻打横抱起,“来人,备热水,请大夫。”   也不消理睬身后的白素雪,云殇疾步而去。   赤魅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的掌心凝神了少许。   这功力,分明是指挥使大人的。   怎么大人会耗费自己的真元为她调理身子?是想为她打通任督二脉,教授功夫,还是……   千寻冷得上下牙齿打架,窝在云殇的怀里,远远的,她看见荷池的那头,沐素素坐在木轮车上得意的笑着。那种笑,比池水更冷,带着几分杀意。   秋棠与海棠随即上前搀着白素雪,白素雪面色煞白,整个人都显得慌乱无措。   “王妃放心,无碍。”海棠压低了声音。   白素雪似懂非懂的点头,“去、去看看吧!也不知要不要紧。”   “比起王妃受的伤,轻多了。”海棠低语。   王府内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妃刚刚好转,千寻又落水。   不过千寻身子底子还算可以,倒没什么大事,就是上次跟楼止那一闹,跳水落了病根,如今她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便惹了风寒。   “王爷,多有不便,还是……哈秋!”千寻打个喷嚏,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脸蛋微红,她却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云殇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烧了。”   “没事。”千寻缩了缩身子,“待会喝了药,出一身的汗就好了。”   “本王会陪着你。”云殇坐在窗前。   白素雪面露难色,“王爷,我不是故意的。我……阿寻,对不起,我……”住讨乐才。   “不怪你,是我自己……哈秋……你们回去吧,我很好。”她到底是未过门的侧王妃,若是云殇留下陪她,那她这辈子的名声算是毁了。   蓦地,她的脑门里蹦出了楼止的影子。   对着云殇,她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为何到了楼止那里,她觉得自己便有些……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大抵是被楼止连累,太过恣意妄为,以至于都没了女儿家的矜持。   但对着楼止那样的妖孽,若说真要矜持也是不易的。   这厮惯来动手动脚……   “阿寻?阿寻你在想什么?”意识到千寻失神,云殇担心的摸着她滚烫的额头,“哪里还有不舒服?”   “没事,别大惊小怪的,这些个毛病我自己就会治。你们都回吧!”千寻回过神,晃了晃沉重的脑袋。   该死,好端端的想什么楼止?   云殇就在跟前,她怎么走神了?   到底,云殇是拗不过千寻的,她那个性子,一旦犟起来,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撇撇嘴,千寻看着云殇走出门去,白素雪满脸的愧疚,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寻……”   “王妃有话明日再说,今日……哈秋……不好意思,没控制住。还是回吧,今日不便。”千寻窝在床角,裹着好几层棉被,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头。   白素雪哽咽着,到底还是离开了房间。   海棠回眸看了千寻一眼,眼底的光竟有些晦暗不明,似乎深有所思。   房内的炭火烧得很旺,千寻还是觉得冷。   喝完药,她等着出汗。   她这是寒气侵体,若是不将一身的寒气发出来,发着烧会将人烧死的。故而千寻也不敢睡,上次发烧有南心陪着看着,这一次只能靠自己。   总不能让云殇派个人盯着自己,免得自己睡死过去?   四下里安静得教人犯困,千寻觉得眼皮重得压根抬不起来。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又关上,紧接着是华贵的皂靴轻巧落地的声音。   无力的歪着脑袋,千寻迷迷糊糊之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曼陀罗香气,还有浅淡的薄荷清香。香气由远及近,终于停在了床榻前方。 ☆、第106章 她爱杀多少杀多少   “师父……”她想喊出声,却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张了张嘴只摆出了嘴型,愣是将声音卡在了喉间。   身上陡然一轻,一股寒意让她勉力睁开了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记忆中的妖孽容颜,精致得人神共愤的五官。   诡美如狐的凤眸,眼大而眼尾斜飞,此刻正眯成狭长的缝隙。耳畔,是他低冷无温的声音,若琴弦拨鸣,悠扬而轻渺,“作死的东西,如今都能替别人生死,果然是小看你了!既然这般想死,为师就成全你。”   千寻躺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艰难的开口,“师父是要凌迟还是……剥皮……还是赐毒酒的好,我怕疼……”   楼止冷了整张脸,迷人的容颜在烛光中显得妖异而诡谲,明灭不定的火光在眼中跳跃。他握紧了她的腰肢,伸手探着她的额头,烧得烫手。   “想死还不简单,把本座的血竭丹吐出来再说。”楼止怒然,掌心停留在她的头顶百汇,将一股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她的体内。   千寻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是不肯服软,“吐出来?吐出来多恶心,师父还会要吗?”   “别人吐的本座自然不要。”他顿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什么,“你吐的,怎么吐出来你就给本座怎么吃回去。”   “真恶心……”她虚弱得声若蚊蝇。   收了功,楼止面色微白,将她整个放在膝盖上,若寻常般抚着她的容脸,好似她本就是他豢养的小猫小狗。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眸中依旧清冷若月。   “师父为何来了……”千寻闭着眼睛,只觉得体内有股阴凉的气流正在一扫此前的灼热,身子好似轻了不少,有种飘飘然的错觉。   “来给你收尸。”楼止不冷不热的开口。   千寻的羽睫止不住轻颤,眸子终于睁开了一条缝,“你是怕我死了,没能实现所谓的价值吧!”   楼止低眉看她,眼底的光冷了几分,“知道还敢轻易找死,是要为师将你手链脚铐的锁着,你才知道收敛?”   “锁着作甚?又不是小猫小狗。”她呢喃着,“看在你连夜赶来的份上,我允许你在我这里将就一晚。反正就算我不说,你也没打算走。”   “嗯。”他低低的用鼻音回答。掌心贴在她滚烫的额头,眸色却寸寸柔软下去。   千寻靠在他的怀里,倦怠得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失去意识之前,她只记得他冰凉的指尖掠过她的脸颊,耳畔是沉冷的音色,“睡吧。”   那种穿透耳膜的凉,却教人十分的安心。   昏昏沉沉的,千寻是真的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整个人烧得云里雾里的,恍惚间她看见那张脸,稚嫩而干净。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自是两小无相猜,谁道九九归一难两全?   千寻看见自己策马奔驰,广袤无边的草原上,有个男子与她并肩而行。快意人生,阳光下若绽放的向日葵,有着最朝气蓬勃的容色,她兴奋的喊了一声,“九哥……”   心下一惊,她忽然坐起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一道灼热的目光直勾勾的落下,千寻愕然抬头,刚好迎上楼止冰冷的眸光,那种恨不能食肉寝皮的眼神,直教她打了个冷战。   “师父?”她这才发现自己依旧躺在他的膝上。   这么长的几个时辰,他始终保持着端坐的姿态,而她就枕着他的胳膊被他拥在怀里。高烧过后,一身腻腻的汗。千寻的面色白里透红,眸色却有些溃散,显得虚弱无比。   “你刚才喊什么?”他剜了她一眼,那种如同来自地狱的冥音,带着刺骨的冷意。   千寻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只是愣愣的盯着楼止微白的面色,眨着眼睛摇头,“我刚才有说什么吗?”   四下一片寂静,唯独剩下烛火跳跃的哔哔啵啵声。   良久,楼止才敛了眸中月华,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这都死不了,真是命大。”   “是啊,徒儿若是死了,师父岂非无趣?长日漫漫,总该有点消遣才好。师父,你说是不是?”千寻算是明白楼止的冷傲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楼止挑眉看了她一眼,颇有“识趣”二字的意味。   “起开。”他低眉看了她一眼。   千寻从他身上爬开,就好似他玩腻了的小猫小狗,如今该滚回自己的窝去,免得打搅了他的冷傲娇。   他起身,拂袖往外走。   一身的红衣蟒袍,依旧妖娆。   “师父是特意为我而来?”千寻道。   他在门口顿住脚步,慵懒的回眸看她,“不要脸。”   千寻挑眉,病容未散,又添了几分憔悴楚楚,“多谢师父夸赞,哪日青出于蓝才更好。”   楼止扯了唇角,凤眸轻挑,“以后有的是机会切磋,为师会用心教授,徒儿何必操之……过急。”   他刻意的停顿,让千寻的面颊噌的一下越发涨红,连带着耳朵根子都红了透顶。   微微凝眸,千寻无力的靠在床栏处,“师父果然是高手,徒儿自叹不如。”   “那便等着吧!”他丢下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宛若来时的飘渺无踪。   一袭红衣消失在门口,来去无痕。   千寻敛了笑意,他是刻意来的?身上还留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那种淡淡的曼陀罗与薄荷香气。   这厮到底想做什么?   匆匆来,匆匆的走?   身上阵阵凉意,她拽紧了被子。方才她喊了什么?何以他的面色这般难看?她分明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闪即逝的错愕,以及沉重的恨意。   可是那种表情,若闪电般稍瞬即逝,只能看在眼里,却无法看得真切。   楼止……是不是与自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   可她只是个乡野小女子,怎么可能跟朝廷有什么牵连?是她想得太多,还是……   手,不经意的抚上肩头的咬痕,她想起了背上的印记。   这个东西,爹爹说是一时兴起给她刺上的,免得将来弄丢了她不好找回来。直到五年前那个傍晚,那些人闯进家门,她才明白那并不是简单的刺青。后来还是南心的哥哥,南赫来救了他们,并打通了关节,借口被千奎的债主追债,将千寻送入了皇宫为奴。   自然,这些东西千奎并不知情。   低眉算了算时间,千寻想着五年之期降至,若是还不回去……   还是早些完结早点回去吧,许是能见到娘亲最后一面。   这般想着,千寻便重新躺回去,不作他想。   应无求就等在十三王府外头,精致的楼止专属马车就停在僻静处。   一道红影从天而降,稳稳的落在马车一侧,应无求随即上前行礼,“大人。”   “回。”楼止面色沉冷,快速上了车。   “大人日夜兼程从定州赶回来,是否定州出了变故?”应无求随车策马,低低的附在车窗口问着。   车内,楼止以手扶额,“定南水师日渐成效,然则到底比不上南理国。天朝尚需一支强大的水上军队,否则一旦大规模的战局拉开,会输的很惨。”   应无求颔首,“那大人的意思是……”   “重新遴选水性最好的暗卫,本座自有用处。”楼止的声音略显低沉,仿若夹杂着一丝倦意。住讨乐弟。   “大人已经数日不曾合眼,还是先休息为好。”应无求跟着楼止最长久,自然是懂得楼止的心思,然则他也不敢直接问楼止与千寻的事情,只好换种方式。   楼止不说话,良久又传出低迷的声响,“赤魅何在?”   “赤魅随在十三王府,所以……”应无求刚要争辩。   谁知下一刻,一道暗影便从天而降,稳稳落在车架前头,单膝跪地行礼,“属下赤魅参见指挥使大人。”   若是赤魅连楼止进过千寻的房间都不知道,那他这个赤部第一暗卫就真的该死。   自打楼止出来,赤魅便知楼止早晚要召唤自己,赶忙偷偷随着。   果不其然,楼止还是点了他的名。   跪在外头,赤魅是忐忑的。然则暗卫的身份,不允许他表露一丝一毫的慌乱神色。   “进来。”楼止暗哑的声音让赤魅的心头一揪。   快速进了车内,快速行驶的马车却不见一点颠簸,奢华的车子里头,夜明珠照耀着恍若白昼。跪在楼止跟前,赤魅不敢抬头,“属下失职,没能保护好百户长,委实该死。”   “你该死也不是一次两次。”楼止双目微合,似乎正在养神。   赤魅盯着地面,“王妃与百户大人交谈,属下未能防备,也不知百户大人为何要拼尽全力去救王妃与王爷,是故……”   “她蠢,连你都要跟着蠢吗?”楼止的眸子陡然睁开,声音陡然一沉。   下一刻,他忽然揪住赤魅的衣领,直接将他拽到自己跟前。   赤魅倒吸一口冷气,只看见楼止飞扬的眼线溢出诡谲的妖异之色,眸中染血,“本座说过不许人伤她,她这条命除了本座,谁都不准碰。现在你是不是要本座把这话刻在你的心口上,你才记得住?”   “属下死不敢忘。”赤魅不敢直视他的眼眸。   那一对招子最是厉害,蚀骨摄魂,幽邃之处能吸人心魄,教人肝胆俱裂。   楼止松了手,依然是风华绝代的模样,“如今王府状况如何?”   见他缄口不提千寻落水之事,赤魅便也顺着楼止的心思,说了一些白素雪与云殇的事情。对于千寻,赤魅也是有意无意的回避过去,免得再惹楼止不痛快。   只是……   “大人就不担心相爷对付百户长?”赤魅说得极为小心。   楼止冷笑,“担心什么?是她做的如何?不是她做的又如何?她这条命,只能为本座一人所有,至于旁人……她爱杀多少杀多少。”   赤魅一愣,她是大人的……工具吗? ☆、第107章 沐素素死了   千寻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梦里却不再有任何人。她也不记得自己喊过什么,那只是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根本不是她现下可以触及的黑暗角落。   谁知她刚睁开眼,十三王府又出事。   外头有些碎言碎语,但一个个看到千寻出门,随即都缄口不语。   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脏秽。千寻凝了眸转身问两个锦衣卫,“我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锦衣卫齐刷刷摇头。   退出屋檐,站在院子里,千寻望了望房顶。   “大人在找什么?”锦衣卫随即上前。   “不是有暗卫跟着我的吗?人呢?”千寻可不傻,那个把她从荷池里捞出来的显然就是楼止的暗卫,身手何其好,定然是大有来头的。   随行锦衣卫对视一眼,“那是赤魅。”   “赤部第一暗卫?”早前千寻就有所耳闻,没想到楼止竟然将赤魅安排在身边,她这条命对于他……真的如此重要吗?   千寻挠了挠脑门,“赤魅,你给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一道暗影随即出现在她身后,千寻悠悠然的转身,“速度真快。”   “大人有何吩咐?”赤魅沉着脸。   “王府内发生了什么事?”千寻抬步走着,所到之处,奴才们看见她就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她压根没来得及问一句。   赤魅顿住脚步,容色竟有几分犹豫。但他是暗卫,自然不会做那些个欺上瞒下之事,便道,“侧王妃死了,十三王爷封锁了消息。”   “哪个侧王妃?”千寻心下一抽,“沐素素?”   赤魅颔首,“是。但是王爷吩咐了众人,不许在你跟前嚼舌头。”   千寻凝神站了一会,“你先走吧,我自有分寸。”   “昨儿个大人留了一句话给您。”赤魅转身时道,“大人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心慈手软必受其害。”   音落,赤魅纵身飞上屋檐,消失得无影无踪。   羽睫微微扬起,楼止的话素来高深莫测,这两句话的意思……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去找云殇,好好的面对面的说清楚一些事情。   回廊尽处,她看见秋棠和海棠搀着白素雪出来。   眉目微垂,千寻不动声色的侧了一下身子,等着白素雪她们慢慢走过来。   “侧王妃是什么时候殁的?”白素雪略带焦灼。   秋棠俯首道,“清晨婢女进去送早膳,发现已经僵硬。具体什么时候谁也不知,大抵要问王爷才知道。”   海棠接过话茬,“王爷下令不许任何人在百户长那里提及,更不许私下议论,只说是侧王妃旧疾复发,暴毙。”   白素雪顿住脚步,没有焦距的眼底泛着几分泪花,“暴毙?到底是一条人命,一句暴毙就可以视若无睹吗?那我的三妹还……”   “王妃心善,只是到底是暴毙还是人为,只怕要看了才知道。”海棠低低开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素雪愣怔。   海棠看了秋棠一眼,秋棠随即道,“王妃,奴婢听闻那几个最先进去的丫头说,侧王妃身上有伤,只怕不是暴毙那么简单。说不好是被人给……”   “这话到此为止,若是教王爷知道,我也保不住你们。”白素雪面色一紧。   “王妃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王爷会如此小心的隐匿消息吗?”海棠笑着。   白素雪垂下眉睫,“是为了她吗?”   轻叹一声,她的脸上溢出淡淡的忧伤,“走吧,去看看。”   等着她们从一侧的回廊出去,千寻才站直了身子。   沐素素……   看样子沐素素一死,所有人都该怀疑是她下的手。毕竟沐素素的伤是锦衣卫给的,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她。   “大人?”随行的锦衣卫自然也是听见了那些对话。   “既然王爷有心护我,那我也不能辜负人家一番好意。”千寻冷了眸,大步流星朝着沐素素的阁楼走去。   沐素素的阁楼被护院包围得水泄不通,连白素雪都站在了外头。   “让开,这是王妃。”海棠冷声呵斥。   “王爷有命,任何人不许入内。”护院自然只听云殇的命令,对于王妃多少抱着礼敬的姿态,也不敢太强硬。   白素雪垂下眉睫,低低道,“进去通报一声,若是王爷不肯,我便回去就是。”   千寻上前一步,“王爷在里头?”   护院颔首,“是!”   “烦劳通禀王爷,就说是锦衣卫百户长千寻求见。”她报的是官职,这意味着她将以锦衣卫的身份接触这事。   于公于私,这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刚说完,她便瞧见云殇站在正门口,面色有些冷,“过来吧!”住系低才。   护院让开一条道,千寻快步上前,却在院门前停驻了脚步。门前皆是杂乱的脚印,有深有浅,千寻蹲下身子,“这么多人进出过房间,想必王爷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起身时,千寻的脸上没有平日里的打趣,多了几分肃色,眼底有异样的东西灼灼其华。认真的男人最迷人,认真的女子亦是如此。   云殇清浅一笑,不管发生何事照旧温润,“是。”   千寻进门时转头看了白素雪一眼,她们还被拦在外头。耳畔却传来云殇的声音,“本王不想让闲杂人搀和其中,你该明白本王的意思。”   “那我算是当局者?”千寻嘴角微扬,敛了眸光走进去。   如此言语,倒让云殇眸色一怔。   然这种愣怔的表情也只是一瞬即逝,很快便消失在他唇角的温润笑意中。   房内很干净,看上去并未有什么异样。   “没有打斗痕迹。”云殇开口,扭头看着她。   沐素素和衣躺在床榻上,寝衣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污秽。千寻走过去的时候,拿出手绢丢在沐素素的脸上,伸手按了按她僵硬的下颚,翻看了沐素素的身子。   “看这尸斑的遍布情况和尸身的僵硬程度,死亡时间估计是寅时左右。”千寻一扫过往的玩性,严肃之中透着稍许威严之气。   云殇盯着她的脸,脑子里却浮现出一个人来。   敛了眸,他浅笑,“没有外伤,应该是旧疾复发。本王会上禀天听,以……”   “以暴毙了结吗?”千寻起身,不怒不笑,眸色幽冷,“王爷不寻仵作,不惊动京畿府与锦衣卫,就想息事宁人?”   云殇点头,“是。”   他竟不否认?   也不辩解?   千寻一时语噎,抿紧了唇,良久才道,“是毒杀。”   听得这话,云殇的眉睫也只是稍稍抬了一下,经年不改的笑脸无波无澜,“你觉得谁会相信?阿寻,莫要自寻烦恼。你该明白,若这事一旦捅出去,你会成为第一个被疑心的对象。毕竟素素的腿是因为锦衣卫才废的,当时你们的恩怨有目共睹,足以……”   “恩怨?”千寻挑眉,声音冷了半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至于锦衣卫,那是指挥使下的手,与我无关。我何必自己去担这干系?王爷也不必想太多,很多事情清者自清。”   “人言可畏。”云殇依旧笑着。   千寻看着他,羽睫微微垂落,“王爷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何如今却束手束脚,仿佛很多事都优柔寡断?”   “是吗?”云殇顿了一下,伸手在她的刘海上轻轻抚过,“谁都可以说本王变了,唯独你不可以。阿寻,本王是为了你好。便是你现在不明白,以后你也会明白。”   “我原以就算天下人都不信我,还会有一个人深信不疑。却原来,也是不堪一击。”千寻只知道心里憋着一口气。   语罢,她见着云殇的手缓缓落下,眉宇间竟凝着无法言语的纠结。   淡淡的,若薄雾般教人猜不透看不穿。   四下的氛围陡然变得极为怪异,越渐越冷,慢慢的化作一股寒流涌入心窝。残存的温度终于慢慢的退却,冷了又冷。   “阿寻,本王并未疑心过。”云殇良久才开口,执起她微凉的手,“不管沐素素是怎么死的,如今她都……”   “是毒死的。”千寻抽回手,“若我说,她与丞相府三小姐的死因其实一样,你还会这样说吗?”   云殇的眉睫抖了一下,“你说什么?”   千寻背过身去,盯着沐素素的尸体,“当日我在丞相府检查了三小姐的尸体,表面上看着是勒死的,其实她早就中了毒。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相信,那么多人想要三小姐死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音落,千寻的眸色略显沉冷,“王爷,你觉得呢?”   “站在这里两相猜,有意义吗?”云殇转了话锋。   “先下毒的显然是要三小姐死的,与后出手的本不是一伙。就算后面的人不出手,三小姐也会死,根本不必费那么麻烦。”千寻步步上前,“王爷,你说是不是?”   云殇笑了,“这便是你一直搁置三小姐被杀一案的原因吗?为了护着本王?”   千寻敛了眉,“我没有说过,与你有关。”   “可是你的心里已经怀疑了。阿寻,这就是你的两不相疑吗?”云殇站在那里笑着看她,眼底的光有着异样的盈动。   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千寻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他,“王爷的侧妃尸骨未寒,如今站在侧妃的尸体前头说这个,有意思吗?那个与王爷两不相疑的人,是王妃而非千寻。此刻的千寻是以锦衣卫百户长的身份调查此案,侧妃是被毒杀,此事我会上报指挥使大人。”   她顿了顿,“你,拦不住我。”   千寻掉头就走,却被云殇陡然抓住了手腕,“阿寻,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本王是为你好。” ☆、第108章 爹来了   千寻抽回手,“千寻只求此生,能明明白白,而非一辈子浑浑噩噩。”   音落,她睨了床上的沐素素一眼,“我确实想过杀了沐素素,但这种暗箭伤人的事,绝非我可以为之。我知道,王爷其实并非不信,只是想借着保护我的名义,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不怕被利用,但我不想被人利用还要笑着说我愿意。抱歉,让王爷失望了。”   云殇站在那里,看着千寻大步走出去,连头都没有回。   千寻觉得自己不知为何,极为不镇定,直到走出了十三王府的大门,脑门被冷风吹了一下,霎时清醒不少。   站在那里,她握紧了腰佩的绣春刀刀柄,垂下了眉睫。   天知道,她在做什么。   其实云殇所言不虚,若是沐素素的死能用暴毙来解决,至少沐家不会大做文章。半年前的事端,她跟沐素素的恩怨确实有目共睹,现下她也在十三王府,沐家很容易将沐素素的死推在她的头上。   虽然身负锦衣卫之名,但王法条条,谁能说清者自清不会成为一种妄念?   千寻缓步走下台阶,方才的义正词严此刻都沉淀下来。   该不该告诉楼止?   “大人?”随行的锦衣卫愣了愣,不知道千寻站在门口犹豫什么,面面相觑不知要怎么做。   “指挥使如今在南北镇抚司吧?”千寻抿着唇。   “是。”身后两人颔首。   千寻觉得心乱如麻,“我出去走走。”   像是逃命一般,千寻撒腿就跑,穿过长街,一个人站在护城河边。风过堤柳,萧瑟得只见凄凉。坐在护城河边,将双腿自然的垂着。   她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扭头,不远处有个乞丐慢慢的往这边走来。   撇撇嘴,千寻蜷一条腿,悬一条腿,单手托着下颚抵膝盖,“到底是什么毒?找到了毒源,是不是就能查出谁是凶手?如果凶手杀了三小姐是为了相府与王爷联姻之事,那杀了沐素素又是为何?”   是沐素素知道得太多?还是为了对付王爷?   方才她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太重?   “大爷,行行好,给点饭吃吧。好几天没吃饭了。”老乞丐凑上来,破碎的陶碗里摆着零星几个铜板。   千寻睨了他一眼,一身的腥臭味,满脸污秽不堪。乍一看,那蓬乱的头发宛若树梢的鸟巢,是个人都要丢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这世上没饭吃的人多了去,能救多少人?”千寻挑眉看他,不悦的撇撇嘴,“赶紧走吧,我没钱。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   “大爷……”   “我是姑奶奶,不是大爷。”千寻正在想问题,偏生得这老乞丐一个劲的扰人思绪,千寻自然是不痛快的。   那老乞丐搓了搓鼻头,“姑奶奶,赏一个吧!”   “真烦人!”千寻歪着脑袋终于正眼看着老乞丐,“你好像……”   老乞丐瞪大了眼睛,千寻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老子是酱油党出没的分界线————————   应无求快速奔跑在回廊里,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进书房的时候,楼止依旧靠在美人榻上,手中握着血玉。双目微合,赤魅跪在那里垂着头。   “大人。”应无求走进去的时候,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能在你的眼皮底下把人给劫了,委实有些本事。”楼止嘴角噙着笑,眼底的阴霾却是清晰可见。   赤魅俯首,“属下该死。”   “是该死,这话你说过多次,本座也允过多次,那么这一次……”   “是鬼医,不怪赤魅。”一道冷音飞落,修缘面色青白的破窗而入。   应无求心惊,“大人,各种迹象表明,有个乞丐……靠近了百户长,是故百户长定然是被那老乞丐所劫。”   修缘扭头看了赤魅一眼,她被陌上无双的天阴之气所伤,如今还未完全恢复功力。若不是听闻千寻失踪,她是绝对不敢轻易出关。   “我追查鬼医那么久,是不是他做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修缘站在那里,气息微喘。   楼止冷哼着坐起身子,红色的蟒袍在烛光中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看样子他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你该知道,如果不是你说生擒,鬼医活不到现在。”修缘忍着体内翻滚的气息,“然则他一身的毒功,天下之人谁能与之匹敌?若他不愿,谁又能耐他何?并非人人都像你这般百毒不侵!”   赤魅自然明白,修缘这番话,也有为他开脱的意思。却是跪在那里,一声不吭。自从出了千寻,他似乎一直都没有办成过事情。   “大人?”应无求顿了顿,“还要不要……”   “不必找了。”楼止敛了眸色,大步走出去。   应无求愣住,回头望着修缘,“那这件事……”   “除了楼止,这世上,鬼医不惧任何人。”修缘低低的咳嗽着,看了赤魅一眼,“你太不小心了,竟然连鬼医来了都不防备。”   赤魅不语,分明布好的随行防线,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赤魅心底也是疑惑不解,他分明在千寻的身边布下了不少暗线,除了锦衣卫内部暗卫,无人知晓这种布防手法。故而他才敢放心的让千寻出十三王府……   是哪个关节出了纰漏?还是内部……   昏昏沉沉的世界里,千寻听见有人在耳畔喊着,艰难的睁开眼睛。   昏暗的视线,终于聚拢了一丝光亮。   一张脸出现在她的跟前,一双贼溜溜的眼神透着狡黠与幽冷,“醒了?”   千寻坐了起来,脑袋晕得厉害,“下次换种方式。”   说着,她瞧着那个老乞丐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刚发过烧,经不起你这样的折腾。”   “你这丫头,真是没大没小。”老乞丐撇撇嘴,极度不屑的睨一眼坐在草垛上的千寻,“我是在救你。”   千寻环顾四下,是简易的破庙,一尊弥勒满是灰尘。   “我娘呢?”她勉力的站起身子,却有些精疲力竭的错觉,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你下了什么药?”   “看你太累,打算让你多睡一会,下的安眠散,你这是后遗症。”老乞丐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缓缓就好。”   听得这话,千寻干脆坐在那里,“爹,你怎么来了?”   “最近各方势力都出动,爹呆不住了就来找你。”来的可不就是千成。千寻的父亲!   “娘的身体不好,你别瞎折腾。”千寻有气无力。   千成点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千奎那小子呢?有没有找你麻烦?”   “一顿揍,打发了。”千寻只字不提天衣教之事。扭头,她颇有兴趣的盯着父亲一身乞丐装的狼狈模样,“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瞎扯,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千成顾左右而言他。   轻轻吐出一口气,千寻垂下眉睫,“以前没想过这么复杂,可是后来……我渐渐的觉得有些不太一样。自从我救了王爷,似乎就陷在里头。”   “当局者迷。”千成嗤一句,“那老东西生的小东西,一个个都不是好鸟。我早就警告你,不准对皇门之人动半分心思,你偏不信,早晚吃亏的是你自己。到时候要死要活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爹,我背上的印记到底是什么?”千寻凝了眸。   千成撇撇嘴,“我哪里知道,说了是刺青,只是好看罢了!”   “那为何连春风得意宫都盯着我不放?陌上无双,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否则他何以要杀我?”千寻一语中的,却让千成的面色骤变。   “陌上?”千成切齿,“他敢伤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莫怕,看我不收拾他。”   “爹,我要的是答案。”千寻冷了脸,“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抓我?我到底是谁?你又是谁?”   千成一个脑瓜崩砸在千寻的脑门上,双目一瞪,“脑子进水了,敢怀疑你爹!”   揉着生疼的脑门,千寻挑眉,“那你告诉我,你那么大的本事,为何要隐居避世?什么神医捕快,真是笑死人了。”   “我这是……”   千寻一把勾住他的脖颈,直接将他的脸拽近自身,大眼瞪小眼,“爹,你每次撒谎,总是左眼皮直跳。”   千成瞪一眼,“十五年前出了点事,所以我带着你和千奎,跟你娘一起避世。”   “然后呢?”千寻死死箍住他的脖颈不放。   千成的个头不高,与千寻不相上下,脸上的表情犹如老鼠见了猫。   “什么然后,然后就是你哥那个不成器的玩意败家。”千成咬牙切齿。   “爹……”   “千奎那东西,我要是找到他,一定让他半个月下不来地。你放心……”东司阵扛。   “爹……”   “没有然后。”   千寻一声叹,“为何我一点记忆都没有?避世的时候我多大?”   千成扳着手指头,“不记得了。”   “爹,我还能信你多少?”千寻松开他,容色倦怠。   “最好一个字都别信。”一道冷厉的声响从半空降落,千寻的眸子陡然瞪大,却见千成面色一紧,伸手便扣住了她的肩胛打算夺门而逃。   千成脸上的那种神情,千寻从未见过。   惊慌,惊惧,眸中带恨,带着一种即将面临失去的彻骨疼痛。 ☆、第109章 鬼医的女儿   白衣蹁跹,陌上无双从天而降。   千寻望着那张隐藏在轻纱斗笠下的容脸,隐隐觉得好似哪里见过。   待回神,四下陡然窜出大批的白衣人。   “春风得意宫。”千寻扭头望着千成。   “怎么,方才不是还义正词严的说要收拾我吗?如今我便站在这里,你却不敢了?”陌上无双低冷的笑着,轻纱之下,容色难辨。   千成冷笑两声,“听人墙角,想不到陌上一族的后人,竟也染上了这样的习惯,真是可喜可贺。改日这听墙角的毛病换成挖墙脚,可就了不得了!”   陌上无双站在那里,白衣刺目,“陌上二字,也是你配叫的?你不过是个奴才,何等身份也敢……”   “爹。”千寻喊了一声。   “九儿,过来。”陌上无双冲着千寻拦了手。   千寻一愣,“谁是九儿?”   千成怒意盎然,“寻儿,你信爹还是信他?”   “当然是信他……才怪!”千寻撇撇嘴,却见千成的脑门上好一层冷汗,“爹,你没事吧?”   “废话,有事还能站在这里吗?”千成瞪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当日刑场上见着春风得意宫的人,千寻是心生畏惧的。但今日瞧着陌上无双本人,竟少了几分陌生,多了几分不知名的熟悉。   “九儿。”陌上无双的声音冷了几分,“过来。”东司岛血。   “你想怎样?”千寻挑眉。   “杀了鬼医,我就告诉你一切。”陌上无双指着千成。   千寻邪魅轻笑,“鬼医?爹,你什么时候有这雅号?”   “人不轻狂枉少年。”千成剜了她一眼,“笑什么,你爹年轻的时候可是风华绝代……”   “呸。”千寻啐一口,“不要脸。”   语罢,千寻拿出了手中的锦衣卫绿字部令牌,“看好了,这是锦衣卫绿字部令牌,谁敢动我就是与锦衣卫为敌。不管你跟我爹什么恩怨,今日我们父女生死一条命。”   “九儿,你知道他是谁吗?”陌上无双的声音愈发低冷,“他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奴才,你的身份岂能与他父女相称。”   千寻不为所动,扭头却看见千成眼底一掠而过的欲言又止,“我知道,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我是……是捡来的,根本不是爹娘所生。可是那又怎样?爹娘就是爹娘。陌上无双,你乃朝廷通缉要犯,趁着锦衣卫尚未赶来,我劝你最好速速撤离。否则……”   “否则你便要与我动手?”陌上无双衣袂翩然。   千成一把拽住千寻,“丫头,小心他的天阴之气。”转而冲着陌上无双冷道,“陌上无双,你强行吸食了烈火老祖的功力,将自身功力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却不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早晚会自食其果!”   “爹?”千寻张了张嘴,转念一想,现在问这些有的没的,似乎并不明智,冷了眉头,“今日不死,就告诉我真相。就算不是亲生的,你还是我爹。”   这话,让千成的眼眶一热。   “九儿!”陌上无双加重了音色,“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怎么你都忘了吗?”   “去他娘的重要事情,谁让我爹不痛快,我就让谁一辈子不痛快。陌上无双,我不知道你跟我有什么恩怨,但是我奉劝一句,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对不会与口口声声喊我爹为奴才的人为伍。”千寻冷然。   陌上无双手一挥,四下的白衣人收拢了包围圈。   千寻冷眼看着越发靠近的陌上无双,握着绣春刀的手稍稍颤抖。   “爹,你有几分把握?”千寻压低声音。   “不太好说,身上毒物不多。”千成睨她一眼。   千寻颔首,“你自己走吧!”   她看得清楚,陌上无双并不想杀了她,但对于千成,陌上无双却有了杀意。这阵势若千成一人逃脱尚有胜算,带上她……   “拼了!”千成忽然甩袖,霎时铺天盖地的白色粉末散出。   千寻只觉得肩胛一沉,白雾中那双来来自白色衣袖的手已经扣住了她的肩胛。千成心惊,挥手便推掌而至。   “寻儿快走!”千成的功力不弱,但相对于陌上无双而言,却还是略输一筹。   掌面相对,千成伸手抓住了千寻的另一边肩胛。   两人一左一右的扣住了千寻的肩膀,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眼瞧着千成的面色泛白,千寻一咬牙,只听得骨头“咔嚓”声响,她愣是借着陌上无双的力道脱出了肩上的骨头。陌上无双一惊,她已经侧身躲开了他的束缚。   见状,千成纵身轻跃,随即拎着千寻借着毒烟的遮掩窜出了破庙。   “寻儿?”千成挟着千寻一路施展轻功狂奔。   “爹……没事,只是脱臼了。”千寻的身子止不住颤抖,硬生生脱出骨头,这还是千成早年教她的逃生之道。没有足够的勇气,谁敢轻易为之。   剧烈的疼痛让千寻面色煞白如纸,月光下她咬着唇,愣是一声不吭。   耳边冷风呼呼的吹,她看见身后白影紧追不舍。   渐渐的,白影消失了踪迹。   幽暗的密林深处,千成放下了千寻,自身也是气喘吁吁。若不是千寻脱骨挣脱,他与陌上无双拼力,肯定会耗尽真气而死。   “怎样?”千成的手有些轻颤,“你这丫头如今怎么这样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要狠。”千寻脱口而出。   然则,话出口,她却愣了半晌。   这话是……   羽睫微微垂下,脑子里陡然冒出那张妖孽般的容脸。   谁知还不待两人喘一口气,陌生无双的声音已经无根的飘来,“自不量力。”   千成顾不得给千寻接骨,只得拦在千寻跟前,“陌上无双,我已决定带着寻儿避世,人各有志你何必苦苦执着?上一代的恩怨,已经赔付了成千上万条无辜的性命,难道还不够吗?”   “我要的是这天下,人命与我,何惜?”陌上无双一袭白衣,在月光中格外的冷戾。   千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剧烈的疼痛让她止不住颤抖,“爹,你跟他费什么话?他就是个疯子,你要么杀了他,要么被他杀了。今日,我们爷俩就生死一块。”   “丫头?”千成张了张嘴,“爹不会让你死的。”   “死了才干净,免得他们成天惦记着。”千寻损了一嘴,而后盯着陌上无双道,“不劳费心,你那白衣太贵,还是我们爷俩自行解决为好。”   说着,便将绣春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爹,你说是他的天阴之气厉害,还是我的刀子快?”   “寻儿你莫胡来。”千成心惊。   千寻不是傻子,她就是看准了陌上无双的犹豫,否则在庙里他就不会扣住她,早该一掌拍死她了事。   莫不是与楼止一样,为了她身上所谓的价值?   只是听陌上无双的口气,她的价值,许是能翻天覆地?   既然是如此大的香馍馍,她就不信陌上无双真的会让自己死!   “把刀放下!”陌上无双冷然。   千寻看见他飘起的衣袂,“收起你的天阴之气,否则我死给你看。”虽说她最看不惯人家要死要活的威胁,但是现在,唯有这样才能让千成活命。   打蛇打七寸,这样的道理,是最简单直接的。   “爹,你快走。”千寻冷了眉心,脖颈处,那冰冷的锋芒划过肌肤,沁凉得连心都跟着颤抖。她本就有伤在身,如今手中的绣春刀也跟着不断的颤抖,看上去随时都会割断颈部动脉。   陌上无双握拳而立,飞起的衣袂渐渐的归于平静。   “还不走?”千寻冷睨千成一眼,“老头,不是亲生的也不必逼我死吧?”   千成盯着她,面色极为复杂,“寻儿……”   “替我照顾娘。告诉她,五年之约,我没忘。”千寻声音低沉而轻颤,“爹,别再来找我。”   一片死寂过后,千成终于颔首,“好。”   音落,纵身消失在夜幕中。   陌上无双的目标果然是千寻,眼见着千成离开,虽然不甘但并未去追。   “九儿,把刀放下,我们谈谈。”陌上无双步步逼近。   千寻步步急退,无力的靠在了树干上,“谈什么?谈你个死人头,谈你个乌龟王八蛋!”她忽然眸色一沉,绣春刀从脖子上撤离,急速劈向陌上无双。   白袖轻拂,陌上无双的指尖轻轻夹住了绣春刀的刀身。   只听得“砰”的一声,刀子随即断成两截落地。   “九儿,你不该与我动手,我是你……”   “废话少说。”千寻一掌挥过去,她可没有忘记,当日的天衣教教主也是被她一掌击飞的。想来自己的体内绝壁有什么强大的内劲,如今也只能生死一搏。   陌上无双并未在意,抬手便迎了上去。   蓦地,他看见了千寻嘴角那抹浅笑。   诡谲若午夜里的魑魅,幽冷而无情。   掌心陡然一阵剧烈的刺痛,陌上无双急退两步,低眉却见掌心黑气缭绕。   “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方才从我爹身上摸了点东西,正好拿你试用。”千寻面色煞白,肩胛处的疼痛,让她几乎咬破了唇。她依旧笑着,是那种倔强而嗤冷的轻蔑,“你不是说我爹是鬼医吗?鬼医的女儿,自然也是碰不得的!”   “你根本不是他的女儿!”陌上无双怒然,伸手便制住了体内几处大穴,“那贱奴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千寻看见他强行运功逼毒,抬步便想走,奈何脚下一软又跌坐在地。   抬头,却见陌上无双杀气腾然的模样。   她知道,他的功力极深,逼毒也不过眨眼之间。如今……   “九儿,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肯不肯……”还不待他说完,密林深处便传来一阵低低的谩笑,越来越近。   千寻心下一怔,忽然就笑了。 ☆、第110章 先回答本王一个问题 钻石过三百加更   夜凉如水,淡淡的曼陀罗香气伴随着浅浅的薄荷清香,那是他特有的味道,熟悉而带着少许的不知名情愫。   千寻干脆坐在了树根上头,无力的靠在树干处,“师父何不等我死了再来收尸?如此岂非更痛快?”   一身红衣,金丝绣蟒纹极尽威严寒意。   华贵的皂靴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清晰的声响,一步两步……   终于,他从黑暗走到了月光底下,容颜倾世而冷绝。低眉看着奄奄一息的千寻,精致而冰冷的五官唯见淡漠疏离的表情,“死得这般痛快,岂非便宜你了?还是让为师带你回去,慢慢的折磨才算罢了。”   她笑着抬头看他,月光从顶上落下,宛若朦胧的轻纱,将他的身影越发拉得颀长。投影落在她的身上,占据了她的一切。   他,从来都是这般的高高在上,这般的不可一世。   蓦地,他的视线落在她一直垂落的胳膊处,眸中颜色稍稍一沉,转身冷睨杀气腾然的陌上无双,“你最大的错,就是不该与本座为敌。”   “那你呢?你最大的错,就是不该留她。”陌上无双冷笑着放下手,掌心的黑气正在逐渐减退。   “他中了毒,少跟他说废话!”千寻无力的喊着。   楼止眉头微沉,陡然红袖卷风,凌厉的天罡元气顿时席卷而去。   陌上无双心惊,随即运气护住心脉,而后才敢出手迎敌。然则楼止是谁,岂会给你喘息的机会,纵身飞起,抬手就推出一掌。   月光下,一白一红交错而现。   半空中强烈的气劲迅速蔓延开来,冷热交替。强大的力量将周旁的树木都削去大半,顷刻间天地变色。   风沙走石眯了眼,千寻捂着脸死死贴着树干坐着,避免被乱石砸到。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陌上无双陡然像断了线的风筝,借着楼止的掌力,借力使力的逃遁而去。   红衣妖娆,楼止睨一眼树下的千寻,没有继续追。   一步一顿走过来,终于他再一次站在她的跟前,“看样子你死不成了。”   “真可惜。”千寻仰起头,煞白的面色比月色还要清冷。   迎上他眼底幽邃的目光,千寻笑了笑,“师父一人前来,就不怕……”   “若不是一人前来,如何避得开春风得意宫的耳目?”他俯身,嫌恶的看着她一身的脏秽,“这点疼都忍不住,废物。”   千寻凝了眉,“活着便好,那么多的忌讳作甚?”   他的手抚上她的肩胛,眼底竟掠过一丝不可思议的颜色,“你自己做的?”   “不是师父说的,要对自己狠吗?”千寻咬着牙,“烦劳师父,给接回去。”   “有本事你就别喊疼。”他冷了眉。   千寻的身子稍稍一颤,楼止眸光陡然一沉,“该死!不懂关窍别他娘的扯淡,再错一寸,直接可以断骨重生。”   他……爆粗了?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竟然口无遮拦,师父这风华绝代的模样,配上这一句他娘的,果然是……”   话未完,听得“咔嚓”一声接骨之音。   千寻一头栽进他怀里,没了声响。   他愣了一下,将她打横抱起,低低的呢喃了一句,“活该。”   当楼止抱着千寻回到南北镇抚司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面色黑沉倒也罢了,只是他不带一人出门,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住池丽才。   回到千寻原本的房间,楼止不许任何人伺候着。   应无求与赤魅面面相觑的跪在外头很久,却愣是没听到楼止一个指令。   要知道,楼止的沉默是极为恐怖的。   猜不透的心思,才是危险的根源。   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千寻是在一片雨声中醒转的。肩胛处清清凉凉的,没有一丝疼痛感。羽睫微扬,床榻上空空荡荡,她下意识的摸着空了一块的枕头。   记忆停留在他来救她,为她接骨的那一刻。   起了身,千寻抚了抚肩头,穿好衣服走出去。   外头下着雨,烟雨茫茫中的南北镇抚司原来别有一番风味。   婢女们端上午膳,她这才发现一觉睡到了午时。   “指挥使何在?”千寻望着桌案上的膳食,都是她平素喜欢吃的。   “在书房。”   千寻转身便走。   去到书房却被人拦在了书房外头,楼止正会同六部议事,看样子事情不小。听见外头的动静,应无求开门走出来。   “你醒了?”应无求报之一笑。   千寻看着重新关闭的房门,也不好问,只能道,“指挥使正忙着,那卑职就不打扰了。”   应无求颔首,“早上刚接到的急报,定南侯反了。如今大人正与六部协同各位将军商议平反之事,一时半会无暇顾及你。”   “谋反?”千寻一愣。   “是。”应无求既然这么说,那便是真的,“而且打的是清君侧之名。”   语罢,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应无求别有深意的看了千寻一眼,“回去吧,这事不是你能搀和的。”   按理说镇压反叛派大军出去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然则楼止却如此慎重,可见当中必有什么难言之隐。   “嗯。”千寻颔首,“那我先回十三王府。”   顿了顿,千寻忽然道,“那侧王妃之事……”   应无求仿佛想起了什么,“大人皆以知晓,故而大人吩咐过,随你处置。”   “随我处置?”千寻瞪大眸子,“他就不问我几句?”   “大人决定的事情,我也不知是何缘故。”应无求转身进去。   是他太信任?还是太漠视她的能力?   云殇说得煞有其事,到了楼止这里却是轻描淡写。甚至于,千寻察觉不到楼止有过一丝半缕的疑惑,这个人仿佛能洞悉一切。   真真是,负手算尽天下事。   千寻一个冷战,这样的人未免太过危险,不可深交不可绝交。   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她原本还想着该如何与楼止提及沐素素的事情,如今却换来“随你处置”四个字。四个字算是放权,也是放任,却让千寻有种不安的错觉。仿佛前头有个坑,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等着她往下跳。   脑子里一团浆糊,爹不知所踪,也不晓得是否逃脱了春风得意宫的魔掌。偏生得这件事她又不能说出来,更不能轻易帮忙,免得反而害了爹。   陌上无双那一声“九儿”让她的心直到现在还在颤抖,她到底是谁?   活了这么多年,她头一次觉得白活了一场。   这下可好,爹不亲的,那她到底与陌上无双什么关系?爹听见陌上无双想杀了她,何以这般激动?   一名锦衣卫快速而来,“大人,十三王爷在外头等着您。”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的身子稍稍一怔,“知道了。”   敛了面上颜色,千寻看了看依旧紧闭的书房之门,垂了眉睫往外走。   走出去老远,她顿住脚步回头看,那房门还是没有打开。   南北镇抚司的门外停着云殇的马车,他负手而立,站在门口等着她。外头的雨清清冷冷的,回眸时笑颜依旧,温润如初。   “参见王爷。”千寻行了礼。   “阿寻可好?”云殇如释重负,伸手接过砚台的雨伞,“回府吧!”   千寻顿了顿,转身往门内看,眼底掠过一丝失落,“王爷是怕卑职在指挥使面前乱说话?侧王妃的事情,卑职还未来得及禀明指挥使,但指挥使有命,任我处置,是故我……”   “随你。”云殇低低吐出两个字,眸色温润。   千寻望着他,一时语噎。   良久,她才喘了口气,“王爷不是说事关重大吗?沐家未必会善罢甘休。”   “你只管做阿寻,剩下的本王自会处置。”云殇将伞撑在她的头顶,“素素的阁楼本王已经封锁,不会有人打扰你。你可随意进出,随意调查。府中各人都会配合你,只要你愿意就算本王也随你查察。”   “卑职不敢越矩。”她面无表情。   或者说她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复杂而紊乱。   “阿寻。”云殇伸手去握她的手。   千寻缩了一下,退后了一步,“王爷请吧!”   云殇眼底的光颤了一下,却无人看懂他深邃的眸子里,那一闪即逝的东西。他的笨阿寻,到底还是……   “是晚了一步吗?”他忽然问。   千寻一愣,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见状,云殇低低的笑着,“原来真有命中注定一说,原先不信,想着逆天改命。如今却是……这世上,欠的还的都不过尔尔。有人当了真,有人伤了心……以后只能各安天命了。”   “王爷到底在说什么?”千寻凝眸看他,那张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就像说着自己的故事,丝毫没有理会千寻满腹的狐疑。   点了点头,若自嘲般的笑了笑,云殇还是为她撑着伞,“走吧!”   千寻蹙眉上车,今日的云殇怎生怪异?好一副高深莫测,好一副九转心肠。   “王爷可知定南侯造反之事?”千寻想了良久才算开口。   仿佛早就料到了千寻会有此一问,云殇牵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想知道吗?那你先回答本王一个问题。” ☆、第111章 故人归来   千寻眼底的光暗沉了一下,“王爷想问什么?”   云殇依旧清浅的笑着,宛若那年初初相遇时的温柔,“你愿意嫁给本王吗?”   “王爷此话差矣,不是嫁,是纳。”千寻垂下眉睫,“侧妃岂有嫁娶之说。”   “你在怪本王?”他忽然有一种极为怪异的表情,千寻看着他,似怒非怒,似喜非喜,淡淡的疏离与伤感,“这正妃之位,只要你开口,本王便许你。”   “王爷该明白,千寻志不在此。”千寻扯了唇角,“王爷给不了千寻想要的。”   云殇点了点头,“若没有半年前的事情,你是否还会如此坚持?”   千寻稍稍一愣,没有再说话。   事已至此,多说何用?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两人良久没有说话,千寻也不再看云殇一眼。   “定南侯当年揭发成国公府谋逆一案有功,被父皇册为侯爵,世袭俸禄爵位。知道楼止何以这般重视吗?天朝与南理国交战已久,然则天朝的水师不济,楼止便督令定南侯筹建定州水师。如今定南侯反了,势必会影响到定州水师。一旦水师受损,与南理国的战局,天朝就处于下风。”   语罢,云殇云淡风轻的脸上保持着最初的笑意,“现下你该知道,这次定南侯造反,为何楼止会如此重视。”   “因为定南侯掐住了定州水师?”千寻扭头看他。   云殇颔首,“是。”   “王爷似乎什么都知道。”千寻定定的凝着他的脸,她忽然有些晃了神。   “这般盯着本王看,可是越发的不信了?”他笑着,“阿寻,很多时候不要用眼睛看,用心看。本王之于朝堂,本无心本无意,奈何天不从人愿。以后……”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以后但凡你要的,本王都给你。”   千寻唇角微扬,“那就先行谢过王爷。”顿了顿又道,“不知王爷要千寻做什么用以交换?”   “没有。我对你,已无所求。”云殇终于不再笑,眼底的光深浅不一。   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狠狠被撞了一下,千寻望着他鲜少出现的凝重表情,急忙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一眼。   很多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   她不敢忘!   云殇的手抬了抬,却又缓缓的放下,顾自嘲弄般的轻笑着,“原来知道得太多未见得就是好的,不若不知,不知便不会刻意去做什么。然刻意了太多,就成了作茧自缚。”   “卑职听不懂王爷的话。”千寻面无表情。   “你都自称卑职了,还有什么听不懂的。”马车徐徐停下。   千寻一愣,一时哑然失语。   外头下着雨,云殇的伞依旧撑在她的头上,“走吧。”   白素雪就站在门口,雨风瑟瑟,她裹着狐裘缩了缩身子,双目依旧没有聚焦点,“是王爷和阿寻回来了吗?”   身旁的海棠道,“是的,王妃。”   “阿寻?”白素雪笑着,素白的面色略显憔悴。阵向大圾。   千寻恭敬的上前行礼,“参见王妃。”   白素雪含笑,“阿寻何必多礼。”说着便有浅浅行礼,“参见王爷。”   云殇早已走进门去,自然没瞧见白素雪行礼。   如此场面,若是白素雪双目未曾失明,怕是要尴尬的。所幸她已经瞎了,倒也不曾看见,只是照旧起身,“王爷,沐家……”   “王妃,王爷进去了。”海棠提醒了一句,而后别有深意的看了千寻一眼,“王妃你怎么忘了,就算沐家找上门,与王爷也没多少干系。这有干系的尚且不慌不忙,您何必操这份心?”   千寻冷笑两声,“是啊,王妃还是保重自身为好。荷池太冷,若然再滑了脚,卑职还得再跳一次。”   音落,千寻冷了容脸走进去。   “王妃。”秋棠低低的喊了一声。   白素雪垂落眉睫,“进去吧!”   沐素素的尸体被妥善安置在义庄,云殇本欲以暴毙了结,但千寻却执意不肯。她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不过她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自回去后,云殇便去了书房,再也没有出来。   千寻坐在房里,听着外头泠泠雨下,夜幕降临之后煮上一壶茶,摆上两个杯子,一个人坐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房内没有燃灯,安静得只听得见外头屋檐落水的声音。   她支开了锦衣卫,独自一人坐着。   “不请自来打量着听墙角吗?既然来都来了,还不进来。”千寻抿一口香茶,“茶已备下,岂可辜负。”   黑暗中,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影从外头进来。   雨声响起,随着房门的关闭又隔在外头。   那人就着千寻的对面坐下,“你怎知我会来?”   “谢谢你,若不是你支开赤魅他们,我与我爹怕是见不到面。”千寻浅浅吐出一口气,“说吧,要我为你做什么。”   “活着。”那是熟悉的声音。   四下沉默了良久,千寻终于取出了火折子,“可以吗?”   那人点了点头。   烛光燃起,映入眼帘的是秋棠熟悉的面庞,那双眸子没有白日里的淡漠,多了几分笑意,“到底什么都没能瞒过大人的眼睛。”   “你隐藏得很好,若不是我与我爹见了一面,我都不会怀疑是你。”千寻唇角微扬,“绿萼,你没事就好。锦衣卫那么多人都没能找到你,我还以为你……”   “属下大难不死,只是不敢重归锦衣卫。正好逢着丞相府二小姐入十三王府,大人您奉命保护。属下心想着能助您一臂之力算是将功折罪,便顶替了真正的秋棠随侍王妃左右。”秋棠撕下了皮面,果然是当日坠崖的绿萼。   轻轻吐出一口气,千寻含笑,“那你该知道,海棠对我下毒之事。”   绿萼颔首,“属下知道,只是对于这些东西,大人比属下更在行。属下相信大人不会中计,故而只在一旁小心的盯着,不到万不得已,属下不敢现身。”   “赤魅随行,你能避开他也算本事。”千寻点了头,“沐素素之事,你知道多少?”   “属下只知道侧妃死的那天晚上,王妃与海棠出了门,并且避开了属下。”绿萼道,“彼时属下发现了指挥使与赤魅,便躲了起来。谁知第二天便传来侧王妃的死讯,想来其中是有什么缘故。”   那晚千寻高烧,正好楼止前来,是故绿萼只能躲出去。否则一旦逢着楼止,她必死无疑。楼止当日下了诛杀令,以绿萼失职之罪论处,所以她只能以秋棠的身份待在白素雪身边,默默的保护千寻。   “当日大人落水,属下本想相救,但赤魅就在身旁,是故没能出手。请大人恕罪,属下任凭处置!”绿萼单膝跪地,垂眉不语。   千寻轻叹,搀了绿萼起身,“我知道你的处境,指挥使那里我去说。当日是我擅作主张,与你无关。何况我现下安然无恙,无谓让你付出性命的代价。你且放心就是,如今我还是绿字部的首领,你的命我说了算。”   绿萼感激的看着千寻,“大人如何处置海棠?”   “她也是个可怜人,只可惜……”千寻垂下眉睫,“你待在白素雪身边这么近,可知道海棠的底细吗?我是说,她那一身的毒功来自何人。”   “大人的意思是……”绿萼凝眸。   千寻嫣然轻笑,“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来。”   “好似海棠早年拜过师,但是师承何人却不知。”绿萼道。   “鹤丹这种东西,倒像我家老头的杰作,不过海棠技术生疏,显然还不够火候。”千寻笑着,“早知道我就该问问老头,有没有这样不成器的徒弟。”   绿萼一怔,“就是因为这样,大人才放过海棠?”   “不然呢?”千寻起身,“我不是什么神,素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偿还。不过若是自家人就好说话,盯着她,估摸着这两天就该有人耐不住了。”   “属下不明白。”绿萼摇头。   千寻眸色微敛,“你觉得若我知道得太多,会怎样?”   绿萼一怔,“大人的意思是……杀人灭口?”   “她们杀不了我,自然是要暗箭伤人的。这沐素素死得也够冤枉,她这桩罪早晚要落到我的头上。”千寻扭头望着她,“白素雪的眼睛,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的?”   绿萼摇头,“看上去是真的。大人为何如此问?”   “刚才我坐在这里,将这几日的事情串联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种被人下套的感觉,好端端的白素雪摔了马车,教我平白无故惹了贵妃和相府,最后还莫名其妙的跌下荷池。沐素素那个笑,分明是察觉了什么。可是第二天她就死了,这难道真是巧合?”千寻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   “沐素素根本不是威胁,双腿已废还能做什么?除非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抑或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你不是说王妃当夜离开过吗?这大概就是真相。”千寻挑眉,“盯着白素雪,这一次我就看看谁是人,谁是鬼。”   绿萼跪地,“属下唯大人之命是从。”   千寻嘴角微扬,眸中微光流淌,只道一句,“秋高拨云弄月,海棠盛放嫣红。” ☆、第112章 半年前的事   外头一直下着雨,千寻站在沐素素的房间里,指尖轻轻拂过被撞击过的桌角。   半年前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雨天。   记忆开始倒带,心里微凉。   音犹在耳,昔人已没。   那个下着雨的午后,她还是个琉璃阁内的三等小宫女,无忧无虑等着过完除夕就离宫。她是真的想过,若……若真的情到深处,便逆了父亲之命又如何?人生难得两情相悦,缘分可遇不可求。   “阿寻,王爷在漪澜殿等你,让你过去一下。”南心走进来。   千寻正摆弄着手中的折扇,“南心,好看吗?”   南心愣了一下,“是给王爷的?”   “恩,正好现在给他。”千寻走出门,“是漪澜殿吗?王爷寻常不是去御花园,怎么今日约的是漪澜殿?”   “我还能骗你?算了,还是我陪你去,你这毛毛糙糙的性子,大抵连漪澜殿在哪都不清楚。”南心无奈的摇头,“记着待会进去的时候小心点,莫要惊了旁人。免得找来闲言碎语,到时候王爷又要与你收拾。”   千寻撇撇嘴,“碎碎念。”   南心在前头走着,撑着伞走在雨里的时候,千寻小心翼翼的将折扇抱在怀里,生怕被雨打湿。   “阿寻,你……”南心顿住脚步,站在雨里回头看她谨慎的模样,“你还会离宫吗?”   “大概……”千寻笑了笑,“看情况吧!”   南心沉默点头,微微抬起伞面,“若你想回家,我便与你一道走。”阵向匠弟。   千寻颔首,“好姐妹。当日我入宫,你义不容辞的相陪,若是来日我要回去,肯定也与你一道。放心吧,走哪咱都在一起。”   “那你若是要嫁人呢?”南心突然问。   千寻一愣,面色微红,“说什么胡话。”   她不做他想,顾自走上前去。   南心跟在千寻身后,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去了漪澜殿。   殿外没有一人,千寻想着,大概是十三王爷选择了此处,所以支开了所有人。心下暖暖的,有种不知名的情愫蔓延至眼角眉梢。   “阿寻,你很喜欢王爷?”南心黯然的望着她。   千寻难掩唇角笑意,“王爷说,不求闻达于紫巅,惟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南心不解的摇头,“我不懂你们说什么,可是我知道,只要你开心便好。但……阿寻,很多事情并非事事如人愿,总会有那么些不如人意之事。我还是那句话,若你想走,我便随你回家。若你想留,我也不会走。”   “南心,为何你今日怪怪的?”千寻不明白。   南心哑然失笑,“看把你吓的,其实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拘谨的模样。以前的你不是这样,可以无忧无虑的做你自己。可是现在,我觉得你对王爷……”   千寻歪着脑袋看她,“南心,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笨死了,没看出来我对王爷也有非分之想吗?”南心撇撇嘴,“好了,赶紧进去吧。我知道不如你,所以不会跟你争不会与你抢,哪日你若是腾达了,我也能沾点好处。”   “你对王爷……”   “你这笨蛋一直后知后觉,赶紧走,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南心骂骂咧咧的推着千寻进去,“还有你那折扇,上头的字腻歪死了,看着都想吐。”   千寻笑得极好,嫣然回眸间,若古语之云:笑苍茫,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美人颜如花,若掬水月在手,寥寥满星辰。   谁知刚走到正殿,便听得有异样的声响。   “嘘。”千寻示意南心莫说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那是低低的女子嘤咛,伴随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若流水般的声音。是什么?   这股香气好熟悉,熟悉得教她整颗心都高高揪起。   压低了脚下的声音,千寻循着声音走过去。走进漪澜殿,寝殿的门虚掩着,这里闲置了很久,很少有人来。   今日……怎么除了她们还有别的女人声响?   王爷在哪?   南心握紧了千寻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寻……我们走吧!”   千寻眼底的光散了一下,终于站在了寝殿门前。   推开虚掩着的门,内阁与外阁只有一张薄薄的纱幔阻挡。她站在那里,透过稀薄的帷幔她看见床榻上翻云覆雨的两个人。   身无片缕,带着沉重的喘息声。   好一番春光旖旎,好一番濡沫相渡。   那一刻,千寻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整颗心都揪着疼。所有的气力仿佛瞬间抽离,那种灵魂剥离的疼,让她身子一颤,手中的折扇吧嗒落地。   里头的人却置若罔闻,依旧享受着床底之欢。   她的王爷……   还有素素……   千寻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有种拿真心喂狗的感觉。   “阿寻?”南心握住她的手,赫然发现她的手,冷得刺骨。   “他就是让我来看这个?”千寻撩开了帘子,床榻上的两个人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见云殇的脸上表露出那种错愕与迷茫,而后眼底的温润渐渐的被冷戾所取代。千寻站在那里,眸中噙泪,扯着唇笑得格外潮冷,“奴婢该死,叨扰王爷。奴婢告退。”   语罢,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外头下着雨,她忽然觉得胸腔空了大片。   雨泠泠而下,脸上滚烫,也不知是泪是雨。渐渐的模糊了视线,渐渐的淡了为他留下来的心思,她怎么忘了,他是王爷。   堂堂天朝十三皇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哪里会在乎她这么个三等宫婢。   那些所谓的琴瑟在御,岁月静好,都是假的吧?   假的……   皇宫里的天忽然就冷了,冷得教人入坠冰窖。   “阿寻?”南心撑着伞跑进雨里,焦灼的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身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疼。”千寻面无表情,淋过雨的脸颊惨白如纸。她颤了颤羽睫,落下成片的水渍。   南心笑得微凉,“什么都别想了,你还是你。千寻!”   “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原是一场空。”千寻低低的呢喃着。   云殇疯似的冲进雨里,身上只披着薄薄的寝衣,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入怀中死死紧拥,“阿寻,不是你看见的那样。”   她失神的抬头,空荡荡的眼睛里只有冷冽的雨水,“若是眼睛都不可信,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他愣住,越发抱紧了她。   她越挣扎,他抱得越紧。   她看见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沿着他敞开的衣襟,让他胸口的肌肤越发惨白夺目。   脑子里是他与别的女人纠缠在一起的画面,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急速蔓延,她狠狠推开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随即刮在他如玉的面颊上。   “奴婢卑贱,不敢与王爷有所牵连,请王爷自重。”当着他的面,她跪在雨里,跪在他的跟前。   雨水打湿了发髻,打湿了脸颊,她跪在那里,垂着眉睫任凭雨水冲刷。   “王爷?”南心撑着伞上前,将伞面遮在云殇的顶上,“阿寻一时接受不了,王爷还是先行离开吧!”   云殇转头看了南心一样,千寻垂着头,没能看见他眸中的恨意。   大雨瓢泼之中,云殇大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千寻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还有远处屋檐下,素素得意洋洋的笑容。她本就是个精致的女子,一心往上爬。只是千寻没能想到,最后被当做垫脚石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她敛了所有锋芒,敛了所有的性子,只想成为他心中的希望的模样。   却原来都不过繁华一场,黄粱一梦。   后来呢?   于是乎那场雨便成了一道分界线,让她与云殇越行越远,她渐渐的也想通了。既无望,何必多痴妄?本就是不可及的两个人,遑论什么地久天长。   云泥之别,只该被埋葬,只该被腐败,消失在岁月长河里。   一声轻叹,千寻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环顾沐素素的房间。   从那件事后,云殇刻意的回避了沐素素,直到……   一个月后沐素素约她在冷月阁摊牌,说是告诉她当日的真相。   她也真的傻,傻得无可救药,真的去赴约。   千寻想着,当时的自己是不是还抱着一丝希冀,最后的心火难熄。她去了,结果呢……   羽睫微微垂下,千寻自嘲般轻笑着。   结果就是沐素素滑下楼梯,没了孩子,而当时只有千寻一人在场。   贵妃勃然大怒,不管沐素素是什么身份,十三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这样没了。所有人的矛头都对准了千寻,彼时的她只觉得心寒如铁,那种举目茫然的无助绝望没有人可以体会。   终归,是内疚也好,是为了平息事件也罢,沐家收了沐素素为义女,云殇纳了沐素素为侧王妃。   轻叹一声,千寻抚了抚自己的膝盖,如今下了雨双膝还是有些酸痛难耐。   当日被贵妃罚跪在宫道上三天,由此烙下了病根。   她想着,如果没有南心偷偷的帮着她,许是今日她早已不在了。没被饿死,也渴死在宫道上。   而那时的云殇……正与沐素素行册纳之礼。   外头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千寻陡然凝眸,视线无温的落向门外。 ☆、第113章 装,你给我使劲装!   云殇走进房内,静静的坐在千寻身边,“可有什么发现?”   “王爷在担心什么?”她扭头看他。   “担心你无法交差。”他依旧淡然。   千寻勉强扯了唇角,在沐素素的房内跟云殇独处,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这就不劳王爷费心了,卑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就好。”他浅笑。   “你就不想知道?”她问。   云殇摇着头,“你若想说,便无需本王开口。你若不想本王知道,那本王便不问。”   千寻起身便往外头走,却在门口顿住了脚步,“床脚处有个脚印,不知王爷可曾发现?那是个女子的脚印,身高身形都与我不相上下。敢问王爷,侧王妃的身边可有这样的奴婢?若是没有,那么总该有人看见在侧王妃死之前有谁经过这个房间吧?”   “你想说什么?”云殇淡淡的望着她,深邃的眼底教人看不穿看不透。   千寻深吸一口气,“卑职恩怨分明,王爷不必觉得卑职是在公报私仇。若是此事完结之后会对王爷造成什么困扰,卑职只能说抱歉。”   许是待在沐素素的房间里,她觉得自己的话语都带刺。   她知道,但就是不想改了这性子。   “你要站在锦衣卫这边与本王作对?”云殇的声音低沉。   “卑职从未想过与任何人作对,只是凭着良心……”   她这话还没说完,云殇低冷的哼了一声,“良心?阿寻,你觉得良心是什么?”   千寻一时语噎。   云殇起身,抬步走到她跟前,手轻轻抚过她的刘海,“楼止有心吗?屠戮生灵,从未眨过眼。这世上之人,哪个不是染过血沾过人命,就算是你也不会例外。锦衣卫,从来都不是干净的地方。”   “那又能怎样?”千寻勾起唇角,“王爷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下月初六,本王会纳你为侧妃,至此你与锦衣卫便不会再有瓜葛。”云殇盯着她的眉睫,“本王知道你不愿,但是已成定局,无可更改。”   她笑得潮冷,“希望王爷不会后悔。”   走出去的时候,她看见远远伫立回廊里的白素雪。   云殇站在千寻的身后,也看见了白素雪,却没有丝毫的表态。   千寻忽然笑得有些冷,转身陡然抱住了云殇,眼角余光却落在白素雪身上,嘴角勾起迷人的轻笑。她附在云殇的耳边低低的呢喃着,“王爷曾亲口许我为妃,只可惜物是人已非。若王爷觉得对千寻尚有牵挂,可否许我一样东西?”   滚烫的手环住她的腰肢,云殇将她拥入怀中,略带痛楚的闭上眸子,“那你拿什么来换?”   “除了这条命,都可以。”她低低的回答。   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下月初六许你为妃,不避不躲本王就成全你,予你所求。”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眼底的光冷了几分。   却是愣在那里,良久没有开口。   转头,她看见白素雪转身离开的背影。   “得到你要的答案了?”他望着白素雪离开的方向,而后唇角微扬,眼底的光柔和了不少,“本王认真的。”   千寻挣开他的束缚,不知为何,此刻竟有种窘迫和想要逃脱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变了,对着楼止的触碰她能如此淡定自如,甚至于有时候会主动……但对于云殇,她竟有种不知名的恐惧,不愿再与他有丝毫的接触。   是真的寒了心,淡了心思,还是……   “卑职也是认真的。”她退后一步,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看他。   “本王知道你要什么,事到如今本王知道留不住你,所以……拿自己来换。”他转身大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但是那一句拿自己来换,却让千寻的心,忽然疼了一下。阵向乒扛。   这还是传说中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   他还是那个不顾一切闯锦衣卫救她的云殇吗?   为何短短的时日,她觉得什么都变了?   半年时间,她已经尽量让自己沉淀下来,慢慢的让他退场,退出她未来所有的计划。可是一场宫闱血腥的屠戮,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说好的除夕回家,到底没能做到。   爹走的时候受了伤,不知道现下可有好些,莫被陌上无双的人找到才是。   现下她已经认清,外头很多势力都在找她,而她最直接的避居所就是锦衣卫。在楼止身边,没人敢动她,是故在不知道爹爹的具体情况之前,她不能轻易离开锦衣卫。   海棠款步走来,“大人,王妃有请。”   千寻抬头,看了不远处的秋棠一眼,点头走过去。   白素雪就坐在她自己的房间内,安静的模样一如初见。只是那张极力保持端庄温婉的脸上,难以抑制的流淌着一个正常的女人该有的哀伤与愠色。   “阿寻来了。”白素雪唤了一声,“坐吧,不必多礼。”   千寻颔首,眼瞧着海棠与秋棠出去。   临走的时候,秋棠及不放心的盯着千寻,直到看见千寻眼中示意的“放心”二字才算合上房门。   房内静悄悄的,千寻在白素雪身旁坐下,看见她伸手去摸茶壶,便道,“还是让卑职来吧!”   语罢,她便倾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倒白素雪跟前,“王妃请。”   白素雪颔首,“阿寻,下月初六……”   千寻抿一口香茶,“下月初六的事情王爷自会有安排,而且……王爷方才说平妻。”   音落,她看见白素雪握着杯子的手显然颤了一下,却极力的抑制了情绪的波澜,转头冲着千寻道,“王爷如此钟爱与你,这也是应当的。”   “世上之事没有应当不应当之说,只有争取与不争取之理。王妃,您说是不是?”千寻低低的笑了起来,“这样的道理,想来王妃比卑职更清楚。”   白素雪笑得有些生硬,“是啊,争取。”   千寻眸色微恙,“王妃今日找卑职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相商?若是没有,卑职……”   “阿寻。”白素雪喊了一声,看似平静的脸上有微恙的表情浮起,“侧王妃之事不知你要如何处置?你可知沐家执掌京畿府,若是闹将起来,十三王府必定受影响。”   千寻早就料到白素雪会有此一说,不动声色的笑道,“王妃放心,丞相府的案子尚未了结,不是也相安无事吗?既然卑职认定是毒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只消去问一问,大抵会有人看见侧王妃死的那夜,有谁进出过她的房间。”   “是、是吗?”白素雪笑着,抿一口香茶,“不知可有什么进展?长久拖着,总不能拖到你成亲那日吧!”   “那是自然。”千寻压低声音,“卑职已经有了眉目。”   白素雪喝茶的动作稍稍停顿,没有聚焦的眼底愈发空洞无神,“真的?”   千寻深吸一口气,“王妃大抵也是听过的,早前丽妃一案便是卑职一手破获。当时抓住的是侍卫,最后牵扯出弄云此人。说起来弄云也是个可怜人,白白教人骗了清白,做了刽子手。便是临死前还想着与那臭男人双宿双栖,只可惜所托非人,她已死而无憾。”   顿了顿,千寻扭头望着半开着的窗户,“情之所钟,自然无法用常理推断。卑职当时本想留弄云一命,然则弄云一心赴死,卑职只好全了她的情义,让她与那负心薄幸之人双双去了黄泉。”   白素雪不说话,“这样说起来,阿寻还是个性情中人。”   “倒不是什么性情中人,只是觉得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千寻扯了唇角笑得清澈,眼底掠过一丝狡黠,“不知王妃觉得卑职如此处置,可还妥当?”   “阿寻素来是有分寸的,想来不会有错。”白素雪答非所问。   千寻点了点头,“多谢王妃谬赞,只是卑职觉得剑之所向,该死之人;德之所向,该恕之人。卑职没旁的本事,唯独这一对眼招子还能看清楚一些东西。比如看到人的脚印,便可判断此人的体貌特征,高矮胖瘦。”   白素雪唇角微抽,“这恐怕不可信吧?”   “王妃有所不知,人的脚印可分为七个落脚点,每个点的轻重缓急甚至于鞋面的磨损度都是不同的。只要清晰的做好记号,加以辨别,就能清晰的知道那人多高,多胖,是男是女,是否有隐疾……都能一清二楚。”千寻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死死盯着白素雪脸上的表情变化。   “什么?”白素雪一惊。   千寻眸色一沉,陡然道,“王妃吓着了?”语罢,手中的茶水稍稍一抖,便悉数泼在了白素雪的身上。   白素雪身子一撇,竟然灵巧避开。   眼见着千寻嘴角邪邪的勾起,白素雪突然往地上倒去,手抓着桌布,桌案上的茶几噼里啪啦的摔了一地。   外头的人快速冲进来,却只看见白素雪面色微白的倒伏在地,身侧皆是破碎的瓷器。千寻站在那里,一脸的微凉,一眼望去就是千寻出手对白素雪不轨。   白素雪低低的呻吟,抿着唇道,“是我不小心……”   睨一眼凶神恶煞的海棠,千寻眉头微挑,“是我推的,怎么了?要不要我重新示范一遍?”语罢,低眉看着娇弱的白素雪,“你若寻我麻烦,记得跟王爷打声招呼。若相府要找我麻烦,指挥使还在南北镇抚司,先过他那关。别问我凭什么,任性!”   音落,千寻黑着脸大步流星走出去。   白素雪,我便等着。   只要你敢出手,你就死定了!   走着瞧! ☆、第114章 谁要处置本座的徒儿?   外头的雨依然淅淅沥沥的下着,千寻对十三王妃动手的事情很快就传出去。这是什么后果,千寻比任何都清楚,可是唯有釜底抽薪才有胜算。   站在王府的大门口,赤魅飘落在千寻身后,“大人不怕相府与你下手吗?如此明目张胆,只怕……”   千寻扭头看他,“怕什么?”   语罢,她望着不远处快速而来的马车,相府的马车到底比不上楼止的奢华。乍一眼青布车鸾,千寻眼底的光冷了几分,“怕什么来什么,如今你一语成箴。”   赤魅一愣,“属下奉命保护大人周全,所以……”   “所以现在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接下来是我的事。”千寻冷了眉心,冷眼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白城。   白胜天身为丞相,这些事情自然不能随便露面,免得失了体统。但作为大舅子的白城,却是可以来闹一闹的。   “大人是在等他们?”赤魅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走吧!”千寻上前一步。   赤魅颔首,纵身消失在屋脊处。   白城凶神恶煞的冲上来,手一挥便带着人包围了千寻,“这次看你往哪里逃!”   “逃?”千寻冷哼两声,“你瞧着卑职这模样,是要逃吗?只希望大公子不要临阵脱逃才好,卑职恭候多时。”   “你这话什么意思?”白城一愣,那五短三粗的模样,以一种愠怒过后的垂涎表情盯着眼前的千寻。   不可否认,千寻如今一身的飞鱼服绣春刀,委实惊艳。   两道剑眉之下,一双水眸炯炯有神。   既有女儿家的水灵,又有男儿般的飒爽英姿。巾帼红颜,不让须眉。   比之白城上一次元宵夜见到的千寻,越发的桀骜越发的清美。   “没什么意思,只是奉劝大公子一句,莫要轻举妄动。这是十三王府,不是丞相府。凡事还是多长点心眼,免得来日自食其果尚不自知。”千寻也不挑明,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身后的两名锦衣卫已经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只要千寻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动手。   他们奉命行事,但凡千寻有所损伤,他们也难逃一死。   千寻看了二人一眼,而后才清清冷冷的看着白城,“不知大公子要如何处置卑职?”   “你说呢?”白城冷喝。   “好说好说。”千寻扯着唇笑得邪魅,若是忽略她眼底的狡黠,十足的小女儿家的天真无邪表情,“只是大公子先搞清楚状况,并非人人都可以恣意一回。卑职隶属锦衣卫,乃锦衣卫暗卫绿字部的首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嫡传弟子。”   顿了顿,千寻挑眉,指了指十三王府的门楣,“最后一重身份,御赐的十三王府侧王妃。当然,还没过门,大公子可以不放在心上。”   千寻说得极缓,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模样,然她一重重身份却都是不容小觑的。   一下子抬出锦衣卫楼止和十三王府云殇,便是丞相府大公子也是不敢轻易动她。   不过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几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白城一回头就明白,是千寻故意摆了自己一道。眼瞧着自己带来的奴才都用一种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不觉怒上心头,“费什么话,今日之事你必须给本公子一个交代。”   手一挥,那帮狗奴才即将扑上来。   千寻示意身后的人不许轻举妄动,双肩已经被白城的奴才扣住。   “这一次,小爷一定不会放过你!”白城笑得脸上横肉直晃。   “大公子最好别碰我,不然可要小心了。”千寻看着他一步步的走进,饱满若果冻般的朱唇微微扬起迷人的弧度。   那是专属于小狐狸的狡黠,如同楼止般的诡谲颜色。   无时无刻存在的危险信号。   所以,若谁被她一脸的无辜与清澈遮住了眼睛,势必要……死得很难看!   “小心什么?”   白城不以为意,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千寻眸色一沉,一脚踹开了身侧的家丁。寒光闪过,绣春刀出鞘,不偏不倚就架在白城的脖颈上。   千寻也不去看四下错愕与惊惧的人们,一双剪水秋眸微微扬起,落下极为好看的斑驳剪影,“小心卑职的刀。不过,现下太晚了。”   “你敢!”白城的声音在颤抖。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大公子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吧?不过这是十三王爷的门第,卑职自然不会乱来。但这并不妨碍卑职误伤大公子,大公子若是不信,大可试试。想来你这条命,比之卑职可是金贵得多。”千寻不冷不热的开口,“所有人都退出去。”   白城手一挥,“都给我退出去,没看见吗……”   他的眸子惊恐的盯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绣春刀,寒光闪闪,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脖颈上沁凉至极。阵反讨号。   白城所有的奴才都站在雨里,看见所有人被雨水冲刷的狼狈模样,千寻笑得越发邪魅,眼角眉梢都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现下可以放开、放开了?”白城死死架在脖子上的刀。   千寻唇角一勾,“很快就好。”   “阿寻?”云殇站在门内,一侧随着白素雪与秋棠海棠三人。   眉睫微垂,千寻长长吐出一口气,绣春刀归鞘。   白城获释般冲到云殇跟前,“王爷都看见了,她虽然是锦衣,但好歹也是十三王府未过门的侧王妃,王爷难道要置之不理?这事,小爷断不会善罢甘休。何况她早前推王妃坠马车,后又心狠手辣的伤害王妃,如此毒妇,理该严惩。”   云殇望着千寻,“阿寻,你有何话说?”   千寻两手一摊,“卑职若不出手,说不定现在已经鼻青脸肿。这先发制人难道也有错?不过既然你们都觉得卑职该受到惩处,卑职无话可说。”   “众目睽睽,以下犯上。”白城冷了声音。   白素雪站在那里,用一种几近哀伤的声音开口,“王爷,阿寻并非故意,还是从轻处置吧!哥哥你也真是的,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随性而为。”   白城冷哼一声,“你在王府受了这么大的苦,身为兄长岂能视而不见。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然父亲上禀天听,只怕就不是处置二字可以自行解决的。王爷,您说呢?”   “凌辱王妃,确实罪无可恕。”云殇淡淡然的开口。   千寻睨了身边的锦衣卫一眼,示意他们莫要轻举妄动。自己上前一步,“不知王爷如何处置卑职?”   “锁柴房吧!”云殇轻叹一声,伸手抚过她的刘海,“笨阿寻,这性子果然要不得。”   言罢,云殇扭头看着白城,“还不满意?”   白城冷笑两声,“怎么,王爷如此便算是交代?”   “本王未过门的侧王妃,自然有本王处置,还轮不到你们丞相府置喙。”云殇难得收敛唇边的笑意,眸色微冷。   “王爷当丞相府是好欺凌的吗?雪儿还是你的王妃,如今千寻还未过门,你便要如此护短,来日岂非要爬上天去。此事小爷断不会善罢甘休,必要家父上奏皇上。”白城说得大义凛然,不改骨子里惯来的纨绔之风。   白素雪低低的呜咽,“哥哥别说了,王爷自然有王爷的主张,你……”   千寻一语不发,只是将视线投注在外头淅淅沥沥的雨雾中。   刺骨凄寒的声音飘渺传来,雨帘中,精致奢华的鸾轿在雨中穿梭如同百鬼夜行。赤部第一暗卫赤魅与赤灵抬轿,半空中,一身绝顶轻功架着銮驾飞速而驰。底下大批锦衣卫缇骑策马追赶,场面何其壮大。   音落瞬间,鸾轿已经稳稳的落在十三王府门前正中央。   赤魅扑通跪在轿前,随即赶至的锦衣卫悉数跪在雨里,喊声震彻天地,“参见指挥使大人!”   帘子缓缓掀开,华贵的皂靴慢慢的探出轿子,而后是那一身夺目的大红蟒袍,紧接着是楼止人神共愤的精致容脸。蟠龙网纹官帽之下,凤眸斜飞,飞扬的眼线尽显恣意狂佞。   “想要个交代是吗?本座就给你交代。”楼止的声音低迷若箫声杳渺,眸色陡沉,随手接了一滴屋檐下坠落的水,弹指间水滴从他指尖飞离,竟以锐不可当之势贯穿了白城的左耳。生生断了白城的耳朵,霎时鲜血飞溅,哀嚎响起。   千寻微微一怔,没想到楼止举手投足间举止优雅至绝,却换来如此惨烈的后果。   白城捂着耳朵,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哀嚎。   “哥?”白素雪一声惊呼。   “嗯?”楼止一声拖长的鼻音,惊得四下陡然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白素雪伸手去摸,“哥,你在哪?哥哥,你怎样?”   楼止冷笑两声,“这世上之人多是睁眼瞎,王爷,你说是不是?”   云殇的脸上依旧是温润的笑意,“那也要有人愿意瞎才行。指挥使觉得呢?”   “极好。”楼止转头望着一语不发的千寻,“徒儿见到为师似乎不太高兴,怎么,为师来得不是时候?”   千寻笑着行礼,“师父冒雨前来,徒儿岂有不高兴的道理。只是师父一出手,便是见血而收,徒儿心惊得很。”   楼止艳绝的唇角微微勾起,“若不惊心何以夺心?听不得人话,留着耳朵作甚?早早去了累赘,下辈子生一对狗耳朵,倒也灵得很。”   言罢,他似笑非笑的凝着云殇,“方才不是有人说,要处置本座的徒儿吗?” ☆、第115章 对她下手   云殇含笑,“怎么,指挥使对本王的家事也感兴趣?”   楼止邪魅轻笑,“王爷的家事,本座自然不会插手。但千寻是本座的徒儿,身负锦衣卫官职,只怕由不得你们处置。”   “不知指挥使觉得本王该如何处置?”云殇上前一步,两个男人,同样的风华绝世。一个青衫明眸,一个红衣妖娆,形成了鲜明的视觉感官。   千寻稍稍一怔,画面太美,不敢直视。   一个温润如玉,教人心生暖意;一个妖娆到骨子里,偏又一身的凛冽寒意教人望而却步。   两个男人似乎形成了一种对峙的关系,四目相对,任谁都看不清精致的皮面后头,隐藏着怎样的波澜壮阔。   四下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极为诡异,连一侧哀嚎的白城都渐渐的平静下去。   外头的雨不断的落下,发出窸窣的声响。   大批锦衣卫站在雨里,就像灵堂里的纸人,一动不动却足以教人心惊胆战。那种诡谲的气氛,冷得教人心底发毛。   “本座的徒儿,本座自会处置。”楼止冷了眸。   云殇浅笑,“本王的侧王妃,不劳指挥使费心。”   一侧的白素雪却扑通跪下,“王爷,大人,你们别争了。不若让阿寻自己决定跟谁,这种事情,总要阿寻自己同意才好。”   白素雪是个聪明的,当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直接将局面将所有的矛盾转移至千寻身上。   千寻也不是傻子,不紧不慢的跪了下去,“徒儿让师父失望了。”   楼止幽冷的转过头看她,眼底的光沉了几分,“你不后悔?”   “徒儿早晚是王爷的人,如何还能后悔?”千寻深吸一口气,不曾抬头去看任何人。   她就跪在那里,宛若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置身事外之人,然则却被世俗束缚,不得自由之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楼止定定的看着她,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云殇缓步越过楼止站在了千寻跟前,将千寻搀了起来,“地上凉,你的膝盖受不住。”   他伸手想要握住千寻的手,她却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不着痕迹的避开,“卑职去柴房。”   音落,千寻身子稍稍一侧,视线越过云殇看着他身后的楼止。   羽睫微微轻颤,千寻抿着唇走过去,这么多人在,她想着楼止也不会太出格。走到楼止跟前的时候,她想了想该怎样跟楼止交谈才算妥当?   云殇在,白素雪也在,还有大批的锦衣卫,算是众目睽睽。   “徒儿不想说点什么?嗯?”楼止的声音降至冰点。   千寻莞尔轻笑,右手呈敬礼姿势,而后将右手的食指、中指、小指握住,像是“六”的手势,将小拇指对着自己。   所有人都没看懂千寻在做什么,这奇怪而又滑稽的举动连一旁的云殇都看得云里雾里。   楼止却难得笑了,那张冰封已久的脸上,竟溢出一丝经年不见的笑意。   红袖轻拂,楼止转身走向鸾轿,“哪日作死别想求本座救你!”   千寻笑而不语,看着坐在鸾轿里的楼止,脸上却有种作弄人过后的笑意。笑得很真,真得连她自己都被骗了,连云殇都迷了眼。   帘子缓缓放下,楼止盯着她的笑脸,眼角眉梢间的笑意渐渐散去。   敛了眸色,他还是那个手握生杀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乖戾,杀戮,不惜血染天下。   穿梭雨中还如此骚包,来救人还如此排场的,怕也只有楼止一人!   鸾轿如来时一般,在雨中飞离,穿过密集的雨帘渐行渐远,底下的锦衣卫缇骑依旧踏马而驰。   彼时还人满为患,此刻人去楼空。   楼止就像一阵风,来了又走,宛若客串。   但方才那股子死寂之戾,便是他已离开深远,仍然教人心有余悸。   白城晕死过去,满脸的血污与惊怖之色。云殇也不多说,只是教砚台将白城抬了回去,楼止摆明了是要给丞相府一个教训,故而就算云殇不开腔,丞相白胜天也会知道楼止的意思。   白素雪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原本没有聚焦的眸子哭得又红又肿。   千寻走进柴房,云殇站在门口看她,只要她开口,他定然会放了她。   “锁吧!”千寻转身。   他怎生忘了,她惯来不是会求饶的人。   云殇低眉轻笑,看着她惬意的坐在草垛上,叼着草根漫不经心的别过头不去看任何人,不由的轻轻吐出一口气,“落锁。”   清晰的落锁之音,伴随着千寻眸色一沉,美丽的唇角不经意的扯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极好!   柴房幽静,除了满目的草垛有些脏秽,倒是个避世的好地方。   千寻干脆合上双眸,安安静静的睡起觉来。此刻不睡,夜里就更别想睡。   幽暗的房间内,两个女子压低了声音低语。   “如何?”   “已经在饭菜里下了药,约莫一个时辰就会过去。”   “如此甚好,一定要让她闭嘴。”   “可是……上次没能成功还被看出了身份,只怕这一次……”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无色无味,怎么可能再失手?”   “是。”   “你不想报仇了?”   “不,仇一定要报,只是她上次……”   “愚蠢,她上次纵你其实就是想拉拢你,因为你知道太多,她查不出个所以然,便想利用你。你怎生忘了,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不杀了她,你甘心吗?如何能让死去的人瞑目?”阵找私亡。   “是。”   窗户外头,有黑影快速隐没。   柴房的窗户吱呀一声响,紧接着便是绿萼的声音,“大人快醒醒。”语罢,伸手便去探千寻的鼻息。   千寻慢吞吞的睁开眼,掸落她的手,“还没死。”   绿萼松了口气,这才取出火折子看清了千寻的面色。   “大人你可用过晚膳?”绿萼略带焦灼。   千寻撇撇嘴,“不吃饭难道饿死吗?”   绿萼心惊,手一抖险些将火折子丢进柴垛里,“大人吃不得。糟了,那饭菜里有……”   “有毒嘛!”千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等你来通知,我早就被毒死了。放心吧,那海棠蠢死了,竟然就把粉末撒在饭菜上头,我挑了有毒的喂老鼠,吃了几口白饭。”   “大人你……”绿萼瞪大眸子。   “放心,我这鼻子这嘴,可是灵得很。小时候爹爹就专门教我如何识别毒物,免得将来被人祸害。亏得老头有先见之明,否则……”千寻顿了顿,绿萼到底是锦衣卫的人,自己是不该太赋予信任的。   然则绿萼此次躲躲闪闪,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说起来她还是亏欠了绿萼的。   见着千寻突然沉默,绿萼凝眸,“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千寻撇撇嘴,“没事。她们还说了什么?”   “大抵是海棠要报仇,然后对付大人您。”绿萼凝眉,“请恕属下无礼,大人其实可以跟指挥使走的,此次委实不明智。如今身处柴房,难保不被人暗害,属下不能常伴大人身边,大人岂非危险至极?”   “得意才能忘形,不置身险地,何来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千寻打着哑谜。   绿萼不解,“指挥使大人今日竟然没有大开杀戒,倒有些不可思议。”   “他……”千寻顿了顿,嫣然一笑,“会回来讨债的。”   “什么?”绿萼越发的一头雾水,“大人您到底在说什么?”   千寻深吸一口气,“你不懂不要紧,他们懂就可以了。绿萼,盯着海棠。”   “这话大人说过多回,属下省得。”绿萼颔首。   千寻却煞有其事的盯着她,黑暗中那双眸子依旧璀璨透亮,“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现下的意思是,保护海棠。”   绿萼一怔,“海棠有危险?她想杀了大人您,就算死了,不也是活该吗?”   “她可以死,但不是现在。否则,某些人也太得意了些。”千寻撇撇嘴,“她可是最后的知情人,若是都死绝了,我找谁要答案和真相?”   “大人现在就等着海棠开口?”绿萼恍然大悟。   “没错,该有的证据我都拿在了手里,只等着证供。”千寻笑得高深莫测。   绿萼仿佛要开口,谁知面色陡然一紧,急忙看着房顶。   千寻不是傻子,体内总有一股子不明来由的力量在穿梭,甚至于自己出手的速度力度都大幅度的提高,如此一来她便知晓,是因为楼止那段时间不停的为自己输送内力缘故。   耳朵稍稍颤动,千寻道,“你先走。”   音落,绿萼随即窜出窗户,窗户砰然关闭。   长长吐出一口气,千寻躺卧在草垛上,照旧叼着草根翘着二郎腿,“不请自来,背后偷听,果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啊!”   身旁的草垛明显的陷了下去,四下却没有一点动静。   走窗户都走得这样悄无声息,也就只有楼止一人!   “身居险境还能如此惬意,不愧是本座的好徒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曼陀罗香气,下一刻,薄荷清香陡然侵入她的鼻间,“起来,脏死了。”   陡然一阵风拂过,千寻只觉身子一轻,竟腾空而起,稳稳落在了他怀里。   “噗”的一声,她嘴里的草根直接喷他脸上。 ☆、第116章 暗夜海棠   “不是说讨债吗?你打算拿什么还?”楼止抱着她,极度嫌恶的扫过这恶劣的环境,“一股子骚味。”   “师父当这里是猪圈吗?只是柴垛的霉烂气息,何来的骚味。”千寻腰上陡然用力,竟然凌空旋身挣脱落地。连她自己都愣怔了片刻,这还是头一回。她竟然从楼止的手中,挣脱了?   黑暗中她没能看清楼止的表情,却听见他平缓悦耳的声音,“看样子初见成效。”   “狐狸窝没有半分骚味,像什么话?”   “本座的小狐狸,果真越发有趣。”   千寻撇撇嘴,“就算师父自称老狐狸,徒儿也不敢自诩小狐狸。”   “废话少说,让为师白日里陪你演戏,夜里总该补偿为师才是。”楼止负手而立,这样脏秽的地方,他是极为避讳的。若非千寻待在这里,他无奈才会进来。   对于有洁癖的某人而言,这已经是一种纡尊降贵。   “师父其实是想知道,为何要让你与王爷一道陪徒儿演戏吧?”千寻自然知道,楼止是断不会提及云殇。所以千寻自己开口,“事实上,徒儿只是想让白素雪觉得徒儿是被逼无奈才被锁在柴房,如此她才能放心的对徒儿下手。”   楼止挑眉,“如此费心作甚,杀了便是。”   “师父手握生杀,自然可以想杀谁就杀谁。只是十三王妃,丞相府嫡女,若被锦衣卫都指挥使杀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师父能杀了一人,不知可否杀了千军万马?”千寻不紧不慢的说着。   “你想说什么?”楼止冷了声音。   千寻打开窗户,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天,“师父不是来讨债吗?如今徒儿就与你算一算。早前在锦衣卫的时候,徒儿无意中听见师父与应无求商议,丞相白胜天贪污舞弊,多年来一直想要攀附皇室筹建自己的势力。近期,丞相意欲染指兵部,笼络了朝中不少将臣。”   她回头看他,微光中,楼止眉目如画,不起波澜的脸上,眼角眉梢挂着一抹似笑非笑。   “徒儿心想,师父左有沐家为挟,右有兰大将军府为害,若是再算上一个丞相府,这三足鼎立的局势势必会受到影响。故而师父早晚会对付相府,如今正好逢着相府三小姐命案,师父表面上不愿徒儿接手,其实是怕徒儿影响了师父原有的计划。”   “虽然徒儿不知道为何师父要改变心意让徒儿接手,但徒儿一路走来,师父都没有出手制止,算不上满意也有几分放心。师父想借着这个案子,斩断十三王府与相府的牵连,而后才能将相府处之而后快。师父有了后招,徒儿自然要加快行程,哪怕以自己为饵也在所不惜。”   楼止低冷的谩笑,“徒儿倒真是孝顺至极。”   千寻靠着窗棂,看着他华贵的皂靴小心的踩着脚下的稻草,而后直勾勾的站在她跟前。他一贯以这种不可一世的姿态俯视她,颀长的身影黑压压的挡住了她所有的光线。   眸色微凝,千寻退后一步,却被他握住了腰肢直接拽近身。   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羽睫微扬的瞬间,她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斑驳的剪影落下,遮去了他眼底的幽暗深邃。   那种生冷幽邃,险些将她吸进去。   急忙收了眼神,千寻敛了眸色,“师父为何这般看着我?”   “看似单纯的外表,实则内心黑暗如墨,是为师小看了你,还是太骄纵你?”楼止语速平缓,若琴弦拨鸣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徘徊。指节分明的手在她细腻的脸上缓慢游过,温温凉凉的,说不出来的舒服。   “师父是指徒儿知道得太多?”千寻知道,他越平静越危险。   楼止眉睫微扬,“知道得多倒也罢了,就怕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乖徒儿,你说为师该拿你怎么办?”   “徒儿说是无意听见,莫不是师父刻意为之吗?”他的手顿了一下,她却倒吸一口冷气。   楼止:“然后呢?”   千寻:“师父明知徒儿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故意让赤魅随行保护,其实师父早就疑心白素雪乃是杀三小姐的凶手,却仍旧不动声色,只是想让徒儿坐实罪证然后名正言顺的……杀之。免得落一个滥杀无辜之名,给沐家和兰家联手对抗的有机可乘。”   四下一片冷寂,楼止眯起危险的眸子看她,“越来越像了。”   “什么?”千寻不解。   楼止狡黠轻笑,“为师倒越发喜欢你狡猾的样子。”   “师父不如说徒儿聪慧更好些,狡猾二字乃是师父的专属,徒儿不敢僭越。”千寻学着他的笑,眼睛里晶亮晶亮,“师父是觉得徒儿没把握,所以连夜过来找徒儿探口风。再加上白日里徒儿确实驳了师父的面子,师父过来训斥徒儿一顿,也是应该。”   “话都让你说了,你让为师说什么?”他附在她耳畔呢喃。   “师父可以告诉徒儿,什么时候能松开您的手?”千寻屏住呼吸,他们离得太近,他所有的气息都停驻在她的鼻间。   楼止笑得越发诡谲,眼底的东西越发深沉难测。   “若来日十三王爷让你以身相许,你是否也能坚持初衷?”他咬着她的耳垂。   千寻的身子陡然一僵,他竟然都知道。   这十三王府内,有多少锦衣密探?   “徒儿的守宫砂尚存,自然会如师父所愿。”千寻笑得清澈。   楼止艳绝的唇角勾起,“很好。”   这一次他没有碰她,“你等的人来了,小心玩火自焚。”   “师父能答应徒儿……”   “不能。”   千寻愣住,她还没说完,楼止直接拒绝。   “师父还未听,为何便……如此武断。”千寻敛了笑意,羽睫微微垂着。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锦衣卫断不会有先例。”楼止冷哼。   “若是徒儿执意要留下两条命,师父又当如何?”千寻的犟脾气一旦上来,便是横冲直撞,谁都不给面子。   楼止陡然剜了她一眼,眸光杀气腾然,“为师会让她们死得更惨。”   千寻别过头去,抿唇不语。   他的手用力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早晚会被自己的妇人之仁害死。”   “人与畜生相异,是因为人有心,孽畜无心。”千寻不苟同。   “那你下一句是不是该告诉为师,人有情而孽畜无情,为师是那孽畜,你便是那人?”楼止眸光利利。   千寻瞳仁缩了一下,“我没这样说。”   “然则你心里却是这样想的。”楼止握住她的脖颈,“为师本不想揭穿你,千寻,为师的事情不必你自己操心,你还是想好该怎么了结这个案子吧!时日长久,嫁衣如火之日,便是你枭首请罪之时。”   音落,楼止已经不知去向。   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千寻忙回过神,抬手关上窗户。   开锁的声音伴随着门开,有脚步缓步走进来。   千寻依旧躺在草垛上,双眸紧闭。   熟悉的气息,一如很久之前的那个人。   食指探着千寻的鼻息,仿佛松了一口气,“终于死了。”阵找私弟。   “海棠花开,可是早败。”千寻陡然睁开眼睛,一把扣住了那人的手腕,“海棠,你终于来了。”   来的真是海棠。   “你没死?”海棠心惊想要挣脱,奈何千寻直接扣住了她的腕脉,教她浑身上下酥软无比,整个人都瘫软在地难以动弹。   “你想看看我死了没有,好向王妃复命?”千寻冷笑两声,“很抱歉,你的功力还是不到家。或者说,你这门手艺乃是我的家传,早前你用的鹤丹,如今用的云落……正好是我小时候经常玩的。”   “你说什么?”海棠心惊。   千寻依旧扣着她的腕脉,现下自然是不敢轻易松开的,“云落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确实很好,可惜你一时间没能找齐所有的药材,少了一味八步,于是乎……你输了。”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样清楚?”海棠瞪大眼睛。   “这方子是我爹的,你说我为何知道得这样清楚?”千寻挑眉,“你偷了我爹的方子杀我,你说你是不是找死啊?”   海棠的脸上难看至极,“你是鬼医的女儿?”   千寻唇角一扯,“那就好说话。鬼医千成是我爹,你是谁?”   “其实你爹没收我为徒,只是当年舍了我一碗饭,而后舍了我一本毒方。”海棠的声音越来越低,“是真的。”   “据我所知,我爹那本方子可是丢的,并非舍的。”千寻挑眉,“你若不信,我们可以去跟我爹对质,正好他最近还跟我见过面,所以……”   “不不不,我没脸、没脸见恩人。”海棠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千寻松了手,“你想替你姐姐报仇,可惜你找错了人。”   海棠骤然抬头,“你知道什么?”   “难道哪日我与秋棠的对话你都没听见吗?亏你还是用毒之人,心瞎眼盲真是无可救药。我与绿萼放你性命,你却处处要置我于死地,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我若是真心要杀你姐姐,何必还留下你!”千寻手一松,早前从弄云房中取来的那枚璎珞“吧嗒”落地。   上头的海棠花纹饰,尚未绣完。 ☆、第117章 渐露端倪   “你怎么知道?”海棠颤抖的捧起地上的璎珞。   “早前我也曾怀疑过这璎珞可能是给那个男人的,可是后来我从掖庭局知道弄云还有个妹妹,早前因为家境贫困而卖给了大户。”千寻低眉看她,“锦衣卫的查察能力你无需怀疑,你们这档子小事很容易查出来。”   海棠瘫软在地,“你想说什么?”   千寻蹲下身子,指尖挑起她的下颚,教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该知道,若我想杀你,就不会留你到今日。你虽然不是我爹的徒弟,好歹也算缘分,海棠,你愿意跟着我吗?”   闻言,海棠错愕的瞪大眸子。   “我知道,你姐姐的死你一直耿耿于怀,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弄云是自己求死与我无关。她杀了尚嫔,一命偿一命本就该死,我欲放她性命,是她一心要与那个男人一起死。情之为物,生死难改,你该懂得我的意思。”千寻松开她,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   海棠噙着泪,声线哽咽,“你真的没有想杀她?”   “我敬她,身为女子,能一力承担罪责,并非人人可以为之。今日,我也把话撂这。指挥使是留不得你,但我想给你一条生路。”千寻压低了声音,“你该明白,很多时候我也身不由己,做不得主。”   “我三番两次想杀你,你……”海棠忽然低低的哭出声来,双手死死握着那枚璎珞。上头的海棠花半开,还未完全绣好,她的姐姐却已经魂归地府。   “弄云抵死都不肯吐出那个男人,性子何其刚烈,我想她的妹妹应该也是个可靠的人。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你要杀我我是断不会手下留情的。但你是个可用之材,又与我爹有那么几分契缘。我留下你只是利用,你听明白了吗?若你觉得可行,我必抵死护你性命,若你觉得不可我也不勉强。”千寻站起身子,羽睫垂落,不叫任何人看清自己的眸子颜色。   海棠跪在千寻跟前,“我姐姐临死之前,可还有什么话?”   千寻浅浅吐出一口气,“没有,她什么都没说。”   “姐姐……”海棠压抑的哭,毕竟这是十三王府的柴房,她做不到放声痛哭。却也是这样极度压抑的抽泣,让千寻的鼻子微微泛酸。   海棠泪如雨下,“小时候家里穷,娘死的时候甚至没钱下葬。爹便将姐姐送进了宫,将我卖给了大户。可是我逃出来了,半路上险些饿死,是遇见了恩人才算捡回一条命。我一路逃,最后还是被人捡到卖入了丞相府为婢。”   “这么多年,我一直托人给姐姐带消息,好不容易我们姐妹有了联系。可是那年姐姐不肯出宫,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却说幸福难得,不愿辜负。直到传来姐姐的死讯,我整个人都崩溃了,那个时候我恨不能冲进皇宫。可是我做不到……”   千寻冷了眸,“世上可怜之人千千万,哭什么?起来!”   她直接将海棠从地上拽起来,“海棠,你的答案是什么?”   海棠狠狠抹去脸上的泪,“好,我姐姐的事一笔勾销,剩下的就是我欠你爹的,这次连命都还给你!”   “好。”千寻挽唇轻笑,“那就好办多了。”   夜,沉沉,静谧。   海棠快速走进白素雪的房间,而后便传来二人低低的交谈声。   “死了吗?”   “死得透透的。”   “没教人发现吧?”   “不会,云落这种毒无色无味,便是大罗神仙都不会发觉。”   “到底是锦衣卫的人,如今越发要小心谨慎。”   “奴婢明白,只是三小姐的事情万一……”   “没有万一,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划归灰烬。”   “王妃是想把三小姐……”阵农欢划。   阳光很好,明媚入窗。暖暖的,祛除了春日雨后的寒意。   十三王府内一声尖锐的叫声,伴随着府内所有人在回廊里疾奔的脚步声。脚步声很乱,乱得教人心慌。   秋棠与海棠快速搀着白素雪去了柴房,却只看见千寻身覆白布躺在担架上,被快速抬出了柴房。   “怎么回事?”白素雪伸手想去摸,却被海棠一把握住了手。   “王妃,千百户死了。”海棠低低的开口。   白素雪心惊,“怎么回事?”   云殇快步走到门口,手微颤着掀开了白布,千寻面色发青唇色发紫,气息全无,“怎么回事?谁?是谁?阿寻……”   放下白布,云殇僵在那里,四下无人敢多说一个字。   云殇素来温润,素来浅笑,很少会有如此冷冽的表情。   “王爷?”白素雪急忙上前,“王爷……阿寻去了。”   “送回锦衣卫,这件事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云殇死死盯着白布之下的千寻,几近咬牙切齿。   他一直随着担架,送千寻出门。   白色的布,僵硬的尸体,那就是他给锦衣卫的交代。   “王爷?”白素雪哽咽着落泪,“阿寻她……王爷,只怕锦衣卫不会善罢甘休,指挥使会、会对付您,您看……妾身现下去找父亲,许是还有解决的办法,免得殃及十三王府上下。王爷,事不宜迟,您看是不是与沐家联络一下,万一锦衣卫上门还能挡一下。”   “你说什么?”云殇冷眸,“沐家?”   白素雪稍稍一愣,越发哭得凄婉,“妾身只怕指挥使会……会因为阿寻的死而牵连十三王府,毕竟当日的局面王爷也是亲眼所见。指挥使对阿寻……王爷……王爷可要为自身着想。”   云殇一步一顿的站在白素雪跟前,死死盯着她毫无聚焦的眼睛,唇角艰涩的扯开冰凉的笑意,“丞相府到底想做什么?当日的婚约是拿千寻的命换来的,如今还要用她的命去换与沐家的联手,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王爷这话,妾身听不懂。”白素雪落着泪,一脸的委屈与无辜,“妾身只是、只是为了王府为了王爷着想,没有别的意思。”   “那本王现在就告诉你,当日是母妃拿千寻的命来换这场婚约,否则本王是绝不会答应迎娶相府三小姐。本王不知道你们跟母妃做了什么交易,愣是将侧王妃端正为正妃,本王答应了你们就一定会做到,为何你们却不守信用?”云殇眸色素冷。   白素雪一下子瘫软在地,“王爷,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妾身只是为王爷着想,真的不知道内里那么多的东西。”   “那你现在知道了!既然阿寻死了,你这个正妃……”云殇没有说完,只是拂袖而去。   最后四个字很清楚,那便是:再无必要。   “王妃?”海棠急忙搀起白素雪,“现下怎么办?”   “去告诉相爷一声,事情有变,王爷欲悔。”白素雪压低声音。   海棠颔首,睨了秋棠一眼,“照顾王妃。”   音落,海棠快速的离开。   秋棠不语,只是搀起白素雪往里头走。   局势似乎突然就紧张了起来,午后时分还传来义庄被焚烧的消息,相府三小姐白素清与十三王府的侧王妃沐素素的尸体,悉数被焚烧殆尽,如今整个义庄只剩下断壁残垣。   十三王府大门紧闭,南北镇抚司更是酝酿着诡谲的氛围。   当所有人看见一具尸体被抬进门,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的书房便再也没有打开过。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开始朝着阴郁的一面发展,连丞相府都开始莫名的紧张起来。丞相白胜天开始写信,准备发往各将臣,约莫是联络各路的意思。   上头简单陈述了锦衣卫的几大罪证,意蕴楼止将要对付相府,希望各位大臣相互支援,以免将来落得唇亡齿寒的下场。   不但如此,白胜天还修书一封送去了沐家。   应无求快步走进书房,“大人,东风来了。”   楼止施施然的靠在美人榻上,一改红色妖娆的蟒袍,今日却是一袭玄色蟒袍。幽暗如月色墨莲,那种隐隐透着血腥的杀戮之气,教人不敢直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楼止低吟。   素白的巾绢慢慢擦拭着寒意阵阵的绣春刀,羽睫微扬,飞扬的眼线越发诡谲妖异。轻叹一声,指节分明的手指停驻在刀身上,寒光倒映着他眼底的森冷,“吩咐下去,点兵待阵。”   应无求颔首,“属下明白!”将一封书信呈递上去。   “十三王府那边有何动静?”楼止漫不经心的接过书信,“白胜天是活到头了。”   “所有从相府出来的书信,全部都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所以相府不会有援兵。属下已经吩咐下去,诸位大臣会联名上书,揭发丞相贪污舞弊且与南理国勾结卖国求荣。”应无求道,“一旦奏折呈递皇上,相府难逃九族之祸。”   楼止冷笑两声,“九族算什么?这一次本座要诛他十族。”   应无求一愣,“何来的十族?”   “你猜这第十族是什么?”楼止起身,绣春刀“咣当”一声归鞘。   “属下……不知。”应无求唯一知道的就是,楼止要大开杀戒。   蓦地,应无求陡然仰头,“大人不是想连十三王府也……” ☆、第118章 第一次师徒交手   “你当他是吃素的?”楼止笑得邪冷,“要动他,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分量。”   应无求低下头,“是。”   “下去准备。”楼止拂袖。   应无求退下时,将房门小心的关上,脊背却是一层寒凉。为房中那个人,也为即将发生的屠戮血腥。   “醒了就滚出来。”楼止冷了声音。   书房内阁里,缓步走出一身飞鱼服的千寻,眉目依旧,唇边浅笑盈盈。   “都听见了?”他扭头看她。   千寻点头,“跟师父合作果然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合作?”楼止冷嗤,“就你这点斤两,也敢说与本座合作?”   “是,徒儿这点身子骨,给师父塞牙缝都不够。”千寻含笑走出来,眸色稍稍一愣,今日的楼止难得没有穿得红色妖娆,不似骚包,更因为玄色的蟒袍多了几分暗色。宛若站在人与鬼魅的分界线上,半人半鬼般的冷戾,眉目间溢开的幽暗深邃,却越发衬着他的五官人神共愤的精致。   少了几分妖娆,多了几分冷峻。   璞玉雕刻的眉目若画中的人儿,只在眉睫微扬间,连阳光都散不去他眼底的阴霾之气。   他站在那里,四下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那便试试,看够不够塞牙缝。不够就……”他扫了千寻的身子一眼,“再补补。”   千寻瞪了他一眼,“师父鲜少穿的这样黯淡的颜色,今儿个这是……”   “你猜。”他不多语,只是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邪冷的勾了唇角,眼角眉梢溢开一种高深莫测的幽邃。   “师父的心思,徒儿岂敢胡猜。”千寻站在他跟前,看着他被玄色衬托着极度阴郁的脸。他侧靠着美人榻,略带忧郁的眸子微合,羽睫轻轻垂下,落着斑驳的剪影,薄唇勾起邪肆的轻笑,精致的悬胆鼻微微泛着迷人的流光。   那一刻,她觉得他的身上如同镀了一层金色,艳绝而不可方物。   “如此盯着为师,可是爱上了为师?”即便闭着眸子,他的警惕与敏锐依旧无人可及。   千寻一愣,随即敛了光,方才她是真的失了神。   这妖孽的皮相委实是世间最大的谎言,只一眼就足以教人挪不开视线,偏生得一身的恣意邪肆之气,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徒儿可不敢……”   音未落,腰间突然一紧,她已被他带入怀中,骤然压在了美人榻上。   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扬起,她看见他眼底阴郁的深邃,只一眼就撞了进去。迷人的凤眸扬起妖魅的弧度,唇角微微勾起便吻上了她的唇。   “唔……”   他的吻总是突如其来,教人防不胜防,甚至于每每都带着几分冷冽的怒意,轻微的啃咬教她不知该如何拒绝。双手死死抵着他的胸膛,却任由他的舌攻城略地的撬开了她的贝齿。那种唇齿间的濡沫,教她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身下的女子,宛若成了一种习惯,习惯的绷紧了身子,习惯的慢慢放弃了抗拒。   抬起头,他邪肆的笑着,眼底竟有一种教人无可捉摸的阴鸷诡谲,“许久不曾碰你,没想到本座的小狐狸功夫渐长,连为师都差点没把持住。”   千寻面色陡然红到耳根,“师父吃了豆腐还说这样的话,真的好吗?”   “那该怎么说?”他的指尖划过她的面颊,“不如乖徒儿教教为师。”   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千寻忽然推出一掌,楼止随即身子一撇,巧妙避开。但就因为他的身子一撇,千寻身上一轻,一掌落在美人榻面上,纵身飞起,凌空几个漂亮的飞旋稳稳落地。唇角微扬,“师父得罪了。”   “不错。”楼止眉色一沉,伸手便去抓。   千寻脚下移动,体内宛若有暖流迅速席卷全身,若雷霆之力,身若惊鸿而翩然腾跃。楼止的内力果然极好,用得越发顺手,尤其是自从她开了任督二脉,整个人如脱胎换骨。这些时日,她竟然开始慢慢的融合了体内的真气。   楼止冷袖翻飞,却也是想玩玩他这撩人的小徒弟。也不用内力,随手直扣千寻的肩胛。   见状,千寻脑子转得飞速,肩上都一沉,侧身便避开。   谁知她这一撇刚好跟楼止照面,正好将自己全身摆在了楼止跟前。但见楼止谩笑,伸手便来抓。   千寻把心一横,忽然就挺胸而上。   这般突兀的视死如归表情,倒让楼止心下一愣。但他岂会中千寻的计,一掠而过的错愕过后,依旧直抵她的胸前。   谁知那千寻也是个不要命的主,干脆撕拉开衣襟,直接将亵衣呈现在他跟前。   五爪在她的胸前愕然停驻,楼止委实被千寻这疯狂的举动给惊了片刻。   便是这个空档,千寻提起一脚直踹楼止的心口。   但楼止是谁,便是少许的失神,瞬时就回过神,单手扣住了她提起的脚腕,直接将她按在了墙壁处。脊背上强烈的撞击,让千寻咬唇蹙眉,一脚被楼止掰过头立在脸颊一侧,他两手扣住她的两胳膊,压根就容不得她动弹。   他魅然轻笑,睨一眼她袒露在外的亵衣,胸前的雪白若隐若现,“这么点小东西也想蒙了本座的眼,乖徒儿,你这不要脸的功夫可是越发修炼到家了。”   千寻的脸蹭的一下红得若熟透的苹果,她想挣扎,想要拢回衣襟,奈何双手被制,单脚还被举过头顶,这种暧昧的姿势……   “放开。”她终于咬牙切齿的开口。   “不错不错,能跟为师赤手空拳过几招,勇气可嘉。”若不是他没用内劲,估计这会千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他的一招半式都不可能接下。   千寻红着脸,“师父玩够了没?”   “玩够了,是要做正事吗?”他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脸上。   “正事……这里恐怕不太好吧,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机,师父不是还要对付丞相府吗?若不早早收拾了丞相府,师父如何还有精力去平定南侯造反一事?”千寻的声音带着少许的喑哑,说不出来的撩人。   楼止忽然笑了,“徒儿这么想要吗?”   “嗯?”千寻一愣,陡然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果不其然,楼止漫不经心的放开她,“徒儿如此蠢钝,教为师怎么下得去手?不过,为师早晚会满足你,但不是现下。徒儿这不要脸的想法委实想太多!”   一语既出,千寻的脸上可谓多彩缤纷。   红的青的,黑的紫的,层出不穷。坑讽长巴。   这厮惯会玩人,如今千寻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不要脸不要脸?他除了会说她不要脸,还有没有别的话?   不过想想,倒也没有哪家女儿敢这般肆无忌惮的在男子面前撕了衣裳,露出亵衣!何况还……还有如此暧昧的姿势……   难怪她会想歪了……是个女子,对他这样的妖孽,这样的挑逗言语行为,难免也是要歪了的。   撇撇嘴,千寻站在那里尽量平复心思。   楼止却好似从未发生过,依旧半靠美人榻,眉目如画,容色平静无波。   “什么时候动手?”楼止睨了她一眼,慵懒的容色极具清贵。   “今晚。”千寻道。   “很好,明儿个本座不想再听到丞相府三个字。”楼止冷了声音,仿佛生与死早已超脱,万物的出现与覆灭都不过是他的反手之间。能将大规模的杀戮说得这般从容淡定的,楼止当仁不让。   千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知道,他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拿成绩说话。   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个无情之人。   她只在乎自己在乎的,只重视自己重视的,可以忽略旁人的生死与哀乐。连自己都无法掌握死生,谈什么悲天悯人?岂非可笑?   唯有让自己活下来,活得更好,你才有资格去主宰别人的性命。为人鱼肉,谈何恻隐?   这是她在楼止身上渐渐悟出来的道理。   外头风声鹤唳,连十三王府都开始陷入无尽的冷寂之中。   所有人都在等,等着锦衣卫上门。要知道锦衣卫百户长死于十三王府,此事非同小可,何况此前楼止为了千寻冒雨前来王府,这番情义便可知他们师徒情义不浅。但整整一日,楼止都没有上门,等待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云殇一曲箫音曲风微凉,砚台在一侧挑灯,将房间里的灯再挑得亮了一些,“王爷,时辰不早了,该歇下了。早前王妃派人来问,是不是请您过去?”   箫声戛然而止,云殇若有所思的望着跳跃的烛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砚台一愣,“王爷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云殇轻轻拂过手中的紫玉箫。   “千寻姑娘去了,王爷心伤。可是王妃到底是王妃,丞相府那边怕是要出祸端的。早前大公子已经闹上了门,如今……”砚台低低的叹息着。   云殇眉睫微扬,“以后不会再有丞相府。把案上的那封休书送过去吧!”   砚台心惊,“王爷?千寻姑娘的事与王妃没有干系,如此做怕是要寒了王妃的心。”   “王妃?本王的王妃之位,何时轮到旁人做主?”云殇冷笑两声,看了看外头漆黑的夜,仿佛想起了什么,云殇的手慢慢悠悠的拂过紫玉箫,“慢着,不必了,再也不必了。”   “王爷?”砚台被云殇的反复给打蒙了,愣是没能回过神来。 ☆、第119章 反复无常的女人   烛影摇动,云殇端坐房内,似乎在等什么,唇边笑意清浅,眸色深浅不一。   外头安静得很,若一根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清晰的落水之音,伴随着一声女子的轻叹,“午夜梦回却还能安枕如斯,殊不知地府幽冥,何其冷意阵阵。”   白素雪突然从床榻上坐起身子,“谁?”   “追魂索命人。”冰凉的声音,熟悉的声音。   “千寻?”白素雪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当下一愣,“你到底是谁?这般装神弄鬼,打量着蒙骗谁?”   “蒙骗?”千寻冷笑两声,伸手点燃了蜡烛,“骗你作甚,不过想带着你一起走罢!你这十三王妃也算是做到头了。”   音落,白素雪失声惊叫。   一张圆桌,坐着面色惨白的丞相府三小姐白素清,刚刚死去不久的侧王妃沐素素。三人与千寻一道合桌而坐,一人一茶,却各个面无血色,容无表情。   白素清回眸时,脸上的眼珠“吧嗒”落下,黑漆漆的眼眶盯着床榻上差点厥过去的白素雪,嘴咧开一种诡谲的弧度,似笑非笑却让人惊怖到了骨子里。幽怨的声音低低的吐出,“姐姐,我来找你了。”   “啊啊啊,你们、你们……”白素雪脸上的五官已经拧到了一处。   如果说看见千寻一人,那是千寻诈死,但是看到白素清和沐素素,白素雪已经无法再淡定。俗话说:不怕杀人,只怕有鬼,估计就是这副模样。   沐素素铁青的面色,因为中毒而黑得发紫的唇微微颤抖,发出低低的冥音,“王妃,你害的我好苦。我本已残缺,奈何你还不肯放过我。我死得不甘心,不甘心啊……”   白素雪浑身颤抖的窝在墙角,原本空洞的眸子,此刻只有惊悚过后的涣散,“不不不,不是我杀你们的,不是我不是我……”   千寻冷笑两声,“不是你还有谁?”   一阵冷风吹过,烛光摇曳,微弱的黄光之下,三个人的面色一致惨白如纸,白素清满脸的污秽,沐素素一脸的冰冷铁青,而千寻亦是容色僵硬。坑讽长号。   “你利用海棠得到了鹤丹,约白素清去花园,骗她喝下了毒茶。可是你没想到,她回去之后却被人勒死,原本可以当做自尽的事情忽然就变了模样。我当时故意说是被人勒死,而没说三小姐被毒死,让你放松了戒备。”千寻阴冷的扭头,床榻上的白素雪花颜失色,连叫都叫不出声。   白素清低低的哭着,暗哑的声音时断时续,“姐姐,我不曾害你,何以你要害我……”   白素雪面容狰狞得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又哭又笑的模样比鬼魅更可怕,“我是嫡女,为何要你占了风头。你明知我心许王爷,却还要跟我抢,你不死我何以上位?王妃之位是我的,王爷也是我的,你一个庶女有什么资格跟我抢?”   “那我呢?”沐素素眼中留着血泪,“我不争不抢,你为何连我都要杀?你掐着我的咽喉,灌我喝下毒药,你好狠的心!好狠啊!”   白素雪哭得越发厉害,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不能让你告诉王爷,王爷那么对千寻,有眼睛的人都看见。我是王妃,我的男人凭什么心系别的女人?我拿自己的命去换王爷的真心相对,难道错了吗?”   “你故意让我踩你的衣角,故意摔下马车,其实只是想借贵妃和相府的手除去我。可是你没想到他们顾及我锦衣卫的身份,又有王爷斡旋,你没了办法就装瞎子。那次在荷池你本来就想我死,沐素素看得一清二楚,所以那天晚上当沐素素找你的时候,你就动了杀心。”   千寻一步一顿走向床前,眼底的光如刀锐利。   “你别过来!”白素雪颤抖得惊呼,“秋棠……海棠,来人!来人!”   “别叫了姐姐,地府的门已经打开,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白素清站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不断淌着浑浊的液体,“姐姐,跟我们走吧!”   沐素素也站了起来,黑漆漆的唇笑得冷入骨髓,“王妃,走吧!”   “不不不,我怎么可以死!我是十三王妃,你们滚!滚出去!不要来找我!”白素雪几近崩溃的嘶喊着,双目通红如血,死死攥着被单,恨不能抠出血来。   “阎王说,找不到杀死我们的凶手,就无法进入轮回,只能在人间飘荡。”白素清呜咽的哭,“你好狠啊,连我们的尸身都不放过,竟然让人烧了义庄。如今我们没了尸体,魂魄又不能轮回,只好缠着你带你一起走……是你逼我们的……”   白素雪拼命的拿枕头挡着,“是我杀了你们,你们可以滚了,滚出去!滚出去!是我杀的,你们都是我杀的,你们不死我怎么能得到王爷?你们走吧,求求你们别再缠着我……”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大批的锦衣卫冲进来,惊得白素雪尖叫着晕厥过去。   “大人?”赤魅跪在那里。   “收拾一下。”千寻冷了眉头,抬头正好迎上云殇温润的笑脸。   他抬起手,轻轻拂过她的刘海,“没事吧?”   “是。”千寻看了身后的白素清与沐素素一眼,二人摘下了脸上的皮面。   “绿萼有罪!”   “海棠罪该万死!”   千寻轻轻吐出一口气,“等到白素雪醒来,千寻会告诉王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音落,她又朝着绿萼与海棠道,“你们跟着我,寸步不离。”   她太了解楼止言出必践的性子,如今唯有让绿萼与海棠跟着自己,才能暂时保证她们的周全。   今夜的十三王府,注定不会平静。   白素雪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丢在正厅里,周围站着密密麻麻的锦衣卫。云殇端坐在上,不动声色的饮茶。   千寻飞鱼服绣春刀,眉目微垂的坐在一旁,身后站着海棠与绿萼。   如此阵仗,白素雪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随即眸色一沉,眼中的精光随即散去,恢复了最初的空洞,“海棠?秋棠,你们在哪?我现在在哪?”   “有意思吗?”千寻冷笑两声,“白素雪,事情都败露了还在这里装无辜,你这脸皮还真够厚的。”   “阿寻?是阿寻吗?”白素雪低低的哭着,“为何你们要这样对我?我什么都没做过,阿寻,若你要索命就来索我的命,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你!”绿萼险些拔刀。   千寻依旧云淡风轻,挑眉看着云殇。   云殇低头嗤笑一声,“本王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不必装了。”   音落,千寻看见白素雪的身子,明显的僵直了一下,而后眼底的光慢慢的聚拢。   “你们既然怀疑是我,那我无话可说。只是王爷,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忍心如此伤我?好歹我也是你的王妃,是这十三王妃的女主人,你便如此绝情?”白素雪一扫方才的娇弱,坐在地上容颜失色。   云殇的指尖夹着茶杯盖,寂静的房间内听得盖子与杯口轻轻碰撞的声音。所有人都在等云殇的表态,他却容颜不改,依旧笑若清风,“本王与你从未有过情,何来的绝情二字?何况所谓的一夜夫妻百日恩,旁人不懂,你还不懂吗?”   白素雪垂下眉睫,“你始终不肯碰我,是因为千寻?”   “知道还问,不是自取其辱吗?”云殇不动声色的饮茶。   千寻骤然扭头望着云殇,心里稍稍一颤,却没有开口。   “你自诩情深,那沐素素又是怎么回事?王爷,你是男人,高高在上难道要为千寻耽误一生?”白素雪眸色微恙。   “反间计对本王没用。”云殇睨了她一眼,口吻依旧淡淡的。   白素雪愣住,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眼前的云殇。一贯的温润如玉,何尝不是为了掩藏那颗难以捉摸的心?一贯的云淡风轻,莫不是为了掩饰深不可测的算计?   那一刻,千寻看见白素雪止不住颤抖的身子,还有怨毒的眼神。   “没有证据,就算我承认所有人都是我杀的,也没有用!”白素雪死咬着不松口。   “要证据是吗?”千寻冷笑两声,“海棠,你来告诉王妃,证据在哪?”   海棠上前一步,与白素雪对视一眼。四目相对,多少眸色厮杀。   “海棠,你敢背叛我!”白素雪拼命的起身想要冲过来。   一侧的锦衣卫随即上前,二话不说就将白素雪按倒在地。她骂骂咧咧的模样,血红的眸子,恨不能将千寻撕裂。   “良禽择木而栖,小姐,你怪不得我。”海棠跪在云殇跟前,“是小姐让奴婢炼制了毒药鹤丹,而后骗出了二小姐,在花园里给二小姐下毒。此后侧王妃威胁小姐,要与小姐平妻,否则就将小姐假意摔下马车嫁祸百户长,并且装瞎害百户长落水之事告知王爷。小姐一怒之下将毒药灌进了侧王妃的嘴里,直接毒死了侧王妃。”   “一面之词,证据呢?证据何在?”白素雪失声叫喊,活脱脱一个疯妇。   千寻冷笑,“要证据吗?”眸色一沉,击掌冷喝,“抬进来!” ☆、第120章 将一切埋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音落,便有两副担架被抬进来,隐隐散发着一股子恶臭,王府内的府院全部退到一旁。这股子臭味连地上的白素雪都险些呕吐出来,面色煞白如纸。   “想知道这是什么吗?”千寻却眉目轻笑,“自己打开看看吧!”   “不不不……怎么、怎么可能!”白素雪连连后退,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千寻俯身望着脚下的白素雪,唇角扯开迷人的微笑,眼底的光狡黠而微凉,“看样子你已经猜到那是什么?很好,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来人,打开!”   白布瞬时掀开,是两具令人作呕的尸体。   一个是白素清,一个是沐素素。   沐素素是近期死的,故而尸体保存尚算良好,也未曾有什么损坏。   但白素清死了太久,又逢着前段时间阴雨绵绵,尸体高度腐败。若不是用药水保存,并先前服用过剧毒的缘故,蛇虫鼠蚁没敢随便啃食她的尸身,才算保存了个大概。只是那张原本清秀的脸,早已腐败不堪,一对乌眼珠子腐烂得不见踪迹,眼皮深深凹下去,黑漆漆的眼眶教人肝胆俱颤。   这副模样,与绿萼装扮的白素清,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绿萼掉下来的那对眼珠子是假,暗卫对于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最是在行。   千寻起身,站在白素雪跟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望着白素雪惨白如纸的脸,“现下如何,要我验毒吗?三小姐中的是不是鹤丹,一验便知。至于沐素素,尸体被发现当日,我就发现这脸色有明显的淤痕。”   绿萼用刀鞘踢了一下沐素素的脸,教其侧过脸去,果然见到下颚处有圆点状的痕迹。   “想知道这个是怎样造成的吗?”千寻忽然掐起白素雪的下颚,“就是这样把毒灌进去的吧?白素雪,你好厉害啊,这亲手杀人的滋味想必很痛快吧!午夜梦回,你就不怕她们找你追魂索命吗?”   “我什么都没了,还怕追魂索命吗?”白素雪低低的笑着,似呜咽似抽泣。蓦地,她抬头死死盯着千寻的脸,“你是何时发现我有问题的?”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你就是我心中完美怀疑对象。”千寻笑得格外自信,一双秋水剪眸熠熠生辉,让所有的光辉在她的世界里黯淡失色。   白素雪冷哼,“是吗?我不信,如果不是海棠出卖我,你怎么可能知道是我。”   “海棠只是个人证,在她之前我早已知晓。你想听吗?那我就告诉你。”千寻双手负后,一身飞鱼服英姿煞爽,“我说过,人的脚印是最真实的证据,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对你的怀疑,是你一直不信罢了!”   “在白素清的房门外头,我发现了一组脚印,很不巧沾着少许的鹤丹毒液。鹤丹这种毒其实很有趣,旁人闻不到我却能闻到,这味道经久不去,需得数日才会消散。在死者的门前有带着毒液的脚印,不是凶手是谁?”千寻嘴角微扬,“白素雪,你输在自己的疑心病上。你若完全相信海棠,就不会走这一趟,去看看白素清死了没有。”   “若不是那个脚印,我是根本找不到凶手的。你假意失明,当我也是瞎子吗?你这点把戏,从你坠下马车我就看出来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拼了命也要对付我?若是纯粹为了王爷倒也罢了,不过一腔痴心,怕就怕……”   说到这里,千寻顿了顿,扭头望着依旧淡然饮茶的云殇,“心太大,势必心太狠。白素雪,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白素雪冷笑两声,“你不是说白素清是被勒死的吗?就算我下毒在先,真正杀了白素清的人也不是我,是那个勒死她的人,与我何干?”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千寻终于发觉,原来女人善变,这话是实打实的对。   云殇轻叹一声,“多说无益。”   千寻一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云殇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越发看不透这个温润的男子,分明有种旁人无法企及的美丽五官,也有一颗尘封不欲他人知的心。   四下陡然一片冷寂,白素雪不敢置信的望着慢慢站起身来的云殇。   谁都不知道云殇要做什么,他的脸上还是那种清浅从容的表情,从未改变。   “杀人偿命,白素雪,不管你还有没有话说,现在都失去了意义。”云殇的声音低柔至极,温润悦耳,不见愠色不见悲喜,“砚台,把东西给她。”   砚台愣了一下,想起了云殇不久前的话语: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打量着他们家主子早就洞悉一切,只是为何按捺不动。   然则主子的心思,本来就不是谁可以猜透的。   一封休书摆在白素雪的跟前,连千寻都跟着愣了半晌。此刻休妻,是否太过绝情?就是没有感情,就算怕连累,如此这般是否有些无情义?   白素雪原本还勉力维持的镇定,此刻竟然全部崩溃如堤,“王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我是你的妻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可以休了我?”   “杀人也是为了本王?”云殇冷淡的开口,“白素雪,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本王不欲染血,你自己解决吧!”   “王爷!”白素雪哀戚的哭着,“我为你杀了自己的妹妹,你难道一点心思都没有吗?我到底哪里比千寻差?我有一颗全心全意爱你的心,我倾慕你多年,为何你就看不见?”   “心?”云殇终于抬眸看她,“最毒妇人心吗?白素雪,本王容忍你很久,是你一直不知道收敛,一错再错。如今,怪不得本王绝情。”   “那她呢?如果是她杀人,王爷也会如此绝情吗?”白素雪咬牙切齿的指着千寻。   “夏虫不可语冰,岂可同日而语?”云殇冷了眸,嘴角微扬,“这世上,无人能与阿寻相较。更何况……”他顿了顿,“此事就这样吧,死的死,活的活。”   锦衣卫上前拖走了白素雪,很多事情不能说尽,不能说透,就好似有些人必须死,有些人只能取而代之,接着又被代而取之。   若白素清,庶女的身份注定她会死。   若白素雪,就算做了正妃又能怎样,她为自己清除了障碍,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的障碍。她自以为是的做了人家的刀,最后还是被当做弃子。   “一夜夫妻百日恩。”千寻扭头望着云殇。   白素雪被拖出去的时候,云殇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那种淡漠疏离的表情,让千寻觉得很陌生。也许本就没有感情,强加在一起也不会改变,但是好歹一夜夫妻,如此绝情还是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吗?   云殇眉头微凝,转身直面她的脸,“阿寻觉得本王太绝情?”   千寻面无表情,“卑职没有这样说。”   “可是你心里这样想了。”他低低的开口,声音若好听的焦尾琴,在这样清冷的夜里,有着微凉的声色。   闻言,千寻垂眉不语。   云殇笑了笑,伸手去抚她的刘海,千寻却退后了一步避开。   她看见他的手停驻在半空,眼底的光依旧温和,唇角的笑意却越发浓烈,“如你所愿,让你配合楼止对付丞相府,你反倒不高兴了。”   千寻稍稍一怔,“你知道?”   “重要吗?”云殇清浅的笑着,温柔的望着她冷了整张脸,“阿寻,离开楼止吧,本王也可以保护你。不管你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包括这天下。”   “王爷未免太言过其实,这天下还是皇上的天下,卑职不过是个小女子,要不起也要不得。”千寻别过头不去看他,“何况卑职与指挥使乃是师徒,在师父门下当差乃是理所当然。王爷还是管好自己的王妃侧王妃,以免重蹈今日之耻,皇上责怪下来王爷也不好收拾。”坑岁扔圾。   云殇不怒也不喜,烛光下,青山明眸,“你只管开心便好,剩下的本王自会处置。”   千寻大步走向门口,砚台却突然道,“百户大人,其实王爷……”   “砚台!”云殇稍稍凝眉。   砚台咬着唇,看着千寻顿住脚步却没转身的背影。   深吸一口气,千寻没有再回头,大步走出门去。   “王爷?”砚台红了眼睛跪在云殇跟前,“王爷与王妃根本没有圆房,何来的一夜夫妻。那素帕上的血,是王爷您……王爷若是不解释,只怕千寻姑娘会越来越误会您。”   “她心里已经认定的事实,说也无用。”云殇的手微微垂着,指尖的划痕刚刚淡去。但心里的划痕,却永远都不会消退。   砚台哽咽着抽泣,“王爷若是一直不肯说,只怕千寻姑娘会与你越走越远。”   “说了怎样?不说又怎样?那些本不是她该承受的,她爱或不爱也不是本王可以控制。本王只希望将一切都埋得更深一些,再深一些。可是天不从人愿,到底还是没能握住。”云殇苦笑两声,“分明是本王抢先一步,如今为何反倒落了空?”   “王爷?”砚台跪在那里。   云殇轻叹一声,“还有最后一种办法。” ☆、第121章 把她烙进生命里   砚台不知道云殇所谓的最后一种办法是什么,但有人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头千寻刚刚拿下了白素雪,那头楼止已经以谋逆罪,加上攀附皇子觊觎皇位之名,请了皇帝的御笔朱砂,一纸黄绢赐了丞相府满门抄斩,株连十族。   所谓九族便是从自己算起,上至高祖,下至玄孙,称之谓九族,具体的来说这指的是高祖、曾祖、祖父、父、子、孙、曾孙、玄孙共九代。这九个辈分当中同辈的也包括,若是诛十族则包括了门生。   楼止一身玄袍立于马上,身后,千寻勒着马缰,看着锦衣卫冲入了丞相府。   那一刻,火光冲天,凄厉的哀嚎响彻苍穹。   心头微颤,有种不知名的恐慌快速的蔓上千寻的心头。那火光为何如此熟悉?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千寻的面色极为难看。   丞相府与她本就毫无相干,为何看见满门的屠戮,她会觉得心痛?头痛?   “想亲眼看看何为手握生杀吗?”楼止翻身下马,缓步走进丞相府。   千寻深吸一口气,下马跟上去。   肆虐的火光中,锦衣卫大肆屠戮丞相府,尖叫、呼喊、嘶哑、哀嚎不绝于耳。鲜血的洗礼在火光中格外耀眼,宛若盛开在忘川河边的一朵朵彼岸花,红艳若火,以血浇灌。   不断窜出火苗的回廊,千寻跟在楼止身后,抬眼便是他玄色的袍子在风中摇曳。那墨色的披风上头,金丝绣血莲似笑脸般,妖异绽放着嗜血的颜色。   每走一步,千寻都觉得有种不知名的东西从心口蔓延出来,渐渐的席卷全身,最后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她觉得脑子里有东西要炸开,却不知该如何自抑。   鲜血飞溅的画面,绣春刀寒光奕奕。   一具具满是鲜血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她的脚下。   她看见白胜天父子被擒住,按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亲人被屠戮殆尽,而后才能会轮到他们。   千寻忽然觉得,杀戮是对生者的一种惩罚,而不是对死者。   死去的人,不过是挨了一刀。   活着的人才会真正觉得痛苦。   看着那些想救而救不得的亲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那是怎样的撕心裂肺?再怎样铁石心肠的人,怕也经受不住。   千寻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一幕,火光之中,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所有的锦衣卫就像是从地府里窜出来的恶鬼,嗜血而嗜杀,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终结在冰冷的绣春刀下。刀口淌出来的满目嫣红,刺痛了千寻的眼睛。   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可是……就算没有她,楼止早晚也会灭了丞相府,不是吗?   “这样就受不了?”楼止挑眉看她。   千寻微微仰起头,眼底泛着异样的晶莹。她看见他那张绝世的脸,有着经年不化的积雪,冰冷无温,眸色淡漠疏离。他从来都是这样高高在上,睥睨一切,再多的鲜血也换不来他一个蹙眉。   他早已超脱了人的境界,如同隔世的魔,无视一切生灵的存在。   红色蟒袍下,他是妖娆的魔;   玄色蟒袍下,他是冷冽的尊者。   下一刻,他骤然捏起她的下颚,强迫她去看满目屠戮的画面,“记住这些人的脸,以后午夜梦回都会来找你的。”   千寻身子一颤,陡然推开了他,她站在那里,有种不知名的恐惧。   脑子里那些人又开始叫嚣,不断喊着:九儿……快跑……   她像疯了一样捂着脸,捧着头大哭大喊。   楼止站在那里,岿然冷眸。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没人知道一贯冷静的百户长千寻,为何忽然失控。连千寻都不知道为何会悲伤成这副样子,她惊恐的眸子,如同受惊的小鹿,让人看着心头揪着疼。她躲在灌木丛里头,抱着自己不断的哭。   “大人?”应无求心惊上前。   楼止冷哼一声,忽然上前一步抓起千寻的肩胛,直接将她抱在怀中,“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看看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不是一句忘了,就能忘得一干二净的。”   千寻瞪大眸子,眼中的泪无声落下。   她看见绣春刀下,年幼的孩子突然被一刀两断,拦腰砍成两截。暴露在外的内脏还在蠕动,那双稚嫩的手还在微微跳动。无辜的眼神,淌着泪,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些人。   “啊……”千寻痛苦的抱着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喊。   眼前一黑,千寻栽在他的怀里,晕死过去。   “大人?”应无求愣了愣。   楼止脸上杀气腾然,溢出漫天阴寒之殇,只一眼就教人肝胆俱裂。精致的五官,冷到极点;美丽的凤眸,寒到极致。薄唇紧抿,爱恨交加的盯着怀里面白如纸的女人。脸部轮廓曲线紧绷至极,仿佛再也无人能化解。   “鸡犬不留。”楼止昂起头,冷眼扫过满目的屠戮血腥。   鲜血飞溅的瞬间,长袖轻拂,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却用自己的袖口拂去了那些险些溅在她身上的鲜血。玄色的袍子,便是染了血,也看不出颜色。   阔步走在熊熊烈火燃烧的回廊里,楼止却一身的冷。   冷到了心底,那是永远都揭不开的疤,永远都抚不平的伤。   身后的杀戮还在继续,她却已经沉沉睡去,一如从前。   一句不记得,一个无辜的眼神,就想把这一切都抚平?好笑?!可能吗?   九儿,这是你欠我的,既然回来了,是时候还清。   丞相府一夜灭门,锦衣亲卫动的手,谁敢多说一个字。何况是皇帝亲自下旨,以谋逆叛国罪论处,谁都把自己摘得干净,生怕惹了晦气。   诛灭十族,也只有楼止,连带着白胜天所有的门生都没放过一人。   杀得干干净净!   他素来是这样的人,绝不会给别人第二次反扑的机会。   若不是丞相府想要跟云殇固定关系,而后因为白素雪的事情提前联名上书,准备弹劾楼止,楼止也不会这么快动手。   一则就白素雪的事情让云殇明确表态,断了与丞相府的关系,如此一来沐家与兰家也不会轻举妄动。   二则以白素雪的事情逼迫白胜天提前谋事,反倒是自食其果,落入了楼止的圈套。   那些信如今都在楼止手中,他等的就是这个。如此一来,楼止的手上便捏住了这些将臣的身家性命,他要的全部都做到了。   与人谋逆罪该万死,这些将臣以后只能依附在楼止手中,否则一旦书信现世,他们都会变成乱臣贼子而被诛灭满门,落得丞相府这样的下场。   那一夜丞相府的大火烧红了京城半边天,也让千寻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   那个九儿……   不断有人喊着九儿,不断有人喊着要报仇!   仇从何来?九儿又是谁?为何一个个都要找上她?狰狞的面孔,满是鲜血的豪门宅院,她看见那些人浑身是血的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她只觉心疼,心痛,而后是彻骨的寒冷,冷得全身血液都开始冻结。   “娘……”睡梦中,她低低的喊着。   两行泪从眼角滑落,她张开手,看见一张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的面孔。那是个长得极好的女子,蓝衣白衫,红颜如花。迷雾中,她若即若离,唇角微扬,绵柔的声音低低的传来,“九儿……来,到娘这儿来。九儿……”   “别走……”她开始挣扎。   楼止就坐在床沿,冷眼看着床榻上半睡半醒的千寻,她不断的挣扎着。指甲深深揪着床单,指甲断裂处有少许的鲜血溢出,染了洁白的床单。   “九哥……”她还在不断梦呓。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楼止用力的合上了眼帘,再不许任何人看清他眸中颜色。   一个人承受的是痛苦,两个人承受的才是痛快。   下一刻,睡梦中的千寻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指甲嵌入他的肉里。楼止微微凝眉,方才的神色荡然无存。他还是那个风华无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无论多少风起云涌,万里尘埃染不尽眉间霜冷。   “九哥别走……我怕……”她低低的呢喃。   心头那块封存了不知多久的地方,忽然软了下去。   他盯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女子,微凉的指尖轻轻拂开她散落的鬓发,清澈干净的面庞一如梦中。低眉看着她微微松开的手,他下意识的反握住她的手,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掌心。   深吸一口气,他垂下眉睫,黑鸦羽般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烛光中溢开七彩的流光。   “睡吧,很快就会彻底结束的。”他吞吐着微凉的话语。   说这话的时候,他越发握紧了她的手,似乎要将她烙进生命里的某个地方。坑岁扔号。   三生石上的约定,谁都没办法改变,一纸契约般的宿命,谁能说得清对或错?   夜,静谧。   明日他该全身心的处理定南侯造反一事,怕是无暇再顾及她。而她……也该筹备与云殇的婚事。初六,会很快!很快!   侧王妃……   这世上只有他肯与不肯,没有她愿不愿意。   九儿,想逃吗?可以,杀了我便是! ☆、第122章 狐狸说,我们走着瞧   千寻这一觉睡得很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算醒来。   醒来的时候,脑子浑浑噩噩的,只记得丞相府惨烈的厮杀。   “大人?”绿萼急忙上前。   见状,海棠端了一杯水,“大人喝点水,你睡了很久。”   “你们怎么在这里?”千寻一愣。   绿萼看了海棠一眼,“指挥使大人允准我等长侍大人身旁,以后大人的生死便是我等生死,不得再离开大人身旁半步。”   海棠扑通跪在地上,“大人就是海棠的再生父母,海棠若有二心,必受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千寻勉强笑了笑,微白的脸上有着难以遮掩的倦怠,“起来吧,没那么严重。”   不过她确实很压抑,楼止先前说过,锦衣卫没有先例,那为何又留下绿萼与海棠二人的性命?是对她的一种眷顾,还是一种威胁?   “大人你不舒服?”海棠担忧的望着千寻。   “我没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事到如今她还不敢回想丞相府的一幕。那种满门屠戮的画面依稀熟悉,让她无法自制,好似一旦沾染便会痛不欲生。左肩下方,疼得难以承受。   穿好衣服,千寻望着二人,“指挥使在哪?”   绿萼与海棠对视一眼,“指挥使大人进宫未归。”   千寻想了想,“是定南侯谋反一事?”   “大抵是的。”绿萼点头。   海棠去端了药过来,“大人,指挥使吩咐,让你好生调养身子,眼瞧着就要龙抬头了,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大人您就要……”   绿萼拿手肘忖了海棠一下,眼神微敛,“大人喝药吧!”   对于千寻、楼止、云殇三人的关系,海棠并不知道太多,绿萼却明白内中各情,自然要提醒海棠一下。   海棠也不是傻子,跟着白素雪那么久,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算到家。   即刻换了话,海棠道,“今儿个天气好,大人可以去晒晒太阳,对身体也有好处。”   千寻看了看黑漆漆的药,只能捏着鼻子一饮而尽,“我们出去走走,今儿个本大人带你们去下馆子。”   丞相府的事情既然过去,千寻便不想再作茧自缚。   等拿到御寒决,她就会得到自由。   到那时,就带着爹和娘,一起离开这里的是是非非。   什么权啊利的,都不是她的菜。   “大人,听说清风居的菜式不错。”海棠道,“早前听得大公子经常提起。”   “是吗?”千寻含笑,做锦衣卫就是有一样绝好,楼止对于锦衣卫的待遇是没得挑。伸手要钱,那叫一个爽快。出门在外,只要签个字,甚至于不必付钱都可以吃遍整个京城。   绿萼笑了笑,“清风居确实不错,别有风味。”   “连你都这样说,那定然是不错的。”千寻大阔步往前走。   谁知走两步,却发现身后不少的男男女女跟着。   她快,他们也快。   她慢,他们也慢。   千寻凝眸,转身看着他们,“你们到底要作甚?”   “听说是巾帼不让须眉,不但破获了丽妃一案,还抓住了相府杀人元凶。果然是了不得!”   “不知道会不会收门徒?”   “如果咱们女子都能这般厉害,哪里还会惧色那些臭男人欺负。”   “长得不错,说是十三王府未过门的侧王妃。”   “……”   千寻听着一帮男女的碎碎念,眉头凝成一字型,“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依旧没人回答,这帮人都顾自说着自己的话,千寻嘬着嘴,看着绿萼与海棠一眼,忽然撒腿就跑。   她这头跑,身后的粉丝们立刻快步急追。   她突然顿住脚步,转身瞬间,身后的人紧跟着都站住了脚步。   “别跟着我!”千寻可不想吃顿饭都不安生。   绿萼与海棠挡在前面,“大人你先走。”   千寻倒退两步,压低声音,“清风居见。”   音落,她已经急速撤离。   有了楼止的内力融会贯通,千寻如今的修为造化可谓与日俱进。脚下一阵清风,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清风居。   缓步走上阁楼,千寻一身锦衣卫的打扮,虽然惹眼却也没人敢多说一句多看她一眼。   “有包间吗?”前头是带路的伙计,千寻环顾四下,清风明月沁人心,委实是个好地方。   伙计笑了笑,“大人,这位爷说请您喝酒。”   千寻稍稍一愣,“有人请我?谁知道我要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阁下莫非忘了?”熟悉的声音从阁间内传来,千寻循着声音走过去。   进门的瞬间,千寻笑了,“莫沧海。”   此刻的莫沧海倚窗而坐,一袭白衣如旧,面冠如玉。阁内幽香阵阵,像极了那日在画舫相遇,他还是那个淡漠如茶的莫沧海,眼角眉梢唯有见着她时才溢开少许笑颜。   “现在我该尊你一声千大人。”莫沧海在自己的对面倒了一杯茶。   茶香四溢,香气缭绕。   千寻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坐下,两人对面而坐,恰如重逢的好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抵便是现下的模样。   “称呼不过是个代号,随意便可。”千寻抿一口香茶,“好茶,是雨前龙井。”   “恩,是第一批新茶,取叶心最嫩的一片,配虎跑泉的泉水。”莫沧海淡淡开口,视线也是淡淡的落在千寻身上,“早前相逢你落水,如今却是英姿煞爽,教人刮目。”   千寻放下手中茶,“你刻意在此等我,可是有事?”   “交个朋友罢了。没想到,你竟是锦衣卫的百户长。失敬!”莫沧海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种从容镇定绝非常人可比。   “跟莫家庄的主人做朋友,是千寻的荣幸。”千寻挽唇笑着,明眸璀璨。   莫沧海看着她,清浅的笑着,“是缘分。”   千寻抿一口茶,“莫要是孽缘便好。”   “你遇见了麻烦。”莫沧海看了看外头,“如今你可是整个京城的红人,一连破获了两桩命案,连带着丞相府都被灭了十族。现下好多女子都要以你为榜样,好多男儿想要一睹芳容。”   “这倒是麻烦。”千寻撇撇嘴,“不过再麻烦也不及你来得麻烦。”   莫沧海一愣,“此话怎讲?”   “且不说我锦衣卫百户长的身份,便是这十三王府未过门的侧王妃之位,你也担不起。私会侧王妃,莫庄主,你说会有什么后果?”千寻趴在桌案上,颇为无辜的看着他。   低头轻笑一声,莫沧海摇着头,“那大人现在是要钱还是要命?”   “不是说请吃饭吗?我饿了。”千寻莞尔。   莫沧海颔首,“够爽气!”语罢,他朝着外头喊了一声,“狐狸,上菜!”   千寻稍怔,“狐狸?”   音落,外头便有小儿接二连三的上菜。   一顿饭,可谓是精致无比,千寻才不会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该吃就吃,当然自从十三王府喝醉过,楼止便禁止她再喝酒。所以以茶代酒,也是喝的痛快。   外头传来绿萼与海棠的声音,“大人?”   “我在这。”千寻笑着喊了一声,莫沧海的面色却沉了一下。   千寻眸色微恙,外头却传来了打斗声。   伴随着海棠的惊呼,“绿萼别打了,大人,她们打起来了!”   闻言,千寻与莫沧海急忙走出阁间。   外头,狐狸与绿萼打得不可开交,不过很显然狐狸的功夫高于绿萼,渐渐的绿萼落了下风。整个清风居内的人都跑得所剩无几,强烈的剑气将地下的桌椅板凳劈得四分五裂。   这两人如同杀红了眼,谁也饶不的谁,好似仇人见面。   “绿萼住手!”千寻冷眸厉喝。   但是绿萼却置若罔闻,冷剑直逼狐狸而去。   狐狸岂是好惹的,腕上一抖,瞬时数朵剑花飞射出去。   绿萼心惊,急忙持剑去当,却因为强大的剑气,脚下飞速倒退。   千寻心惊,眼看着狐狸的剑直刺绿萼的咽喉,忽然揪了门上的绸子朝着狐狸甩去。狐狸没有躲闪,任由千寻的绸子缠住了她的手腕。坑岁讨技。   脚下飞速,千寻已经挡在了绿萼身前,“够了,当这是什么地方!”   绿萼愣了一下,随即下跪,“属下该死。”   “没有伤到人已经是万幸,否则你就真的该死。”千寻面色极为难看,“你还当我是你的主子吗?”   “属下……”绿萼低眉。   海棠上前一步,“大人,是她先动手的。”   狐狸冷笑两声,手一抖,缠在手上的绸子顿时粉碎,“是,是我先动手的怎样?这世上,谁挡我我就杀谁。”   “放肆!”莫沧海冷喝,“狐狸,你太不像话了!”   闻言,狐狸面上的表情一抽,而后狠狠盯着千寻,“我们走着瞧。”   听得这话,千寻蹙眉,看着狐狸大步流星的离开。   “家仆无状,失礼了。”莫沧海略带抱歉的望着千寻。   “我管教下属无方,彼此彼此。”好端端的兴致一扫而光,千寻拱手,“山水有相逢,告辞。”   莫沧海颔首,“来日再聚。”   千寻顿住脚步,“怕是很难。”   音落,她没有转身,大步走出清风居。   “大人?”绿萼知道千寻生气了,快步上前,“属下并非有意……”   “这是第二次,虽然是她先动手,但是你就不能找个折中的办法避开吗?”千寻深吸一口气,“那个狐狸不是好惹的,以后离她远点。方才若不是她及时收功,你觉得你还有命,我还有命吗?我救你一次,但不可能次次都挡在你前面。”   绿萼垂下眉睫,“属下明白。”   海棠努努嘴,“大人,他们怎么处置?”   千寻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将她包围着,不断打量着她。人怕出名猪怕壮,大抵就是这样的惨状。   眸色一沉,千寻拨开人群就往南北镇抚司走,“谁想参见锦衣卫就去报名,别来烦我。”   她还烦着呢!   转眼就是二月了!离大婚还有六天! ☆、第123章 为师成全你,取而代之   天朝辛历十五年二月初二。   农历二月初二前后是六十四节气之一的惊蛰。据说经过冬眼的龙,到了这一天,就被隆隆的春雷惊醒,便抬头而起。所以古人称农历二月初二为春龙节,又叫龙头节或青龙节。故这一天人们便到江河水畔祭龙神,富家子弟或结伴同游,或携眷踏青。   千寻如今成了京城的名人,自然不敢轻易冒头,屁股后头跟着那么大一群看热闹的人,搁在谁身上都是不舒坦的。   楼止开始部署关于定南侯谋反一事,定南侯预备越过卢塞江与对岸的南理国取得联系,奈何被平乱大军截获了密报,并强制封锁了卢塞江,斩断了定南侯想要渡江联合南理国叛乱的阴谋。   此外,叛军北下,形势汹汹的朝京城开拔,短短数日之内夺越州、殷州两大州县,并急转而下直取华阳三大重镇。   如果华阳三大重镇被攻陷,朝廷就岌岌可危。   之所以称为华阳三大重镇,因为三镇有着重要的矿石,铁矿、金矿还有大量的油。   拿到了铁矿,叛军就会有更充足的武器装备,金矿一旦得手就会壮大叛军的财源。   尤其这两样东西,是断不能落在叛军手中的。为此朝廷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请战。要知道定南侯早年随先帝东征西讨,乃是武将定国之元勋。手下全部都是能征善战,包括定南侯两个儿子,全部都是领军之才。让朝堂上这些纸上谈兵的将领去征讨,无疑是以卵击石的送死。   书房内,楼止以手扶额,没有微蹙,飞扬的眼线不似寻常恣意,竟略显暗淡。   “大人?”应无求上前行礼,“您是不是头风发作了,属下给您请御医过来。”   “不必!”楼止抬眸,“备浴吧!”   应无求愣了一下,“是。”   红袖轻拂,楼止面无表情的走出去。   送了楼止去温泉池,应无求想了想,转身朝着千寻的房间走去。   “应大人?”海棠一愣,“有事?”   “你们家大人在不在?”应无求探头往里头瞧。   海棠颔首,“在,大人最近跟我研究方子,忙得不亦乐乎。怎么了?”   应无求想了想道,“不知你们家大人现在有空吗,指挥使正在沐浴,所以我想让你们家大人过去一下。”   “是大人的意思还是指挥使的意思?”海棠不是傻子,伺候了白素雪那么久,这点心思还是有的。   一句话,让应无求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是……”   “指挥使怎么了?”千寻闻声从里头走出来,绿萼急忙端了洗脸盆给她洗手。   应无求看了绿萼与海棠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指挥使大人近日因为定南侯造反一事而操劳,是故头风发作。”   “有病不是该找御医吗?”海棠揣着明白装糊涂。   应无求摆明是想让千寻去侍浴,但一个女儿家,与他侍浴毕竟于理不合。海棠不是绿萼不敢吱声,她这条命是千寻的,这辈子只为千寻着想。   “指挥使不准找御医,毕竟现在是非常时刻。”应无求不管其他,只等着千寻的回答。   擦了手,千寻看了海棠一眼,“去把我们前两日刚刚调制的芙露香拿来。”   海棠垂下眉睫,复而看了应无求一眼,“是。”   绿萼松了一口气,“芙露香何其珍贵,想来对指挥使多有裨益。”   应无求感激的看着千寻,“走吧!”   千寻睨了绿萼与海棠一眼,接过芙露香,“你们不必跟着了,我自己去。”   海棠张了张嘴,却被绿萼一把拉住,只能作罢。看着千寻渐行渐远的背影,海棠这才扭头望着绿萼,“你拦着我作甚,我生死都要跟着大人。”   “这个时候不合适。”绿萼无奈的摇着头。   “什么不合适,我又不会进去,只管守着外头就好。”海棠瞪着眼睛。   绿萼眨了眨眼睛,“如果你想被大人的天罡元气震碎,你只管去。我是没这个胆子!”说完,她掉头回了房间,“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帮大人多想想怎样调配这个霹雳弹。”   海棠碎碎念的走进门去。   站在浴池的外头,千寻扭头望着应无求,“我自己来吧,也不是头一回了。”   应无求感激的躬身,“多谢。”   千寻自然明白,这次是应无求擅作主张,没让他进去是不想让他受罚。千寻拿着芙露香进去,氤氲着白色雾气的浴池内,有着波光潋滟的迷人流光。   隔着屏风,她看见那个风华无限的男人靠在池壁处,如墨青丝悬浮在水面上,愈发衬得他肤光如玉。明珠散发着微光,让他整个人呈现着玲珑剔透的光润。   他靠在池壁处,合着双眸,飞扬的眼线此刻越发的暗沉明显。   白雾缭绕,在千寻的眼中,他就是一尊璞玉雕琢的璧人,美得无可挑剔。仿佛世间所有的形容词都无法形容,倾国倾城,绝世无双,只怕也不过如此。   一个男人生得这样美,始终是个祸害,也不知道他的母亲该是如何的绝世。   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千寻的脚步很轻。   因为最近不断的练习楼止教她的功夫,体内的真气慢慢的融合在体内,她可以小范围的使用轻功,而且越发精进。绿萼说她根骨奇佳,想来过不了多久,会有另一番造诣。   伏跪在他身后,她的指尖还未碰到他的太阳穴,他靡丽而低沉的声音却飘了出来,“怎么过来了?”   这口吻宛若熟识的恋人,千寻竟也不觉得突兀,只是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平静。   “嗯。”她的指尖沾了芙露香,轻轻按住他的太阳穴,慢慢的揉着。   他没有回头看她,任由她替他按着。   她的指尖微凉,沾了芙露香之后越发的清凉。她的力道不轻也不重,就好像他自己的手,力度恰到好处,那般的和谐。阵广丽巴。   原本他是个戒备心极高的人,要知道习武之人是断不会轻易让人碰触要穴的。太阳,百汇,天突,肩井……这些都是要穴死穴。   但对于他,他却放松了警惕。   千寻也不似上次这般的拘谨,此刻的他看上去无害。安静的做他的美男子,安静的可以倾尽天下。   “你用的什么?”他问。   “芙露香,前几日刚刚制出来的,正好拿师父验药效,反正师父的功力深厚也不惧我下毒。”她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   楼止低低轻笑,“这世上最毒是人心。哪日你将心挖给为师,为师才能被毒死。”   “血淋淋的东西有什么好?”她撇撇嘴,又沾了点芙露香,继续替他揉着。   腕上有些酸,她的动作便也慢了下来。   “还能看见血淋淋的东西,便证明你还活着,否则就该别人看见你的。”他说得很缓,但口吻冰凉,若她指尖的凉,让千寻的眉睫跟着稍稍抬起。   “师父厌世?”千寻低头轻笑,鼻间的刚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混合着薄荷清香,让人没来由的觉得舒畅。   楼止反握住她的手,千寻一怔。   他转过身来,湿漉漉的墨发贴着他洁白如玉的肩胛,让整个人有种不真实的朦胧美。   迷人的凤眸波光潋滟,艳绝的唇角勾起凉薄的弧度,他站在水中看她,池水刚好没过他的腰肢。四目相对,她看见他极度完美的人鱼线,水珠儿沿着他精壮的胸膛缓缓而下。而他指节分明的手,正紧紧握住她的手,岿然不动的盯着她从容的面颊。   相顾无言,却让千寻的心“咯噔”漏跳一拍。   羽睫微微垂下,她扯了唇角,“师父不会想告诉徒儿,方才徒儿错过了最好的杀死你的良机?”   楼止的掌心裹着她的素手,用力握着,“徒儿觉得可惜吗?”   “好可惜啊,没能趁机杀了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千寻笑着迎上他魅惑众生的脸。   “若你有机会,为师一定成全你。彼时你便可以取而代之,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就是你的。”他笑得邪肆而恣意。   却让千寻稍稍一愣,在她的记忆里,还从未有人将死生看得这样清淡。仿佛在楼止的心里,除了他自己,万物皆可为尘,生死也不曾入过他的眼,上过他的心。   上心?   她忽然想知道,传说中的指挥使克妻是什么意思?   那个死在韩城,让他挥刀屠城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女子?   能让如此神魔不忌的男子动心,大抵是仙子一般的人吧?   不知为何,她眼底竟掠过一丝失落,一抹怅然若失。   门外传来应无求的声音,“大人,十三王爷在外求见。”   千寻愕然抬头,却看见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几分,眸光却冷得刺骨。他松了手,视线无温的落向门口,“何事?”   “今日是二月二,王爷……想请千百户长踏青同游。”应无求的声音越来越低。   谁都知道,这是在触楼止的霉头,但应无求不得不说。   轻轻吐出一口气,千寻望着楼止,“师父放心便是,就算王爷美色当前,也难敌您如此风华。”   楼止剜了她一眼,只是鼻间“哼”了一声,坐回了浴池。   千寻知道他的脾气,起身朝着外头走去,谁知忽然被他扣住了脚腕,猛然拽向浴池。还来不及惊叫,她却稳稳的踩在了池阶上,脊背重重压在池壁处。   羽睫陡然扬起,他精致的五官在她的视线里放大。   单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他狠狠摄住她的唇。   那一刻,她看见了他眼底莫名的氤氲流光,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第124章 不会再让你疼   心头一窒,千寻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入他的肉里,他却邪肆谩笑,在她的脖颈上留下鲜红的印子。   “你故意的!”她半带愠怒半娇嗔。   “何以见得?”他松开她,满意的望着自己的杰作。   千寻捂着脖颈飞速的爬上岸,一张脸滚烫至绝。她想着,此刻自己的脸,肯定红得如烧熟的虾子。   湿漉漉的跑到门口,回眸时,她看见池中的男子笑得愈发诡谲妖异。   迷雾中,他依然如梦似幻。   浴池的门依然关着,谁也不知道里头的人到底在做什么。应无求只知道后来进去的时候,池壁上裂开了几道口子,那上好的白玉多年不曾磨损分毫,今日也不知何故。   千寻快速回房,海棠与绿萼都被吓了一跳。   绿萼快速恢复了神智,急忙去取了干净的衣衫,海棠则愣在那里良久,“大人你……”   “废话少说。”绿萼瞪了她一眼,千寻湿哒哒的回来也不是头一回。去浴池,难免是要、要掉水里的。   千寻换了衣服,这才松了口气朝外头走去。   走到门口,她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想要遮去脖颈上的红印。   但……   楼止是谁,那印子的位置何其醒目,除非带个围巾,否则但靠衣襟根本遮不住。千寻只能将手贴在脖颈上,表情僵硬的走出去。   南北镇抚司的门口,停着云殇的马车。   “阿寻。”他便站在马车旁,含笑看她。   千寻的脸不知为何羞红了一下,手越发捂着脖颈不敢松懈,“王爷。”   云殇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刘海,“长久不见本王,可是要生分了?”   “没有。”千寻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的印痕。   心里却将楼止骂了千万遍,狗撒尿还看地方,他竟然……在如此显眼的地方烙他的记号,是该说这个男人小心眼,还是说他眼太毒心太黑?   “走吧!”云殇笑了笑。   千寻颔首,“王爷,卑职还是骑马吧,同乘一车怕是……”   “你不怕被人追吗?”云殇浅笑,“笨阿寻。”   一想起前阵子跟在屁股后头的尾巴,千寻还是妥协了,海棠与绿萼骑马随行,她只能钻进云殇的马车。   云殇望着坐在一侧的千寻,她的脸上极力保持着淡然从容,但一双眸子却低低的垂着,窘迫得不知该放在那里。   “以前的阿寻,不会这样。”他低语。   “嗯?”千寻一愣,没听清,“什么?”   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云殇依旧笑得温润,眼底的光轻柔至绝,“没什么,带你去个好地方。”   二月二青草绿,杨柳生,万物生机勃发。   马车缓缓前行,却停驻在漫天碧草的平底上,千寻掀开车窗帘子的时候,入目的是遍地的绿色,教人心旷神怡。   几间竹楼伫立着,沿河而建,四下杨柳围绕,篱笆深深,有种淡淡的农家小院娴静。   河岸边三三两两的踏青男女,看上去何等的惬意。   豆蔻芳华,两无猜。   云殇下了车,向她伸出手,“下来吧!”   千寻抿着唇,还是将手递了出去。   他的掌心温热,握住她的手的瞬间,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几分。下了车,千寻下意识的缩回手,奈何云殇却握住不放。   牵着她缓步朝前头走着,杨柳依依,春风拂面。   今日的阳光极好,走在松软的草地上,整个人都有些神清气爽。   站在河岸边,千寻终于抽回自己的手,另一只手还停驻在自己的脖颈间,不敢轻易的放下以免露出红印。   “王爷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千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胡乱的找词。   “来看看你,今儿个初二,眼瞧着就是初六,也不知你准备好了吗?”云殇别有深意的扭头看她。   千寻眸色一颤,阳光下的云殇,青衫明眸依旧,风华不减初见。   只是,她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以往看见他如此模样总会心里漏跳几拍,如今却有种坦坦荡荡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   是他?还是她?   变了吗?   杨柳轻垂,千寻下意识的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只是挽唇笑道,“不是早就开始准备了吗?连嫁衣都早早备下,王爷还在担心什么?”   “阿寻,你对本王的信任还有多少?”云殇忽然问。   千寻一愣,“什么意思?”   云殇望着和煦的阳光,笑得微凉,眼底有东西掠过,“以前的阿寻不会这样问,而是直接回答,全部。”   这话一出口,千寻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王爷说笑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何能同日而语。试问王爷如今还……”   “从未变过。”他盯着她的眸子。   “从未变过吗?”千寻深吸一口气,“只是王爷自己不觉罢了!”   自从沐素素之事后,她与他便如同隔了千山万水,即便近在咫尺也宛若天涯之远。他甚至没来得及解释,在她的心里却已经烙下了阴霾的痕迹。不管如何洗白,都挥不去那抹黑暗。   在她的心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所以不论本王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他眼底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千寻敛了眸色,“卑职不曾这样说过。”   “心里这样想了。”他勉强扯了唇笑。   看见他如此神色,千寻的心忽然乱了,“王爷为何每每都觉得自己能看穿别人的心?是因为卑职卑微,所以王爷便自以为是的将自己的意识,强加给卑职?王爷可曾想过自己要什么,也许你想给的别人未必就会想要。而你想要的,别人也未必给得起。”   望着她略显激动的神色,云殇依旧在笑,阳光明媚,笑颜如玉。   他本来就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眸色稍稍一颤,千寻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转身便往一旁走去。   “阿寻。”云殇低低的喊着,“若本王想要一次机会,你会给吗?就一次。”   她顿住脚步,转身看他的时候,却将脖颈上的手缓缓放下。   那个红印,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见,都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云殇再不是那个懵懂的少年,如今的他……   云殇眼底的光微微抽了一下,却还在笑,笑得教人心疼。   不管悲伤还是喜悦,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保持着最初温润的模样,保持着最清贵的姿态。若说楼止是魔的化身,那么云殇与他站在一起便是佛祖座下的莲。   “不管你如何转变,你都是本王心中的千寻。”他低语呢喃,眼底泛着微弱的流光,温暖而平静,却足以教人心安。   千寻定定的望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走过去执起她的手,“跟我来。”   音落,千寻也不知该如何做,只是愣愣的跟着他往竹屋里走去。   进了篱笆院,砚台与众随侍便将绿萼与海棠挡在了外头。   毕竟是十三王爷,绿萼与海棠也不能太过造次,只好焦灼的等在外头。只要千寻稍有轻举叫喊,她们绝壁不会坐以待毙。   房内黑漆漆的,千寻戒备的环顾四周,“太黑了,还是将窗户打开吧!”   谁知她刚走到窗口,却被他从身后轻轻的抱住,她的身子陡然僵直。云殇的下颚就抵在她的肩胛上,她没能看清他的容色,只听见他琴音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阿寻,忘掉那些事情。我们像以前那样,好好的,重新开始如何?”他的声音有些压抑。   千寻垂下眉睫,贴在窗户上的手缓缓放下,“可能吗?”   “下过雨的天空任然会放晴,为何我们不可以?”他越发抱紧她。   唇角微扬,千寻心头微凉,“被淹死的庄稼,还能活吗?”   云殇痛心的合上眼,“你该知道,那一次并非是本王有意,实则是……”   “我知道。”千寻带着略微的鼻音,“沐素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得不比你少。无缘无故你不会与她有牵扯,更不会与她做出那样的事。可是王爷,不管我脑子多清楚,我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你可知当日那一眼,我有多疼。”   “本王不会让你再疼。”   他刚说完,千寻却挣开了他的怀抱。四目相对,黑暗中没有眸色交接,唯有沉默冷寂。   良久,千寻竟低低的干笑两声,“疼不怕,怕的是以后都不懂得疼了。王爷,人的心都是肉长的。你对我好,我都记得,可是那种感觉早已一去不回。我敬你是因为你是十三王爷,你待我若……若亲妹妹一般,我感激涕零。”   “本王要的不是感激。”云殇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可是千寻的心里,只剩下感激,王爷要或不要都只有这个。”她学着他的模样,笑得云淡风轻。黑暗中,有滚烫的东西滑落,无声无息却不为旁人所知。   痛或不痛,只有自己知道,无关他人。阵广欢划。   云殇的声音冷了不少,“那你知道,楼止为何要留你在身边吗?”   黑暗中,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从本王身上拿到御寒决,不也是为了他吗?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御寒决到底有何作用?”云殇笑得嘲讽。   心,陡然漏跳一拍,千寻僵在那里。 ☆、第125章 本王会对你负责   “你的出现,只是个药引子。”云殇说着冰凉的话语,却让千寻的身子跟着轻颤起来,随着他的话语,将她极力平静的气息都渐渐打乱。   他说,“他只是在利用你,于你的出现不过是来送死。他是来送你去死的,你还不明白吗?你对他而言,只是个解毒的方子,等到他解了毒,你就会死得很惨。阿寻醒醒吧,别被他的外表蒙蔽,他对你好只是需要你这一身的血。”   黑暗中,她听见有东西砰然碎裂的声音。   原来……原来一次次的都不过是被需要……   该死,她在想什么?这本来就是交易!   可是楼止不曾告诉过她,交易的代价是她的命!拿到御寒决,她就成了药引子?一身的血,就是最好的解药?   “王爷开什么玩笑?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我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子,怎么可能替人解毒?何况指挥使身体健硕,哪里需要我……”   “他需要!”还不待千寻说完,云殇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自欺欺人,“阿寻,知道本王为何次次都拦着你吗?就因为本王知道得太多,可是知道得越多就越不自在。这世上的人,总会有那么几个作茧自缚,比如本王,比如你!”   千寻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身子重重靠在墙面上,冰冷的墙穿透身子,仿佛有一股寒意从心窝窜出,迅速蔓延了全身。   她觉得好冷。   所有人都在骗她?   可是她本来就是个三等宫女,原本只是想回家,奈何却一步错步步错,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不悲不喜,千寻靠在那里,心里却慢慢的平静下来。   她在奢望什么?说好了只是想回家,爹说,娘还有五年的时间可以活。五年之内回家尚能见得最后一面,过期便是连最后一面都休想再见。   她想着,若是此生连娘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是不是枉为人女?她想的很简单,要的也很简单,只是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不要沾染皇亲国戚,不要沾染朝廷江湖。   千寻忽然拂袖往外走,“不管你们想怎样,既然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便不必再说。”   “阿寻!”云殇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向自己的怀里。   哪知千寻如今已非往日,抬手便是一掌击在云殇的肩头,直接将他震飞出去。   身子一愣,千寻想要搀起他,最后还是没能走过去。她便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不哭不闹。寻常的女子,若是知道这样的结果,只怕早已又哭又闹,或者因为求生的意念而跪求他。可是她都没有,她的冷静超乎了云殇的想象。   只是他无法知晓,千寻心里的波澜壮阔。   她只是不想教人看见心底的脆弱罢了!   自己的伤自己疼,何必教人知道?   这便是千寻!   嘴角溢着血,云殇站了起来,“想不到你已今非昔比。”   “王爷现在才知道,是不是有点晚?”千寻也不走了,径直坐下来,“王爷还想说什么?一并说清楚吧,便是死,也教我死得清楚明白。”   “这才是阿寻。”云殇轻咳几声坐在她的身边。   千寻知道,自己那一掌不轻,想来他……所幸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也算一种运气。   “本王无话可说。”云殇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既然王爷不说,那我来说。”千寻长长呼出一口气,“王爷说我是药引子,那我现在一身的内劲都来源于指挥使,换句话说我现在是他的试验品,只是个容器。他给我内力只是想更好的解毒,但是我要告诉王爷的是,在他的体内我并未发现有毒素的存在。所以事实如何,有待商榷。”   “当然,王爷这么说自然是有根有据的,千寻并非疑心王爷,只是想告诉王爷。便是利用,千寻也认了。若能保全性命,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王爷觉得千寻贪生怕死也好,矫情做作也罢,我就是不想死。只要他能放我性命,这一身的血,他爱抽多少抽多少。”   云殇低低的笑了笑,“你倒大度。”   “这不是大度不大度的问题,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千寻的声音稍显暗哑,“既然明知无利可图,明知指挥使势在必得,还要去以卵击石,不是自己找死吗?”   顿了顿,千寻哽咽,“或者,王爷想要我求你?”   “只要你开口,本王会帮你。”云殇很久才道。阵广史亡。   千寻冷冷的笑着,“这才是王爷的目的吧!”   四下死寂,没人再说话。   黑暗中,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那种无声的压抑,让千寻的鼻子直泛酸。   云殇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王爷真的能帮我?”千寻终于开口。   他顿住脚步,“也许你会觉得本王卑劣,甚至于可以用卑鄙无耻来形容。本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何以会在你的身上如此执着。只是很多事命中注定,本王也心不由己。”   “因为不得,而执着。”千寻起身,走到他的身后,“王爷打算如何帮我?”   “本王把御寒决给你。”   说这话的时候,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楼止费尽心机都未能得偿所愿,云殇却愿意将这东西交给她?   她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心情,感动?感激?还是……   “本王还是那句话,拿你自己交换。”云殇转身,颀长的身子挡在她的面前,黑暗中若无形的压力。   千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拿自己交换?   如何换?   拿清白换性命,她不亏!   可是不知道为何,心底的抵触不断绵延滋长。   “王爷可以有别的要求,但凡千寻能办到的一定竭尽所能……”   “除了身子?”   音落,千寻不吭声,呼吸紊乱而低沉。   “本王得不到你的心,但也不会让楼止得逞。”云殇低低的说着,“无耻也好,卑鄙也罢,这世上总要有人付出有人得到。本王付出一切,只换一个千寻。若是这样都不得,那只能说明本王已经输得彻底。”   他握住她微颤的双肩,“阿寻,想要得到自由,就必须先懂得舍去。本王在等你的答案!”   “王爷非要如此吗?”千寻别过头。   “很快你便会知道原因。”云殇笑着。   那一刻,千寻忽然觉得一贯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云殇,一旦微笑便是危不可及。那种看上去越发无害的动植物,往往才是最危险的。   一如楼止。   一笑便是屠戮,再笑便是倾城。   不知道为何,脑子里总是不断的冒出楼止的脸,他的颜,他的眸,他邪肆不羁的笑。一样的令人发怵,一样的教人讨厌!   却刻在了骨子里,怎么都甩不出脑子。   “御寒决在哪?”千寻终于下定了决心。   云殇如释重负,“在本王的脑子里,谁都拿不走,除非本王愿意。”   千寻抿唇,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冷微疼,“好,我答应你。希望王爷不会食言!”   “本王用自己的命换你一命,值得。”他说得很轻,轻得只有彼此听得见。可是千寻却愣了半晌,他的口吻,隐隐透着疼。   是真的疼,有种钻心的感觉。   温热的手拂过她的脸,他的手照旧落在她的刘海上,轻轻的抚着,一如往昔的温柔。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云殇的口吻都缓和了下来,“你放心,本王会对你负责。”   下一刻,他将千寻打横抱起,径直朝着竹床走去。   千寻的身子微微颤抖,这种姿势,她与楼止经历过多回,都没有如今的心生惧意。看着近在咫尺的云殇,伸手便可触摸的脸。以前的渴望,如今却成了一种恐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来她已经学会了放下。   若不是今日,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早已从他身上收了回来。   收不回的是感激是敬重,是对以前的眷恋,而非那种纯粹的男女之情。感情不再纯粹,那么杂质便丛生,便不会继续痴恋。   镜子破了便是破了,破镜难圆。   云殇将她置于床榻上,那一刻彼此的呼吸都是急促的。千寻忽然后悔了,噌的一声坐起来,“慢着!我、我……”   她咬着牙,“王爷真的会将御寒决交出来?”   明知她是没话找话,云殇秉着温和的性子,还是重重点头,“自然。本王不会食言,只要你要本王就给。”   千寻攥紧了拳头,呼吸越发急促,“王爷真的、真的……我想我还是……”   蓦地,她想起了胳膊处的守宫砂,楼止摆明了不想让她以色相夺,那就说明事情也许没有云殇说的这样糟糕。可是现在,她已分不清真假,脑子里混乱如麻。   她该相信谁?   相信楼止并非真的要她性命?   相信云殇真的为她好?要救她?   可是还不待她细想,云殇已经欺身而上,指尖轻巧的挑开了她的腰带。   下意识的握住云殇的手,千寻的身子止不住颤抖,“我想再考虑一下。”   他的手轻轻掠过她的眼角眉梢,温柔的吻悄无声息的落在她的眉心,“笨阿寻,你没有选择。”音落,他已俯身吻下去。 ☆、第126章 这是你要的东西   吻落的瞬间,门外陡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千寻霎时心惊,一掌推开了云殇,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屁股落地的时候龇牙咧嘴的疼。   云殇一怔,身子重重的撞在床柱上,好不容易起身,便瞧见千寻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阿寻?”云殇的声音骇然一沉,“你想做什么?”   她站在门口,“对不起王爷,对于交易这种事,千寻还是不习惯。所以容我考虑,反正今儿个是初二,过几天就是初六,王爷也不必急于一时。既然王爷有心相告,千寻必定铭记在心,也不会白白将性命送给指挥使。”   音落,她已打开了门。   没有人看见云殇的表情,也没有人在乎他到底是何容色。有些东西错过便是错过,此生难求,终难得。   脚步沉重,他到底还是走出门,一步一个脚印,温润的眸色渐化冰冷。阵杂医亡。   “千寻!”云辰风站在外头,因为个头还没砚台高,几乎是跳着喊的。   千寻扯了唇,无奈的笑着,若不是他,此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也许她一糊涂,就……   回眸时,她看见缓步走出门的云殇,那张温润的脸,依然好看得紧,只是眸光黯淡而幽邃,再也没有彼时的温柔。   罢了,就这样吧!   她自己拒绝的,有什么后果,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很奇怪,拒绝之后竟不是愧疚,而是一种如释重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畅快。   云辰风只带着一个小奴才,穿着寻常官家子弟的锦衣玉服,显然他又是溜出来的。只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倒是有些费解。   一把推开了砚台,云辰风环顾四下的十三王府随侍,“放肆,我是皇长孙,谁敢拦我?十三叔,你的奴才未免太放肆。”   云殇站在那里,手一挥,所有人都退到两旁。   见状,云辰风快速的跑向千寻,乍见千寻与云殇从屋内出来,千寻的脖颈上有个红印,面颊微红,气息微喘。云辰风的神情稍稍一顿,“你们……”   “殿下不在宫里待着,出来作甚?可通知了太子皇兄吗?”云殇唇角微扬,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就连千寻都稍稍一怔,他的表情变化竟然与楼止不相上下,一样的反复,一样的变化莫测教人无可捉摸。   “宫里无聊,难得踏青时节,侄儿答应父亲出来走走便回去。”云辰风毕恭毕敬的回答。   千寻行了礼,连带着外头的人都跪了一地。   云辰风穿着便衣,砚台因为知道云殇要作甚,故而宁可当做不认识也要拦着云辰风。如今只好赶紧参拜,“参见皇长孙殿下。”   “你不是说十三叔不在里头吗?如今为何连千寻也在?”云辰风对着砚台的脑门就是狠狠一爆栗,“撒谎的狗奴才,真是可恨。”   云殇似笑非笑,“是本王吩咐,闲杂人等不许入内。怎么,殿下有事?”   “没事,只是恰好遇见,便来小叙一番,不知十三叔意下如何?”云辰风盯着千寻,笑得若阳光般灿烂。那一对小酒窝,委实可爱。   千寻望着小小年纪小小个头就要摆谱的云辰风,忍俊不禁,但一迎上云殇投来的微凉目光便浑身不自在。   小叙?   不是平添尴尬吗?   “出来多久了,你该早点回去,免得你父亲担心。”云殇一贯温润,言语间唯有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听不出其他的情愫。   千寻垂着眉,“殿下出来不易,玩够了就赶紧回宫吧,外头毕竟不太安全。”   云辰风撇撇嘴,“你们一个个都让我回去作甚?宫里冷冷清清的,有什么好?不如……不如千寻你陪我回宫如何?”   闻言,千寻凝眉,“殿下的玩笑一点都不好。”   “知道知道,你们是一对璧人,我就是多余的。既然如此,本殿下告辞!”云辰风不舍的看了一眼千寻,只能悻悻的走出篱笆院。   千寻给了海棠一个眼神,海棠颔首,悄然跟着云辰风离开。   云辰风就像是打酱油的,来了又被赶走,虽然实在舍不得,但也不得不走。毕竟他的身份尴尬,如今还有云殇这个十三叔在,千寻到底是未过门的侧王妃,云殇与千寻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那个红印……   应该表示他们刚才……   千寻缓步走向篱笆门,云殇站在后头,“阿寻,若你后悔,可随时来找本王。”   她回头,嫣然轻笑,“初六便在眼前,王爷不必着急。至于你我的事情,千寻自然会考虑清楚,总不能白白浪费王爷的好意。”   他抬步走来,一双眸子半冷半热,教人看不分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们都退下。”云殇忽然道。   千寻一愣,终于看见他眼底的痛,一闪即逝,最后消失在微笑的唇边。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始终保持着温润的笑意,对着她,那双眼睛永远都只有温柔。   砚台与绿萼退出去甚远,也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王爷还想说什么?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必然会小心!”千寻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眸子。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带着少许盈动,“你的心,已经丢了吗?”   “什么?”千寻愣住。   “本王早该猜到,世上谁能挡得住那样的男子。即便不言不语,只一眼就足以刻骨铭心。就像他的母亲,什么都不做,却倾国倾城。”云殇黯然呢喃,“阿寻,本王忽然后悔了。如果当初没有顾及那么多,也许今日就不会失去得彻底。”   千寻摇着头,“我不懂王爷的意思。”   “你不懂没关系,只消记住就好。”云殇的嘴角微微颤抖,笑得教人心疼入骨,“本王输了,但并不代表他赢。这副棋局,还没结束。”   “王爷,我……唔……”   她陡然瞪大眸子,看见他的脸在自己的视线里迅速放大,唇被堵住,那种灼热的温度让她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随即响起。   千寻怒然望着脸上印着鲜红五指印的云殇,“王爷请自重。”   云殇的嘴角溢着血,她那一巴掌确实下了狠劲。指尖轻轻掠过唇角,那抹鲜血艳丽无比。阳光下,草是绿的,柳枝尽发芽,可是春风拂面却冷透了心。   “这是你要的东西。”云殇定定的看着她良久,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成四方形的纸,“本王说过,只要你开口本王就会给你。”   那一瞬,千寻瞪大眸子,几乎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容色清浅的云殇。   他勾唇轻笑,“怎么,怕假的?”   “这个东西,对你不是很重要吗?”千寻的羽睫止不住颤抖。   “以前是很重要,重要得多少人可以连命都不要。但是……以后就不再重要。”他笑得微凉,“要不要全在你?”   千寻的手缓缓抬起,却还是颤了颤,有些不明所以的盯着云殇,“王爷……”   他抓起她的手,直接将东西塞进了她的掌心,握住她的手,那一瞬他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宛若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良久,他扯了扯唇,还是笑了,笑得温润而淡漠,“拿着吧,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自由吗?本王成全你,初六那天本王会用最贵重的礼仪,迎你入府。什么侧王妃,在本王心里,如何舍得纳你为妾,只愿此生还有机会能许你为妻。”   捏着那张纸,上头写着她想要的御寒决,可是……   抬头的时候,千寻迎上云殇微凉的眸子,“只怕会让王爷失望。我心已决,不可转也。”   云殇唇角噙着笑,淡若清风的脸上没有异样的表情,他早已习惯了雍容清贵的姿态。   他的手在她的刘海上轻轻拂了一下,“笨阿寻,还有什么,想要本王帮你的吗?”   千寻垂下眉睫,脑子里却浮现出楼止回眸时那个别有深意的眼神,朱唇微抿,低低道,“没有,我对王爷,已无所求。”   转身,她没有再回头。   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她是绝不允许自己回头的,与其给人家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不如挥刀断情。如此,对他好,对自己也好。无谓拉拉扯扯,牵扯不清的走下去。   没可能的事情,何必执着,何苦执着。   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所有人都抬头,汗血宝马之上,一袭红衣妖娆,那翻飞的墨色披风绽放着妖异的血色莲花,阳光下若忘川河边绽放的彼岸花,带着隔世的倾城。   “上马!”他一声厉喝。   千寻却像着了魔一般飞奔过去,身后,云殇依旧在笑,笑得何等凄凉。   他策马而来,俯身伸手。   她飞奔而去,借着少许轻功,递了手给他。   十指紧扣的瞬间,他轻而易举的将千寻拽上了马背。墨色的披风忽然扯过,直接将她包裹在胸前,不许任何人窥探分毫。   马蹄声声,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他就这样傲然绝世的出现,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将千寻带走。   她被他裹在怀里,鼻间是他熟悉的淡淡曼陀罗香气,抬头瞬间,迎上他直视前方的眸子。金色的阳光里,黑鸦羽般的睫毛,在他的脸上落下斑驳的剪影。风华精致的五官,若镀上一层金色,迷人心魄。   马背上颠簸无比,她侧身坐马背上,刚好躺在他的怀中。   也不知是不是当时的氛围太浓烈,她的手忽然环住了他的腰。   那一刻,她感觉他的身子稍稍一僵,单手抱着她的胳膊却越发的勒紧她的身子。 ☆、第127章 滚草地,你在玩火   有一种依赖仿佛是前世的事情,模糊不清却真实存在。   没有杨柳烟,没有碧草漫天,只是策马缓步走,安静的从午后的温暖阳光里走出来,走进黄昏的斜阳里。   残阳如血,悬挂天边。   千寻依在楼止的怀里,他一手勒着马缰,一手勒着她,也不去驭马,任由马儿随意的走,最终在一座矮坡处停了下来。   好似到了天尽头,他终于低下头看她,眼底的光复杂难解。   “还记得本座跟你说过什么吗?”他冷了声音,在这荒原之上飘渺无根。   眉睫微垂,她缓缓松开抱着他的手,坐直了身子。从腰间取出御寒决,“这是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他却没有看一眼,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本座说过不许以色相夺,看来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呵……是吗?”她凄婉轻笑,“师父觉得失身是大事,但对于我而言丢了性命才是大事,别的……都不过尔尔。不过现在,师父说什么都晚了,徒儿与王爷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千寻!”他几近咬牙切齿。   千寻笑得微凉,“我还没死,所以这身上的血,师父要多少便抽多少,只要留下我一条命就可以。别的,我什么都不求。”   楼止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却如同早已预料般,随即恢复了原有的冷傲,“看样子,他已经对你说了什么。”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徒儿都略知一二。”千寻浅浅吐出一口气,“师父费尽心思,为的就是徒儿这条命。而徒儿费尽心思,为的也是这条命。只是你要我死,我却只想活。”   抬头的时候,她看见他的喉结滚动,眼底的光越发冷冽,比绣春刀的锋芒还要锋利几分。   “若本座执意要你死,你又当如何?”他说这话的时候,口吻冷得可怕,那双狭长的凤眸里,淌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千寻苦笑两声,“师父手握生杀,要我死我又能怎样呢?打不过,逃不得,就这样吧!”   她垂下眉睫,笑得揪心。   楼止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这么快就服输,不是你的作风。”   “我从未怕输,只是不喜欢输的感觉。然则输给你,我无话可说。”她哽咽着,“师父要杀要剐最好痛快些,徒儿……怕疼。”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的脸上微重的摩挲着,“徒儿如此深情,为师如何舍得让你死呢?你知道了也好,免得成日胡思乱想。为师也不妨告诉你,留下你,与所谓的药引子无关。”   千寻娇眉微蹙,迷惑不解的望着他,眼底有少许泪光。   “不过你也不必自作多情,你这条命还有别的价值,所以为师不会让你死。”他松开手,冷傲的抬起头眺望远方,不叫任何人看清眼底的神色。   “那这御寒决,师父打算如何处置?”千寻知道他的冷傲娇,也不愿去捅破所谓的窗户纸。很多事,其实一捅就破,可惜……   楼止接过纸张,“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千寻点了点头,“那徒儿可以问一下,师父又该如何处置我?杀人灭口?还是留作他用?亦或是……替师父解毒?”   “你知道怎样解毒吗?”他忽然勾起唇角,眼角眉梢的邪肆教人心惊。   这个云殇倒没说,千寻也不得而知。   只是……   “师父果然中了毒?何以、何以脉象并无异常?”她跟楼止接触了这么久,确实没有发现楼止的体内有毒素存在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楼止幽邃的眸子暗了几分,嘴角的笑愈发冷冽妖异,“想知道?”   她稍稍一怔,打心底有种想逃的冲动。每次他笑,总会预示着另一番危险降临。 下一刻,她忽然推开他纵身跳下马背。   哪知他竟跟着跳下,一手环住她的脖颈,一手环住她的腰肢。   借着他一身的气劲,稳稳落地。   他便抱着她,顺着山坡往下滚。   暖春阳,绿草坡,谁家胭脂红,落心成朱砂?   千寻咬着牙不肯让自己发出一点惊叫,双眸紧闭,却死死的抱紧了他的抱紧。他却如同戏耍一般,将所有落地的重量都放在自己的身上,与她一道滚下山坡。   天旋地转,视线里唯有彼此的影子。   终于,不再翻滚。   千寻只觉得脑子里晕得找不到东西南北,视线恍恍惚惚的盯着被压在身下的楼止。他发髻散落,那乌墨般的青丝衬着他沾了少许泥土的脸,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   她无力的趴在他的身上,眩晕得没能回过神来。   下一刻,他忽然翻个身,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发丝垂落,他笑得格外惊心,凤眸微扬,眼底波光潋滟。精致的悬胆鼻下,如月弯唇勾勒出摄魂的笑意。指节分明的手掠过她的眉心,那种温柔得教人揪心的举止,让千寻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楼止,缭乱的美,魔化的男人,透着蚀骨的销魂。   他的发垂落两边,低下头来刚好能遮住她左右的视线,她的世界突然就暗了下来,只剩下他在自己的视线里,逐渐放大的脸。   羽睫止不住颤抖,千寻盯着他的脸。   他的吻终于落下,一如往昔般带着啃咬的痕迹。微微的疼,微微的麻,而后是他的舌挑开她的贝齿,她生硬的回应着他的赐予。   不知道为什么,在云殇那里的排斥感,此刻竟荡然无存。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会不由自主的回应他的灼热,就好像一种使命,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不顾一切的飞蛾扑火。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抵是第一次吻她,第一次抱她,第一眼!   微凉的手环上他的脖颈,她觉得整颗心都跳到嗓子眼,恨不能蹦出来。可是他的吻那么深,教她难以自拔。   他吻着她素白如玉的脖颈,那里还烙印着属于他的红印。   眼底的光,沉了几分。   便是这样,也没能挡住云殇?云殇是真的不惜一切了?   她喘息着,附在他的耳畔呢喃着,“徒儿说过,许是那一日徒儿会舍不得走,舍不得离开师父。”   他琉璃般的眼底有过异样的东西划过,渐渐的归于黯淡,“你这是在玩火。”   “师父如此颜色,让人长久对着不动心也难。”她眸光晶亮,第一次主动的吻上去,因为躺着,她只能吻到他的下颚。   “爱上不该爱的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咬着她的耳垂呢喃。   “代价吗?那徒儿赔上这颗心,以及这个身子,全部交给师父。”她回应着,唇角笑意清浅。   下一刻,他愣了一下,忽然发疯似得撕开她的袖子,胳膊处鲜红的守宫砂依旧在。   “你敢骗本座?”他骇然翻脸,表情惊怖得难以言喻。   千寻一愣,“是,徒儿还是完璧。怎么这不是师父要的结果吗?徒儿不辱使命,没有失身却拿到了师父一心想要的御寒决。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她不懂,为何他发现自己还是完璧会如此激动?   这样的欺骗最多只是善意的谎言,何况现在她确实想过,把自己给他。   谁知他却戛然而止!   楼止脸上的表情极为怪异,似惊似怒,又似一种黯淡的绝望,透着少许的恨意。他的手死死按住她的双肩,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下一刻,他陡然痛苦的凝眉,“滚!滚得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再回来,别再出现在本座面前!滚!”   最后那个“滚”他几乎抓狂得如同恶魔临世,歇斯底里的声音划破苍穹,带着暗哑的嘶吼,彻骨的疼痛。   他怒然起身,转身便往坡上走。   千寻坐起身子,望着表情转瞬即变的他,那个颀长的背影透着隔世的凉,让她的眼眶忽然滚烫起来,“为什么?”   楼止翻身上马,“本座做事,无人敢问缘由。”他深吸一口气,而后居高临下的冷睨着狼狈得往他跑来的千寻,眸光微凉而暗沉,却是压低了声音,“滚!别再回来!”   音落,马声嘶鸣,他已策马而去。   夕阳西下,她在后头追着马,他却越行越远。红色的蟒袍在风中呼啸,她只能捡起地上的墨色披肩,忽然就淌下泪来。   此生两朵桃花,一朵被人摘了去,她断了心肠;一朵翻脸无情,还未开花便已经凋零。   千寻觉得爹说得是对的,她此生命硬,本就不敢沾染宫廷之人,不该有觊觎之心不该有非分之想。可是控制不住也有错吗?阵杂爪圾。   捧着手中的墨色披风,抬头间,那抹红衣已经消失无踪。   日薄西山,寒意阵阵,却比不上心头的凉。   “我也好希望他能如此吼我,让我滚。可惜,我没有机会。他却把机会给了你!”身后一道幽怨而微冷的声音陡然传来。   千寻骤然转身,却见修缘不知何时竟然站在自己的身后。   可见她的武功何其之高,高深莫测得教人心颤。   “你到底想说什么?”千寻倔强的抚去脸上的泪痕,这个人她见过,当时在无尘阁上,千寻见过修缘杀人。   但她此刻出现在这里,到底意欲何为?   而修缘的话,为何如此奇怪?   修缘挽唇谩笑,眼里满是嘲讽,“你配不上他,只能毁了他。可是我不准!不管你是千寻还是她,在我眼里没有区别。这世上,他不能做的事,我来做。他舍不得杀的人,我来杀!明白了吗?”   千寻的羽睫赫然扬起。 ☆、第128章 世上有一种人,爱不得恨不得杀不得舍不得   云殇还站在那个篱笆院里,望着千寻消失的方向,静静的等到了天黑。看尽了夕阳晚照,没能等到她回来。   “王爷走吧,百户长不会回来。”砚台低低的唤着。   “本王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藏了两年,终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落索。本王不怪她,无怨。只是以后这担子,她再也卸不下来。本王觉得心疼,原想帮她避开,偏偏亲手将她带入了漩涡。”云殇不着边际的说着,看似没有情绪的眼底,划过流星般的陨落之色。   云殇垂下眼帘,低低道,“是不会回来了。”   上车的时候,云殇眸色一沉。   不多时,车内却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爷?爷将东西交给了指挥使?”   “那又怎样?他早晚都会拿到手,还不如本王做个顺水人情。”   “只是如此一来,爷的筹码便……”   “拿到又能怎样?不过一张纸,他们还能翻了天去吗?说到底,这也是阿寻的东西,本王只是……只是完璧归赵罢了!”   “如果指挥使借此对付爷,岂非反受其害?”   “那东西,只会让他们越陷越深。望而不得,爱而不得。没有最后一味药,他们又能怎样?”   “爷运筹帷幄,属下佩服。”   云殇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良久才又低低的道,“照计划行事吧!”   “就怕他们到时候反咬一口。”   “本王没有证据落在他们的手里,他们如何反咬?更何况,没等到他们反咬就会……去办吧,小心行事。”   “爷终于下定了决心。”   “有舍有得,有失也必有得。”那是云殇暗沉的声音,带着夜的冷。   有黑影从马车内窜出去,借着夜幕的遮挡,几个落点便消失无踪。   是的,有失必有得。   而这一个得字,需要多少鲜血的浇灌,又有几人可知?   ————————老子是楼大人彻底发飙的分界线————————   夜幕垂垂,楼止翻身落马,抬头望着南北镇抚司的匾额,眸色微沉。上弦月,月如钩,钩似万千重,寸寸痛人心。   “大人?”应无求快速上前。   楼止一人策马而去,他们都未能追上,若是楼止动怒谁都别想活。   抬步走上台阶,他沉重的垂下眼帘,忽然抬手就将门口的吞金稳兽削去半边,惊得身后的锦衣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大人息怒!”   楼止面色黑沉如墨,睨了应无求一眼,“跟着来。”   应无求张了张嘴,实则想问千寻……但看见楼止如此脸色,心想肯定出事了,便也不敢再多嘴。   无尘阁上头,修缘迎风而立,黑色的罗裙迎风飞舞,美丽的脸上却凝着冬日的霜寒。她低眉,望着底下快速移动的人群,上弦月如钩。   很快,一切都会解决。   秘钥阁内,御寒决上面所有的药材都已经备下。   “大人,没有流兰石。”应无求俯首。   “他岂会没有后招,本座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楼止临窗而立,一身红衣妖娆。烛光下,没有人能看清他此刻的容色,颀长的背影,被风吹动的衣袂各自蹁跹。   修缘面色微凉,低低的呢喃,“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处著相思。”   楼止眸色一沉,身影一晃已经站在了院子里,“修缘?”心底忽然有些异样,似乎哪里不对劲,有种不知名的不安。   怎么回事?   “为何你要放她走?是因为会有危险,所以你不舍得?难道你忘了,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低低的问,音色中难掩一丝颤动。   “与你何干?”他冷了眸,一身戾气惊得身旁的枝叶嗖嗖落下。   修缘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月色隐退,星辰就会透亮。   “与我何干?哼,这话我也问过自己多回。许是你不该救我,若我一直困在那里,或者死在那里,我还是那个我。可惜你不该救我,既然你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我知道自己脏,脏得你都不愿正眼看我。无碍,你能活得好好的便也罢了!”修缘自顾自的说着,身上微微透着酒气。   楼止幽邃的眸子陡然凝起,飞身落在无尘阁一侧的屋脊上。黑暗中红衣蟒袍,好似漫天的辰光都聚在他的身上。   风过,衣袂蹁跹。   “你喝酒了?”他冷笑,指尖捋过鬓间散发,披散的墨发如斯垂落,在风中翩然飞舞。   “喝醉了,才能做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说平日里不敢说的话。”修缘笑得微凉,“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流兰石,最后的流兰石在孔翎身上,可惜她死了,所以……除了千寻身上的血能让你平安度日,不受蛊毒侵蚀,其他的都已无必要。”   楼止的眉骇然扬起,“你什么意思?”阵东纵亡。   蓦地,心下一抽,“你对千寻做了什么?”   修缘低低的笑着,“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只是想让她活得有价值,死得有意义,仅此而已。”   “你敢!”楼止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拼得一身剐,换你一条命。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命,应该比我有价值。”修缘握住一旁的酒壶,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许久不曾这般畅快了。”   楼止眸色一沉,身影若鬼魅般一闪即逝,眨眼间已经近至修缘身前,修长的手掐起了她的咽喉,“人在哪?”   他的速度太快,快如闪电,教人得根本来不及眨眼。   手上的力道快速加重,“人呢?”   修缘手中的酒壶咣当一声落地,底下的应无求快速跑上来。   “她很快就会做回她的九小姐。”修缘面色涨红,唇色因为窒息而略微青紫。她没有还手,没有挣扎,仿佛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应无求快速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迎面而来。   心里咯噔一声,楼止骤然扭头望着房内,忽然抬手,直接将修缘丢下阁楼。应无求心惊,却见底下赤魅飞过,接住了毫不挣扎直挺挺落下的修缘。一回头,他看见楼止疯似的冲进房,及至内阁的时候,他看见楼止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内阁的床榻上,千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藕根般白净的胳膊垂在床外,腕上一道刺目的划痕,鲜血若烧开的水不断往外冒,地上以一只面盆接着她的血。   楼止伸手便制住了千寻的几处大穴,“撕拉”一声扯下衣角将她的伤口紧紧缠住,血量稍稍止住,然则千寻的面色却惨白如纸,恰若死人一般难看。   “千寻?”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应无求一惊,“属下即刻去拿止血散!”   蓦地,楼止冷了声线,“不必了。”   “大人,她……”应无求瞪大眸子,心想着莫非千寻没救了。   楼止冷笑着,竟有些苦涩,迷人的凤眸黯淡了所有光泽,“把这盆血拿下去,把血竭丹和刚刚调配的药拿来。”   “大人?”应无求已然明白楼止要做什么,顿了顿便无言的捧起了血盆,快速的走了出去。   走到底下的时候,他看见修缘与赤魅站在院子里,修缘的表情僵硬迟钝,原本冷戾的眸子此刻空洞得教人害怕。   若不是赤魅及时救了她,楼止丢她下楼的力道一定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便是这样,赤魅接她的时候,也被那股子力量震得五脏俱颤。   应无求将御寒决上头的方子煎成两碗,取了最后一枚血竭丹,经过院子的时候,却听见修缘又哭又笑的声音,“没用的,他要么杀了她,或者现在就要了她。我知道他百毒不侵,我也知道媚药对他没用,他自制力太强,宁可伤了自己也不会强要她。”   “所以我改变了方式,我把药下在千寻身上。你们的指挥使大人,要么看着她血尽而亡,要么得到她的处子之血彻底解了彼此的蛊毒。只要断了他们的牵连,这颗心就会自由,再也没有理由牵扯在一起。”   “你疯了!现下时机尚未成熟,无论大人怎么选,千寻都是死。你真的疯了!大人会杀了你!”应无求冷喝。   修缘一转身,疯似的窜出了屋脊。   赤魅垂头不语。   应无求重新回到房间的时候,看见楼止坐在床沿,面无表情的握着她满是鲜血的手。血,稍稍止住,但……千寻的面色依旧难看至极。   面如死灰,一动不动。   将东西放在桌案上,应无求顿了顿,终于走了出去,将房门关闭。   与此同时,应无求封锁了南北镇抚司内所有的通道,所有暗卫集体出动,整个南北镇抚司防卫森严,如临大敌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床榻上的女子,渐渐的睁开了眼,眸色迷离而没有聚焦点。   她定定的望着床边的楼止,身上忽冷忽热,呼吸继而变得急促,“我、我……”   楼止眸色微沉,明灭不定的烛光在房内跳跃,微凉的指尖抚上她的脸,因为体内的药效而产生的面颊绯红,像极了白日里的那道残阳。   他艳绝的唇浅薄的挽起,“让你走,你便如此不明白!如今想走,也走不得了!”幽暗的瞳仁不自觉的缩了一下,尤其看见她越发恍惚的眸色,药性发作了。修缘的药劲有多强,他心知肚明。   将唯一的一颗血竭丹放入碗中,血竭丹迅速消散融化。他扶起恍惚的千寻,将汤药悉数灌下她的肚去。   深吸一口气,楼止犹豫了片刻,终于将剩下的另一碗一饮而尽。   九儿,这世上有一种人,爱不得恨不得杀不得舍不得。来日你若放下,我便随你袖手天下。若你放不下,我也不会放手。抛却一纸契约,生也好死也罢,都要你在我的手心,绽放或枯萎,都随你。 ☆、第129章 两个人一条命   渐渐的,红色若藤蔓状的血线从心窝蔓延至全身,楼止挑开自己的衣襟,看见血藤蔓快速窜上脖颈。低眉,千寻的全身亦布满了血色的藤蔓。   烛光下,这种纹路极具惊怖的颜色,若妖魔临世,格外诡异惊悚。   千寻发出低低的嘤咛,勉力撑着双眸。   失血过多的脑子浑浊一片,药性发作的双眸迷离而流光璀璨。恍惚间,她看见红晕一片,看见那个精致的男子此刻呈现着妖异的容脸,衣衫尽退的瞬间,浑身上下若举世风华的血色珊瑚。   幽暗中,带着鲜血的颜色。   “你……”千寻险些叫出声来,却因为力有不逮无力的躺在那里。   楼止深吸一口气,随手便扯去了她单薄的寝衣,欺身压上去。   指尖拂过她忽冷忽热的脸,迎上她错愕惊惧的眸子,迷离的光刺痛了他的眸,“很恐怖吧?”   肌肤相贴的刹那,千寻觉得脑子里一个激灵,竟存了几分清醒。   不敢置信的抚上他的脸,上头的血色纹路如同珊瑚树一般,有着特殊的诡美。尤其在楼止这张极具魅惑的脸上,像极了地狱里的彼岸花,而她就是暗夜里盛放的曼陀罗。彼此隔着前世今生,终于越过了忘川河的岸。   “你的脸?”她看见他晶莹剔透的肌肤下,血液在不断涌动,好似随时都会爆裂而出,那种发自内心的惊惧与讶异,让她忽然心疼不已。   蓦地她看见自己的手,赤在外头的胳膊,身子,几乎与他一模一样,布满了血色的纹路。   “很快就没事了。”他俯身含住她饱满欲滴的唇。   这一次不是惩罚式的啃咬,而是低迷的温柔。   若雪花落唇,温柔的濡沫相送,唇齿相依。   他捧着她的脸,从她的眉心一路吻下,双眸,鼻尖,唇……   她生涩的回应着,不知是药效还是本能,布满血色纹路的胳膊不由自主的环上他的脖颈。灼热的呼吸在彼此的唇齿间传递,腕上的疼痛全部消失,冰冷的感觉亦随之无踪。她只知道,此刻的眼里只有那张妖异得绝世无双的脸。   小腹处有暖流蔓延开来,是他寄存在她体内的真气。   那股气直接窜入心脉,好似一层防护盾,将心脉紧紧的护住,阻挡了血色纹路的侵蚀。   身子渐渐的不受控制,千寻只感觉到他的吻停驻在她的肩胛处,那个伤痕被他用药烙下了一世不灭的印记,专属于他的痕迹。   “别怕,我会护着你。”他咬着她的耳垂低低的呢喃。   千寻的身子轻微的颤抖,越发抱紧了他。   她不知道接下去会怎样,如此诡异的纹路在他的脸上越发的明显,最后成了刺目的嫣红,若盛世的火莲,浴火重生。   而她,亦明显感觉到体内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似一种虫子开始啃噬着她的奇经八脉,那种一点点累积的疼痛,伴随着媚药的药效开始无限制的扩大。   “千寻?”楼止一愣,“蚀心蛊毒。”   千寻不断的颤抖,神智不受控制,那双原本漆黑的眸,此刻变得通赤血红,若染了血的琉璃。眉心,若隐若现的红印不断闪现,她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痛苦的开始挣扎。   万虫嗜身之痛,不是谁都能忍受的。   他将内力灌入她的心口,强行遏制蛊毒的蔓延,然随着内力的抽离自身,那种痛也开始在他体内不受控制的乱窜。   额头密密麻麻的细汗不断淌出,他在等,等着体内御寒决的药效完全散发。   否则她的命如何能保得住?   眼瞧着千寻渐渐的安静下去,楼止却红了眸,身上的血色纹路越来越深。   定了一下神,他扯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身下死死盯着他的千寻,“我的九儿……”   音落,千寻的眼泪忽然涌出,身下一阵剧烈的撕裂疼痛席卷而来,她咬着牙,哭着看着近在咫尺的楼止。阵住贞弟。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体内的媚药和蛊毒都开始作乱,她迷了神智般捧起他的脸,放肆而用力的吻上他的唇。   他的汗滴落在她的脸上,她的泪滑落在唇边。   “楼止……”她哭着喊他的名字,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他的脸,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恐惧里。   “我在……”他喊着她的唇,安抚着她的躁动。   她的身子在渴求,在颤抖,就像午夜里盛放的花儿,美好得教人舍不得轻易触碰。   他在她的身上驰骋,大汗淋漓的拥着她纤弱的身子。   失血过多的她,他亦不敢举止太过。然则……有些东西如何能控制得住?就好比他控制得住蛊毒,控制得住体内乱窜的真气,却无法控制得住心中对她的渴望。   她腕上的血渗出,让红色的布带越发颜色鲜亮。   “楼止……”   “嗯……”   肌肤相贴,彼此融为一处。   血色的藤蔓开始不断的撤离千寻的身子,紧接着全部转移至楼止的身上,肤白如玉的他面色忽青忽白,最后所有的血痕全部钻入了他的心门。   低眉间,他看见千寻眉心的印记彻底消失不见。   他一声低吼,伴随着她微弱的回应,一股暖流涌入她的身体。   她无力的睁着双眸,最后看了他一眼,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楼止眉头微松,温柔的眸子凝着床上晕厥过去的千寻,伸手便轻柔的将她揽入怀中。这辈子怕是再也斩不断这牵连,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代价怎样?再大也不过生死一场。   微颤的指尖轻轻掠过她紧锁的眉头,他略带凄凉的勾起唇角,若说世间真有命中注定,也许从种下蛊毒的那一天开始,便已经有了蚀心之盟。所以不管去到哪里,终有一天还是会回到身边,继续未完的宿命。   否则他让她走,何以她还会回来,便不是自愿,也是命里难逃。   以后两个人一条命,到底好或是不好,又有谁知道呢?   千寻又梦见了屠戮厮杀,只是快到尽头的时候,有一双手忽然将她拽出了残忍的世界。   回眸间,她看见那个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   烛光忽明忽暗,那一夜的无尘阁,春光旖旎。却道玉色今年好,玉人应成双。若得今生负,花笺寄来生。   外头的荒原之上,修缘就像疯了一般圻砍着身旁的林木,又哭又笑好生悲凉。   赤魅远远的跟着她,悄悄的看着她一个人在那里发酒疯。   他该知道,修缘做出这样的事情,楼止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方才分明已经动了杀机。他不知道修缘为何这样做,但是他知道修缘此刻定然是痛彻骨髓。   上次修缘对楼止下媚药,楼止已经手下留情,如今她故技重施,竟然对千寻下手,结果会怎样可想而知。   “你为何跟着我?”修缘怒然瞪着树后的赤魅,一双瞳仁染着血。   “没什么,怕你伤了自己!”赤魅低低的回答。   修缘疯狂的笑着,“伤了自己?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以伤的?我知道,身为陌上无双的女人,不该对他有非分之想。可是过去的事情难道就不能过去吗?我已经改过自新,想要重新开始,为何却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他找了她这么多年,不就是想解脱禁制吗?我成全他,难道也有错?”   “你醉了!”赤魅的声音一沉。   “醉了?”修缘哭得宛若午夜的鬼魅,“我若不醉,怎么敢成全他?他为了她,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还打算让她走?他以为,千寻还能走得了吗?她的蛊有了他的内力,不管她在哪里,他都可以感应得到。可是他就是不够狠心,否则他可以控制她,然后找到所有的答案解开所有的秘密。”   赤魅走出树后,“别说了,再说下去,大人真的不会放过你。”   “连你都觉得我知道太多?”修缘一掌击碎了身旁的石块,“那他就该杀了我!知道越多越痛苦,既然如此,他根本就不该留下我!”   “够了。”赤魅凝眸,“修缘,不管你是谁,此刻你是锦衣卫的人,就该明白大人的喜好。大人的事情最不喜欢别人插手,你好自为之吧!”   修缘低低的笑着,泪如雨下,“好自为之?”   赤魅一顿,却觉得她神色有异。   下一刻,修缘忽然抬手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住手!”说时迟那时快,赤魅脚下浮动,瞬时近身扣住了她的手腕,伸手便制住了她的几处大穴,“你疯了?”   “难道死也不可以?”她跌坐在地,双目迟滞。   这哪里还是原来不沾烟尘的修缘!她的出现,从来都是让人仰望的。   赤魅俯身望着瘫坐在地的她,精致的面颊上挂着泪珠,却仍然美丽不可方物。冷傲如她,清美如她,只是……   “回去向大人认错,大人会手下留情的,毕竟你们是同门。”赤魅道。   修缘扭头望着他,笑得何等凄凉,“手下留情?若是千寻死了呢?你觉得他还会手下留情吗?”   “你说什么?”赤魅心惊。   “你家大人的手里只有一个雪蟾,拿到了莫秋德手中的方子,做成了两颗血竭丹。一颗让千寻吞服,以免她着火入魔。如今仅剩下一颗……”修缘仰头大笑,眼泪不断滚落,“真好……没有血竭丹,就算难道御寒决,还是个死!何况那个御寒决还是个残缺的……”   赤魅眸子骤然瞪大,撒腿就往回跑,该死…… ☆、第130章 冷面柔情   南北镇抚司内重兵守卫,赤魅被应无求拦在了外头。   那一夜的锦衣卫内部,安静得教人心惊胆战。   阳光从外头浅浅落入窗户,娇俏的剑眉微微蹙起,浑身上下若磨盘碾过一般,好似拆骨重生。   缓缓睁开眼睛,千寻觉得浑身的气力宛若都被抽离,竟然疲倦得连喘息都觉得累得慌。   映入眼帘的是如玉般的肌肤,滚烫的贴着她。薄光中,那个神祗一般的男子拥着她,她若蜷缩的小猫,慵懒的枕着他的胳膊躺在他的怀中。   若黑鸦羽般的长睫毛微微垂着,若染了金色的华光,底下幽暗的眸子泛着少许流光,就那么清浅不一的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他一如过往的勾着唇,凤眸中掠过一丝促狭,“懈怠惫懒,耽误为师处理朝政,真是个不怕死的。”   羽睫止不住颤了一下,千寻下意识的看了看自身,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着片缕。   她仰起头,望着他精致得人神共愤的脸,微光中的肌肤透着如玉般的剔透光泽,“我……”   她顿了顿,此刻该说什么?   “为何会这样?”良久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这么快就不记得?”他挑眉,眼底的光黯淡几分。   千寻攥紧了被褥,垂下眉睫,抿唇不语。   下一刻,他挑起她的下颚,强迫她迎上自己的眸,面上邪肆狂佞,“要不要为师帮你回忆一下?”   她一愣,他却已经俯下头。   吻,不期而至。   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她瞪大了眸子。   昨晚有药效在,她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根本分不清现实与梦幻。可是现在,她清楚的明白,这是真的。   他们真的度过了一晚上……而她,成了他的女人。   一想起她在草地上跟他说的话,千寻只觉得脸上滚烫,以至于连腕上的疼痛都被忽略。那种窘迫与尴尬,让她从少女转变成真正的女人,可是过程如何艰辛,唯有他知道。他什么也没说,无谓让她知晓太多。   抬起头,他面色微白,眼底的光渐渐淡去,恢复了最初的幽冷深邃。   应无求在外头跪着,“大人,急报。”   楼止低眉看了怀中的千寻一眼,那种眼神极为复杂,她只觉得心头一抽。直到多年后她才明白,当初那一眼,他是怎样的不顾一切。   只是后来明白的时候,似乎有些太晚。   他起身的时候,她只是拉上被子,将整个人都埋在被窝里。   原以为他穿好衣服就会走,谁知等了好久都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   “把衣服拿进来。”楼止低冷的开口。   应无求送了衣服进来,也不敢抬头,直接退着出去顺带关上门。   下一刻,他径直掀开了她的被子。   “臭流氓!”千寻挥手便扇向他的脸。   楼止就是楼止,岂是云殇这般好对付,反手一握便已经将她拽起,径直坐在床沿,置她于双膝之上。   千寻下意识的双手交叉挡胸,咬紧了唇,“不要脸!”   “昨夜都看过了,现下还装矜持,不是太矫情吗?”他也不搭理,径直拽过衣服丢在她身上,“穿上。”   “嘶……”她瞪了他一眼,羞红着脸落地,躲到一旁的屏风后头穿好衣服。   头有些晕,大抵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   所幸有他寄存在自己体内的真气,维持着她的精气神。   出来的时候,千寻愣了一下,看见房门已经打开,应无求托着药箱子走进来。楼止端坐于桌案旁,指尖熟练的挑开药箱子,回头冷睨了千寻一眼,“作死的东西,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过来!”   千寻眸色微恙,缓步走到他身旁,“师父?”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直接将她的袖子捋上去,露出她腕上是伤。   “嘶……”千寻倒吸一口冷气,“你就不能轻点?”   “死不了。”他剜了她一眼。   昨晚只顾着解蛊未细致查看,如今打开那条染血的红布,他眼底的光不由的冷到极致。伤口很深,下刀很巧,刚好在腕脉处。   须知,割腕是个技术活,若非不善不但切不到腕脉,反而割断了肌腱,那便得不偿失。   也是修缘,下刀精准狠,一心只想让千寻死。   “这种事,还是让别人去做吧,无谓劳动指挥使大人。”千寻想要缩回手,伤口很难看,以后这个疤痕会很难消失吧!   她抬头看一眼站在门外的海棠与绿萼,谁知楼止却没有理会,似乎谁的话都没听见。阵引岁弟。   洗伤口的时候有些疼,千寻咬着牙没敢吭声。   上药,包扎,楼止的动作相当娴熟。   “师父以前常替人包扎?”千寻凝着他沉默的表情,脸上阴郁不散,宛若再好的阳光都落不进他幽邃的眼底。   楼止始终没有开口,但他的动作很轻。千寻忽然觉得若是他不当指挥使,去当个大夫也不错,包扎的动作娴熟而轻巧,比一般的大夫都要手巧。   她站在那里,他坐着,红衣蟒袍,妖娆依旧。   她从未如此居高临下的看过他,如此近距离的仔细的看他。若璞玉雕琢的五官,连女子都自叹不如。   “看够没有。”他松了手,也不去看她一眼,拂袖走出了房门。   他素来翻脸无情,千寻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出门。   无力的坐下来,她也委实不想再计较什么。身子酸疼难耐,好像骨头都被拆解,微冷的感觉让她拢了拢衣襟。   两腿之间的疼,让她不想起身,只想坐着,免得叫海棠与绿萼看出自己的窘迫。   海棠快速的进来,“大人你没事吧?”   绿萼垂下眉睫,似有所悟,“大人若是觉得累,便再休息一下,属下等在外头守着便是。”   千寻扯了唇笑,“无碍,只是……”   从女孩转变为女人,心理历程还是多少有些难以接受。不管这处子之身给的是谁,于千寻而言,都是一种人生转折。   若爱,亦难免失落。失落的是,自己不再是懵懂的少女,此生若无法相守,如何还能寻得自己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爱,亦难免恐慌。恐慌的是,他素来翻脸无情,教人无法捉摸。以后她该以何种身份何种颜色面对这样一个妖孽般的男子?   难道以后都要抱着窘迫与尴尬,度过余生?   心如鹿撞,千寻从来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悸动,宛若情窦初开,宛若某种不为人知的宿命之劫。   无尘阁底下,楼止捂着自己的心口,微微顿住了脚步。   “大人?”应无求担忧的上前。   他摆手,“无碍。”冷了眸,“修缘何在?”   “昨儿出去就没回来。”应无求压低了声音。   下一刻,楼止的双拳握得咯咯作响,“滚出来!”   赤魅急速上前跪在楼止跟前,“大人恕罪,属下只是不想……”   “还敢找理由!”楼止冷哼,音色极冷,身上的天罡元气勃然迸发,赤魅一声闷哼已经被强力震飞,直接撞断了粗壮的廊柱重重落地。   一口鲜血喷出,赤魅匍匐着爬起,跌跌撞撞的走回楼止跟前,继续跪着。   双眸幽冷,楼止骇然抬掌,“该死!”   掌风劈头盖脸而下,蓦地一道黑影闪烁,直接将赤魅拽离,“你要杀的人是我!”   音落,修缘拂袖伫立,晨风吹起她的衣袂,翩然若折翅的雨蝶。   美丽的脸庞带着酒醒后的微凉,无悲无喜,无怒无嗔,只是噙着泪的眸子里溢出难掩的痛楚,“事情是我做的,你要杀的人是我。”   “你找死!”楼止冷戾无温的凝着她的脸,一身肃杀之气腾然。   “这样不是很好吗?你解除了禁制,不再受制于任何人。以后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便是真正的手握生杀。而我……”她神情微冷,“死而无怨。”   蓦地,修缘的羽睫陡然扬起,原本平静的容脸此刻几近扭曲狰狞。   顺着她的视线,所有人都将视线投过去。回廊尽处,千寻步履微沉的走来,微白的面颊带着几分怒意。   “她为何没死?”修缘一个踉跄险些瘫软在地,“不不不……”   她痛苦的扭头去看冷若霜寒的楼止,在他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的动容。经年不化的霜雪漫无边际的笼罩着他,倾尽漫天华光也染不尽他心底的灰白,那颗心更不会轻易为谁开。   却在回眸迎上千寻时,眼底的寒,陡降几分。   便是这样不经意的一瞥,修缘霎时泪落,“无情皆做多情事,多情偏做无情伤。师弟,值得吗?”   “本座早就说过,你若有异心,本座绝不会手下留情。”楼止杀意已起。   修缘望着他,笑得何其绝冷,“我对你并无二心,只是……”她忽然盯着千寻,“她早晚会是你的障碍!既然你舍不得杀,那我来杀!”   话音未落,修缘骤然飞身,一掌击向千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海棠一声惊呼,伴随着绣春刀出鞘的响音,换来鲜血飞溅的艳烈。终于,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平静。   四下安静得,只剩下鲜血淌过绣春刀的刀面,缓缓滴落在地的声音。 ☆、第131章 关于修缘的事情   楼止面若霜冷挡在千寻身前,手中的绣春刀缓缓垂下,徐徐转过身来对着躺在血泊里的修缘。刀尖淌着血,冰冷的刀面上映着他绝冷无双的脸。   黑鸦羽的般的睫毛微微垂着,幽暗的瞳仁中没有一丝光亮。   千寻侧开一步,走出他的背后。她看见修缘奄奄一息,那条被斩断的胳膊飞落在修缘的身旁。修长的五指还在微微的跳动,却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大人?”应无求与赤魅双双跪地,“修缘已经得到教训,大人与百户长业已无恙,请大人饶修缘一命。”   楼止眉睫微挑,鼻间低哼,手中的绣春刀嗡声长鸣,“但凡背叛本座之人,都该死!”   应无求微微抬头递了千寻一记眼神,千寻垂下羽睫,一声轻叹上前行礼,“她已经断臂,请师父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若不是出来的时候,绿萼提及修缘是楼止的同门,又得应无求与赤魅的求情,千寻是断不会开这个口的。要知道她腕上的伤,全拜修缘所赐,修缘如此做,根本就是想让自己死。千寻素来恩怨分明,人欺一分,必还十分。   但……   低眉去看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修缘,面如死灰,胳膊处的血就像烧开的热水,咕咚咕咚不断往外冒。   她死死盯着千寻,那种眼神恨不能食肉寝皮。眼底的光逐渐暗淡,修缘晕厥过去。   千寻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恨自己,但既然应无求等人要保她,千寻便也退一步,若不是修缘,她与楼止也许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这样想着,千寻的心里便稍稍平静了下来。   楼止冷然凝着她的脸,低斥一声,“不成器的东西!妇人之仁!”音落,腕上一抖,绣春刀重新归入应无求的剑鞘。   红袖轻拂,千寻看着他漠然转身的背影,张了张嘴,终是没能再说什么。   应无求看了赤魅一眼,“别教她死了。”   千寻深吸一口气,应无求冲她颔首,“多谢。”   语罢,应无求急忙追着楼止而去。   望着地上晕死过去的修缘,千寻一语不发。   赤魅抱着浑身是血的修缘,借着轻功直奔药房而去,那条断臂被丢弃在地,过不了多久就会发黑发紫,算是彻底废了。   “大人?”海棠低低的喊了一声。   千寻这才回过神来,“我没事。绿萼,你对修缘知道多少?”   绿萼环顾四周,这才道,“属下知道得不多。”   “知道多少说多少。”千寻缓步往前走。   绿萼随行,娓娓道来,“修缘与指挥使是同门,离开师门后修缘便一人独行。一年前指挥使大人救了修缘,当时修缘浑身是伤还剩一口气,到底在修缘身上发生过什么,也唯有指挥使他们知道,属下委实不清楚。”   千寻顿住脚步,“赤魅似乎对修缘有些心思。”   “这个……”绿萼没有吭声。   “指挥使和修缘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千寻问这话的时候,心陡然漏跳一拍。   绿萼摇头,“指挥使的心思无人能懂,大抵也只有应大人晓得个中内情。”   千寻颔首,“那便罢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千寻忽然道,“那绿萼你知道指挥使的几位夫人是怎么回事吗?宫里传说有三位夫人,但是实际上所有人都只听说过两位,这个……”   话还没说完,绿萼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容色肃然,“属下不敢非议指挥使之事,请大人恕罪!”   “你这人真奇怪,大人又没让你在外头说,这都是自家人,说也无妨。”海棠为千寻倒了一杯水。   千寻扯了一下唇角,“隔墙有耳,绿萼你是对的,起来吧!对了,我饿了。”   绿萼点头,“属下这就去厨房。”   眼瞧着绿萼出门,千寻敛了眸色,“海棠,让你问的事情,问得怎样?”   海棠看了看外头,这才道,“属下问过长孙殿下,当日是有个女子指引他去的竹楼,说是大人有难,望乞相助。”   “女子?什么样的女子?”千寻一愣,搜遍记忆都不记得有什么人能够半路杀出来,而且让长孙殿下来得正当时候。   “殿下只说那女子带着轻纱斗笠,看不清楚容脸,想着大人有难便急急忙忙的赶去了竹楼。属下按照殿下交代的路线找过一遍,沿路的人都说没见过这个女子。”海棠一五一十的陈述。   千寻抿一口茶,“到底会是谁在暗中帮我?”   如果不是皇长孙,千寻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状况,许是她与十三王爷已经……   “大人要找这个女子,只怕是大海捞针,委实不易。”海棠凝眉。   低低的轻咳几声,千寻面色微白。   海棠急问,“大人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   “不必,大抵夜里有些着凉。”千寻含笑,低眉望着自己腕上的伤。   腕上不知被上了什么药,清凉得很。虽然一阵阵的疼,还算可以忍耐。   “对了,上次的霹雳弹方子试验得如何?”千寻问。   海棠摇头,“还是不行,药力不够,下次属下再多放一些火药。把配方调整一下,也许会更好些。”   千寻若有所思,“若是研制成功,许是能将毒剂放进去,彼时杀伤力会更好。”   “可是大人,您弄这个,有什么用?平日里防身,也不必放毒剂啊!”海棠不解。   闻言,千寻眸色微亮,“若是能用来对付叛军,说必定会有奇效。”   “大人的意思是……”海棠瞪大了眼眸。   绿萼从外头领着人进来,将一叠叠的早膳放在桌案上,“大人,都是你爱吃的。”   千寻的视线落在桌案上的水晶糕上,指尖轻轻拿起一块,忽然想起来当日做糕点的情景。楼止嫌她脏,那一脸的鄙夷,如今想想确实有些可笑。阵引岁划。   那冷傲娇的模样,委实教人忍俊不禁。   “刚才应千户说急报,可知是什么急报?”千寻凝眉,楼止的面色很难看,许是定南侯叛乱之事有了变化。   绿萼摇头,“不知。”   闻言,千寻眸色微恙,沉默不语。   书房内,楼止睨一眼手中的八百里急报,叛军即将攻陷华阳三镇,如今包围了整个华阳城,叫嚣着要攻城,战况可谓千钧一发。   卢塞江的重兵防守是不能调动的,否则叛军与南理国勾结,形势会更一发不可收拾。   朝廷的重兵都聚集在兰大将军府与沐家手中,锦衣卫虽然也是大军在握,但是此刻三方都处于观望之态。   谁出兵,谁就输了大半。   来日就算打赢了叛军也难免损兵折将,到那时三足鼎立的局面就会被打破。   是故现在,谁都不敢轻易出兵。   如此一来,叛军越发嚣张,眼看着就要攻陷华阳三镇。   等到华阳城被攻陷,叛军的后勤储备就会大大增强,彼时朝堂也岌岌可危。   “大人?”应无求上前,“皇上迟迟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何用意。”   “兰家那老东西称病,摆明了不出兵,沐家则以重兵守卫京城,保卫京师为名驻扎不动,现下的状况不是很明显吗?”楼止随手将急报丢在桌案上,“直奏御前,让皇上决定!”   应无求小心翼翼的接过急报,“只怕皇上奈何不得他们。”   “哼,想让本座出兵,借机吞了锦衣卫大军,世上有这么容易的事吗?”楼止冷笑。   “华阳城外若不是凭着华阳江这道天险,只怕此刻早已攻陷。”应无求忧虑,“但恐怕撑不了多久,定南侯手下都是能征善战之人,如今还控制了大人的定州水师,最多一两日就该拿下华阳城了。”   楼止谩笑,“一两日?可惜……窝里反的东西,撑不了一两日。你这头急报刚刚抵京,那头已经被拿下。秘而不宣,做得委实极好,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等着回过神,叛军许是已在皇城之外,杀朝堂一个措手不及。”   应无求愣住半晌,“大人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应无求,你这个千户如今是越发的不中用。”楼止拂袖走出书房,“多少双眼睛盯着华阳三镇。”   外头的阳光很好,然则楼止往那里一站,四下的空气骤然凝结,冷到了极点。   风过眉梢,染了点点琉璃醉,云不开眸中阴霾,顿作千山暮雪。   “大人?”应无求心惊,楼止如此神色,只能说明事实已在。华阳城怕是已经沦陷,只是朝廷为何没有急报?连一点风声都没有,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动了手脚,以至于连锦衣卫都没能探知详细?   楼止不紧不慢的走在回廊里,红衣蟒袍,妖娆至极。指尖轻轻掠过鬓间散发,低眉间风华难掩,凤眸微扬,自有冷戾万千。一步一风华,阴鸷的眸子无温的飘落远方,空渺至极。   “传令下去,着蓝部赶赴华阳城蛰伏,没有本座吩咐谁都不许轻举妄动。”楼止幽冷的声音在回廊里飘荡,若绕梁之音,经久不散。   应无求伏跪,“是!”   一抬头,楼止早已不知所踪。   若幽灵鬼魅,来去无踪。 ☆、第132章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为 Silvia 童鞋水晶鞋加更   千寻与海棠小心的称重,按照鬼医毒方上的一页记载,慢慢的调配分量。   绿萼站在一侧,这种东西她是插不上手的。   也就千寻与海棠,两个人像着了魔一般,对研究毒物尤为感兴趣,恨不能将毒方上的所有毒全部研制出来。这股子魔怔,怕是寻常难见的。   “这些东西要轻拿轻放,如今还处于……”千寻还没说完,海棠愣了一下,手中的药粉忽然落在了眼前的香炉之内。   火苗霎时窜出来,千寻陡然心惊,“小心!”   音落,她已扑向海棠,直接将海棠压在地上。   绿萼身形一晃躲到了木柱后头,只听得桌案上“轰”的巨响,桌子被炸得四分五裂。爆炸招致的灰尘四处飞散,桌子残片纷纷落地。   “大人?”绿萼急忙冲上去。   千寻懵了一下,被绿萼搀起,便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没事。”   海棠的发丝被烧焦了一片,若不是千寻按得快,这张脸还不定怎样的血肉模糊。蓦地,她红了眼眶,“大人你的伤……”   腕上生疼,千寻倒吸一口冷气,“只是伤口裂开。绿萼,去拿药箱来。”   白色的纱布上头,渗出嫣红的鲜血,千寻面色微白。   “发生何事?”门口一声冷音。   千寻下意识的将手藏于背后,转身间,只见楼止一身红衣立于门外。迎上他邪肆无温的眸,千寻挽唇轻笑,“无碍,徒儿碰了不该碰的东西罢了。海棠,收拾一下。”   楼止冷哼,“徒儿何时变得如此好学,哪日替为师拆了这南北镇抚司才好。”   “如此岂非成全师父?都说衣不如旧,人不如新,师父怎的也这般喜新厌旧?”千寻莞尔轻笑。   四目相对,有些异样的流光斗转。   一个凤眸促狭,一个明眸璀璨。   他艳绝的唇微微勾起迷人的弧度,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徒儿可是嗔怪昨儿个夜里不够痛快?这倒无恙,今晚为师会让你满意。”   这话一出口,海棠与绿萼便悄然退出了房去。   千寻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然她岂是逆来顺受之人,上前一步近至楼止跟前。嘴角微扬,千寻笑得纯净无暇,“师父此言差矣,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抢,师父如此对待徒儿,莫不是徒儿是您抢来的缘故?只是师父没脸没皮的,就不怕外头的人乱嚼舌根,没的教人笑话!”   他忽然捏起她的下颚,诡美如狐的凤眸里,有微恙的光微微流动,“这么说,徒儿喜欢为师用强?”   千寻差点被口水呛到,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楼止却面不红心不跳气不喘,伸手抚着她的脊背,如同把玩手中的手中的小猫小狗一般,略带嘲讽的轻笑,“徒儿这般等不及,为师可以委屈一次,现下就成全你!”   如今的千寻可算体会到,与楼止比无耻,她只有掩面而走的份,压根不是对手。   无奈的轻叹一声,千寻退开一步,“师父客气,白日宣淫非君子所为。”   “君子?哼,本座何时承认自己是君子?与其做伪君子,倒不如做个真小人来得痛快。”楼止轻嗤。   千寻歪着脑袋看他,“那照师父这般说,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徒儿是女子,师父是小人,岂非天造地设的一对?”   楼止剜了她一眼,冷傲的低哼,“不要脸。就凭你也想与本座相提并论?”   “师父这是要与徒儿过招?”千寻剑眉微挑,一身的飞鱼服,愈发的英气逼人。   他睨一眼她藏手于身后的动作,满脸的鄙夷与不屑,“你那三招两式还是为师教的,拿什么跟本座过招?真是愚蠢。”   千寻不答腔,她也不是头一回与他唇枪舌剑,奈何他这条毒舌,每每都要赢上几分才肯罢休。思及此处,千寻也不再说什么。   哪知他忽然眸色一沉,陡然上前一步,惊得千寻几欲后退。   岂料他只是挑着眉,弹指掸去她肩头的木头碎屑,“真是个不怕死的!下次去地宫,死了直接埋了作罢,眼不见心不烦!”   音落,他嫌恶的拂袖跨出门去。   千寻还愣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他来了又走了,到底想做什么?但一想起他的那些话,千寻就耳根子发烫。   什么叫晚上让你满意?   绿萼与海棠快速进来,“大人你没事吧?”   脸上滚烫,千寻眨了眨眼睛,“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当然、当然没事。”   海棠怀疑的盯着千寻的脸,“大人?”   千寻忽然嚷道,“我说没事就是没事,还要说多少次?”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四下陡然一片寂静。   良久,海棠才嗫嚅的低语,“其实属下的意思是,大人您坐着,属下等帮你换药。腕上的伤……裂开了。”   羽睫止不住轻颤,千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僵了脸坐下。   腕上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染透,看上去触目惊心。   “大人?”海棠哽咽着,“如果不是要救我,就不会裂开。”   千寻蹙眉,“别那么没出息,人家见着还以为我驾鹤西去了!”   绿萼无奈的摇头,缓缓拆开纱布替千寻清洗伤口。   门外,应无求快速走进来,手中托着一个蓝底白釉的小瓷瓶,“用这个吧!这是指挥使亲手调配的膏药,能让伤口愈合得快一些。”   “是指挥使让你送来的?”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   应无求报之一笑,转身走出去。   不多时,又有一名锦衣卫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指挥使大人吩咐,这是上好的伤寒药,请百户长大人服用。”   千寻瞪大眼眸,见锦衣卫出去,便掉头望着海棠与绿萼。   “大人,我们没有告密。”海棠急忙撇清。   闻言,千寻冷着眉环顾四周,莫不是这四下都是楼止的眼线?她不过咳嗽了几声,这般眼巴巴的就把伤寒药送来了?海棠与绿萼都算与她共过生死的,应该不会……   还好只是桌子炸裂,其余的倒也没什么大碍。   海棠与绿萼好生收拾了一阵,这才恢复原状。   这厢刚作罢,已经是午后时分。   外头却开始喧嚣,算一算时间,今儿个是初三……三天后就是千寻入十三王府的日子。   因为是皇帝御赐的,故而司礼监便使人过来问名纳彩,虽说是侧王妃,但依照云殇的意思除了行礼的礼节,其余都按照正妃的程序走。   司礼监首座乃是万喻安,早前在琉璃阁的时候,将巧音执行梳刑的便是他。   千寻始终忘不了,他那张惨白若纸人般的脸,还有太监身上惯有的阴冷之气。   万喻安领着一群太监宫女,将十三王府的聘礼都抬到了锦衣卫,从房内摆到房外,放满了整个院子。   “侧王妃,如今您可是京里的红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万喻安皮笑肉不笑,那双眼睛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千寻,“到底是锦衣卫的汤水好,这汤汤水水将侧王妃养得,容颜比之宫里越发的好。”   “万公公如今也是风光正好,司礼监得皇上亲眼,如今更是掌管宫里大权。”千寻笑着应答。   万喻安点头一笑,“百户长说笑了,宫里大权何时轮到杂家掌管,杂家不过是替皇上跑跑腿而已。倒是侧王妃,如今身负锦衣卫百户长之职,还得了侧妃之名,果然是有福之人。”   千寻莞尔,“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无福之人难得有福之身。公公,您说是不是?”   闻言,万喻安稍稍一愣,随即不着痕迹的笑了笑,“杂家见识了。”   拂尘轻摆,身后的小太监躬身托着玉盘上前。万喻安轻巧的掀开上头的红布,里头安静的摆着一套正红色的嫁衣,发冠,珠钗以及龙凤呈祥的盖头。   “原本唯有正妃才许穿正红色,便是王爷想予百户长这正妃之色,也是招人非议怕是难以成行。然则指挥使大人吩咐,须着正红色嫁衣。故而司制房只得依令行事,重新置办了嫁衣。侧王妃可还满意?”万喻安话里有话。   羽睫微扬,千寻深吸一口气,“多谢公公提醒。”   万喻安优雅一笑,眼底透着幽冷的光,“但愿百户长是真的听懂了。”   “海棠。”千寻递给海棠一个眼神,海棠随即便取了一盘金瓜子,“公公辛苦,算是提前请公公喝杯水酒。”   见状,万喻安抛给她一个“识趣”的眼神,慢慢悠悠的转身,“百户长可要看清楚一些,这一对眼招子若是长歪了,保不齐这吃饭的家伙也一道歪了。”阵引岁号。   望着万喻安缓步离开的背影,千寻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回过神。   海棠捧着玉盘,上头的嫁衣红艳若火,灼热了谁的眸?扭头去看千寻,海棠微微蹙眉,“大人要试试吗?”   绿萼瞪了海棠一眼,压低了声音,“试什么试,大人……还是别试了。早前试过一次,想来这次也不会有差。”   “人家眼巴巴的送来,怎么能不试呢?”千寻低缓的吐出一口气,“还有三天。”   “大人……真的决定……”绿萼犹豫了片刻。   千寻不语,转身朝着屋里走去。   夜里的时候,千寻刚刚熄灯躺下,身上掠过一道冷风。剑眉微蹙,一个翻身便是提腿一脚。   谁知那人随手握住他的脚踝,修长的指甲顺势在她脚心划过,惊得千寻急忙缩脚。   然,为时已晚,颀长的身影随之欺下,直接将她困在了床角。他两手撑在她的脸颊两侧,黑暗中弥漫着淡淡的曼陀罗香气,“徒儿久不安寝,可是在等为师?” ☆、第133章 狼狈为奸   千寻挑眉,黑暗中清冷嗤笑,“师父如此这般,到底是何用意。不走正门,走窗户,难不成这锦衣卫都是鸡鸣鼠盗之辈?”   “你是说这里是贼窝?本座便是那贼头子?”楼止依旧保持着禁固的姿态,笑得魅惑众生,即便在黑暗中,千寻仍然能感觉到来自他的邪肆与狂佞。   身子稍稍往后仰,却已经抵在了床壁处。微凉的触感从背后袭来,千寻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师父自诩贼头子,徒儿可什么都没说。”   “嗯?”他绵长的鼻音低低响起,而后凑近她的脸,以鼻尖抵着她的鼻间,将温热的呼吸悉数拍在她的脸上,“徒儿这么想与为师撇清干系?莫不是徒儿觉得上了为师,就想赖账不负责任?”   千寻凝眉,他长长的羽睫扑闪在她的脸上,痒痒的让她有些轻颤。   一把推开他,千寻轻嗤,“师父说的哪里话,徒儿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师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手握生杀,要什么没有?想来师父后头的女人,排成队都能挤成十里长街。”   他忽然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摄住她的唇,略带惩处的咬住她的唇瓣。   “你……”千寻吃痛,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   下一刻,楼止松开她,侧身与她并肩而坐。顺手将她揽入怀中,唇角的笑意越发浓烈,黑暗中只听见他蛊惑人心的音色,若琴弦拨鸣,悦耳而低迷。   一把扯开她的束发带,他那指节分明的手探入她的发髻之中,胡乱的扯着,如同驯服心爱的小猫小狗。   千寻蹙眉,想要拨开他的手,奈何被他箍住腰肢,压根动弹不得。   “作死的东西,分明心里喜欢得要死,还在本座跟前矫情造作。欠打么?”他低低的开口,似训斥又似寻常男女间的打情骂俏,这种口吻让千寻有些心惊肉跳,分不清孰真孰假。   “师父何时做了我肚子里的蛔虫,徒儿想的什么你如何得知?”千寻撇撇嘴,故作深沉。白日里高冷傲娇,夜里却是十足的流氓,教人如何知晓反复无情背后的心思?   黑暗中她感觉腰上的手稍稍一紧,而后又慢慢的松开。   她极力想看清他的表情,奈何天太黑,她所能看见的,唯有那双在幽暗中绽放着微弱光芒的瞳仁。他盯着她的脸,手依旧在她的发间恣意的摆弄着,安静的氛围让她的心陡然漏跳几拍。   定定的望着他一言不发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说错了。   可是很多话她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比如他一直不肯碰她,为何昨儿个夜里……若真的不在乎,何必亲自动手?她不过是个三等宫女,若说容貌,这世上精妙的女子,他见过的也不在少数,为何偏偏选了她?   若说身世背景,她什么都没有,想来也不会有人惦记。   “为何不说话?”他忽然开口。   千寻微惊,脱口而出,“不知该怎么说。”   “想问什么便问,也不怕憋死自己?”他的声音微凉,有种清浅的殇。他惯来会隐藏情绪,可是此刻,千寻却觉得他压根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是因为天黑,所以觉得没必要?阵岛来巴。   许是身处在黑暗,心灵最脆弱。自以为没人看得见自己的心,却不慎放松了警惕。   “你真的中了毒,而我……便是药引子?那个御寒决就是用来解毒的方子?”千寻憋了好久,才开口。   许久没有回应。   千寻的心不自觉的缩了一下,他却低下头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若蜻蜓点水,又似雪花落于掌心的温柔,“那日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她一怔,想起了那日在草地上的对话,不觉脸上瞬时滚烫起来。   “作死的东西,明知故问。”他低斥,指尖直接挑开了她的寝衣,轻轻抚着她肩胛上的咬痕。   不自觉的笑了笑,千寻也不回答,只是将手探入他的腰间,紧紧抱着。   他的身子稍稍僵直,牵了唇角,话语中似轻叹又似轻笑,“在本座这里,背叛者死,你也不例外。”   她垂下眉睫,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胸膛处,唯一字,“好!”   “十三王爷所言不虚,你确实是本座挑选的解毒药引。只是若本座无十足的把握,沾了你的身子你就得死。你会被蛊毒反噬,最后死得很难看。”他抽回探入她发间的手,轻缓的将她揽在怀中。   心中悸动,千寻仰起头却只能看见他的下颚,还有滚动的喉结,“师父不想让我死?”   “蠢货,若要你死,为师早早放干你的血,直接……”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却高冷傲娇的低哼一声,“为师倒也想过,若是将毒悉数转到你身上,那这禁制也算破了,就算没有御寒决为师照样可以逍遥自在。”   “那师父为何心软?这可不是指挥使的作风。”千寻笑意清浅,越发抱紧他的腰肢。   楼止嘲讽的冷笑,“若不是看你还有几分用处,为师岂会留下你这么个祸害。早就一刀两断,还省事。”   她撇撇嘴,试着学他的口吻,“心口不一。”   他骤然挑起她的下颚,“再说一遍。”   千寻莞尔轻笑,“师徒狼狈为奸,果然是极好的。”   闻言,楼止突然吻上她的唇,“徒儿谬赞,为师却之不恭。”   她一愣,“哪有?”   “不是说狼狈为奸吗?为师是狼,你是狈,这奸嘛……”他的舌娴熟的挑开她的贝齿,伸手便扯去了她的寝衣,“自然要付诸行动,才能不辜负徒儿的美意。”   千寻凝眉,这厮说得好似她才是罪魁祸首,分明擅闯闺房的是他,如今反倒好似她成了那个行为不轨之人?   还不待她多想,他身上厚重的蟒袍已经褪去,温热的肌肤相亲,让她的脸上滚烫难抑。   “师父就不怕外人知道,徒儿可是十三王府御赐的侧王妃,如此行径,与禽兽何异?若然戳穿,只怕你我师徒都难以做人。”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眼底的光迷离璀璨,朱唇噙着笑。   楼止捧起她的脸,“徒儿不曾听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吗?为师偷香窃玉,这等文雅怎会与禽兽相同。何况……凡事让为师难做人的,都已经做不得人。徒儿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取悦为师?”   千寻笑着弓起身子,吻上她的唇,“师父说的取悦,是这样吗?”然她的素手却攀上他光滑如玉的脊背,顺着他的腰线往下抚去,突然就着他腰间的软肉狠狠拧下去。   厚颜无耻!   他却笑得越发恣意,直接堵住了她的嘴,黑暗中他的呼吸异常灼热,“还是让为师教你如何伺候男人!”   昨儿个夜里因为她受着伤,而且有药效在,他虽然极力的抑制自己,生怕毒发的时候伤了她。今儿个夜里,他决意不打算放过她。   他要她这个人,这身子,这条命,都该属于他。   枯萎抑或绽放,都在他的手里,握住不放。   一夜无梦,安然入眠。   及至下半夜,千寻才昏昏沉沉的睡着,整个人被他折腾得倦怠至极。   身上有些凉意,她想挣扎,耳畔却传来他微凉的声音,“作死的东西,脏死了。”   她闭着眼睛勾起唇角,沉沉的睡去。   替她擦了身子,楼止才重新躺回去,揽过她塞进自己的怀里。温热的手轻抚她光滑的脊背,由着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像个慵懒的波斯猫一般,蜷缩在自己的怀里。   春光旖旎,一室暖阳。   清晨的光,泛着迷人的金色,落进窗户。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曼陀罗香气,鼻间是他身上好闻的薄荷清香,缭绕心头,经久不去。   千寻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他呈现在阳光下的琥珀色眸子。染着金色的流光,将原本幽暗如墨的瞳仁,绘成琥珀的清透。他勾唇,一如既往的笑得邪肆恣意。他的警惕性何其高,即便睡着,亦总能在她醒来或者将要醒来之前,先她一步醒来睁眼。   他单手支着太阳穴,低眉看她的时候,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着,晕开迷人的眩光。   “为何这般看着我?”千寻稍稍一怔,往被窝底下钻了去,只露出个脑袋在外头。   “你要了为师的身子,是不是该替为师分忧?”他不紧不慢的说着。   千寻剑眉微挑,“师父可以再无耻一些。”   什么叫要了他的身子?这是她的闺房,是她的床榻,似乎不请自来的是他吧!   他低低的“哼”了一声,眉睫垂落,遮去了眼底的微光。再抬眸时依然是幽暗深邃的瞳仁之色,冰凉而无温,不再存有半分光泽,“你不愿?”   “师父要徒儿做什么?”她不解。   “那白发老鬼在刑狱里受了酷刑,还算有一口气。你去瞧瞧,弄出点有用的东西,若然无用……”楼止眯起危险的眸子,施施然起身,如墨的长发散落下来,恰似那璞玉雕琢的美人,“你知道该怎么处置。”   千寻眸色微沉,“师父想要从他的嘴里掏出什么?”   修长的指尖捋过眉心散发,楼止斜睨他一眼,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上溢开邪魅至绝的笑意,“本座要知道,天衣教到底受谁人指使?那个躲在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千寻蹙眉,“天衣教不是江湖组织吗?”   “愚蠢,你以为事情会那么简单吗?”他低哼一声,傲娇起身。   披上华丽的衣裳,他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红袖轻拂,蟒袍在身,堪堪一握生杀在手。 ☆、第134章 人的本能是贪生怕死   及至楼止出去,海棠与绿萼才进来。   海棠端着洗脸水,“大人起来用洗漱吧,早膳都已备下。”   绿萼不语,将早膳摆在案上。   千寻红了红脸,强装镇定的穿上衣服。却听得海棠一边拧着毛巾一边笑道,“大人与指挥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一言既出,千寻差点一个跟头从床上栽下来,脸颊愈发红润。   绿萼咳嗽了两声,睨了海棠一眼,海棠急忙缄口不语。   “待会去一趟刑狱。”千寻洗漱完毕,开始用早饭。   “去刑狱作甚?”绿萼与海棠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千寻含笑,“去了就知道。”   饭后,千寻便直接去了刑狱。   早前入刑狱还是因为丽妃的案子,彼时的弄云……千寻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海棠,“若你觉得心里不舒坦,便在外头等我。”   海棠摇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都过去了。”   “心里过去才算过去,放不下也是人之常情。”千寻拍了拍她的肩头,“勇敢一些,人生何处不面对?”   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唯有回不到过去。   “多谢大人!”海棠重重点头。   刑狱还是早前的刑狱,哀嚎遍地,在锦衣卫的带领下,千寻找到了关押着白发老鬼的地牢。三道重锁便是三道封锁线,戒备森严,寻常人不得靠近半步。   石门打开的时候,幽暗的房间内,那盏残烛之光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左右摇曳。   白发老鬼上身赤条条,下头只穿着一条血淋淋的中裤,被铁索绑缚在十字架上,左右两个大圆齿轮架在他的腰间。每当齿轮转动时,他腰间的骨头就会被碾压得咯吱咯吱的响。那种非人的痛楚,足以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这便是碾刑!   齿轮的摆放是极为精准的,可碾碎骨头,但绝对不会伤及内脏。   也就是说,除非让囚犯疼死,否则还是会留人一口气撑着不死。   这白发老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全凭上好的药材吊着一口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见着千寻等人进来,白发老鬼虚弱的抬了一下眼皮,连抬头的气力都没有。就在千寻进来之前,他刚刚施刑完毕。   锦衣卫上前,解开他的封嘴带,捏起他的下颚,强硬的将汤药灌入他的嘴里,免得他一口气没上来就此死了。   灌了药,千寻挥手,示意锦衣卫退下,不必再系封嘴带。   封嘴带自然是怕囚犯受不了酷刑而咬舌自尽,如今她要问话,自然不必这个。   “还记得我吗?”千寻冷笑,端坐在太师椅上,眉目微冷。   白发老鬼满脸的血,有干涸的,有新鲜的,衬着那白发披散的模样,愈发惊悚如厉鬼。   “是你!”白发老鬼声若蚊蝇,宛若气力被全部抽离。如此模样,几乎很难将他与当初在落马坡杀气腾然的天衣教教主相提并论。   蓦地,他的视线落在绿萼的身上,“你也没死。”   “没死,让教主失望了。”绿萼冷冷的回答。   千寻嗤笑,“我们都好好的,你却要死了,真是风水轮流转。这碾刑的滋味不好受吧?也难为你,能撑到现在。”   白发老鬼咧着血唇,笑的时候,嘴里的鲜血连着涎液不断的淌下,令人作呕。   “你笑什么?”千寻剑眉微扬,锐利的眸子盯着他的脸,鼻间满是浓烈的血腥味。   “功亏一篑,死有何惜。”他眼底的光渐渐的溃散,剧烈的疼痛让他的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满脸的鲜血和冷汗一起滑落下来。   千寻眉睫微扬,“你是死了,可你的主子还没死。他还会有更多的人为他效命,对于你这样的人,他要多少有多少。既然能撑起一个天衣教,自然能撑起第二个天衣教,也会有第二个天衣教教主。而你,只能成为弃子。”   白发老鬼干笑两声,声音依旧尖锐如那夜,“你别白费劲,想从我这里掏出东西,痴心妄想!”   “是不是痴心妄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不少的教众都在我的手上,就算没有你,我照样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到那时,就算你想说,我也不再需要。”千寻摆弄着手中的绣春刀,气定神闲的模样,竟有存了几分楼止的神韵。   “既然如此,你何必来问我?”有血划过他的眼皮,他无力的垂着头,气若游丝。若非他功力深厚,早就死过千百回。   千寻低笑两声,“因为我想确定,是不是连你都不知道背后主谋的身份。天衣教攻城掠寨不是一日两日,累积了不少财富,何以现下天衣教被一锅端,却不见半分银子?为他人做嫁衣,你觉得很痛快是不是?”   “当日你们拿下了我哥,其实是早有预谋想要抓我。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刨根问底,就喜欢有仇报仇。该说的,我哥都说了,我来只是跟你打个招呼,让你死得安心一些。若你不介意,我可以亲自送你上路。”   音落,千寻的绣春刀“咣当”一声出鞘。   刀尖拖行在地面上,火星四溅,发出滋滋的响声。千寻步步逼近,嘴角勾起迷人的笑意,眸色肃杀冷冽,“撑了这么久,换做旁人早就该死了,你何以还不死?不过也是贪生怕死,可是要从刑狱救人难比登天。所以,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发老鬼骤然瞪大眸子,“你说什么?”   “就算被封了奇经八脉,若你有心保守秘密,就不会熬到现在还不肯死。怎么,我猜错了?没事,猜错也好,猜对也罢,不过是一刀两断,我成全你的忠心耿耿。能死在锦衣卫百户长的手上,也算你的福气。”千寻嗤笑。   晶亮的眸子没有忽略他脸上一闪即逝的惊惧之色,世上谁人不怕死?尤其是处于高位之人,从高处跌落,那种滋味并非常人可以承受。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求生是一个人,生来便会的东西。   看透人心,对症下药,总好过无止境的刑罚。   人只有在面对自己本性的时候,最为脆弱。被戳中了心窝里的秘密,才能自乱阵脚。   许是没想到千寻这么个丫头片子,心思如此毒辣,白发老鬼委实震住。迎上千寻缓缓举起的绣春刀,寒光利利,只消落下就会人头落地。   “你到底知道什么?”白发老鬼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   虚弱中的轻颤,最得千寻之心。   “你是想问,我哥到底说了什么吧!”千寻扯着唇笑,将绣春刀直接架在他的脖颈上,冰冷锋利的刀口慢慢的磨着他的脖颈。   此刻,死亡距离他是最近的。   只要千寻的手一抖,他就算彻底的死透了,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白发老鬼不敢置信的盯着千寻,像见鬼一般,冷汗不断从额头滑落。   千寻凑近他的耳畔低语,便是这样一个举动,却让白发老鬼一口血喷出,瞬时厥过去。   “大人?”绿萼心惊,“何以会这样?”   绣春刀归鞘,千寻两手一摊,“没什么,等他醒了让人通知我。”音落,千寻转身朝外头走去。   海棠与绿萼对视一眼,谁都没明白千寻到底说了什么。   走出刑狱的时候,千寻看了看外头的天,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海棠不解的上前,“大人方才说了什么,何以那老头会有如此反应?”   千寻扭头看她,眼底的光深了几分,“我只说了两个字。”   “什么字?”绿萼一怔。   “夺位。”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绿萼与海棠都变了脸色。这两个字何其大逆不道,彼此都心知肚明。   二人急忙环视四周,确信无人才算松一口气。   “大人慎言。”绿萼行礼。阵呆纵号。   海棠压低了声音,“大人为何会想到这两个字?”   从楼止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上看,千寻心知此事不简单。若是流寇,江湖组织,端了巢穴剩下的便是清剿。但楼止却没有杀了白发老鬼,而是吊着他的命,显然是在等什么。偏偏锦衣卫那帮行徒只知道行刑,掏不出一丝口供。   打从知道楼止下的“不许他死”之命,白发老鬼就死撑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否则真当要保守秘密之人,早就放弃了求生的意念,何至于活到现在。   就因为不想死,才会有强烈的意志熬过大刑。   既然不是针对江湖,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最让楼止不敢松懈,那便是高高在上的权势之争。这天下,最深不可测的争斗,便是皇位。   千寻刚才提及千奎时,白发老鬼的面色便有异样,而后她提及了“夺位”二字,他竟然是这般神色,显然是绝望至极。   若秘密不再是秘密,他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激烈反应!   千寻心想,这两个字,除了她,怕是无人敢提。故而白发老鬼才能挺这么久,不肯松口。心里防线一旦崩溃,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只是……千奎也搀和其中?看白发老鬼的表情,似乎千奎真的知道什么。奈何自那日后,千奎就像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千寻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以免楼止真的一刀结果了她那不成器的哥哥。   不远处,一名锦衣卫快速行来,朝着千寻行了礼道,“大人,外头有一名宫女自称南心,求见大人。”   千寻眉睫微扬,抬步便往外走。 ☆、第135章 徒儿走哪都顺路   千寻快步走出南北镇抚司大门,南心便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个包袱。   见着千寻,南心快速上前,“阿寻,你可算出来了。”   “南心?”千寻抿着唇,张了张嘴,最后扯了唇道,“掖庭批下来了?”   “嗯。”南心眉开眼笑,“是啊,你不是去掖庭打过招呼了吗?掖庭今日通知我,说是可以出宫与你陪嫁,这不我就紧赶着来了。你……不为我高兴吗?我走出了皇宫。”   千寻深吸一口气,轻轻的抱着她,“高兴。”   松开南心,千寻朝着绿萼道,“去安排一间房。”   绿萼颔首,“属下明白。”   自然,南心的房间不能贴着千寻,绿萼与海棠都知道千寻和楼止的关系,若是南心搅合进来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故而,只能避开南心。   领着南心去了厢房,千寻莞尔,“你暂时住在这里,等到……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阿寻,那你呢?”南心不解的问。   这个房间较之琉璃阁的,不知好了多少倍,还是单人单间的。里里外外收拾得很干净,看上去甚是舒坦。   “放心吧,我虽然只是个百户长,可是在这里没人敢动你。”千寻笑着拿下南心的包袱,“你就安心的住着,其他的事情我会妥善安排。”   南心点了点头,眼神异样的看着绿萼与海棠,咬紧下唇。   看着她极度小心谨慎的模样,千寻看了海棠与绿萼一眼,“你们先出去。”   见二人出去,南心才算松了一口气,“我瞧着她们这一身的锦衣卫打扮,就心慌得很。阿寻,出门在外,可千万不能轻信她人,免得将来吃亏的是你。”   千寻微微挑眉,“这话我都听你说过多回。”   长长吐出一口气,南心笑得微凉,“是我嘴碎。”   “是不是一个人寂寞空虚冷?如今可是越发的多愁善感了。”千寻无奈的摇头,“对了,这锦衣卫内到处都是布防,你莫轻易走动。晚上我陪你吃饭,你先休息吧!”   “对了,初六……”   不待南心说完,千寻声音微冷,“初六的事情初六再说吧。”   “你生气了?”南心一愣。   千寻敛了容色,“没有。”却觉得心里憋得慌,有些乱。   初六?又是初六!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想了想,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想了,若楼止真的对自己存了心思,如何还能看着她嫁入十三王府?   他的心那么高高在上,那么深不可测,她似乎永远都猜不透,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埋藏着怎样的情绪。   “对了阿寻,听说王爷要用正妃之礼迎你,宫里说王爷的聘礼足有十里长街之多。”南心笑道,“你不知道,如今的琉璃阁,一个个都巴结我,都想着能在你跟前露个脸,将来你当了正妃还能给他们搏个好前程。”   千寻冷笑两声,“前程?彼时我被诬下狱,他们可曾在乎过我的生死?一个个落井下石,恨不能将我置诸死地。现下想着要奔个前程?当初可都不是这般想的。”   南心脸上的表情一怔,尴尬的抽着唇角,“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千寻垂下羽睫,遮去眼底精芒,“最近事情太多,有些上火。”   “阿寻,我们是最要好的姐妹,是不是?”南心的声音很轻。   千寻回过神,重重点头,“自然。我们一起长大,比谁都亲厚。”   “那就好。”南心深呼吸,“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会原谅我吗?”   “你还能做什么?杀人放火?看样子你一个人在宫里委实憋坏了,这样吧,以后我走哪都带着你。”千寻笑着捧起她的脸,眸色晶亮,“好了,别想那么多,大不了我去找指挥使,也让你当个锦衣卫,跟在我身边。我们好姐妹,不分离。”   南心重重点头,“好。”   “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走开一下。”千寻嫣然轻笑。   “恩。”南心眸色微恙,低低的回应。   走出房间,千寻只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许是南心提及了十三王爷,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不自然的拘束感。   一个人坐在假山上的亭子里,千寻愣愣的出声。   脑子里浮现出云殇温润的笑脸,初六已经迫在眉睫。   可是……   半年前的一眼还历历在目,沐素素都死了,她也该放下才是。然她现下的感觉,就好比当日的云殇。有种说不出的心虚,心慌,甚至于害怕提及云殇这个人。   不知道当日的云殇,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挣扎?   以手扶额,千寻心乱如麻。   “大人。”海棠快速走来,“那老家伙还昏迷不醒,不定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知道了,等着吧!”千寻蹙眉。   海棠一怔,“大人不舒服?”   千寻摆了摆手,“让绿萼在那边盯着吧!”   “明白!”海棠颔首,“对了,方才属下看见宫里来人了。”   “什么人?”千寻陡然仰起头,“难道是司礼监?”   “不是上一次的万公公。”海棠摇头。   心下疑惑,千寻起身,“人在哪?”   海棠指着楼止书房的方向,“去了指挥使的书房,好一会了,现下还没出来。对了,似乎是带着圣旨来的。”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心下一抽,“圣旨?”蓦地,她撒腿就往书房跑。   坏了!   快速奔跑在回廊里,身后的海棠疾步追着,也不知千寻想到了什么。   等到千寻跑到回廊尽处,便瞧见无极宫的太监总管赵玉德从书房里出来,应无求相送,却并未见着楼止的身影。   赵玉德唇角含着笑,却在触及千寻时,笑意越发浓烈。但在千寻看来,却隐隐透着不知名的寒意。是那种冷冷的笑,带着不屑与轻蔑。   “百户长。”赵玉德拂尘轻甩,“如此神色慌张,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千寻点了头,算是行了礼,“赵公公。”   赵玉德冷哼一声,“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闻言,千寻稍稍一愣,她不记得自己与这个赵公公有什么过节。上一次见面是在无极宫,这不过第二面,何至于如此大的成见?   千寻看了一眼应无求微恙的表情,挽唇赔笑,“公公所言极是,千寻受教。”   “但愿你是真的记在了心里。”赵玉德剜了她一眼。   屋内陡然飘出楼止冰冷肃杀之音,“赵玉德,你活得不耐烦了?还不滚?”   但见赵玉德面色一僵,随即垂下头快速离开。应无求经过千寻身边时,回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何用意。   “大人,为何每个公公说话都阴阳怪气的?”海棠凝眉,“前一次的万公公,属下便听不懂他说什么,如今这赵公公也是!”   千寻剑眉微蹙,刚要开口,却听得楼止一声冷喝,“还不滚进来。”   海棠随即缄默不语,不敢再多说一句。   缓缓吐出一口气,千寻默不作声的走进书房。   合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听见不远处的美人榻上,传来低冷的轻哼。   敛了所有容色,千寻面无波澜的走过去。   楼止半倚着美人榻,斜睨着她,那种神色何其冷蔑,对着她便是一声低喝,“站那作甚,过来!”   千寻撇撇嘴,她不是正在过去吗?到底哪里惹他不快,如此翻脸无情。   她刚站在他跟前,他忽然拂袖,直接将她拽进了怀里,看她的时候眸光冷了几分,“既然害怕本座,何必眼巴巴的过来?作死么?”   “师父来葵水了?”她不冷不热的开口。   楼止稍稍一怔,随即将她往前一推,傲然将她推出自己的束缚范围。   千寻冷着眸看他忽冷忽热的模样,却听得他低哼一声,“你过来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顺路而已。”她不紧不慢的回答。   “顺路?”他轻嗤,“心口不一。”   “是啊,这南北镇抚司,徒儿走哪都属于顺路。”千寻望着他黑沉的表情,只叹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视线稍稍一瞥,刚好看见桌案上摆着的明黄色圣旨。   赤金龙纹,不是圣旨又是什么?   皇帝的圣旨为何会降临此处?赵玉德是无极宫的太监总管,他亲自来宣旨,只怕事情非小。   是她的事?还是楼止的事?   千寻张了张嘴,还是没敢问出口。   “想知道那是什么?”楼止冷睨她一眼。   剑眉微蹙,千寻不解,何以她的心思他都会知道?看样子这厮的眼睛太毒,在他面前稍有异样,都会被看出来,委实危险。   但既然被看穿了,千寻便坦坦荡荡承认。   在聪明人面前作假,只会自寻死路。   “是。”千寻颔首。   楼止手一握,那圣旨便飞落在他掌心,明黄色的绢布上头,盖着清晰的御印。这是皇帝的玉玺图纹,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千寻的羽睫不经意的颤了一下,却见他艳绝的唇角微微勾起,漫不经心的将圣旨丢出去,“自己看!”阵呆团扛。   见状,千寻慌忙伸手去接,握住圣旨的那一刹,心头微惊。   这厮连圣旨都如此儿戏,须知损毁圣旨如同欺君谋逆,其罪不小。   深吸一口气,千寻看了看合眸养神的楼止,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圣旨。 ☆、第136章 如果抗旨会怎样? 为那角落.の傷童鞋水晶鞋加更   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尔逆贼猖獗,天下皆动,为祸社稷。钦命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楼止,亲率大军二十万赴华阳城。上禀天意,下着民意,委之以重任,御宇内而安社稷,平天下而福万民。特赐楼止如朕亲临之权,大军定于二月初六开拔,钦此!   握着圣旨的手不经意的轻颤了一下,千寻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师父真的要出征?”   楼止依旧闭着眸子,她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飞扬的眼线,便是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亦能感受到来自于他的威慑力。那种不怒自威的凌然之气,教人不敢轻易靠近。   “圣旨都下了,本座可以拒绝吗?”他的口吻极为平缓,听不出一丝情绪。   “为何不是兰大将军府抑或是京畿府沐家?便是兰大将军年迈,尚且有沐家之子,为何会轮到锦衣卫出征?所谓亲军,不该驻守京都吗?”千寻凝眉。   闻言,楼止轻渺的看了她一眼,“你倒看得清楚。”   千寻握紧圣旨,“皇上如此决意,想来不是一念之差。”   “昨儿个华阳城的急报刚刚传入无极宫,十三王爷紧跟着便入宫了。你说这算不算一念之差?”楼止慢条斯理的说着,一双迷人的凤眸似笑非笑的盯着千寻。   眸色微暗,千寻不由的垂下眉睫,“你是说王爷?”   “夜长梦多也是人之常情。”楼止低笑,“只是操之过急,未见得就是好事。”   “皇上故意调离你出京。”千寻朱唇紧抿,“师父为何不上奏,此事大可推诿,未必要你亲自率军出征。”   楼止红袖轻拂,别有所思的看着她,“凡事有利必有弊,福祸相依。徒儿可是舍不得为师出征?”   “我……”千寻撇撇嘴,缓步走向桌案将圣旨放下,背对着楼止道,“师父不是说,杀了师父便能得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手握生杀有什么不好?若是师父战死沙场,徒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舍不得?”   他微微支起身子,看着她始终没有转过身来的背影,薄唇轻挽,“徒儿好志气,那为师就放心了。”   千寻只觉得自己的心,狠命的抽了一下,疼。   深吸一口气,而后又缓慢的轻吐,千寻这才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波的从容,却在不经意间红了一下眼眶,“师父要出征,徒儿也该嫁人了,委实是双喜临门。”   楼止缓步下榻,一步一顿的朝她走过来。   距离很短,却让她有种窒息的悸动。   倔强的迎上他微凉的眸,她扯了唇佯装没心没肺的笑着,“怎么,换师父舍不得了?”   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掐起她的下颚,他居高临下的对着她的眼睛,笑得愈发阴冷,阴鸷的眸子掠过几分寒意,“徒儿未免太高估自己。”   “高估?”千寻垂下眉睫,再不肯与他对视,“在师父面前,徒儿岂敢高估自己,那不是找死吗?徒儿还想多活两年,给师父养老送终!”   “为师要听真话!”他的声音冷了几分。   她始终不肯看他,犟在那里就是不肯开口。   直到他手上的力道越发加重,千寻才吃痛的怒视他一眼,“师父只管去出征,徒儿这话是真是假有何重要?”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一股子不知名的愤怒。   是因为他没有抗拒圣旨?还是因为十三王爷……千寻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原因,只觉得一腔怒意无处发泄。然则当着他的面,她本不该表露,却被他逼得终究没能掩饰过去。   他的眼神宛若毒药,沾则即死。   她只恨自己无法自拔!   楼止没有说话,略带不屑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终于还是松了手,“出去吧!”   千寻红着眼眶,二话不说便往外走。   没走两步,却停在了门口,那双手始终没有勇气去开门。   “怎么,要本座送你一程?”身后,楼止无温低喝。   良久,千寻转过身,“如果不是因为你身上的毒,你还会选我吗?”   楼止挑眉,不置一词。   “还会选我吗?”她加大了音量。阵呆团巴。   闻言,楼止唇角微扬,蹙眉睃了她一眼,依然没有开口。   千寻的脸乍青乍白,“若只是当我是解药,何必昨儿个还来招惹我?难道夜夜都要解毒吗?师父为何不说话?多说一句会死吗?”   他甩了她一个“幼稚”的眼神,不紧不慢的转过身去。   身后寂冷一片,千寻压低了声音,“你别后悔!”   语罢,她伸手便去开门。   谁知平底一阵卷风,直接将她带入了他的怀里。一眨眼,她竟被他打横抱着,那双迷人的凤眸冷至极致的盯着她倔强的脸。那一刻,她看见他咬牙切齿的表情,而后是低冷无温的声音凑近了她的耳畔,“作死的东西,敢威胁本座,真是不想活了?”   千寻嫣然一笑,“师父总算开了金口。”   意识到自己中了她的激将法,楼止低哼一声,却还是抱着她坐在了美人榻上。低缓的吐出一口气,他伸手拨开她散落的鬓发,“看样子,万喻安的点拨是对的。”   “万公公让徒儿选好立场,在师父与王爷之间做选择。王爷乃是当朝十三皇子,太子爷病重,皇长孙虽然乃是嫡长孙,但到底少不更事无心朝政。十三王爷声望极高,这意味着什么,徒儿久居宫中已是心知肚明。”   千寻握住他不安分的手,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万公公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徒儿还是明白的。兜了那么大一圈,无非是告诫徒儿莫要摇摆不定。如今徒儿做出来选择,不知道师父可还满意?”   “狡猾!”他勾起唇角,眼底的光愈发幽邃。   “那师父可以告诉徒儿,何以要答应出征?”千寻轻吐一口气,看着他狐疑的眼神道,“师父若是不点头,只怕皇上就算下旨也是无用的。”   楼止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光亮,颇有深意的望着她,“你可知华阳三镇对于整个朝廷的意义?若是能拿下华阳城,以后天朝三足鼎立的局面,就会彻底打破。虽然风险很大,但值得一试。”   千寻微微凝眉,“所以师父将计就计,顺着王爷的藤蔓接手了此事。”   “有何不可?”楼止睨了她一眼,“既然有人铺好了路,本座顺着下来就是,还能顺了皇上的心意解皇上之困,何乐而不为?”   “师父就不怕中了人家的计?”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楼止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担心为师真的死了?”   千寻面色一僵,“师父若真的想死,徒儿给您也下点药,直接丢五皇子床上去。听闻五皇子御女无数,声名在外,想必能给师父一个痛快的死法。”   闻言,楼止冷着脸轻斥,“不要脸的东西,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那徒儿该如何说?”千寻坐起身来,却因为用力过急,直接撞上他的下颚。   他稍稍凝眉,睨一眼吃痛的千寻,“不长眼睛。”却伸手弹开她的揉额的手,看了一眼千寻微红的额,轻轻替她揉着,依旧不免训她两句,“真没用,一点疼都受不住。”   她扬起羽睫,看着近在咫尺的楼止,鼻间充斥着淡淡的曼陀罗香气,只觉心安。不由的,低低喊了一句,“师父。”   “嗯。”他回了一声。   “如果抗旨会怎样?”她低问。   楼止低眉看她,眼中染着星星点点的琉璃光色,“会死。”   千寻点了点头,“知道了。”她推开他的手,怅然若失的起身,“师父既然成竹在胸,那徒儿就只能祈祷师父凯旋而归。”   他起身,颀长的身躯微微俯下,戏虐的盯着她垂眉不语的姿态,“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好好想想,今儿个夜里,该如何取悦为师。说不定为师一高兴,就将毕生武艺都传给你,到时候你就什么都不必愁了。”   这话何其暧昧,他身上好闻的香气直接熏得千寻面红耳赤。   见她窘迫,楼止却笑了。   一想起昨儿个夜里的疯狂,千寻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但想了想,这厮如此无耻,若她真的羞愧难当岂非正中他的下怀。   昂起头,千寻眸色晶亮,“师父所说的武艺,莫不是床底之欢?若是如此,徒儿当真是受益匪浅,只盼着能学到师父的三招两式,来日入了王府也能派上用场。”   他眸色一沉,陡然扣住她的腰肢,直接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前,“徒儿这张嘴越发的讨嫌,看样子委实欠调教。”   “还望师父不吝赐教。”她挑衅着他的权威,殊不知如此一来,只能激发一个男人的荷尔蒙,愈发的不可收拾。   下一刻,他狠狠摄住她的唇。舌尖快速挑开她的贝齿,容不得她有丝毫的喘息机会。   门外陡然响起绿萼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颤抖,“大人不好了,天衣教教主被人毒死。”   音落,千寻的羽睫赫然扬起,第一时间捕捉到楼止眼底不可抑制的戾气。   他骤然松开她,冷眸无温的剜向门口。 ☆、第137章 对师父撒娇   房门打开,楼止一身肃杀的立于门前,千寻箭步上前闪到绿萼跟前,从容道,“师父放心,徒儿必定查个清楚。绿萼、海棠,随我来。”   音落,千寻快速领着两人退开,丝毫不给楼止发作的机会。   若是让楼止出手,绿萼等人岂能有活命的机会。   白发老鬼已经被人解下来,如今就躺在担架上头,以齿咬舌,面色发青发紫。   海棠快速俯身,取银针刺入他的脏器部位,取了白布擦拭白发老鬼唇边的涎液,凑近鼻间小心的闻了一下,“怎么可能?”   “是云落。”千寻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   她已经闻到了白发老鬼身上的气息,“而且是完整的云落。”   早前海棠对付千寻的,因为少了一味药,故而不算完整配方。但是回到锦衣卫之后,千寻便让海棠完善了云落的配方,做出了全新的云落剧毒。没想到,现在竟然被人用在了白发老鬼的身上。   “什么时候发现的?”千寻扭头望着绿萼。   “就是刚才。”绿萼道,“属下奉命守在外头,有锦衣卫送了汤药进去,出来之后也不觉有什么异样。大夫交代过,不要太多人围着,免得造成他呼吸不畅。所以属下遣散了所有人,只身在外当值。不过属下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就会进来看一次,最后一次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人死了。”   千寻蹙眉,“谁送的药?”   “一直都是药房送的,属下盘问过,没有异样。”绿萼蹙眉,跪在那里,“属下谢大人相救之恩。”   “到底是大意,没想到功亏一篑。”千寻料定,若是白发老鬼醒来,必定会交代幕后之人的身份。   如今看来……楼止多日的心血只能付诸东流。   海棠一声不吭的跪在千寻跟前,垂下眉睫缄默不语。   千寻看了二人一眼,“都起来吧!”   “大人?”海棠顿了顿,“云落是出自属下之手,所以属下是最有嫌疑之人。”   “你一直跟着我,如何去下毒?若是真要下毒,这锦衣卫之内必须有你接应之人。你是想告诉别人,我与你一道杀人?”千寻搀了她起来,“行了,不管怀疑谁,我都不会怀疑你们。”   绿萼凝眸,“会不会是南心?”   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这话不能乱说,千寻与他无冤无仇,何故要杀人?再说,南心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天衣教教主被困在锦衣卫多日,为何以前无碍,南心一来便死了?”绿萼说出自己的疑虑。   “不会是南心。”千寻掉头就走,临至门前回头看着地上直挺挺躺着的白发老鬼。   原本,就要撬开他的嘴,如今什么都没得到,真是可惜。   也难怪楼止要动怒,敢在锦衣卫内部动手,浑然是不要命的!   “先保存尸体,别叫人轻易碰了。”千寻边走边道。   “大人要验尸?”海棠一愣。   千寻颔首,“自然。若真的查不出,也只能是天意。若有意外收获,许是……”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突然传来一阵爆破之音,绿萼与海棠同时将千寻扑在身下。那爆炸声震得整个地面都跟着抖了抖,梁上的灰尘嗖嗖往下掉。   千寻急忙甩头,灰尘之中看见自己的房间,窜起熊熊烈火。   “怎么回事?”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难道是霹雳弹?”   海棠起身的时候,手背落地擦出血来。   三人顾不得这些,急忙朝着房间奔去。   “大人你要做什么?”绿萼一把拽住笔直往里冲的千寻,“火势太大,不能进去。”   浓烟弥漫,木质的器具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响,火蛇不断的往上窜。还好今日风不大,否则还不定怎么收拾。   大批的锦衣卫赶来救火,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糟了,霹雳弹的配方和我爹的毒方都在里头。”千寻直接拿了水桶从头到脚将自己浇透,一个冷战便冲进了火海。   海棠与绿萼万没料到千寻如此拼命,竟然这样就冲进去。   两人跟着就想往里冲,哪知被一道火浪给挡了回来。   火势太大,压根冲不进去。   “阿寻!”南心疯似的冲过来,顶着一床湿棉被不管不顾的冲进了火场。   海棠震住,陡然盯着绿萼,脑子里乱作一团。   屋子里到处都是窜动的火蛇,千寻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睛,拼命的咳嗽。眼泪不断的被熏出,借着模糊的视线,她摸到了自己的床。从枕头底下摸到了一个木盒,急忙打开。   下一刻,脑子嗡的一声。   千寻剧烈的咳嗽着,不敢置信的望着空空如也的木盒子。   毒发呢?霹雳弹的配方呢?   怎么可能?   浓烟滚滚,窒息的感觉如潮而来,千寻想要起身,却因为呼吸了太多的烟尘,整个疲软无力。   模糊中,她看见一个披着棉被的身影。   南心好不容易才在浓烟中找到跌坐在床沿的千寻,“阿寻快点出去,这里太危险。”   “方子……”千寻只觉得视线越来越弱,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整个人都开始沉重无力,“我爹的方子没了。”   “没了就没了。”南心将棉被盖在千寻身上,搀着她,蜷身往外走。   四下热浪教人无法承受,梁上不断有被烧断的木头坠落,到处都是刺目的光。门口处,大火吞噬,压根就冲不出去。   楼止从天而降,海棠与绿萼扑通跪下,“指挥使,大人进去找方子……没出来……”   “真是不怕死的。”楼止愠怒低吼,眸色冰冷欲血。红袖卷风,直接用掌风将门口的火势劈开两边。刚要进去,便见着千寻与南心双双扑了出来。   两人被熏得乌漆墨黑,极为狼狈。   南心无力的推着千寻,“阿寻?阿寻你怎样?”   因为吸入烟尘过量,千寻无力的眨了一下眼睛,“没、没了……”   “大人?”海棠与绿萼心惊,刚要冲上去。   岂料一道冷戾杀气陡然拂来,直接将二人若沙包一般的甩出去甚远。下一刻,千寻已经躺在了楼止的怀里,晕死过去。   “大人?”应无求急忙上前。   楼止锐利幽冷的眸子快速掠过四下众人,瞬间锦衣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去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始作俑者找出来。碎尸万段!”   低眉看着怀中的千寻,他的瞳仁缩了一下,疾步离开。   所有人都是一身的冷汗,指挥使大人真的动怒了!而且是勃然大怒!若不是千寻晕厥,他要带着她回去疗伤,此刻谁都别想活。   绿萼有一身的功夫,勉力爬了起来,海棠却因为重力落地而晕厥。   “怎样?”应无求望着她。   “没事。”绿萼摇头,上前搀起了南心,“多谢你救了大人。”   南心也被烟熏得七荤八素,也不作声,直接推开了绿萼摇摇晃晃的离开。   绿萼抚着肩胛,因为落地时撞到了肩胛,此刻疼得面色青白。扭头望着晕厥的海棠,绿萼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却是一言不发。   “烦劳应大人,把海棠送去安置,属下去看看大人的伤势如何。”绿萼稍稍行礼。   “你自己都受了伤,现在去找百户长,不是去指挥使那里触霉头吗?”应无求轻叹,“还是我去吧,若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绿萼感激的看了应无求一眼,“多谢应大人。”   应无求颔首,转身走进回廊。   这一场大火,及至傍晚时分才算扑灭,将千寻的房间烧得面目全非,除了焦黑的梁柱木炭,什么都没有留下。   千寻被烟熏得厉害,一直晕着,门外跪着一地的锦衣卫。   她若给好歹,今日当值的全部得死。   身为锦衣卫,一日之间连出两起人为事故,楼止是断不能容忍的。   床榻上的女子,剑眉微蹙,忽然“嘶”的一声坐起身子。一睁眼,刚好迎上床榻边坐着的男子,黑了整张脸,一双凤眸里头全是冰冷的刀光剑影。阵冬以技。   羽睫止不住轻颤,千寻低眉,看见他正一身杀气的替她上药。   凡事她裸在外头的肌肤,都被火星溅到,起了一个个小泡,或者变成焦黑色的小点。看上去甚是难看,而又刺辣辣的疼。就像沾了辣椒水的那种感觉,所幸还不到焦皮烂肉的程度。   千寻心道,幸好幸好!   然则睨一眼,默不作声替她上药的楼止,千寻垂下眉睫抿着唇,“轻点,疼!”   这话刚出口,楼止陡然剜了她一眼,那眼神恨不能将她剥皮拆骨,“直接烧死就不用疼了,想死就早说,浪费本座的精气神作甚?”   “生气了?”她讨好的赔笑脸,绵柔的喊了一声,“师父?”   “谁是你师父?本座何时有你这不要命的东西?”他冷哼,却还是小心的替她清理每一个伤口,甚至不再抬头看她一眼。   千寻嫣然勾起唇角,学着宫里头那些小主,娇滴滴的喊着,“师父……”   她的声音本就绵软婉约,若珠落玉盘,如今这么一来,更是教人听得连骨头都酥了。   哪知楼止依旧不为所动,充耳不闻。   捏起鼻子,千寻一下子将脸凑到他跟前,“师父!”   浓重的鼻音,晶亮的眸子,扑闪扑闪的长睫毛,她这个讨好的小丫头,终于看见他眼底的积雪不经意的融化了几分。 ☆、第138章 下次别指望本座会救你   他不冷不热的望着俯下头凑到自己跟前的千寻,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敛尽眸中波澜,“下次想死就滚远点,别让本座看见。”   千寻笑得阳光灿烂,捧着自己的脸道,“徒儿一直小心的护着脸,没给师父丢脸。”   “这脸早就丢尽了,要不要也无所谓。”他冷然坐在床沿,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药膏盖好,“应无求!”   应无求快速从外头进来,跪在了楼止跟前。   楼止随手便将药膏丢给他,“备晚膳。”   “是。”应无求面色青白的退出去。   “师父莫生气,徒儿下次不敢了。”她主动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也跟自己一般略显滚烫,好似被火烧过一般。   楼止挑眉,“下次?下次就自己爬出来,别指望本座会救你。”   “小气。”她撇撇嘴,继而一声叹,“别让我知道,哪个不知死活的偷了我的毒方和霹雳弹配方,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   “丢了?”楼止眯起危险的眸子。   千寻重重点头,“是。那毒方倒也罢了,只是霹雳弹的配方,我跟海棠刚刚研制出来,还差一点火候。若是被人窃取,后果不堪设想。”   “会有怎样的后果?”楼止蹙眉。   深吸一口气,千寻难得认真的模样,“师父可以想象一下,若是大规模的制造,人手一把霹雳弹,上了战场或是图谋不轨,会有怎样难以想象的场面?霹雳弹杀伤力极强,若是大规模的制造,危害堪比整个锦衣卫亲军。”   楼止冷笑两声。   “你不信?”千寻挑眉,“你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吗?这是真的!”   “你不是说并不完善吗?”楼止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拿不完善的霹雳弹与本座的锦衣卫亲军相提并论,是不是言之过早?”   千寻点点头,“话是没错,但总该防范于未来才是。”   “如何防范?”楼止望着她眸中的晶亮。   “能偷我的配方,只能说明对方并不知道我的霹雳弹是不完善的,所以只要我们制造出更完善的霹雳弹,就可以一物降一物。不完善的方子,极容易伤了他们自己。是故在师父出征之前,此事不能耽搁。”千寻言之凿凿,一提起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如狼的眸子就光芒万丈。   楼止不屑的蔑笑,“还有一日时间,徒儿觉得可能吗?”   千寻抿着唇不语。   一天时间确实太短促,何况配方没了,她与海棠就要重新试剂量。霹雳弹这种东西不是寻常之物,危险性极大,稍有不慎……   应无求领着人将晚膳摆放在桌案上,楼止起身往外走,“养着吧!”   “师父?”千寻喊了一声。   他站在门口处,翩然回头看她,眸色微恙,“废话太多,留着气力多吃几口。”   音落,他没有再停留,大步流星离开。   见着楼止离开,海棠与绿萼这才走进门来。   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一个铁青,一个发白。   “大人你好些吗?”海棠跪在床前垂着头。   “我没事。”千寻轻叹一声,他是不信任她?还是觉得太过自信?霹雳弹的事情,何以他如此不屑?   她说的,都是真的。   绿萼上前搀了千寻下场,“指挥使出去了,大人还是用晚膳吧。”   “你们怎么了?”千寻蹙眉。   “没、没怎么。”海棠起身布菜。   千寻握住海棠微颤的手,“受刑了?”   “只是三鞭,并无大碍。”绿萼颔首,“若不是有大人在,只怕要鞭笞至死的。”   闻言,千寻的面色暗沉了一下,“是我连累你们。”   海棠故作轻松的扯了唇,笑得比哭还难看,“难得见到指挥使如此专心,从属下醒转至现在,指挥使可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大人的床前。还用了宫里最好的烫伤药,亲自处理大人的伤。”   “是吗?”千寻低笑两声,“这家伙……”   这厮就是嘴硬,偏生得一张毒舌,半点不饶人。   站在断壁残垣外头,楼止睨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地方。应无求快速上前,“大人所料不差,是火油助燃。”   “先是杀了那老东西,紧接着去夺方子,真是一点都不安生。”楼止语速平缓,眸色幽邃得不见半分光泽。   他望着这一片狼藉的黑炭,所幸千寻当时不在屋里,否则岂非要一道烧死?   不过料想那些人,现下还是不敢对她动手。   他忽然想着,将她留在身边,许是最明智的决定。   若是当日他放她走,也许今日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人心险恶,唯有比别人更阴狠,才能守得住自己的所有。用鲜血和屠戮,捍卫自己的一切,有时候未尝不是无奈之举。   “大人觉得会是谁?”应无求不解。   “可能性很多,谁都有可能。密切留意各方举动,今日这场大火,怕是多少人都要盯着的。”楼止语速平缓,飞扬的眼线不改恣意狂佞之风。   “属下明白!”应无求颔首,“那出征之事?”   楼止斜睨他一眼,“你有异议?”阵夹见弟。   应无求扑通下跪,“属下不敢。只是初六这日子……这日子……”   “这日子极好!”艳绝的唇别有深意的勾起,楼止眼底的光深了几分冷了几分。   “十三王府那边……”应无求张了张嘴,“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楼止冷哼,“不该说就别说。”   “是。”应无求颔首,楼止的心思,谁能知晓。便是他在楼止身边这么多年,也始终猜不透楼止的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甚至于有时候,应无求觉得楼止超越了人的范围,若非鬼便是神。   在外界眼中,楼止是厉鬼,但在锦衣卫亲军的心里,楼止是不可亵渎的神。   高高在上,手握生杀,视天下为无物。   冷风拂过,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掠过鬓间散发,若有所思的望着渐渐晦暗的天际。初六?若她够聪明,终会明白的。   若不明白……   夜幕垂垂,千寻偷偷溜进楼止的温泉池。   如今的天气,入了夜依旧冷得很。房里再暖和,也不及温泉池来得暖和。身上有烫伤本不该洗澡,但想着身上依旧残存的烟熏味,千寻觉得自己就像烟熏肉一般气味难忍。   何况,她又是个对气味格外灵敏的人。   若是海棠与绿萼在,是绝对会拦着她的。   奈何要甩开她们,对千寻而言是易如反掌之事。   她想着这个时辰,楼止早已沐浴完毕,此刻大抵在书房与应无求安排出征事宜,这才有恃无恐的钻进来。   尝一尝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华丽丽沐浴,该是怎样的恣意舒适。   小心的褪去以上,千寻缓步走下玉石台阶,早前被损坏的玉石壁如今也已经修好。低眉望着胳膊上的黑点点,虽然上了药淡了许多,但依然难看得很。   千寻撇撇嘴,她的肌肤本来就白皙幼滑,如今染了这些,若白玉微瑕。   靠在池壁处,温泉水舒筋活络,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春寒新浴温泉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淡扫蛾眉娇无力,魂魂心梦与君同。   许是累了,又或者太过舒服,千寻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有人在喊“九儿”。   是的,九儿!   迷雾中,还是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个有着甜美笑容的女人。她冲千寻拦了手,笑着喊了一声,“九儿,过来。到娘这边来!”   千寻睁大眼睛,看见一个小女孩飞奔着跑过去,清凌凌的声音唤着“娘”。   那画面何其熟悉?!以至于她竟然有种不知名的心痛,那种心口抽着疼的感觉如此清晰。她张了张嘴,却没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们含笑望着她,那小女孩笑得灿若星辰,指着千寻用力喊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千寻陡然惊醒,这才发觉额头竟然满是冷汗,也不知是水汽冲的,还是……心头砰砰的跳,有种不知名的恐慌。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宛若灵魂深处的记忆。   但搜寻记忆,她都不记得有这么个女人,有这么个小女孩。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九儿?”千寻低低的呢喃着梦里的话语,只是九儿这字眼,好似真的在哪里听过。   好熟悉好熟悉,恰似就在唇边,但愣是吐不出来。   外头有细碎的脚步声,千寻一怔,这个时候楼止不是应该已经沐浴完毕了吗?难道不是他?除了他,谁敢来这里?   但……   以防万一,千寻慢慢的游到浴池正中央的水深处。   水深两米左右,她屏住呼吸,潜入水底蹲着。   她尽量避开底下明珠倒映的光,好在水汽氤氲,她能借着模糊的视线,看见水面上的异动。有人蹲在岸边伸手在水里慢慢撩拨水面,红色的身影随着水面荡起的涟漪而越发模糊。   藏在水底,千寻眯了眯眸子,却见那人竟消失不见。   心头一震,却见到一双白花花的腿步入水中,不紧不慢的走下白玉台阶。   千寻瞪大了眸子,看着渐渐渡水过来的白光。   她捂紧了自己的口鼻,只想让自己潜得深一些,再深一些。   身若游鱼,千寻想游到另一侧的池壁下藏着,哪知她刚转身滑动身子,腰间陡然一紧。还来不及惊呼,水面“哗”的翻开硕大的浪花,她已被人整个从水下捞起。 ☆、第139章 徒儿想欺师灭祖,师父肯不肯?   清晰的落水之音,伴随着千寻错愕的面庞,还有楼止邪魅蔑笑。   身上微凉,千寻下意识的挡住胸前。   他却半凫水半饶有兴致的睨着她窘迫的表情,视线最后毫无顾忌的落在她极力遮挡的胸前,“想不到徒儿这般迫不及待的要给本座侍寝,果然是孝心可嘉。看样子本座灌你些汤汤水水委实有效,来来来,让本座丈量一下是否……”   还不待他说完,千寻忽然推开他,“无耻!”   音落,若泥鳅般从他身旁滑过。   她的水性本就极好,入了水就像龙归大海,谁都奈何不得她。这仿佛是天生的本能,有着无可超越的优势。   千寻想着,若是知道他会来,她说什么都不会脱得不着片缕,以至于如今这般被动。   但极为幸运的是,楼止的水性似乎不太好,甚至于只能浅浅的浮在水上。   他想抓住她,谁知她便是那水里的泥鳅,从他脚下游过,又从一侧的池壁处冒出头来,笑得无可抑制,“师父,原来你也有弱处。你不会水!”   楼止面色一沉,精致的脸上沾着水珠,顺着他完美的人鱼线不断滑落,水面泛起涟漪不断。她看着他站在水里,水至腰际,精壮的身体曲线荡漾着潋滟波光,越发的撩人心扉。凤眸微扬,他艳绝的唇角微微勾起,陡生一室的蚀骨暧昧。   他如墨的及腰长发轻柔的垂着,若缎子一般溢着黝黑的光泽。缓缓启唇,飘出绵软而低迷的声音,若琴弦拨鸣,优雅而闲适,“为师就算不会水又怎样,难道你还能逃出为师的手掌心?”   千寻贴着池壁,眸色微转,“徒儿与师父打个赌如何?”   “哦?赌什么?”他极度不屑。   他偏不信,她还能翻了天去,气定神闲的站在水里轻飘飘的看着她。   “师父若是不用武功便能抓住徒儿,徒儿任你处置,否则……若师父被徒儿制服,师父可否也任由徒儿处置?横竖师父都不亏,是不是?”千寻眸色晶亮,眼底倒映着一池的波光。   “哦,那你想怎么处置为师?”他饶有兴致的睃了她一眼。   千寻邪邪轻笑,“师父这就认输了吗?”   他指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的撩起水来,黑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垂下,“现下论输赢,为时过早。为师的乖徒儿,你输定了!”   音落,他忽然跃入水中,伸手便去抓她。   “师父的水性果然极差。”千寻陡然钻入水底,白雾升腾的水面看不清水下的一切,缭绕不去的水汽遮住了楼止的眸。   幽暗深邃的眼睛快速掠过水面,到处都是波光,到处都是涟漪,根本无法分清千寻的去向。他站在水里,宛若温泉池的水温骤然下降了不少。   唇边的笑意骇然消失无踪,绝冷的凤眸眯成狭长的缝隙。   千寻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在水中匿了踪迹。   水下,就是千寻的天下,她可以随意穿梭。速度之快,教楼止根本摸不清东西南北。   她试着用指尖挑逗般掠过他的腿部,而后快速游开。楼止何等傲娇,若是此刻动了真,只会让她觉得没风度没气度。是而他那傲娇的性子,绝对不允许他推翻自己的承诺,打自己的脸。   楼止伸手便探入水中,却只抓住她的脚踝,哪知她莹润的脊背泡了温泉水,越发的幼滑难握。手中一空,又失去了千寻的踪迹。   这般的触而不及,险些让楼止抓狂。   “千寻,你给本座出来!”楼止愠怒。环顾四下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涟漪消散,千寻却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直接让楼止拍打了水面,“给本座滚出来!”   蓦地,他忽然觉得脚踝一紧,刚要伸手去逮水下的那个人。   哪知水中的力道是最难把握的,何况他还答应不许动武。心下一怔,便是这分神之间,千寻在水下直接握住他的脚踝将他带入了池中央的水深处。   下一刻,她若灵鱼一般跃出水面,借着全身气力将他扑入水中。   硕大的水花被劈开,她直接将他按在了水底。   水泡不断从他的口鼻间腾起,千寻憋着气盯着他又惊又怒的表情,水下的他就像拔了牙的老虎,竟然有种无法动弹的楚楚之态。   他的手死死扣住了她的双肩,挣扎着想要起身。   奈何水波涌动,除非他毁约动武,否则他拼不过千寻在水下的巧劲。   水中,她顾着腮帮,望着他几乎要窒息却仍不改傲娇的坚守的承诺,借着水的推力攀上他的身子,低头吻上他的唇,以口渡气。   唇齿相依,搅动了一池春水。   他在水中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终于抓住了她。   下一刻,两人双双冒出水面,墨发垂落水面,随着涟漪来回荡漾。   楼止面色微白,许是呛了水的缘故,璀璨的明珠光芒下,水珠子沿着他额前的散发不断的滚落。悬于他的长睫毛之上,凤眸微扬,水珠儿滑过他笔挺的鼻,掠过他的薄唇自颚处滴下,发出清晰的落水之音。   她喘着气,笑得若孩童般得意。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虽然狼狈得依旧如妖似孽,但……   他定定的看着她笑不可支的模样,不自觉的淡去眸中幽暗与愠色,伸手拨去她贴在脸上的散发。半浮在水中,他没有支撑点,就像她说的那样,他的水性确实极差。   否则不会在假山那夜,任由她逃了去。   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是个旱鸭子,这事若是传出去,岂非教人笑掉大牙。   “笑够没有。”许是察觉自己委实有些狼狈,他凝了眸,眼神冷了几分。   千寻忍俊不禁,“师父输了。”   楼止冷睨她一眼,转身便想往浅水处凫去。   哪知千寻却抢先游到他的身前,“师父耍赖吗?”   他剜了她一眼,“作死的东西,就凭你,也值得为师耍赖?莫要污了为师的清誉。”   “清誉?”千寻恣意的浮在水面上,像见鬼似的望着他,“师父这话,不知比您的天罡元气还要厉害。果然是杀人于无形!”   “说吧,想从为师这儿讨什么赏?”楼止冷了颜色。   千寻凝神看着他良久,那张绝世的脸上,溢出几分寒意。他便是这样的男子,一眼惊心,复而攻心。然则也是这样的男子,冷到极致,傲至极致。若高山上的积雪,可仰望而不可靠近,孤冷清傲得……教人心疼。   楼止冷哼,“徒儿莫不是要为师的命吧?”   “若我要,你给吗?”她定定的看着他。   “你若舍得,本座又有何惜?”他眉睫微扬,脸上还是那种睥睨天下的桀骜不羁。魑魅魍魉聚在座下,他是手握生杀的十殿阎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间唯握不住一人生死。   千寻眸色一颤,万料不到他竟如此坦荡。   心下微怔,却换她沉默不语。   “怎么,乖徒儿这就被感动了?”他冷笑,眼底的光有些轻微波动,“许是为师故意这般说,只是想自毁诺言。”   “这里没有外人,师父大可不必信守玩笑之诺。”她没了笑意,一脸的认真。   楼止凝着她的眸,两个人浮在水中沉默了一会。   长长吐出一口气,千寻扯了唇笑,“师父不是问徒儿如何处置你吗?是不是徒儿不管怎样,师父都不会有异议?”   “说。”他瞥了她一眼,而后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静待她玩什么花样。   千寻挽唇轻笑,越发的邪魅,与他往日的表情竟如出一辙。她忽然欺上他的身子,脚下一蹬水借着水的推力,直接将他推到池壁处。双手捧起他精致的脸庞,她学着他的样子凑到他的耳畔软语呢喃,“若徒儿说,想要欺师灭祖,师父肯与不肯?”   楼止的眉睫陡然扬起,她却反客为主,吻上了他的唇。   每每都是他霸道强制,这一次她算是逆袭了一回。横竖是要被吃干抹净,也要让他知道被人上的滋味。   他是断没料到,自己的小狐狸竟然会如此主动,委实愣住了半晌。   待他回过神,他的乖徒儿已经学着用舌去跳动他的感官,濡沫相渡的尝得有滋有味。勾了唇角,凤眸溢出戏虐的欲望,点点散开琉璃之光。   抬眸间,他透过水雾看她,秋水剪眸若上好的黑濯石,越发的夺目璀璨。   察觉自己功力不到家,千寻有些懊恼有些沮丧的撤了下来。   唇刚刚挪开,千寻只觉脑后陡然一紧,他终于噙住了她的唇,一发不可收拾的汲取她所有的美好。腰间颓然收紧,肌肤相贴,滚烫而灼热,暖了天涯沧桑了宿世的缘。   水光潋滟晴方好,郎送竹马绕青梅。   那一夜的温泉池格外的温暖,池底的明珠依旧散发着迷人的霞光。   软榻上头,千寻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楼止,眉睫微垂淌着迷人的流光,宛若所有的美好都在此刻静止。她的指尖轻轻点着他的鼻间,凑唇上去,在他的下颚处轻轻一吻。   小心翼翼的掀开温暖的大氅,千寻从他的怀里溜出来,落地时蹑手蹑脚的穿好衣服。阵夹肠巴。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眸看了一眼安然的男子,这才悄无声息的走出门去。   身后,楼止陡然睁开眸子,眼底的光寸寸冰凉。 ☆、第141章 二月初六 为钻石过百加更   绿萼与海棠等在后院一间厢房外头,四下锦衣卫重兵防守。这是地宫的入口,早前楼止吩咐,研制霹雳弹可去地宫。   千寻急急忙忙的跑来,冷风中呼吸微喘,面颊被风吹得通红。   “大人?”海棠与绿萼一怔,“属下等找遍了内外都没能找到大人,故而只能在此等候。”   “久等了吧!”千寻莞尔轻笑,也不提自己从何处而来,大抵她们也心知肚明,“走吧!”   锦衣卫开了门,外头看是厢房,进了门便是一条入地宫的台阶甬道,拾阶而下,甬道很宽敞,每隔十米驻守着一名锦衣卫。   里头灯火通明,千寻也不理会其他,跟着引路的锦衣卫去了最里头的一间石室。石室冬暖夏凉,温度适宜。里头有个蓄水池,以往地心水不断从底下冒出,沿着一条管子延伸至地宫的每个角落。   偌大的石室分为三个间歇室,一则休息室,内置床榻。二则书阁,满满的排架上头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医书典籍。三则算是实验室,各式各样的药材、丹炉,还有不少的火器图纸。   千寻随手拿起一张图纸,看上去这些东西极为陈旧,应该是很早之前的人留下来。   “大人你看!”海棠欣喜若狂,“这个跟我们的霹雳弹好像!只是这个叫火云珠,不过还是大人起的名字威武一些。”   “火云珠?”千寻的脑子里有一道灵光一闪即逝,她稍稍一怔,是什么?   低眉望着地上散落的图纸,千寻俯身去捡,“把东西收拾一下,也许我们能从这里重新找到霹雳弹的配方。”   绿萼一怔,“是吗?”若有所思的望着手中的图纸,“大人,是这个吗?”   千寻慎重的接过,上头记载的配方竟然与毒方上的不尽相同,虽然不及毒方上的更完善,但千寻确定,这个肯定就是霹雳弹。   环顾四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前有人在这里研制过霹雳弹?   但是看目前的情形,似乎在即将成功那日,出现了某种变故,以至于那人没能完成最后一道关卡。   就好似现下的自己,只差最后一道步骤。   很显然,楼止似乎知道什么,否则也不会让她来地宫。   这个人,是谁?   是爹?   不应该,爹怎么可能来这里?那会是谁?有本事窃得爹的毒方上的配方?   “大人在想什么?”绿萼将东西细致的整理了一番,将有关于火云珠的方子全部都放到一旁,“越发跟我们的霹雳弹相似。”   千寻回过神,“如此最好,倒也省事。”   虽然这样说,但是萦绕心底不去的疑问还是层出不穷的袭来。   比如这个研制火云珠的人是谁?是不是与爹有关?为何本可以研制成功,却在最后的关头停止了这一切?楼止……是不是知道什么而不预备告诉她?   “大人这般着急,连夜要研制霹雳弹,到底是何缘故?”海棠凝眉不解。   千寻深吸一口气,唇角微微扬起,“这个嘛……”她笑了笑,“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现下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必须在明日出征之前做出最完善的霹雳弹。”   海棠似懂非懂的看着站在一旁的绿萼。   绿萼报之一笑,略带无奈。   对于这些东西,绿萼是一头的雾水,只能给她们打打下手。   石室外头,楼止面无表情的站着,一身红衣在烛光下格外妖娆。   “大人?”应无求低唤,“不进去吗?”   楼止摆手示意他噤声,眼底的光沉冷了几分,转身往外走。   及至厢房外头,他才顿住脚步,别有深思的盯着逐渐关闭的房门,“不许任何人打搅,她要什么就给什么。”   “属下明白。”应无求颔首,却也不由轻叹一声,“没想到最后还是要由她继续未完的事情,时也命也。”   “应无求!”楼止冷了声。   惊得应无求扑通跪地,“属下该死,说了不该说的话。”   楼止冷哼一声,拂袖跨步,“谁敢泄露半句,格杀勿论。”   “是!”应无求急忙行礼。   等着黎明到来,他就要亲自点兵出征,利弊相当谁知道一场赌局的最后结果是什么。许是功败垂成,许是坐拥半壁江山。   搏一搏,才能有崭新的局面。   千寻只期待着,时间能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能停滞不前。   整整一天,她都没有走出过石室半步,废寝忘食的将配方调整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的和海棠一点点做出样品。然后交付海棠与绿萼一次次的去外头试验,再将记录完整的记下来。如此这般的折腾,在绿萼与海棠的眼里,就像发了疯一般可怕。   楼止沙场点兵,亲授职权,最后便一人回到书房内对着棋盘左右手博弈。   应无求知道,大人又开始下棋,那就证明他有了别的打算。楼止此人阴晴不定,心不可测,深不可测。若说十三王爷是笑而不语的危险,那楼止便是妖而诡谲的胆战心惊。   当清晨的光稀稀落落的撒在窗口,楼止微垂的眉睫稍稍抖动了一下。凝着案上的棋盘,黑白棋子平分秋色,论不出输赢成败。指尖轻轻捏起一颗白子,白玉为子,若他素白的肌肤,光滑莹润,触手生温。   “大人?”应无求跪在外头,“时辰不早,该誓师出行了。”   他眼底的光冷了几分,手中的棋子无声无息的化为粉末,弹指间灰飞烟灭。徐徐抬起头,他还是那个高冷傲娇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傲然不可一世。金丝蟒袍在身,红艳若血,华贵的皂靴落地。   那一刻,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房内的空气都好似冷了少许。   抬头,迷人的凤眸没有半分光泽,若无星无月的夜空,找不到一丝光亮,幽暗深邃得教人心惊。   指节分明的手,嫌恶的掸落袖口尘埃,楼止这才敛了眸踏出房门。   阳光很好,然他站在阳光里,却抹不开眼底的阴霾,倾天下华光皆为其黯淡失色。   “大人!”外头锦衣卫跪了一地,满院子的人头攒动。   应无求快速上前,将墨色的披风与他系上,“大人,地宫那头还没动静。十三王府已经开始摆宴,今儿个……”   是千寻成亲的日子!   二月初六!   亦是他出征的日子!   极好!   “宫里挑的是什么时辰出发?”楼止冷问。   应无求俯首,“未时。”   楼止点头,“这里交给你,本座去营里。未时准点出发!”   “是。”应无求行礼。   锦衣卫缇骑,风风火火的离开南北镇抚司。楼止没有停留,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不起波澜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不见半点情绪。   千寻趴在石室里的桌案上睡着,她已经一天两夜不曾合过眼,如今海棠与绿萼出去试验未归,她便抽空眯一眯。   王府的喜娘们已经进了南北镇抚司,如今都等着千寻的房内,身为王府即将过门的侧王妃,千寻必得早早的着装打扮才是。然则喜娘们始终没有见到人,随行的砚台只得去找应无求要人。   这大婚没有新娘子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应无求只得去地宫。阵夹厅才。   千寻睡得迷迷糊糊,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便是最疲累的时候。   “千寻,王府的人都在房里,今儿个是二月初六。”应无求低低道。   “二月初六?”脑子陡然一个激灵,千寻骤然起身,“今天是几号?”   应无求深吸一口气,“二月初六。”   “指挥使何在?”千寻撒腿就往外跑。   “指挥使已经去了营地,宫里给的时辰,未时出发。”应无求快步急追。   千寻顿住脚步,眼底的光渐渐溃散,“他……走了?”   难道他就不担心?还是真的不在乎?她要嫁人了?他却毫无作为?难道那些云雨之欢都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抑或,在他的心里,她不过是个玩物,可有可无的存在。   是啊,她怎生忘了,她的存在只是他解毒的必要。   如今他的毒应该解了,留着她还有什么作用?   然内心萌发的不甘,却让她红眼眶。   走出地宫的时候,绿萼与海棠尚未回来,千寻忽然觉得阳光都是冷的。他走得何其潇洒,甚至于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真的想嫁给十三王爷。   那些温存,难道都是假的吗?   千寻神情冷漠的走回自己的房间,不理会任何人。那一帮的喜娘直接将她按在梳妆镜前头,忙得不亦乐乎。   她发现所有人都在笑,笑得好开心,唯独自己会笑的眼睛,凝着微恙的流光,恰似那一夜的温泉水,水光潋滟荡不尽寒意涟漪。   长发被轻缓的放下,恰好及腰,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容色憔悴。   身后的喜娘,用篦子慢慢的打理着她的发,口中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叔子孙满堂。姑娘好福气,额发生得极好,定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千寻羽睫微扬,转身便看见被喜娘摊开来的大红喜服。   是楼止所说的,正红色!   怅然若失的站在那里,千寻攥紧了拳头,任由喜娘们为她换上华丽锦绣的大红喜服。 ☆、第141章 喜劫   应无求就站在门外,看着千寻若泥塑木雕般的坐在房内。身为新娘子,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羽睫微微垂下,遮去眼底的晦暗。   外头锣鼓喧嚣,鞭炮齐鸣。   世间女子,无不以嫁入十三王府为荣,那个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明眸轻笑,误了多少女儿心。   千寻曾经也以为,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是她心尖上的红豆。可是最后她才明白,红豆只能用来相思,久而久之,相思淡了,便无法再停留在心尖之上。   南心从外头走进来,也是一身的喜气洋洋。   “阿寻?”她笑了笑,一双明亮的眼眸打量着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千寻,“真好看。”   “好看吗?”千寻看了看自身,“为何我却不觉得?”   闻言,南心一怔,“这可是司制房最好的裁缝为你量身定做的喜服,自然好看。”   摸了摸袖口,千寻敛眸,看着上头精致的流云暗纹,眼底的光冷了几分,“若为心爱之人着红妆,才算真的好看。”   “你说什么?”南心凝眉。   千寻说得很轻,却还是听在了南心的耳里。   抬头看了南心一样,千寻抿唇,“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   似乎察觉了异样,南心坐在千寻身边,握住她的手低低的问,“阿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王爷吗?怎的今日得偿所愿却不见你笑?”   “没什么,只是……”千寻深吸一口气,“人是会变的,他会变,我也亦然。”   南心宛若没听明白,迷惑不解的盯着千寻。剑眉微蹙,明眸微黯,红唇微抿,安静得不似往日的千寻,那种洒脱与傲气顷刻间涣散无踪。   仿佛意识到什么,南心盯着千寻的脸,“阿寻,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千寻微怔,扭头望着南心,“什么?”   “你还爱王爷吗?”南心肃然轻问。   闻言,千寻低头苦笑两声,“你不是看的比谁都清楚吗?”   “阿寻,其实我……”   “什么都别说了。”千寻嫣然一笑,“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人总要往前看。往事如烟,莫频频回顾,否则岂非要一直原地兜兜转转?南心,你说是不是?”   南心脸上的表情稍稍一僵,“话是没错,只是做起来谈何容易。”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说这话的时候,千寻盯着南心微微僵冷的脸,好似要在她的脸上找到什么。   “但愿吧!”南心报之一笑,避开了千寻的视线。   四下安静了下来,千寻忽然发觉跟南心说不上话了,便是想找个话茬都无处可寻。她们是发小,自小青梅竹马,竟然也有哑然无语的时候。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及至午后,千寻才道,“我不想进王府了。”   南心骤然抬头,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千寻极为认真的表情,“你说什么?”   “我不想跟王爷在一起。”千寻继续道,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的心已经有了一个人,所以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不管他何等位高权重,也不管将来会有怎样的殊荣,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凡我有一丝的办法,我都不想委曲求全。”   “阿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南心越发看不懂千寻。   千寻扯了唇,起身走到窗户口,望着外头极好的阳光,再过一会,她就要走上十三王府的花轿。所以她在等,等着海棠和绿萼回来!   她不是恣意妄为的人,在这个世道上,她没有恣意的资本。   所以现在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慎之又慎,一着不慎早已不是满盘皆输的结果,而是身首异处。   风微微吹过鬓间的发,若他的手,曾经拂过她的脸。   千寻挽唇轻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南心沉默了良久。   须臾,她才开口,“你都知道了?”   “我不是傻子,王爷也不是傻子。南心,我不怪你,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不属于我,我心里清楚,只是你无需用这种方式提醒我。”千寻低低的说着,背对着南心,不叫她看见自己的神色。   “阿寻?”南心起身走到千寻身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想过要害你,我真的没有。”   千寻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也明白,若你想害我不会等到今日。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也都是你帮我。后来我也想通了,就算没有沐素素,王爷也会有别的女人。身为皇子,怎么可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   南心脸上的表情极为古怪,似笑非笑,红了眼眶,“到底瞒不住你。没错,当初是我以你的名义约王爷在漪澜殿相见,而后在王爷的茶水里下了药。沐素素本就是个贪慕虚荣之人,自然是眼巴巴的凑上去,我不过是成全她罢了。”阵木讨巴。   “但我没想到的是,沐素素竟然过河拆桥,以身孕要挟我,若不能让她成功嫁给王爷,就会把这件事抖出去,彼时让你我反目。我不肯,她便私底下去找你。如此贱人,岂能与你相提并论,我便在冷月阁的台阶上动了手脚,让她掉了孩子。只是……”   说到这里,南心脸上的表情愧疚得无与伦比,“我没想到会连累你,险些害了你的性命。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求王爷救你。”   “王爷是很小心的人,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一开始我是很气愤,很心痛,可是渐渐的王爷对你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我便明白了少许。可你是我的好姐妹,就算所有人都会害我,我始终不相信你会害我。所以我不打算说破,在那个冰冷的宫里,若是连你都离开我,我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千寻哽咽了一下,始终没有转身看她。   有眼泪从南心的脸上滑落,“那今日为何要说出来?”   千寻抬起头,望着慢慢西移的太阳,笑得微凉,“因为现在,我有了别的选择。或许要离开,又或许会死。”   “你说什么?”南心心下一沉。   “我不想有遗憾,无论是生是死。”千寻缓慢转过身来,“南心,不管以前发生什么事,我只希望你还能当我是好姐妹,以后别再骗我。”   南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娇眉微蹙,她别有深思的看着千寻,渐渐的垂下头,“不管我做什么,阿寻,我保证我都不会害你。”   “那就够了。”千寻深吸一口气,“其实说开了也好,总好过你每次见着我,都抱着愧疚之心。姐妹之间,哪有那么多的仇恨。”她在南心的胸口轻轻打了一拳,“以后有话就当着我的面说,不用做那些虚招,显然是你脑子不够用,一眼就被人看穿,真丢脸。”   这话一出口,南心的眼泪掉得越发厉害,却死死咬着唇,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哭什么,我还没死。”千寻蹙眉。   南心哭着瞪她一眼,“大喜日子,说什么胡话。”   千寻笑得有些怪异,“不清醒的人才会说胡话,我现在说的,都是真话。”   “阿寻你……”南心愣住。   “你千方百计的抹黑王爷,不就是不想让我跟他在一起吗?如今怎么改变主意了?”千寻调侃道,“其实说到底,王爷若不是王爷,只是个寻常百姓家的男子,也许你不会如此这般。南心,你喜欢王爷不是吗?”   南心眨了一下眉睫,缄默不语。   “放心吧,我不会跟你抢王爷,这次我有更好的目标。”千寻意味深长的笑着。   这话一出口,南心的脸色却越发的难看。   吉时已到,千寻只觉得心口砰砰的跳,视线不断的落在外头。海棠与绿萼还未回来,难道这次又失败了?   华丽的发冠垂着珠帘,遮去了她美丽的容颜。   大红盖头落下的瞬间,千寻只觉得身子都在止不住的轻颤。   起身的时候,低眉望着自己的脚尖,恨不能牢牢固定在原地,终究还是连推带拽的被人弄上了花轿。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她听见自己不安的心跳声,咬紧了唇。   海棠……绿萼……   她们再不回来,也许事情真的不会有转机!难道她真的要嫁给十三王爷?要进入十三王府?该死的楼止,这厮到底是不是男人!   那天在温泉池,她都如此主动了,她什么意思不都摆在明面上了吗?何以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是榆木脑袋,还是脑袋缺根筋?混蛋!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嫁为他人妇?平时那么高冷傲娇,此刻便是一点作为都没有?这还是她认识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吗?   她用力绞着袖子,脑子里开始盘算着,若等不到绿萼与海棠的消息,是不是该……   花轿一路上吹吹打打,眼瞧着离十三王府越来越近,千寻觉得整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看样子,只能靠自己了。   “停轿!停轿!”千寻狠狠敲着轿面,蓦地,她瞪大了眸子,急忙掀开盖头撩开垂落脸上的珠帘。   这轿面竟然全部是用精铁所铸,根本不是寻常的木质结构。   心下一慌,她刚要冲出轿子,谁知轿门砰的一声关闭,连带着窗户都被铁片封住。宛若云殇早已料到,她会半路逃走,业已斩断所有退路。   外头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千寻只觉自己陷入了隔音的世界,黑暗中只剩下自己的心跳与脉搏还在扑通扑通的响着。 ☆、第142章 杀十三王爷   “喂!放我出去!”轿子开始不断摇晃,千寻觉得自己就像笼子里的鸟,被颠来倒去压根就站不稳。   四周都是铜墙铁壁,又加上颠簸,千寻手脚都使不上力气。   丢下红盖头,千寻忽然抬头,许是怕全封闭会造成窒息,轿子底部和顶部仍然是原来的木质结构。因为木质与精铁无法完美的衔接,留下了极小的缝隙。   想困住她,还当她是以前的千寻吗?   纵身飞起,千寻伸手撑住轿顶,直接将轿顶推出,光线瞬时回到她的世界。飞旋半空,手托轿顶,稳稳落地。   “哼!”千寻冷然甩开手中的轿顶,眸色素冷,“你们到底是谁?”   环顾四周,千寻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身处荒郊野外。   除了眼前的轿夫,和这支神色各异的迎亲队伍,没有一张熟识的面孔。南心去哪了?十三王府的人又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分明上了花轿,南心在一侧随行。锣鼓一直敲敲打打,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异样。她当时只顾着去想该如何脱身,倒也没注意一路上发生过什么事。   下一刻,千寻骤然眯起眸子,看见这群人齐刷刷褪去红色的迎亲外衣,成了清一色的白。   春风得意宫!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样一群阴魂不散的家伙时刻盯着自己?!阵木系扛。   轻轻取下头上的发冠,免去了沉重的累赘。千寻朱唇微扬,笑得恣意而邪魅,“怎么,你们不是来迎亲的,原来是请我去送殡的?难道是你们的主子死了?好说嘛,相识一场,我不介意送他一程!”   “小姐,请跟我们走。”为首的是个瘦高个,面如枯槁,但对于千寻却表现得极为尊敬。   千寻一怔,“凭什么?”   “在长街的时候偷天换月,甚是容易。所以说,现在不会有人来救您。”瘦高个慢吞吞的开口,一双无神的眸子始终垂落着,看上去毕恭毕敬。   “你什么意思?”千寻心下一怔,不对!   偷天换日?   那就是说,还有一个新娘子,正被抬往王府?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想对付十三王府?对付十三王爷?   众人围拢上来,千寻如困兽一般被围在正中央。   她几乎可以想象,春风得意宫的人提前替换了十三王府的轿夫,抬着这顶为她精心准备的铁轿子出现在南北镇抚司门前。而当两支迎亲队伍在长街相遇,一场蓄谋的混乱,轿子被轻而易举的掉包。那个假新娘去了十三王府,而她却被带来这里。   攥紧了拳头,大红喜服衬着千寻精致的容脸,剑眉微扬,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若楼止惯有的似笑非笑表情。   “你们敢动我,就不怕得罪了锦衣卫,也得罪了十三王府吗?这两者加起来,足够你们春风得意宫吃不了兜着走!”千寻漫不经心的说着,视线却迅速掠过四下,以最快的速度寻找退路。   她是有些手脚功夫,甚至于在她体内存有楼止强劲的内力,虽然无法完全运用自如,但对付这些人还是有些把握。唯独这个瘦高个,看上去面如枯槁,却有种让人如见鬼魅的阴森感。   瘦高个低低的开口,“带小姐回去。”   “慢着。”千寻骤然蹙眉,“你为何口口声声称我为小姐,我们认识?你们春风得意宫到底玩什么花样?”   “内中各情,公子会亲自与你说。请小姐不要为难我们,我们并不想与小姐动手。”瘦高个依旧垂着眉目,看上去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千寻冷笑,“既然不肯说,那便不必说。要带我走是吗?把我撂倒就是!”   音落,她一脚踹飞临近的白衣人,骤然飞身,几个漂亮的凌空翻,稳稳落在树梢上。眸色一沉,千寻急忙揪住一条藤蔓,霎时荡出去甚远。   身后一道冷风急速追来,她骇然回头,手上一空。   便瞧见一道指剑划过,那瘦高个飞在半空,竟将她手上的藤蔓生生切断。   落地瞬间,千寻红袖轻拂,捻起一根藤条便朝瘦高个甩去。虽然武艺不精,但习得楼止的三招两式果然还是必要的。   瘦高个快速避开千寻的藤条,忽然一掌击向千寻。   说时迟那时快,千寻下意识的抬掌去迎。   刹那间平地起风,许是瘦高个也不曾想到千寻体内的真气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竟然被重重弹开。原就瘦如枯槁的身子,此刻就像落叶坠地。   千寻连退数步才算站稳,体内好一阵血气翻腾。   强忍着喉间即将涌出的咸腥味,千寻面不改色,“还想试试吗?”   瘦高个勉力撑起身子,嘴角淌着血,显然身负重伤。他不敢置信的盯着千寻,在这里他的功夫是最好的,输就输在大意。要知道早前的千寻可是连一点武功都不会,如今内外修为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不可不谓之神速。   咬着牙,手一挥,瘦高个冷喝,“撤!”   千寻冷着脸,望着这群人快速隐没在林子里。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咬了咬牙,千寻捂着生疼的肩胛。   硬生生接下瘦高个一掌,如今她整条胳膊都止不住的颤抖。   捂着胳膊,千寻咬着牙便往林子外头快速奔去。若是等到轿子抬入十三王府,怕是要来不及。万一他们对十三王爷下手,岂非都是她的罪孽?   她不想欠云殇!   所幸他们并未将千寻抬得太远,因为她发现得早,间隔时间并不算太长,如今只能一路飞奔回去。   鼓乐齐鸣,笙箫漫天。飞扬的红绸,大红灯笼高悬,随处可见的大红喜字,洋溢着不可言喻的欢庆喜悦。十三王府上上下下,对于这场婚礼筹备已久。也想借着此次婚庆,一扫白素雪留下的死亡阴霾。   说是纳侧妃,实则却以嫁娶之力,迎正妃之典刑而排开的场面。   奢华不减白素雪当日,甚至于更为隆重。   唯一不同的是,韵贵妃与皇帝并未到场。   侧妃……总该有侧妃的规矩,便是云殇有心以正妃之礼迎娶千寻,贵妃与皇帝却还是要遵循礼制,不予承认。   但那又怎样,云殇依然还是这般做了。   是故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王爷认真了!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找到了心尖上的女子,动了真格,罔顾礼制。   十三王府门前,大红灯笼粘着喜字,嫣红若火,恰似千寻身上的大红喜服。   门外,宾客盈盈,车水马龙。满满都是喜气洋洋的繁华盛放,教人欣羡,如此排场迎娶侧妃,只差一个正妃的头衔罢了!在天朝,也算是头一遭。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行进,所有人都说笑着,想要一睹新娘子的妙影。   云殇难得一改青衫模样,大红喜服穿在身上。   原就温润的模样,此刻越发艳若桃李,唇角扬着清浅的笑,却暖了春日的微凉。眸色微微的亮,他站在门口,无视簇拥的人群,只是含笑望着渐行渐近的大红花轿。   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他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不可捉摸。   却唯独在某年某月的某个时候,一不小心丢了某样东西,始终没能收回来。   低眉轻笑了一下,红润的脸上泛着点点流光,云殇轻轻掸落袖口上的灰尘,抬眸间颜色极好,委实教人动容。   手中握着那柄折扇,他站在人群里,却安静美好到了极致。   宛若四下的喧嚣都与他无关,所有与他有关的,只是轿子里的那个新嫁娘,仅此而已。   轿子终于停落在王府门前,南心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微微垂着头。   喜娘上前笑道,“王爷,该踢轿门了。”   云殇缓步走下台阶,那神态在霞光中飘逸而优雅,清贵的气质染着喜服的盈光,若佛祖座下的莲。   眨眼间,云殇已经站在了轿子跟前。   “阿寻。”他轻笑着喊了一声。   周围的宾客都安静了下来,喜娘们将火盆与瓦片都已经备下,等着新娘子下了轿子便可以跨过火盆辟邪,踩碎瓦片将过往的一切都抛诸脑后。   “他们是假的!”远处声嘶力竭的喊,云殇面色陡然一沉。   千寻大口喘着气,已经竭尽了全力跑,还是晚了一步。   四下霎时死寂一片,腾起阴冷的杀气。   轿帘陡然掀开,冷利的寒光笔直从轿子里飞出,直抵云殇眉心。   “王爷!”“王爷!”   南心与砚台同时惊呼,齐齐扑向云殇,锐利的暗器直接射向人群。紧接着人群有人中招而死,爆发了难以预计的混乱,人们四散而逃,场面瞬时失控。   八名轿夫立刻扯去迎亲服,露出白色衣衫,“杀了十三王爷!”   音落,轿子里窜出一名蒙面的白衣女子,持剑直扑云殇而去。   王府护卫随即冲上去,挡在了云殇身前。南心与砚台快速搀起云殇,急急后退。   然则那名白衣女子腕上一抖,刹那间数朵剑花四散而出,这些王府护卫连哼都来不及已经做了她的剑下亡魂。   锐眸利利,无悲无喜,无怒无嗔,却绽放着狼的光芒。   电闪火石间,白衣女子的剑若凝了三九之寒,剑气之戾将所有扑上来的王府守卫杀得所剩无几。纵身飞跃,她已剑指云殇。   戾气之重,无人可挡!   霎时鲜血飞溅,若晚霞盛放在所有人的错愕惊惧之中。   “阿寻!”云殇厉喝。 ☆、第143章 拿住了你,就等于拿住了他的命   只听得“砰”的铁器折断之音,千寻一掌击中白衣女子的肩头。   白衣女子挨了千寻一掌,不还手不下手,只是将视线快速掠过她满是鲜血的手。   千寻冷然立于云殇之前,一身肃杀睨着眼前这个白衣女子。胳膊垂下,鲜血沿着指尖不断滴落在地。用自己的手硬生生握住剑刃,而后拼力折断,千寻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内力。如今她不过佯装镇定,实则接近虚脱。   她若有所思的盯着白衣女子的眼睛,这双眼眸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白衣女子的视线越过千寻,冷冷的盯着云殇,直接将断剑丢弃在地。   但听得“咣当”一声掷地之音,千寻看见白衣女子的掌心凝了一股蓝色的气,只要她出手,千寻自知死路难逃。   “阿寻!”云殇想挡在她身前,却被王府的护卫与砚台死死围在后头。   “找死!”白衣女子一声吼。   陡然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随着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海棠与绿萼策马狂奔。   风中,海棠怒喝,“谁敢伤我家大人!”但见她手执霹雳弹,直接炸向厮杀王府护卫的逆贼,那些人霎时被炸得血肉模糊。   白衣女子瞬时收掌而立,眸色素冷的盯着千寻,“火云珠?”   音落,她立刻窜上屋脊,几个落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宛若全身的气力全部抽离,千寻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海棠与绿萼落马疾奔过去,“大人?大人哪里受伤?”   乍见千寻满手的鲜血,掌心一道极深的利器伤,海棠的眼泪瞬间掉落,“该死的逆贼,下次属下必得用霹雳弹崩了她。”   云殇推开众人,俯身蹲下,急忙执起千寻被鲜血染透的手,“来人,找御医。”   南心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用。”千寻看了绿萼与海棠一眼,二人会意的将她搀起。   受伤的手止不住轻颤,血液的流失让千寻的面色愈见苍白。一身嫁衣如火,面白如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抬眸看了看鲜少穿得这样艳丽颜色的云殇,唇线紧抿,“我没事。”   言罢,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任由海棠撕碎了衣角与她包扎止血。   云殇稍稍一怔,“阿寻,你与本王即将成为夫妻,不必如此拘礼。”阵木系才。   千寻扯了一个微凉的笑,“大喜之日沾血,不吉利。何况……”她顿了顿,咬着唇转头看着绿萼与海棠,“我要结果。”   海棠重重点头,“大人成功了,霹雳弹的效果极好。”   “果真?”千寻忽然笑了,眼底有异样的流光溢出。   绿萼将锦盒递上,里头还剩下几颗剩下的霹雳弹,“如今的霹雳弹经过大人的改良,不怕挤压,除非用力相撞否则不会再炸裂。”   千寻欣喜若狂的接过,“好,极好!”   语罢,她抬腿便往外走。   “阿寻?”云殇唤了一声,音色冷了几分。   一音落,千寻陡然顿住脚步,她骤然想起今日是自己与云殇的大喜日子。虽然被春风得意宫闹得血腥满地,但二月初六就是二月初六,是皇帝钦定的成亲之日。她若现下走了,便是抗旨不遵。   剑眉微蹙,千寻转身看他。   云殇眼底的光淡淡若云烟,教人看不透猜不透。   “你要走?”他良久才开口。   千寻抿着唇,重重点头,“是。”   他看见她眼中晶亮的决绝,从未见过的毅然。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还是那种淡淡的从容,却用极为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她。   “对不起。”   还不等她说完,云殇已经低低的哼了一声,“对不起什么?”   千寻抬起头,尽量掩饰自己脸上的内疚。云殇看上去温润,实则骨子里同样有着常人不可企及的骄傲。她只想将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尽管她也知道这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我不能嫁给你。”   她看见他的手陡然握紧了折扇,手背上青筋暴起,脸上却还是那种寻日可见的平静。   “因为楼止?”云殇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她。   四下的氛围变得极为诡异,有人屏住了呼吸,有人不敢置信,也有人心知肚明。千寻垂下浓密的羽睫,遮去眼底精芒。残阳如血,满地横尸,她穿着大红色的嫁衣站在他的门前,站在他的面前,却亲口告诉他,不能嫁给他。   因为她心有所属,再不是他的笨阿寻。   “怎么,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这还是本王认识的千寻吗?”他站在她面前,颀长的身影有着冰凉的温度,靠近她的瞬间,温度急剧下降。   千寻抬眸看他,斩钉截铁的开口,“是!”   音落,只听得“啪”的一声,她的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你觉得这样可以解恨,我不会还手。”千寻的嘴角溢着血,却没有挪动一步。   云殇的手死死扣住她的双肩,幽冷的眸腾起薄薄的水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楼止是什么人,本王比你清楚。你跟他在一起就是与虎谋皮,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千寻,你醒了没有?”   “来不及了。”脸上刺辣辣的疼,千寻迎上他的眸,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还来得及。”云殇握住她的腕,“你能不顾一切的救本王,本王不信你一点心思都没有。阿寻,醒醒吧!”   语罢,他拽着她往府内走。   千寻用力抽回手,“王爷!”   云殇重重合上眸。   “该清醒的是王爷,自从走出漪澜殿,千寻对王爷就已经开始动摇。后来王爷立了侧妃,千寻与王爷的距离只能越来越远。事到如今,再无可能。”她说得何等决绝。   他该知道,她的性子素来如此,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那你知道本王为何要立沐素素为侧妃吗?”云殇眸色冰冷,一扫所有的温润,“若本王不答应,母妃就会以残杀皇嗣之名定你的罪。你会死,你知不知道?”   千寻低低的苦笑着,“王爷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物是人非,沐素素都死了,王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便是我肯信又能怎样?心不由己,多说无益。”   微凉的手抚上她红肿的面颊,云殇痛苦的盯着她的脸,“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到本王身边,过往的一切,本王既往不咎。”   “王爷的好意,千寻心领。”她的眸色冷了几分,“指挥使再不济,至少坦坦荡荡。但是王爷呢?从一开始王爷就知道我会成为指挥使的解毒方子,所以你藏着我,故意对我好,只是为了隔开我与他的距离。这难道不是因为要挟制政敌的缘故吗?”   云殇的眸子陡然凝起,一语不发的注视她波澜不惊的容脸。   “我知道,你对我好是存了真心,可是王爷会承认,开始的时候王爷是抱着别样的目的靠近我吗?三等宫女和十三皇子,王爷觉得会有奇迹?这些东西也是在不久之前,我才想通的。王爷知道指挥使要什么,所以你想要他死,却又舍不得让我落在他手里。”说到这里,千寻的眼眶忽然红了。   “王爷不觉得累吗?”   “若是觉得累,现下就该放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非王爷的本性。”   脸上的阴郁表情一扫而光,云殇挽唇清浅的笑着,此刻的他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   指尖轻轻拂过折扇的扇骨,唇角微扬,“阿寻果然有一双慧眼,竟将本王看得这般透彻。没错,本王是想让楼止死,没有你的话,他只能生不如死的熬着。御寒决在本王的手上,他又能奈我何?纵有一身功夫,将来也不过为本王做嫁衣。”   他不温不火的斜睨千寻一眼,笑得极为温柔,“拿住了你,就等于拿住了他的命,本王自当逢场作戏,何乐而不为?”   千寻嗤笑了一声,“王爷好本事,千寻自惭形秽。做不到王爷的洒脱,也做不得王爷的棋高一筹。”   闻言,他看一眼她受伤的手,“你救了本王两次。”   她退开两步,“不,千寻只是在救自己。”   云殇别有深意的点头,“好,本王还你的救命之恩。这件事本王不会插手,你若能说服父皇,本王绝无异议。”   “多谢王爷。”千寻转身便走。   他站在那里,看见一身嫁衣的她翻身上马。立于马上时,背后的残阳正当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的那一身的红染尽了春日里的华光。   她扭头看他,眼底带着感激。   那一刻,他的瞳仁缩了一下,淡漠的转过身往府内走。   “大人去哪?”海棠与绿萼亦上马。   千寻深吸一口气,“拿好霹雳弹,闯宫!”   音落,马声嘶鸣,她已策马而去。   海棠与绿萼惊在当场,回过神时急忙去追。   云殇不紧不慢的解开身上的喜服,望着眼前红得刺眼的装饰,“把东西都撤了。”   “王爷?”砚台心惊,“就这么让人走了?”   闻言,云殇冷冷的剜了他一眼,将喜服弃于地上,却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上头清晰的写着绢绣的八个字: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如今,都已经一去不返。   下一刻,云殇冷笑着睨了一言不发的南心,“现下满意了吗?”   南心垂着眉睫,沉默不语。 ☆、第144章 朕会杀了你   南心深吸一口气,“贵妃娘娘有命,着奴婢随侍王爷身边。”   云殇依然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薄唇微启,“母妃好意,本王自然受得。砚台,关门。”   音落,云殇拂袖。   十三王府的大门重重合上,南心透过门缝,看见外头刺眼的血色。   那么阿寻……   哒哒的马蹄声,千寻嫁衣如火,直冲宫门。   翻身落马,绿字部令牌在手,千寻轻而易举的入得皇宫。   “大人?”绿萼与海棠面面相觑,不知道千寻要做什么。   “把东西给我!”千寻手一摊,接过了海棠手中的霹雳弹,眸色坚毅微冷,“你们别跟着我,只管在此等候。若我能全身而退,必定来与你们汇合。若是不能……你们帮我把霹雳弹的配方交给指挥使,我别无所求。”   绿萼心惊,“大人是要面圣?”   千寻望着手中的锦盒,“我意已决,此心不改。”   音落,她不做一丝一毫的停留,疾步入宫。   “我相信大人。”海棠咬着唇。   绿萼扭头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道,“好!”   走在宫道上,千寻那一身的红格外耀眼。谁人不知道,今日是十三王爷与她成亲的日子,十三王府遭遇春风得意宫的袭击,此事业已传入宫中。然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身为新嫁娘的千寻。   一双双疑惑的眼睛都落在千寻的脸上,她依旧我行我素,不欲理睬任何人。   抬头,千寻看见万喻安站在宫道拐角处,瞧见她时,他的脸上便堆起冷冷的笑意,似笑非笑却阴森至绝。   看这架势,似乎在等着她。阵宏叼技。   “今儿个是百户长的好日子,不好好做你的侧王妃,怎的有空来宫里逛逛?”万喻安尖锐的声音慢慢匍出微白的唇,太监们随即拦阻了前后去路,屏退了所有的闲杂人。   这意思何其明显,自然是有话要与千寻说。   千寻不动声色,气息有些急,但神色依旧从容,“还得多亏万公公的提点,如今千寻茅塞顿开,已然有了选择。”   “但愿如此。”万喻安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低低的笑了几声,“杂家知道,百户长是来面圣的,然则面圣是什么后果,你可要心中有数。免得落个身首异处,还要怪杂家没提醒你!”   “公公故意在此等候,难道不是早就有准备?还请公公明示。”千寻微微欠身行礼。   闻言,万喻安脸上的表情稍稍一顿,而后终于勾起微白的唇,那双锐利的眸子淡淡然的拂过千寻,“皇上不在无极宫,此刻正在道德殿。”   千寻颔首,“多谢公公。”   “慢着。”万喻安喊了一声,“百户长如此着急作甚?杂家的话还没说完。”   “公公请说。”千寻转身。   (公公与千寻说了什么,此处省略,详见作者有话说)   万喻安干笑两声,“你说呢?”   “想来公公的选择与千寻一致,否则不会刻意在此等我。”千寻拱手,“多谢公公,至于结果如何,千寻无怨无悔。”   “很好,指挥使果然眼光独特。”万喻安拂袖往外走,“不久之前贵妃娘娘刚刚离开道德殿,百户长自求多福吧!”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这是什么意思?   韵贵妃?   她想怎样?   莫不是有先见之明?   低眉望着自己华贵的锦绣嫁衣,原是楼止……   深吸一口气,这家伙到底背着她做了多少事?如今这一切又是否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否则何以他能如此安稳的出征?   出征?   千寻眉头微挑,黄昏已没,时辰不早了。   一咬牙,千寻快速朝着道德殿奔去。   好似早有人安排妥当,千寻进道德殿的时候竟没有丝毫阻拦,连令牌都省了。及至道德殿正殿,赵玉德才冷了脸盯着千寻看了良久。   “卑职求见皇上,还请赵公公……”   不待千寻说完,赵玉德却冷哼了一声,“百户长好大的面子,如今连司礼监都出动,果然是了不得。”   千寻微怔,是万喻安提前打过了招呼?   眸微恙,她依然不卑不亢道,“卑职求见皇上。”   不提司礼监,不提锦衣卫,她只做自己。   这样谁都不得罪!也没有故意抬高自己的嫌疑。   “百户长自当你的侧王妃,何必自求不痛快?”赵玉德冷道。   不知为何,千寻总觉得这个赵玉德好似与自己有仇,走到哪都要冷嘲热讽,似乎恨不能食肉寝皮。那种眼神总是冷飕飕的,凉得很。   千寻刚要开口,便听得后殿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带着少许檀香之气!   这气息千寻记得,是皇帝的气息,早前见过一面,自然不敢忘。   跪在地上,千寻也不抬头,只是保持着最恭敬的姿势,“卑职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音落,头上便传来皇帝略带诧异的声音,“是个聪慧的。”   不见其人却早已提前跪下,只身闯宫面君,试问世间女子有几人敢为之。   “千寻,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皇帝的声音冷了几分。   赵玉德上前,随侍在侧,不敢再吭声。   只是千寻没能看见,皇帝剜了赵玉德一眼,眸色复杂微冷。   “卑职知道,只是……”千寻抿紧唇。   皇帝却冷哼一声,“既然知道,入宫作甚?还不滚回十三王府,做你的侧王妃?难不成你还觊觎正妃之位?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卑职不敢忘。”千寻扳直身子,但皇帝不许抬头她便不能直视君王,否则将视为大不敬。她停顿了几秒钟,尽量保持自身的平静,“就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卑职才会急于面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帝的声音越发冷厉。   千寻没有吭声。   “抬起头来!”皇帝的音色似乎有些轻微的颤动。   抬起头,千寻终于迎上皇帝的眸,深吸一口气,以最平缓的语速,吐字清晰而毅然,“卑职,不能做王爷的侧王妃。”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陡然站起身子,“你当朕的圣旨是儿戏吗?”   赵玉德扑通跪地,“皇上息怒!”   “卑职知道,君无戏言。”千寻不卑不亢,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可是皇上,卑职心意已决,便是赐予枭首之刑,卑职也不会回十三王府。”   皇帝的面皮都变了,整张脸黑到极致,“老十三哪里不好?”   “王爷很好,卑职不敢高攀。”千寻垂着眉睫,身上隐隐散发的从容镇定,连皇帝都有些被震住。   “朕会杀了你!”皇帝低狠睨着她。   朱唇挽起,千寻清浅的笑了一下,“卑职甘愿赴死。只是临死之前,卑职有一事相求,请皇上恩准,再赐死卑职不迟。”   许是被千寻的笑意怔住,又或者心头疑惑,一个女子不欲荣华富贵,到底要做什么?皇帝蹙眉,带来了半晌的死寂。   许久,皇帝才坐了下来,“说!”   双手托上锦盒,千寻跪在那里,羽睫垂下,遮去眼底所有精芒,“卑职知道,如今国将大动,锦衣卫亲军奉命出京平叛。卑职隶属锦衣卫,乃指挥使门下百户长,是故不能坐视不理。国若不成国,何来有家?”   “早年卑职得一妙方,经过长久的改良研制,终于做出了火器数枚。卑职不求皇上宽宥,甘愿一死,只愿皇上能将此方交付指挥使手中,助锦衣卫御敌万千。卑职死而无憾,亦有荣焉!”   这话一出口,皇帝的眸子陡然瞪大,几乎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容色平静的女子。   火器?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女子,同样是火器,只是……   皇帝手一挥,赵玉德快速走到千寻跟前,接过了锦盒。   打开的瞬间,皇帝的眉心陡然剧颤,“火云珠?”   千寻的心头咯噔一声。   地宫里的“火云珠”残方,白衣女子瞧见霹雳弹也喊了一声“火云珠”,如今连皇帝都似乎识得这东西,竟然直呼“火云珠”三个字。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赵玉德的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直指千寻,“这东西……百户长从何得来?”   千寻抬头,看见皇帝似怒非怒,又带着几分痛楚的表情,眨了一下眼睛,“是卑职亲自研制,亲手铸就,而且试验效果极好,可以投入使用。”   皇帝忽然低低的笑了两声,却不教人看清他的表情,只是俯首点头,声音有些微恙的怪异,似有些哽咽,“得之幸甚,失之亦命。起来吧!”   “皇上?”赵玉德心惊,“可是贵妃娘娘那里……”   “放肆!”皇帝突然翻脸,“朕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赵玉德扑通跪地,直接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千寻不紧不慢的磕头,“多谢皇上。” ☆、第145章 奉命而来,他的两手准备   千寻何其清楚,没有皇帝不爱江山,那种高高在上手握生杀的感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适逢国难,她递呈霹雳弹,并且说明了方子就在她的身上,皇帝就算再蠢也该明白其中的关窍。   所以早前千寻一直在等霹雳弹的效用。   如今就拿来换自己的命,换她与十三王爷的一纸婚约。   她早已抱着最坏的决定,就算来日皇帝卸磨杀驴,利未尽免杀之。所以在她失去利用价值之前,皇帝都不会杀她,这就是千寻最后的退路。   皇帝犹豫了很久,千寻一直没说话。   此刻,多言多语多错漏,少言少语待时机。   “滚出去!”皇帝一声吼,赵玉德便连滚带爬的退出了道德殿。   千寻无波无澜,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涟漪,她垂着眉睫。终于听得皇帝极度压抑的声音,“这个东西,你有几分把握。”   “九分。”她开口。   皇帝微怔,“你倒实诚。”   千寻吐出一口气,“不是卑职实诚,而是事实如此。凡事没有绝对,也不会有十成把握。此物由卑职一手研制,卑职心里清楚,故而卑职只能说尽力而为。”   “你在威胁朕?”皇帝凝眸,锐利的眸光死死盯着她。   算不得娇俏的脸上,偏生一道剑眉,无论什么时候都英气逼人,教人不得不多看她两眼。便是随处一站,都有种与生俱来的气势。若是身为男儿,怕是前途无量。只可惜,生错了女儿身。   但,这样也好。   少了女子的娇媚,多了男儿般的杀伐决断。   这才像她的女儿!   千寻躬身,“卑职不敢。”   “十三王府的事情,朕皆以知情。既然是春风得意宫作乱,这婚事自然不能继续。千寻,朕只问你一句话。”皇帝松口。   “卑职聆听圣谕。”她俯首。   (皇帝说了什么,此处省略,详见作者有话说。)   望着她穿得一身的红,皇帝眼底的光寸寸微凉,“当年她也这么说的。”   千寻一怔,越发的不明白。   “起来吧!”皇帝拂袖背过身去,“千寻,此次若你能助指挥使得胜归来,朕便许你为指挥使夫人,你意下如何?”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僵在当场。   皇帝转身看她,“当然,这是有前提的。”   千寻眸色微亮,“皇上请说。”   “朕让你找一个人。”皇帝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的光明显黯淡下去。   “找人?皇上只要一句话,锦衣卫……”   还不待千寻说完,皇帝摆了手,“不,此事不能为外人知晓。这个人只能由你去找,也只能被你找到。”   千寻极为不解的盯着饶舌的皇帝,一句话说得如此隐晦,难道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谓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她虽然不想搀和在宫闱里的尔虞我诈,但如今看来,要独善其身确实是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微微点头,千寻道,“卑职一定竭尽全力。不知皇上要找谁?”   皇帝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   由简易的黑线穿过,中间挂着一枚玉指环。羊脂白玉,看上去成色极好。只是悬于黑线之上,越发的黑白分明。   “找这个东西的主人。”皇帝递给千寻。   千寻蹙眉接过,“敢问皇上,此人是男是女?”   皇帝不说话,只是看着千寻小心翼翼的托着玉指环,“戴上吧,带着这个去找它的主人。哪日你找到了,便是教朕许你半壁江山也未尝不可。”   “卑职不敢!”千寻心惊,万没料到这东西如此贵重。阵宏宏亡。   “朕准你跟随楼止出征,去吧!”皇帝拂袖往后殿走去。   千寻行了礼,“多谢皇上!”   免死,还全身而退,得以跟随楼止出征。   等到走出正殿大门,千寻才惊觉脊背上的冷汗,手心冰凉得厉害。若说不怕,除非是神不是人。若没有霹雳弹,她知道自己定会死无全尸。   枭首?斩立决?   那都是轻的!   只是赵玉德刚刚提及了贵妃?   贵妃为何能在第一时间得知十三王府的事情?她也是刚刚才来,还有人比她更快速?除非是……信鸽?   十三王府有贵妃的人?   脑子嗡的一声,闪过一张容脸。   千寻眼底的光涣散了一下,没有继续想下去。   有些事不能想,也不该想,那就不必去想。   半真半假半浮生,亦真亦假亦无情。   将玉指环戴在脖颈上,千寻略略蹙眉,皇帝也真奇怪,让她找人也不告诉她是男是女。这天下茫茫之大,上哪里去找玉指环的主人?   走出道德殿的时候,正好皇长孙云辰风与赵玉德拉拉扯扯的纠缠不清。   见着千寻走出来,赵玉德先是一怔,随即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千寻!”云辰风推开拦在前头的赵玉德,“皇爷爷没有对你怎样吧?”   千寻行了礼,“多谢长孙殿下,卑职无恙。殿下若是没什么事,卑职就先行告辞了。”   “你去哪?”云辰风盯着千寻,她鲜少穿得这般鲜艳,如今嫁衣似火,英气之外平添几分女儿家的妩媚。   “皇上准许卑职出征,自然是去追上指挥使大人。”千寻抬步欲走。   谁知却被云辰风一把拽住,“皇爷爷惩罚你吗?本殿下去说,哪有女子出征的道理。”   千寻蹙眉,“并非皇上惩罚,是皇上成全了卑职。”因为有赵玉德在一旁死活不肯走,千寻也不能与云辰风太过亲昵,免得又被冠上大不敬之罪。   “那你是不是,不用嫁给十三皇叔为侧妃了?”云辰风憋了良久才道。   “是。”千寻点头,抽回了手,“卑职要走了,殿下保重。”   下一刻,云辰风将那块玉珏重新塞进千寻的手里,“本殿下等着你得胜归来的消息。”   千寻笑了一下,不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   这长孙殿下还是一脸的孩子气,说的话都是孩子话,教千寻忍俊不禁。   云辰风面色一沉,“本殿下已经长高了不少。”   “是,长高了。”千寻也不放心上,夜幕将至,晚上行路多有不便,千寻不能再作逗留,“希望回来的时候,殿下更高一些。”   “那是自然。”云辰风不舍的盯着她,死死抓着她的袖口,“要不本殿下送你出城吧!”   千寻摇头,扯回自己的衣袖,“卑职自己可以走。”   音落,她大步流星的离开,也不回头,只是伸手过头摆了摆手,“保重!”   云辰风抽了抽鼻子,定定的看着千寻离开的背影。   早前他得了消息,说是春风得意宫大闹十三王府的婚礼,而后又听说千寻入宫了。急急的赶来,生怕皇帝对千寻下毒手,没想到……   “殿下,回去吧!”赵玉德凑上来。   云辰风瞪了他一眼,“老刁奴,下次若教本殿下发现你对千寻不敬,我就给你一顿板子。哼!”   赵玉德随即赔笑脸,“是是是,奴才不敢!”   “你最好不敢!”云辰风哼哼两声的离开,到底也是孩子脾气,发一发也就是了。   千寻望着手中的玉珏,想起云辰风红了眼眶的模样,不觉想笑。赤子之心,说的大抵就是云辰风这样的。   身处宫闱,怕是鲜少还能保持这般纯净的心。   虽然简单是件好事,但对于云辰风的身份而言,太过简单的心思,只会让他愈发的危险。她甚至在想,若以后真的是云辰风继位,这样的性子,能堪当大任吗?   轻叹一声,算了,这些本是男儿间的斗争,与她何干,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将玉珏塞进怀中,千寻直接出了宫。   及至宫门口,她愣了半晌。   “这是……”千寻盯着绿萼与海棠。   赤魅领着赤字部所有暗卫,一人一马立于宫门口。赤魅为首,所有人身着黑红色的夜行衣,将周身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双无温的锐眸在外。显然,他们是在等她。   绿萼与海棠上前一步,“大人刚刚入宫,赤字部所有人便已经等在这里。”   千寻越过二人身边,径直走到赤魅身前。   赤魅躬身点头,“赤字部全体暗卫,奉指挥使之命,接百户长追上锦衣卫大军。”   “指挥使知道我会入宫?所以你们便一直在此处等我?”千寻挑眉,眼底的光冷了几分,心里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闻言,赤魅颔首,将千里良驹牵至千寻跟前,“是。”   千寻冷哼,“他就不怕皇上一怒之下杀了我吗?”   赤魅抬头,面无表情道,“指挥使有命,若是皇上动了杀机,我等便立刻劫人。”   “他倒会两手准备!”千寻翻身上马,一脸的不甘不愿。她以为自己大义凛然,真心真意,谁知到头来却逃不开他的步步算计。   这般想着,心里便是一股子怨怒。   然则,若不逗弄逗弄他的小徒弟,长日漫漫,他又如何打发百无聊赖的时光? ☆、第146章 心甘情愿被算计   赤魅不语,只是与众赤字部一起翻身上马,聚在千寻身边。要知道,赤字部暗卫集体出动,这在锦衣卫都是极为罕见的。   然千寻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千寻唯一想通的就是,为何楼止会放心让她去地宫看到有关“火云珠”的东西。大抵他早就料到了今日,这厮高冷傲娇,便是一肚子坏水也不会叫人看出来。   这点,她觉得楼止与云殇是共通的。   一个笑,一个傲,同样的腹黑一族。   “指挥使现下何在?”千寻问。   赤魅深吸一口气,“出城百里,安营扎寨,静候百户长。”   千寻挽唇冷笑,“不愧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我真是甘拜下风!”她必得问清楚,这厮长了一副怎样的心肠?如此狠心,如此深不可测?   一声“驾”,一行人策马狂奔,紧追锦衣卫大军而去。   锦衣卫大军营地,篝火燃起,锦衣卫四下巡逻,戒备森严。   安坐灯下,楼止红衣妖娆,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中的血玉。灯火跳跃,倒映在凤眸之中,溢出诡谲的笑意,似笑非笑,凝眸便是惊心。   应无求从外头走进来,肩头立着一只鹰隼,“大人。”   从鹰隼的脚环处接下一张信纸,楼止缓慢接过,睨一眼上头的内容,薄唇轻挽,“与本座所料不差。”   “千寻无恙?”应无求一怔,“皇上竟然也肯?”   “较之万里江山,她不过是个女子,生与死何足道哉?”楼止冷笑。   应无求颔首,“只是此事委实冒险,若是千寻一念之差嫁入十三王府……”   楼止低哼两声,“她那性子,肯吗?”起身瞬间,红袖轻拂,烛光也冷了半分,“更何况,你以为陌上无双是傻子吗?如此机会,他岂会白白错过。杀了十三王爷,这朝廷还有谁能堪当大任?”   是缠绵病榻的太子爷?还是少不更事的皇长孙?   最多就是不得宠的五皇子!   如此一来,春风得意宫想要染指朝廷,便也顺理成章。   只是公然刺杀皇子,势必会让春风得意宫惹怒朝廷,他们只能暗下毒手。至少在楼止的信息情报中,春风得意宫还没有完全跟朝廷开战的能力。   这场婚事,若不搅黄了,以后陌上无双的人就更不敢碰千寻。   锦衣卫百户长,十三王府侧王妃,加一起足够陌上无双喝一壶。所以这场婚事,他们不太敢对千寻下手,反而会盯着云殇。借着千寻的名义杀了云殇,锦衣卫与皇家算是杠上了!   够狠!   这也是为何要将千寻掉包的缘故。千寻性子倔强,若不是自愿,谁都带不走她。   所以陌上无双最本质的思想,只是想让人误以为轿子里的是千寻,等着杀了云殇,千寻便是百口莫辩。楼止若是相帮便是同谋,若是不帮,陌上无双就能堂而皇之的以相救之名,引千寻投诚。   果然煞费苦心。   “只是千寻若是知道大人作壁上观,会不会对大人心生怨言?”应无求道。   (首发,楼止的真实目的,详见作者有话说)   夜幕垂垂,营地里的火光将四周照亮。   应无求紧随其后,肩头的鹰隼“呼啦”飞上夜空,隐没在黑暗中,“想必此刻赤魅已经接到了千寻,大抵在赶来的路上。”   “嗯。”楼止低低的应了一声,抬手轻轻揉了揉肩膀,眸色微暗。   “大人不舒服?”应无求不解。   楼止剜了他一眼,应无求随即垂头不语。   良久,楼止才道,“夜半赶路,也够她受的。”   他们白日里行军了这么久,想来千寻要追上他,也该是清晨时分。若不是他早早的安营扎寨,这丫头不知要追多久才能跟上他的行程。   “她是愿意的。”应无求小心翼翼的回答。   这话仿佛颇得楼止心意,火光中,飞扬的眼线恣意狂狷,唇角勾起迷人的弧度,“让京里的人盯着点,稍有差池,提头来见。”   应无求颔首,“属下明白!”   摆弄着手中的血玉,楼止眼底的光深了几分,“吩咐下去,明日巳时启程。”阵宏宏划。   “若是千寻还没赶到,岂非?”应无求一怔,不明白楼止为何突然这般反复。   “若是没赶到,只能说明赤魅动手了。若她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楼止凝了眸,望着黑漆漆的天际。   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会是新的开始。   千寻马不停蹄,身上还穿着嫁衣,顾不得换衣服,也顾不得休息,只想着快点追到锦衣卫大军。   她忽然很想知道,楼止第一眼看到她时,会有怎样的表情?   是赞许?是期许?   还是缱绻流连?   嘴角噙着笑,这厮是危险,但就如同开在她心底的剧毒曼陀罗,只能毒发身亡,绝无第二条路可走。   落在他的手里,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而这一次,她也不想再脱身。   要死,就死在他手里吧!   女人之于爱情,就好比含笑饮毒酒,一笑饮之,将生死都置之度外。   耳畔冷风呼啸,天再黑,心也是亮的。   楼止,你不就是想要我刻骨吗?如今你做到了!我来了!   分明是她自己的选择,却也在他的算计之内。   狐狸师父,狐狸小徒儿。   天际浮现鱼肚白的时候,千寻终于看见不远处的营地。   马不停蹄的往前冲,她从来不知道此生还会有如此激动的时候,紧张得心都跳出嗓子眼,全身血液悉数冲上脑门。眼眶滚烫,左肩下方微微的疼,脸上却洋溢着不可遮掩的笑。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期待见他一面,告诉他,她解除了婚约。   只等着来日见了爹和娘,她就可以放下一切,他去哪她就去哪。   黎明的微光落在她的眼角眉梢,青丝迎风飘。血色的嫁衣,灼烧了天涯,染了谁的盛世韶华?   赤字部暗卫护送,千寻直接策马入营地,无人敢拦。   “应大人?”千寻翻身落马,一夜的奔波让她看上去甚是狼狈。眉目间还有少许霜花,嘴里哈着白雾,却笑得宛若晨曦般迷人。   应无求等在帐外,“大人在里头。”   千寻含笑,将马缰丢给绿萼,快速撩开帐子走了进去。   营帐内安静如常,第一缕阳光从被风微微吹起的窗口落进来,楼止一身红衣蟒袍,侧靠在软榻上。奢华的紫叶小檀软榻,铺着名贵的墨狐大氅,他若美人无骨,慵懒的以手托额,兰指微微上扬。   帐内黑漆漆的,却有流光从窗口泻下,宛若在他身上披一件金缕玉衣。衬着他整个人半妖半娆半妩媚,亦冷亦傲亦不羁。   此刻,千寻只觉得这样一个美人,艳而不俗,堪与倾国倾城之名。   当然,这得在他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情况下。   黑鸦羽般的睫毛缓缓扬起,迷离的琉璃之眸幽冷无温,平添无形的威慑力,周围陡然冷了下来。他轻飘飘的睨了千寻一眼,懒洋洋的开口,“真不中用,来得这样迟。”   千寻忙不迭收回视线,险些被这妖孽迷了心智。   这才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却始终不敢直视他如此蛊惑众生的慵懒姿态。   “师父说笑了,徒儿这还是快的,若是再慢些,师父可以等上二十年。等着徒儿被皇上斩首示众,投了个好胎再来。”千寻不冷不热的开口,直接背对着他坐在桌案旁。   自倾一杯茶,千寻时刻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便听得楼止低哼一声,“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直接让你死在宫里,没的让你回来添堵!”   “是啊,徒儿是一副狼心狗肺,不知师父算不算铁石心肠呢?徒儿这心窝子里好歹会跳动,师父那里是不是冰冰凉凉的?”千寻侧过脸瞥了他一眼。   话音刚落,千寻陡然觉得一道强大的气劲袭来,直接将她凌空卷起,不偏不倚的落进了他的怀里。   心下一惊,千寻愕然抬头,正好迎上他邪肆魅惑的眸。   凤眸中浮起灼热的温度,瞬时让她的脸红到了耳根。   熟悉的曼陀罗香气扑面而来,她看见他的薄唇挽出迷人的弧度,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徒儿好大的本事,要不要与为师切磋切磋?”   她瞪了他一眼,自己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东奔西跑外带受伤,他施施然躺在这里还说得好似身负极大功劳。便是这一点,她就心里不痛快,干脆全部摆在脸上教他看得清楚。   “徒儿可不敢造次,免得再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她满满的倔强和不屑。   下一刻,他的指尖快速挑开她的腰封,微凉的手直接覆在她的心口上,让她下意识的挥手扇向他的脸。   “敢扇下来,本座现在就上了你。”楼止冷然。   她的手,停驻在距离他的脸颊一公分处,愣是没能扇下去。她咬了咬牙,“师父到底要做什么?”   “没什么。”他勾唇,“只是想试试徒儿的心,是不是热的。”   “现在满意了?”她剑眉微挑,一身火红的嫁衣,衣襟半开露出迷人的锁骨,微光中泛起莹润的光泽。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胛,千寻陡然觉得有股热流冲破了身上凝滞的血气,被瘦高个震伤的胳膊此刻正在发烫。   耳畔是他低狠的轻嗤,“看样子你是不要胳膊了,下次直接由本座剁下来便是。”   她一怔,他怎么知道?   不待她细想,他已俯身吻上她的唇。 ☆、第147章 本座不惜血洗宫闱   千寻垂下眉睫,生涩的回应他绵长深入的吻,微凉的手抚上他从不许任何人触碰的容脸。柔滑细腻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窒,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只想与他缠绵,与他至此不分离。   许是在爱情面前,女子总是处于弱势,不管那个男人如何卑微,抑或如何的高不可攀,只要他肯给予温暖,就算是粉身碎骨,她都会有勇气无悔执着。   终于,他松开她,似笑非笑的凝着她迷离的眸。阵亚共划。   “徒儿如此想念为师,教为师甚是欣慰。”他咬着她的耳垂软语呢喃。   温热的气流喷在她的脖颈处,痒痒的感觉让千寻不禁缩了缩脖子,“师父说得轻巧,若是徒儿回不来,被皇上一怒之下斩首示众,那你这些话岂非要下辈子才能与徒儿细说?”   他指节分明的手贴在她的脸上,大拇指微微用力的摩挲着她被风吹得微凉的脸,“为师不会教你死。”   “若真的上了刑场……”   她一把握住他不安分的手,脱口而出。   谁知他唇角微冷,勾勒出诡谲而阴冷的笑意,“本座不惜血洗宫闱。”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愣在当场,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左肩下方有个地方,温热的跳动慢慢静止下来,她定定的望着眼前将生死说得若云淡风轻的男子。她没能看见他眼中一丝的情绪波动,但是他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整颗心都为他沉沦。   情窦初开的女子,甘愿为这句不是承诺而胜似承诺的话语,赔付一切。   “怎么,本座随口一说的话,徒儿便感动到如斯地步?果然是不中用。”他冷哼,又恢复了最初的高冷傲娇。   “是啊,徒儿越发的不中用了,怎么办呢师父?”千寻舒展筋骨,受了他的内力疗伤,那条胳膊如今也活动自如,浑身舒畅。   再看楼止的脸,面色微白,却无碍他绝世的姿容。   他冷冽的剜了她一眼,低哼一声,“不中用的都该死!”   “如今谁要我死,我都死不了,因为头上三尺有师父。”她笑得如花绽放,眸光若晨曦明媚。   楼止蹙眉,“你这是想让为师死给你看?”   “师父没听出来吗?这是夸您若神祗临世,多好啊!”她扯着唇笑得邪魅,忽然就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贴上去,附在他耳畔温柔低语,“师父让赤字部集体出动,就是不想让徒儿死。所以徒儿愿意相信,师父那句血洗,是真的。”   他轻哼一声,脸上的表情稍稍抽动,黑鸦羽般的睫毛慵懒的垂着,不置一词。   手搁在她的腰间,陡然用了狠力,千寻的剑眉陡然蹙起,“疼!”   “哼,还知道疼?有本事你再狠一些,直接断掌便更好!”他邪冷的取下她搁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从软榻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药盂。   千寻愣了一下,这厮用的东西何以都如此精致?药盂上头锦绣描画,有种买椟还珠的错觉。   药盂打开瞬间,一股子清香扑鼻而来。   略带粗暴的抓住她的手腕,楼止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冷漠扯掉她手上的绷带,掌心的伤口极深,染着血的时候越发触目惊心。   可见当时她为云殇拦下那一剑,却是下了狠力。   “真想补一刀。”他切齿。   “舍得吗?”她面色微白,额头泛着冷汗,方才他用力的扯去绷带,丝毫没有留情。   她看见他素白的指尖沾了里头的凝脂,抹在了她的伤处。凉凉的感觉似曾相识,好似曾几何时也……   上次掌心有伤,第二天起来似乎也是这种凉凉的感觉。   “师父早早备着药?”她挑眉。   楼止剜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为她重新包扎伤口,举止娴熟而轻缓,“疼死活该。”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楼止时,他拿着绣春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要不要本座帮你剁下来”。与现在的模样,简直……   “笑什么?”他极度不屑的松开她,将药盂放回暗格,施施然起身往外走。   千寻刚要开口,外头却传来应无求急促的声音,“大人,军情急报。”   楼止面色微凝,“进来。”   闻言,千寻急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衫。   许是也顾及了千寻与楼止或许会温存,应无求隔了一分钟左右才走进来。肩头立着昨夜的鹰隼,朝着楼止行礼,“大人,华阳城急报。”   接下鹰隼脚踝上的信件,楼止冷然看了一眼,眸光寸寸冰冷。   千寻抬头看他,却见信件在他的手中瞬时化为乌有。   红袖轻拂,楼止转身朝外头走去,“一盏茶后启程,不得有误。”   音落,应无求忙不得追出去。   千寻愣住,这是出了什么事?   “应大人?”千寻迎上去,“发生何事?”   应无求环顾四周,这才凑到千寻耳畔道,“华阳城失守,叛军攻占了华阳三镇,如今控制了整条华阳江。现下叛军已经占据了所有通往华阳城的关隘要道,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赶赴华阳城。否则,一切将无可收拾。”   “可以跟朝廷请军。”千寻道。   闻言,应无求笑得微凉,“谈何容易。”   千寻稍稍一愣,低眉看着掌心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心里渐渐的明朗起来。   ———————————老子是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分界线——————————   东宫。   狄东快速走进太子云铎的寝宫,“太子,前线出事了。”   云铎勉力撑起身子,低低的咳嗽着,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什么?”   “太子爷所料不差,华阳城已经被拿下,看样子锦衣卫大军只能扑个空。”狄东压低声音跪在云铎的床前。   “这消息可靠吗?”云铎面色稍霁。   狄东重重点头,“已经确认无疑。如今前线吃紧,这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朝廷各方势力都会蠢蠢欲动。”   云铎颔首,“形势不妙。”   语罢,他又开始低低的咳嗽。   狄东急忙倒了一杯水,“太子莫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此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注意朝廷上的异动。如果教京畿府和将军府得知,足以变天。咳咳咳咳……近期停止所有的活动,盯着他们。”云铎拼命的咳嗽,良久才用力喘着气。   “属下明白!”狄东担忧的望着云铎日渐衰弱的身子。   云铎喘了口气,“听说那个叫千寻的也跟着去了?”   “皇上有旨,随行出征。”狄东道。   “倒是个了不得的,抗婚抗旨还能全身而退。”云铎轻叹一声,“这倒让本宫想起了一个人。只可惜……咳咳咳……”   “似乎指挥使极为重视此人。”狄东补充了一句。   云铎因为久病缠身,没精打采的眼底呈现着灰暗的颜色,“哦?是吗?楼止也会有在乎的人?去查一下什么来历,此外……咳咳咳咳……若是能为本宫所用便罢,若是不能……这样的人出现得不是时候,当断必断。”   狄东愣了一下,“太子的意思是……”   “找个可靠的,去瞧瞧!”云铎无力的合上眉目。   见状,狄东搀了云铎躺下,“属下会让心腹去一趟。”   语罢,快速退出寝殿。   外头,一道人影快速隐没在转角处,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东宫。   “长孙殿下,天都黑了,您要去哪?”小乐子掌灯,在前头开路。   云辰风脚下飞速,披着黑衣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快速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去十三王府。”   小乐子愣住,“殿下,时辰不早了。何况十三王府自从……便一直锁闭府门,谁都不让进啊!”   闻言,云辰风钻出车子,一把揪住小乐子的衣襟,“本殿下说去十三王府就去十三王府,费什么话?到底谁是殿下?事关生死,容不得十三叔不开门。”   小乐子急忙点头驱车,“是是是。”   马车从皇宫侧门出去,不作任何停留直接去了十三王府。   夜色撩人,云殇容色温润的端坐烛光里,王府内不见半点喜庆过后的物什。素白的手执着玉笔慢慢勾勒着画影图形,一个女子的背影跃然于纸上。   是的,背影。   南心端着银耳燕窝粥进来,“贵妃娘娘吩咐,让奴婢好生照顾王爷。”   “放着吧!”云殇没有抬头。   “贵妃娘娘说,近日朝廷军事调动,让王爷……”   还不待她说完,云殇的声音冷了几分,“这是十三王府,不是皇宫。你若是惦记着贵妃,大可回去找她。”   南心垂眉不语,正要出去,却见砚台急急忙忙的走进来,“王爷,宫里来人了。”   云殇终于抬起头,轻轻然的看了砚台一眼,嘴角微扬,却是一抹别有深意的似笑非笑。冰凉的唇吐出两个字,“不见!”   “长孙殿下他……”   还不待砚台说完,云殇却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笔随意丢下,“怎么,本王说的话,你没听懂?”   “奴才不敢!”砚台低下头。   云殇扭头望着站在门口沉默不语的南心,面上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容色,“不若你来猜猜,长孙殿下深夜到访是为了什么?”   南心抿紧唇,回了云殇一个眼神,“王爷世事洞明,奴婢自愧不如。”   “可惜,本王不做无利可图之事。”云殇素白的手轻轻拂过案上的画影图形。   音落,南心快速走出门去。 ☆、第148章 步步杀机   云辰风就在十三王府门外,小乐子不断的敲门,奈何府门就是不开。   南心站在门内,心头有些不安与彷徨。   看云殇的样子,好似云辰风的到来跟千寻有关。当日在宫里,云辰风与千寻的亲密程度,南心是亲眼所见。   所以她有理由相信,云辰风会为了千寻做一些难以预料之事。   攥紧了拳头,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千寻无恙,现下已经随军出征。心里砰砰的跳,不知为何,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有种不知名的恐惧。   下一刻,南心伸手去开门。   “你做什么?”砚台快速而来,“王爷吩咐,不许开门。”   “王爷说不见,但没说不许开门。”南心冷道。   砚台一怔,挡在门前,“你这是强词夺理。”   南心嗤冷,“那你是砌词狡辩。”   “你!”砚台愣住,南心自从入了十三王府,便很少说话,他竟不知道南心一旦开口直接让他无言以对。   “让开!”南心心头的不安越发浓烈。   “十三叔,我是为千寻而来,你开门!”云辰风愤怒的敲打着门面。   这话一出口,南心顿时像疯了一般冲上去,一把将砚台推到在地。直接打开了府门,迎上云辰风焦灼的身影快速冲进来,“十三叔何在?”阵亚记血。   南心一怔,“可是阿寻出了什么事?”   云辰风愣住,“本殿下认得你,你与阿寻似乎极为要好。”   “是,奴婢与阿寻自小一起长大,阿寻的事便是奴婢的事。”南心莫名的心惊,长孙殿下果然是为了千寻而来。   “千寻有难,快带我去找十三叔。”云辰风火急火燎的朝着里头走。   “殿下!”砚台急忙拦住云辰风,“王爷已经安寝,还望殿下莫要……”   “你给我闪开!”云辰风怎么肯,直接越过砚台便往里头走。   砚台在后头急追,“殿下,王爷睡了……”   南心不说话,只要云辰风进去,十三王爷就没理由不见。既然是千寻有难,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她就不信,自己是贵妃指派之人,十三王爷会对她怎样!   书房的窗户上,倒映着云殇手执书卷的影子。   云辰风一脚踹开砚台,“狗东西,敢欺瞒本殿下。十三叔分明没有安寝,满嘴谎言,本殿下早晚撕烂你的嘴!”   “进来吧!”云殇不冷不热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南心,备茶。”   音落,云辰风疾步入门,神色慌张。   睨一眼掀开斗篷的云辰风,云殇只是牵起唇角哂笑,“半夜来访,侄儿也不嫌累的慌。”   “十三皇叔何以不见我?”云辰风开口便问。   云殇手执佛经,“清心寡欲之人,见又何用?”   云辰风一愣,这才看见他手中拿的竟然是金刚经,不由的面色微紧,“皇叔何以如此?”   “如今满京城都在看本王的笑话,你觉得本王还能怎样?”云殇也不理睬云辰风。   南心奉茶,抿紧了唇站在一旁不语。   闻言,云辰风若有所思的坐下,解开身上的黑色斗篷,“侄儿敢问一句,皇叔对于千寻可还有心思?”   “重要吗?”云殇一贯温润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重要。”云辰风似乎下定了眸中决心,“因为侄儿今天来,就是想请皇叔出手,救千寻一命。”   云殇依然没有表情,只是勾起唇角,“侄儿想得太多了,如今她在指挥使的身边,谁敢伤她?”   “我……”云辰风顿了顿,想着不能出卖自己的父亲,便道,“若是宫里有人想要千寻的命呢?”   “那也是她的命。”云殇淡漠疏离。   云辰风蹙眉,“皇叔如此绝情?”   “绝情的是她,不是本王。”云殇放下手中的金刚经,“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你回去吧,本王要安歇了。”   “皇叔!”云辰风快步走到云殇跟前,“难道你忍心见死不救?彼时在宫里,谁人不知你对千寻的呵护。如今你,你却坐视不理,难道真的可以放下吗?到底她也是差点成为你的女人。”   云殇轻轻吐出一口气,明灭不定的烛光倒映在眼底,“你也会说,是差一点。”   闻言,云辰风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真的没有可能?”云辰风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说。   云殇依旧半垂着眉眼,那一副淡漠的表情,看上去若一池死水,没有半点涟漪。此刻,他越发的平静,越让云辰风心慌。   南心扑通就跪在了云殇跟前,“奴婢求王爷,救救阿寻。奴婢愿意以命换命。”   “本王怕是有心无力。”云殇起身,烛光下,颀长的身影冰冷无温。   “到底要怎样皇叔才肯帮忙?”云辰风急问。   云殇慢条斯理的走到门口,“你的消息从何而来?到底是谁要伤千寻?”   云辰风迟疑了片刻,“是我亲耳听到,有人说若是千寻不能为之所用,便要杀了她。千寻的性子本就倔强,那下场自然可想而知。皇叔,若你还念着心里的半点热,就帮帮千寻。”   “避开东宫的护卫,却来找本王。侄儿,你觉得本王该不该信你?”云殇不冷不热的瞥了云辰风一眼。   言下之意当然很清楚,就算云辰风不说,云殇早已心知肚明。   “瞒不过皇叔。”云辰风垂下头,“那依皇叔之意,要如何才肯出手相助?”   “你父亲要杀人,你却要救人,你说本王夹在你们父子之间该如何抉择?”云殇依然笑着,笑的清浅温润。   云辰风深吸一口气,“小乐子,把本殿下的印鉴拿来。”   “殿下?”小乐子心惊,印鉴是证明云辰风皇长孙身份的有力证明,若是交付出去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大祸。   “拿来!”云辰风冷喝。   没奈何,小乐子只能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贴身藏着的锦盒,“殿下,这……万一太子爷怪罪下来,奴才……”   “皇叔只管放心,若是有事,侄儿一力承当就是。”云辰风直接将锦盒交给了云殇,“这是我的印鉴,想来父亲的人也都认得,不会有人为难皇叔,只当那些人都是我派去的。”   云殇眸色深浅不一,“你跟阿寻什么关系?”   云辰风犹豫了一下,笑得微凉,“千寻说,知己。”   “知己?”云殇顿了一下,转头朝着砚台道,“砚台,收下吧!”   “皇叔答应了?”云辰风如释重负。   “你先回去,别教你父亲生疑。”云殇道,“本王会尽快派人截住你父亲的杀手,不会让阿寻有危险。”   云辰风重重颔首,“如此我便放心,皇叔办事素来谨慎。”   语罢,云辰风重新披好黑色斗篷,“侄儿这就回去。”   “砚台,送皇长孙出去。”云殇垂眉,别有所思。   砚台颔首,“奴才明白!”   及至云辰风急急离开,云殇才将视线落在跪地不起的南心身上,“逢场作戏,倒也不错。”   南心面无表情,“王爷又何尝不是?”   抬头,她看见云殇不急不慢的坐下来,脸上依旧是温润的笑意,“本王决定救千寻,你觉得如何?”   “王爷想要奴婢的命,只管明说就是。”南心跪在那里,“只要能救阿寻,南心死不足惜。”   云殇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你这条命,本王就收下了。”取过案上的茶,云殇慢慢摆弄着茶盖,“回头替本王办件事。”   南心看了云殇一眼,只能颔首,“奴婢明白!”   他捏住了千寻的命,就等于捏住了南心的命。   唇角微扬,云殇看着南心缓缓退出去,眼底的光冷了几分。砚台急忙进来,小心翼翼的将印鉴摆在云殇跟前,“王爷,这东西……”   “这是个好东西。”云殇眉睫微扬,“去外头守着。”   砚台会意的退出去,守在了门外。   一道人影从窗口掠过,直接进了屋子。   夜行衣,黑巾蒙面,不叫任何人看见他的容脸,唯独一双锐利若鹰的眸子,在烛光下绽放着熠熠寒光。   “王爷。”黑衣人随即跪地。   云殇抚摸着手中的皇长孙印鉴,“华阳城如何?”   “遵照王爷的吩咐,业已安排妥当。”黑衣人俯首贴耳。   “让影卫们按兵不动,等着本王的指令行事。”语罢,云殇直接将印鉴丢给黑衣人,“韩池,若然遇见太子的人,务必留活口。”   “这是……”被称为韩池的黑衣人愣了一下,“皇长孙?王爷的意思是,让太子爷跟皇长孙两人……”   云殇挽唇,面上依旧温润如玉,“有了这个,你们行事就方便多了。”   “属下明白!”韩池起身,“华阳城已经被定南侯控制,是故锦衣卫亲军就算过得了关卡,也过不了华阳江。”   “那就看楼止的本事了。”云殇淡漠如茶,“定州水师被定南侯挟制着,本王倒要看看,楼止拿什么打华阳城。”   韩池颔首,“只怕这次锦衣卫会……”   话还没说完,韩池陡然面色一紧,身子如箭离弦飞速窜出窗户。   只听得一声闷响,伴随着重物落地之音。   南心被从廊柱后头揪出来,直接丢在云殇跟前。烛光摇曳,她骤然抬头,刚好迎上云殇微冷的眸子。他的唇角依旧噙着笑,而且笑得越发浓烈。 ☆、第149章 我真的想一辈子跟她在一起   “想不到堂堂十三王爷,亦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南心跌坐在地上,看了看云殇,而后又看了看韩池。   云殇笑了笑,“如今知道是不是太晚?”   “你好卑鄙!”南心切齿,“你根本早有准备,却故意要皇长孙觉得你有难言之隐,拒人千里实则是欲擒故纵。你想要的就是皇长孙的印鉴,好为你的计划更完美的实现,做最后一道防线。”   “送上门的东西,有什么不好?本王受之无愧。”云殇说得轻然,面上挂着笑,眸光却越发的冷戾。   南心深呼吸一口气,“你拿到印鉴,还想挑拨太子爷与皇长孙的关系,想要他们父子相残,你好狠毒!”   “就算本王不做,也会有人让他们父子相残,何况本王只是帮了皇长孙一把。他不是要救阿寻吗?本王帮他救!只是这世上何曾有不劳而获之理?本王帮他,他就该付出一定的代价,这才算公平。”云殇挑眉。   烛光下,南心嗤笑,“说得好大义凛然,实则都是为了你们的权欲之心。”   云殇笑着,眉宇微垂,烛光下越发的安静美好,宛若未经雕琢的璞玉,干净得让人迷了眼睛。   他轻叹一声望着南心,“难道你不曾听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   “你借着阿寻的名义伤害别人,阿寻会恨你!”南心最是了解千寻的心思。   闻言,云殇笑得清浅,“便是本王放手,她就不会恨本王吗?本王便等着她来恨,早晚有一天,她会恨之入骨。”   “她为你挡剑,难道还不够吗?”南心怒目直视。   “那一剑是她该挨的,也算欠本王的。”云殇不冷不热的瞄了南心一眼,“本王与她从未动过心思,只是想借着她挟制楼止罢了。如今她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本王自然没什么可惜的。不过是弃子,丢了也就丢了吧!”   南心忽然笑得比云殇更浓烈,“王爷觉得自欺欺人很有意思吗?你若没有心思,何必打阿寻一个耳光?你了解阿寻,自知她会为你内疚,与其让你对着她笑,莫不如让你打让你骂。于是你就动了手,何尝不是想让她减轻内疚,何尝不是爱之深的缘故?”   云殇任然在笑,却隐隐透着微凉,“妇人之愚。”   “放过阿寻。”南心哽咽了一下,“我把命给你。”   唇角牵起温润的笑意,云殇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的敲击着,发出极为有节奏感的音律。   “王爷,她知道太多,不能放过她。”韩池上前一步。   “南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云殇问。   南心冷笑,“王爷不妨让南心死个明白!”   云殇抬眸,“说。”   “王爷连阿寻都下得去手,那么早前传扬的三小姐之事肯定也跟王爷有关。奴婢只想替阿寻问一声,当日是不是王爷派人去丞相府?”南心深吸一口气,就算死,也该死得明明白白。   抿一口茶,云殇不冷不热的睨了她一眼,手中的茶盖砰然落下,与杯口发出清晰的瓷器碰撞之音。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垂下眸子,“是本王派人去的,只是没想到白素雪早就动了手,到底还是露了马脚。”   “果然如此。”南心喘一口气,面如死灰,“阿寻早就想到了,只可惜她始终坚信,王爷不是这样的人。”   “本王不许她查下去,是她自己太过倔强,查出来对谁都没好处。”云殇垂下眼帘,声音微微低沉,“若不是这样,许是丞相府也不会这么快被锦衣卫查抄。一着不慎,诛灭十族,楼止真是小气。”   南心低低的干笑着,“所以,阿寻的选择是对的。指挥使不允许任何人动阿寻,可是王爷在做什么?王爷看着别人害阿寻却无动于衷,只是为了能跟丞相府联手。阿寻拒婚,都是王爷咎由自取。”   云殇手中的杯盏突然砸碎在南心跟前,唇角冷意森寒,“如果不是你给本王下药,让阿寻看见本王与沐素素那一幕,阿寻不会这么对本王。”   “阿寻根本不适合留在宫里,你只会成为她的牵绊,我决不允许!”南心嗤冷。   “南心,知道为何本王一直留着你吗?”云殇剜了她一眼。   南心别过头去,“如果杀了我,阿寻就会疑心,以她的聪慧绝对能查出来。王爷忌惮阿寻,怕阿寻把事情闹大,最后引来指挥使大人。到那时,王爷的全盘计划就会彻底毁灭。”   云殇俯身,迎上南心恨到极致的双眸,“知道得很清楚,可惜知道得太晚。本王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但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南心,你知道得太多,别怪本王容不得你,怪只怪你太多事。本王原是打算纵你性命,可惜你自己找死。”   “阿寻不会放过你的。”南心笑着,盯着云殇温润浅笑的脸,“王爷,其实阿寻什么都知道,你最好小心,她早晚会回来为我报仇的。你别想害她,就算死我也会盯着你。午夜梦回,南心随时恭候。”   “说完了吗?”云殇起身,“知道本王要做什么吗?”   南心抬头看他。   云殇眼底的光冷了几分,“本王会让锦衣卫大军有命去没命回,然后控制华阳城,拿到华阳三镇,到那时联合将军府侵吞京畿府。最后嘛……若此次阿寻不死,本王就会留着她。若她死了,那样也好,你们就可以在底下见上一面,告诉她本王是个怎样的人。”   “阿寻真是瞎了眼,为何会爱上你这样的恶人?还好她醒得早,没能落入你的圈套。若说这天朝还有狠毒之人,王爷当首屈一指。”南心咬牙切齿,恨不能冲上去撕碎他虚伪的笑脸。   “人人都有狠毒的时候,你也不例外。如今阿寻跟着楼止,早晚会狠毒过本王千倍。本王只怪自己一时妇人之仁,否则绝对不是现在的状况。”云殇居高临下,“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了无遗憾。”   南心无力的合上眉睫,“祝愿王爷得偿所愿,奴婢会在天上盯着您,看您如何登上九五。或者……只要阿寻不死,她一定会为我报仇的。我便等着看,王爷的下场。”   “韩池,送她一程。记得,要不留痕迹。”云殇漫不经心的开口。   韩池颔首,“属下明白!”   音落,韩池押着南心走出了书房,砚台快速进来,“王爷恕罪,奴才该死!”   “出去吧!”云殇睨了他一眼。   砚台会意的点头。   缓步走到书架前,精致的锦盒里头摆放着那柄折扇,云殇挽唇,眼底的光逐渐暗淡下去,最后成了一汪死水,再也不起波澜。   指尖拂过扇骨,四下安静无比,针落可闻。   南心一步一顿走在回廊里,身后紧跟着砚台与韩池。她知道这一次是在劫难逃,很可惜不能告诉千寻,让她小心十三王爷。若人有魂魄,不知能否托梦相告?   推开自己的房门,南心走了进去。   漆黑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阵亚记才。   砚台点了灯,而后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   羸弱的灯光倒映着南心惨白的容脸,她看着砚台冷笑,“你们不怕杀人,会不会害怕有鬼?午夜梦回时,就不会觉得五内不安吗?”   “你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只能是这样的下场,怪不得旁人。”韩池冷喝。   南心的声音微颤,“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阿寻,原还想着等她回来再告诉她,谁知我已经没有机会。”   “南心姑娘,这是王爷下的令,没有人能悖逆王爷的意思。”砚台垂下眉睫。到底他与南心与千寻,也算是多年的交情。   “想当初,我跟阿寻一起长大,那年她要入宫,我便随她入宫。阿寻好聪明,那时候我便觉得,若我能保护她一辈子,那该多好。彼时不懂这种感情,后来入了宫,渐渐的我发现自己有些不正常。可是那又怎样,我是真的想一辈子跟她在一起。”南心含笑落泪。   砚台哽咽了一下,“别说了。”   “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开口了。”南心泪如雨下,“我知道不可能,可是没能忍住。看到她跟王爷……我觉得无法忍受,我让阿寻误以为我喜欢王爷,让她放弃了王爷。亲眼让她看见王爷跟沐素素苟合,设计打掉了沐素素的孩子。”   “我明知阿寻都懂,可是那蠢丫头愣是为我背了黑锅,却什么都不说破。所以贵妃找到我的时候,我便答应随时向她汇报阿寻的行踪,斩断她跟王爷最后的关系。最后,我赢了。”   (首发,此处省略,南心的结局,详情见作者有话说)   深吸一口气,云殇抬起头看他,“上报掖庭吧。”   语罢,叹息微凉。 ☆、第150章 咬住不放   华阳城如今成了龙蛇混杂之地,战火四起,山河日月变。   锦衣卫大军直奔华阳城而去,驻扎在距离华阳城最近的云龙关,翘首以待战情发展。云龙关以外都是平原地带,根本无可隐蔽,所以大军只能停留在云龙关以期突进。   华阳城内情况复杂,若是贸贸然举兵围城,没有伤敌反而会自损。   云龙关现在只有守军三万,楼止料定华阳城内粮草不济,否则这小小的云龙关怎么可能还未被叛军拿下?   出师在即,粮草先行的道理,行军打仗之人皆心知肚明。   千寻望着被缓缓搬入将军府的紫叶小檀软榻,墨狐大氅,琉璃香几等……嘴角止不住抽搐。这厮上哪都要这般排场,随处带着他那些名贵奢华的家伙事,真是要多骚包有多骚包。   “大人?”海棠放下卷着的袖子,快步前一步,“应大人在找您。”   闻言,千寻看了绿萼一眼,“走!”   海棠一愣,“那属下……”   千寻莞尔,“继续收拾房间。”   “是。”海棠撇撇嘴,目送两人快速离开的背影。   入得将军府,这里算是楼止暂定的指挥所,云龙关守将乌列把最上等的房间腾出来,妥善安置大家。   望楼之上,楼止冷着眉坐在他华贵无比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拂过上头的赤金蟒纹,“这就是你们交给本座的答案?”   底下跪着的正是蓝字部首领,蓝鹰。还有随行的三名蓝字部暗卫,一个个身着墨蓝色的夜行衣,皆蒙着脸伏跪在地。   奉命蛰伏华阳城,如今前来听令。阵以华扛。   “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蓝鹰跪在那里。   “短短数日,你们接二连三损兵折将,昨儿个竟然被人连巢都端了。蓝鹰,你觉得本座该怎样责罚你?”楼止的声音平缓而低迷,看上去没有丝毫波澜,却让眼前的众人面色巨变。   要知道,指挥使越平静越带笑,便是越危险。   就好似艳绝的曼陀罗,美到极致就是剧毒。   音落,平底顿生万钧之力,直接将众人震飞,闷声落地的瞬间,伴随着骨架咯吱咯吱的响,夹杂着骨碎的声音。   千寻刚好走到楼下,心下一怔,上头传来如同飞鸟被射中,吧嗒吧嗒落地的声音。   应无求轻叹一声,见着千寻过来便疾步迎上去,“大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希望你能说上一句,否则蓝字部真当要灭绝了。”   “蓝字部?怎么回事?”千寻不解。   “早前大人料到华阳城撑不了多久,势必会被叛军攻陷,所以安排了蓝字部潜入华阳城中以做内应。谁知道这段时间,不晓得什么缘故,蓝字部的暗卫接二连三被人找出来,如今连带着蓝字部设在华阳城内的暗哨都被连锅端了。大人为此十分震怒,须知除了赤字部,最得力的便是蓝字部,这次折损了那么多的暗卫,大人也不好受。”应无求一五一十的开口。   千寻颔首,“所以现在上面是蓝字部残存的最后力量?”   应无求点头,“是,蓝字部的首领蓝鹰还活着。不过……相信很快就会变成死鹰。”   闻言,千寻快速上楼。   上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楼止捏碎了手中的杯盏,挥手便将碎片弹出去。   千寻心惊,忽然抓住身旁的四方桌桌角,下意识的便旋转掷出去。杯盏碎片穿过桌案落在蓝鹰等人身上,所幸已经减轻了力道,受了伤出血,但并不致死。   楼止的眸陡然剜过来,身上杀气腾然。   还从来没有人敢阻止他,这丫头是不是蹬鼻子上脸了?   四下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谁也不敢喘气,蓝字部所有人浑身是血的跪在那里。没有被杀不知算不算幸运,亦或者只是悲催的开始,悲催得将要接受更残酷的刑罚。   看着地上被碎片震得四分五裂的桌子,千寻嘴角一抽,这厮的武功太高,她恐怕连他的半招都接不下,更有甚者,说不定还不等靠近他已经被他的天罡元气震飞出去。   如今的楼止,面黑如墨,那双幽冷的瞳仁里,散着鬼魅般的狠戾之色。   “属下该死!”蓝鹰浑身是血,那些瓷片如今还扎在他的胳膊上,胸口等处,若不是他方才下意识的护住了脸和脖颈,此刻定然伤得更重。   千寻眸色微转,佯作淡然的走过去,“师父不是说,若然看不过,杀了便是。师父若是嫌麻烦,徒儿可以代劳。只是若师父伤着了自己,徒儿可舍不得。”   说着,她真当一步一顿走向了蓝鹰,飞鱼服在身,冷艳从容。   绣春刀缓缓抽出,蓝鹰等人不敢抬头,任凭千寻举起了刀。   楼止稍稍凝眉,这丫头想干什么?   刚才阻止他杀人,如今却要自己动手?   玩什么花样?   他冷哼,懒洋洋的侧躺在软榻上,以手扶额,微光中红色的蟒袍格外妖娆。便是这一份静谧中的美好,足以勾魂摄魄。   突然间寒光闪过,楼止抬手便以两指夹住了刀尖,黑鸦羽般的睫毛不紧不慢的扬起,眼底的光冷戾深邃,“不要命了?”   千寻噙着笑,连蓝鹰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方才分明看见千寻举起了手中的绣春刀,谁知她脚下突然飞旋,手中的刀子快速欺向了楼止,如今就架在他的头上。   她看见他修长素白的手指毫不费力的夹着她的绣春刀,她动弹不得,事实上她也不想动弹。   垂下浓密的睫毛,千寻冷笑两声,“师父觉得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如何?”   “找死!”楼止切齿,冷眸越过她,径直落在了不远处的蓝鹰等人身上。   千寻当然知道他要作甚,他要杀的人,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只是她要救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救。   于是乎,他们便杠上了!   “徒儿蒙师父教诲,最近徒儿很勤奋,一直练习师父教授的功夫,所以现在……”千寻面色一沉,嘴角却牵起邪冷的笑,“请师父赐教!”   音落,腕上一抖,她竟然不怕死的抽出了夹在他指缝间的绣春刀。   说时迟那时快,千寻忽然反手便是一掌推出去。   “不自量力!”楼止抬手便化去了她的掌劲,兰指微弹刀身,震得绣春刀嗡嗡作响,那种强大的震力,教她压根握不住刀,便是握住了也使不上劲。   千寻冷哼一声,单手便去抓他的肩胛。   楼止飞身离开软榻,这般小儿科的东西,他根本瞧不上眼。   她那点本事出自他的手,如今也敢在他面前丢人现眼!   谁知他竟看见她唇角诡谲的笑意,心下一沉。   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心狠手辣倒是学的极快!   这厢正犹豫,只见千寻忽然背对着他,就站在他的身前。他刚要伸手去推,哪知她陡然高举绣春刀,便朝着她自己的肚子捅进去。   死丫头,这是要同归于尽?!   眉头骇然蹙起,楼止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她快速落下来的刀尖,所幸在她的刀子还未抵达她的身子之前,被他从身后探手,以指握住刀身,“你疯了?”   千寻骤然笑得宛若胜利者,此刻她就在他的身前,在他的怀里。   他俯身握刀,刚好给她可趁之机。   电闪火石间,她弃刀转身,陡然圈住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唇。   有那么几秒钟,她看见他眼底错愕的流光,虽然一闪即逝,对她而言却意味着恶作剧的成功。她终于扳回一局,成功戏耍了他一次。虽然卑劣得用自己的命去引诱,但她也是个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之人。   在她身后,绣春刀在他手中碎裂,若雪花般片片落地。   他蹙眉,想要推开她,哪知她却咬住了他口中的舌。   死丫头,好卑鄙……   最可恨的是,分明知道她是故意的,按照他惯来的性子该一掌拍碎她的天灵盖,可是现在他却有种被人掣肘的错觉。   她睁着眼睛,极度陶醉的看着他眼底越发浓烈的霜冷之气,却死活不肯松口。   一侧的蓝字部等人压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吻戏上场,当下愣住,便听得蓝鹰极度压抑的低喝,“不要命了?”   众人急忙俯首,再也不敢抬头。   千寻很难想象,当锦衣卫的人看到自己高冷傲娇的指挥使,被她咬住舌头动弹不得的窘迫和满身杀气无法发泄时的样子,该有怎样的哗然。   楼止的身子微颤,恨不能直接将她丢出去。   这丫头咬得那叫一个狠,弄得他满嘴的咸腥味,“够了没有?”   他干瞪眼,直勾勾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脸。   她一脸的邪肆笑意,是任何人女子都取代不了的明媚璀璨。   终于,她松开他,却还是环住他的脖颈,耍泼耍赖的粘着他不撒手。转头冲身后的蓝字部众人道,“看什么看,没看见本姑娘想要欺师灭祖吗?赶紧滚出去!耽误了指挥使大人的正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音落,蓝鹰嘴角微抽,原还觉得身上的伤不过尔尔,但想着觉得确实疼得紧。   再不走,怕是指挥使大人要剥皮拆骨,戳双目了!   “属下告退!”蓝鹰领着人几乎是灰溜溜的遮目逃离。   千寻笑着,回头瞬间,便瞧见楼止脸上杀气腾腾的黑线。 ☆、第151章 本座在   “徒儿好大的口气,如今都敢替为师发号施令。改明儿个是不是要剁了为师,自己做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他冷哼,用力的扯下她黏在自己脖颈上的手。   这下可好,面子里子都被这丫头败完了!   千寻一怔,随即赔笑脸,“师父哪里的话,徒儿这不是为了师父的颜面着想吗?若是教人看见师父偷香窃玉的,岂非有损师父的威名?”   楼止蹙眉,“方才是谁在偷香窃玉?”   “是徒儿是徒儿偷香窃玉。”千寻在心里直汗颜,这厮果真小气,脸上却还摆着笑,“师父倾国倾城,师徒举世无双,徒儿就算瞎了狗眼也敢不敢自诩香玉。”   这般一说,楼止冷哼一声,越过她直接回到了软榻处坐定。   看样子,他是真的动了气。   千寻一脸的奴才相,“师父?”   楼止剜了她一眼,不置一词。   “师父?”千寻软了声音,那绵软的声音若空谷回应,又带了几分情意,听上去足以教人酥了骨头。她跪坐在他脚下,乖巧的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师父生气了?”   见惯了她刁滑的模样,乍见她如此温顺若绵羊,楼止眉头紧蹙,“发什么瘟?”   音落,千寻骤然抬头,狠狠瞪着他,“师父才发瘟,一出手就要人死,现下是用人之际。师父再多甩几个袖子,等到人都死光了,你自己去夺华阳城去!”   楼止一顿,翻脸比翻书还快!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怎么不继续装温柔了?”他的眼底划过一丝促狭。阵土场号。   “师父都不配合,怎么装?”千寻撇撇嘴,原本她就不是那种小纯情的小丫头。何况跟楼止这样的千年老妖孽在一起,多少温柔都变成古怪刁钻!再说了,跟他摆温柔压根没用,还不如真刀真枪实在点。   他忽然拂袖,直接将她揽入怀中,淡淡的曼陀罗香气充斥在她的鼻间。他直接将她置于软榻上,俯身欺下,“那徒儿告诉为师,该如何配合?是这样……”他的指尖轻而易举的挑开了她的腰封,那双手直接探入她的亵衣里头。   娴熟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千寻急忙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哪知他的手突然改变了放下,直接向小腹下方滑去,妖媚蛊惑的声音再次响起,“或者是这样?”   “师父!”她涨红了脸,这厮好生无耻,大白天的,又不是在京城的南北镇抚司。这可是行军打仗,是在云龙关!若是有人上来,她就算找齐十八个地洞,都埋不住自己。   “嗯!”他勾起艳绝的唇角,魅惑的瞥了她一眼,“想要了?”   千寻想起身,奈何他一手压着她,一手在她身上四处游走,压根不给她起来的机会。她红着脸,被他这一通的挑拨,整个身子都开始酥软起来,“放开我,现在不是时候。”   “捡日不如撞日,在为师这里,天道亦可逆,何况是时辰。”他挽唇笑得邪肆,那一双凤眸溢出微微的桃花色,撩人心扉,勾魂摄魄。   “应大人还在下面守着,你、你就不能……”   还不待她说完,楼止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方才是谁说要欺师灭祖来着?难道是本座说的?谁说的,谁负责。既然是本座的正事,那本座可要好好处置一番才算公允。否则成日教你欺负了去,本座亏得慌。”   千寻苦笑不得,“师父,现在是谁欺负谁啊?”   “还敢说?方才是谁咬着为师的舌头不撒口?属龟的吗?”他的舌尖到现在还麻酥酥的,拜她所赐。   “徒儿这是为了您好,不是想帮您留人才吗?他们是最了解华阳城的人,若是连他们都死了,那华阳城里头什么情况,不就更无法知晓了吗?师父……师父住手……”她死死握住他的手,奈何力道压根敌不过他。   他不安分的手,带着异样的滚烫,在她身上不断的游走。   千寻想要挣扎,突觉身上微凉,这才发觉楼止不知何时已经将她扒了个干净,下意识的双手交叉胸前,怒目直视,“师父你别太过分。青天白日的,外头……”   底下可有应大人和绿萼盯着呢!   若是教人听了墙角,听见这些个声音,她真是……   没脸活了!   楼止笑得越发邪魅,直接将她两手按过头顶,侵占她饱满欲滴的唇,“为师的脸都被徒儿丢了,那么徒儿的脸,自然要由为师来丢。若是不想让下头的人听见,徒儿便要好生忍耐。否则……”   下一刻,他直接顶开她的腿心,攻城掠寨。   千寻死的心都有,在锦衣卫倒也罢了,是他的地盘,没人敢听敢说敢看。可这里……万一云龙关里头哪个不长眼睛的撞见,她算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情到深处,千寻一口咬住他置于自己肩胛处的胳膊,死活不敢发出声音。   他低眉凝着她极度憋屈的脸,唇边的笑意浓烈了几分,任由她咬着,加快了速度。   底下,应无求与绿萼等了良久,绿萼的面皮都变了,“蓝字部的人已经全部离开,何以我家大人还没有出来?会不会指挥使……”   应无求笑了笑,“没出来就是好兆头。”   “此话何解?”绿萼不解,“指挥使会不会迁怒我家大人?毕竟在指挥使手中,无活口。”   “你这话言之过早,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应无求摇头,看了看绿萼却叹了一声,“你如此担心千寻,倒也难得。”   “大人三番两次救过属下,属下感恩戴德,不敢有负。”绿萼垂下头。   应无求注视着她半晌,含笑点头,“那是自然,我们做奴才的理应对得起主子的知遇之恩。”   绿萼没有回答,依旧垂着头。   良久,她才勉强道,“属下还是不放心大人,可否请应大人陪属下上前看看。万一指挥使对大人动手……”   许是拗不过她,许是也不放心,应无求顿了顿,这才抬头望着上头的阁楼。咬着牙点头,“那便上去瞅一眼。”   蓝字部都出来了,唯独不见千寻与楼止,委实教人担心。   何况千寻的性子,岂是轻易服输之人?然则楼止也是个狠角色,这两人万一真的杠上,不定要怎样的惊心动魄。   绿萼跟着应无求悄然走上楼梯,上头没有半点动静。   心下一慌,绿萼蹙眉,“难道出事了?”   应无求急忙按住她,“你不要命了,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虽然这般说着,自己却抢先往上走,及至房门前应无求才止步,焦灼的喊了一声,“大人?”   内里,楼止正揽着千寻躺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拨开被他弄乱的发髻,露出她白皙红润的面颊。许是太累,她蜷在他的怀里,温顺得宛若名贵的波斯猫。双眸紧闭,浓密纤长的羽睫垂着,落下斑驳的剪影。   指尖抚过她雪白的脖颈,上头清晰的印着属于他红印。   眼底的光暗沉了几分,嘴角却溢开一丝餍足的笑。   她枕着他的胳膊,这几日的行军奔波,都没能睡个好觉,今儿个难得逮着机会睡得安稳一些。一闭眼便睡得不省人事,确实是累着了。   门外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何时能逃过楼止的耳目。   及至应无求的响声从外头传来,楼止的眸光瞬时冷若刀刃。低眉快速看一眼怀中的千寻,但见她稍稍蹙眉,而后睡意惺忪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睡吧,本座在。”他面无表情的开口。   “嗯。”她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攥紧墨狐大氅裹,楼止冷然看一眼放在软榻一侧的茶杯,指尖沾了少许茶水。   房内似乎没有动静,应无求眸色一沉,刚要撞开房门。   哪知“嗖”的一声,一道蓝光直接破窗而出,应无求心惊,急忙闪躲。蓝光擦过他的脖颈,在他身后的墙壁处穿了一个洞。   应无求扑通跪地,“属下该死!”   语罢,快速撤离。   眼瞧着绿萼急速奔来,应无求一把拽了绿萼便往楼下退去。   指挥使动了气,谁都惹不起。   绿萼心惊,“我家大人她……”   “别说了。”应无求心知肚明。   能让楼止如此动怒,无外乎因为千寻。男人对于男人,总是能体谅一些。应无求抓着绿萼的手,及至出了楼才算如释重负。   “你流血了?”绿萼蹙眉望着应无求脖颈上的血。   “无碍。”他抚过脖颈,“大人已经手下留情。”   楼止只是想让他滚出去,并未真的下手。否则他岂能躲得过,擦伤皮肉,算是楼止给的小惩大诫。   不知情识趣,就是这般的下场。   望着应无求与自己双手紧握,绿萼面色微红的抽回自己的手,“大人还是去上药吧!此处属下会守着。”   应无求尴尬的笑了一下,一抹脖子上的鲜血,意识到绿萼的窘迫,这才道,“如此也罢,那你先守着,我去去就回。记得,没有吩咐不许上楼。”   绿萼颔首,“属下省得。”   若不是应无求拦下她,许是现在她也会被指挥使小惩大诫。   只是相较之下,她未必能像应无求这般躲得开楼止的招式。   该庆幸吧!   绿萼抬头看了看上头的阁楼,只能垂眉等在下头。 ☆、第152章 还不滚进来?!   千寻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睡得这般死。楼止早已不见踪影,外头渐暗,倒映得房内也灰暗不明。   穿好衣服,等着她开门走下楼时,绿萼快速的迎上来,“大人,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千寻面色微红。   “酉时。”绿萼道,半垂着眉睫,“指挥使临走前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您休息。”   千寻笑了一下,“那……走吧!”   回去的时候,海棠早已备好了晚膳,就等着千寻。   漫不经心的吃着饭菜,千寻有些走神,海棠在耳畔喋喋不休的说着,“按照大人的吩咐,属下私下里像云龙关的守城将士们打听过了。说是华阳城易守难攻,当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华阳城城门被人打开,叛军才攻入了城内,占据了华阳城。”   咬着筷子,千寻蹙眉,“城门是被人打开的?”   不是攻陷的?   “听说是这样的。”海棠布菜。   绿萼在一侧摇头,“耳听为虚,未见得就是真的。毕竟云龙关距离华阳城还是有一段距离,怕是没人亲眼瞧见当日的情形。”   海棠撇撇嘴,“反正我听人家是这样说的,还说当时叛军入城,没有遇见一丝抵抗,长驱直入。第二天便有华阳城守城将军赖涛的首级悬挂城墙之上,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三大总兵都被枭首示众。听说当时死了很多人!”   “听说听说,一贯是听说罢了,何以为真?”绿萼无奈的摇头。   千寻却点头道,“空穴来风不无原因。还有什么?”   “其他的倒也没说,只是说华阳城的吊桥已经被收起,现下隔着华阳江,任谁都过不去。”海棠望着千寻愁眉不展的模样,稍稍一怔,“大人,您想什么?”   “那蓝字部那些人是怎么回来的?”千寻问。   海棠摇头,绿萼却道,“蓝字部的人本就会水,所以才会被指挥使派往华阳城蛰伏。只是没想到这一次……”   千寻颔首,“那么多人,只回来四个,却是惨了一些,但所幸还是留下了有生力量。对了,指挥使现下何在?”   “应大人说是与各部商量作战方案,今儿个怕是不眠之夜了。”绿萼垂下头。   “应大人对你似乎不错,什么事都肯告诉你。”千寻打趣。   绿萼面色微红,“大人莫要取笑,属下没有别的意思。”   大抵身为暗卫,鲜少触及男女私情,对于这些东西,绿萼可谓生涩得很。红润的面颊泛着微光,看上起有些尴尬。   千寻嫣然轻笑,“好了,不过与你玩笑,莫往心里去。”   海棠偷笑,绿萼的脸越发红了起来,“属下……属下……”她结结巴巴了半天,还是没能吐出整句话,转身便走出了房门。   “脸皮子真薄。”海棠取笑。   “哪日轮到你,你也会这般。”千寻起身,“随她去吧!”   “大人要去哪?”海棠一怔。   千寻不说话,只是大步流星走出去。   外头月明星稀,算算时间,离京五日,一路行军没有半分停留。千寻快速走在回廊里,远远的便瞧见被锦衣卫重重包围的阁楼。   那原本是乌列的书房,如今俨然成了军事重地。   锦衣卫大凡都认得千寻,也知道楼止待千寻的态度。   瞧见千寻过来,也不欲阻拦,只是行了礼轻声道,“指挥使与诸位大人正在商议大事,请百户长稍待。”   海棠刚要开口,千寻却示意她噤声。   “我不进去,在外头等着便是。”千寻也不进去,只是站在外头。   门内传来纷杂的声响,似乎有些争议。千寻站在外头,只是用指尖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她小心侧了身子往里头瞧,尽量不让里头的人看见自己。   里头有应无求和锦衣卫的各千户、还有守城的各将领。   视线搜了一遍,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容色绝世的男子,不羁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眸色微合的侧躺在软榻上。不过看他的容色似乎有些不悦,身下的那张软榻到底没有他随军携带的紫叶小檀软榻熟识,精致的五官略显微凉僵硬。   听得那些纷乱的声音,她只肯将视线停驻在他的身上。   有人说,要连夜渡江,夺取华阳城。   他面无表情,黑鸦羽般的睫毛依旧垂在脸上,烛光摇曳,斑驳的剪影被风吹得微微摇动,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有人说,先行派探子入华阳城,因为华阳城内还有不少忠于朝堂的守城将士,应该里应外合才可行。   楼止还是不动声色,仿佛入定般,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应无求吐出一口气,“如今吊桥被撤,就算我们一路冲过叛军的关卡,如何渡江?拿什么渡江?船只不到江中央就会被叛军的火羽箭击沉,到时候未伤敌已经自损大半。”   蓝字部折损殆尽,蓝鹰等人也是身负重伤,目前的情况,短期内要寻找精良水性之人,怕是极为困难的。   何况夜里渡江,江河水冰冷刺骨,没有十足的水性,谁敢下水?还要游过江对岸的华阳城,谈何容易?   锦衣卫本就是旱鸭子居多,熟识水性的少之又少。   一言既出,四下里沉寂一片,众人面面相觑,盯着桌案上的沙盘地形图没了声响。   “除非有人能放下华阳城的吊桥,引我等入城,否则就算有千军万马,也是望洋兴叹。”应无求轻叹。   “要打开华阳城城门,谈何容易。”守城军士一个个摇头,“现下华阳城内的叛军一定夺了铁矿,大肆铸造兵器,如今想要夺回来,越发的难上加难。”   应无求垂眉。   便有将领继续怂恿道,“不若连夜渡江,出其不备。叛军定然不会想到我们连夜出兵,到那时……”   楼止终于扬起了眉睫,幽冷的眼底,没有半分光亮。   四下陡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声。   “大人?”应无求上前一步。   冷然剜了应无求一眼,楼止冷哼,“都是一帮废物,滚!”   音落,众人便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垂着头奔命般涌出了房间。楼止开了口,谁敢停留?   应无求垂下眉睫,也只能应声退出去。   千寻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便走。   哪知房内却传来冷戾的声响,“看够了听够了,还不滚进来?”   心下一怔,千寻撇撇嘴,示意海棠在外等候,这才走进门去。   轻轻的关上房门,千寻望着颇为有趣的沙盘地形图,上头展示着最真实的地形地貌。有山有水有城池,都是沙石垒砌,看上去极为逼真。   “师父就不着急吗?”千寻绕着沙盘走了一圈。   “着急就能插上翅膀飞过去?”楼止冷哼。   千寻双手抱胸,摸着下颚若有所思,“师父,这里的地形都是真的吗?”   “自然。”楼止红袖轻拂,施施然起身,慵懒的神色越发迷离勾魂。   嘟着嘴,千寻将视线落在华阳江一侧的海岸线上,“华阳城北面靠海,华阳江直通海边,所以嘛……到了夜里这华阳江下的暗流便越发的厉害。师父是因为这个,才不同意夜里渡江是吗?”   楼止不语,狭长的凤眸微挑,“你想说什么?”   “潮汐!”千寻学着他的模样,笑得邪肆无状。   简短的两个字,却让楼止容色微恙,艳绝的唇角微微勾起,“当真生错了女儿身。若然你是个男子,为师便许你做副指挥使。”   “徒儿可不敢做副指挥使。这小小的百户长都当得如此疲累,若是当了副指挥使,还不得连皮带肉都被师父吃尽?”千寻双手叉腰,望着沙盘上头的华阳江。   他那指节分明的手微微挑起她的下颚,颀长的身子挡住了背后的烛光,幽暗的影子黑压压的遮去了她身前所有的光明。   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眸中的晶亮,楼止邪魅挽唇,却有着极为阴冷的气息慢慢散开,让她心头一窒。淡淡的曼陀罗香气袭来,她半踮起脚尖,极力想要攀上他的高度,最后才发现,自己只到他的肩膀,便是踮着脚也还差了半个头。   悻悻的轻叹一声,她略显无奈的看着他。   楼止揶揄般勾唇,“不管你什么身份,还能逃了为师的手心去?”   千寻瞪了他一眼,正好撞进他幽邃的瞳仁里,心下漏跳一拍。这厮惯来风华绝代,不管何等表情,总是教人不敢直视。 阵土有扛。   尤其现下半盏孤灯,四下无人,尤为暧昧不清。   千寻掸落他的手,鄙夷的看一眼自恋得无与伦比的男子,“师父还是好好想着,如何才能出奇制胜!”   楼止似笑非笑,却用修得极好的小指在海岸与华阳江的拦口处,划拉出一道口子,海水直接灌入华阳江。   见状,千寻翘起大拇指,“与我想的一样。涨潮时渡江,胜算更大一些,但危险也更大。”   “不付出代价,如何能得到?”楼止冷然。   千寻凝眸,“然则师父没有听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想法虽好,但要实践起来却还是要审时度势才好。”   “看样子为师的好徒儿,想当先锋。”楼止眸光微恙,口吻虽然平缓,却不难察觉那幽幽然的狠戾之气。 ☆、第153章 大人要去华阳城? 为钻石过百加更   千寻凝眸,一脸的无辜。   楼止微蹙,这丫头装无辜素来最像!便是第一次见着她,也是险些被她这副纯净的表情给骗过去。装萌卖傻,装无辜!   “师父在说什么,徒儿一点都听不懂。”千寻瞪大眼眸,晶亮的眼底没有半分杂质。她就能做到这样的澄空一片,教人分不清眸中真假。   他凝眸,极为好看的脸上弥漫着阴霾。以指尖戳着她的心口,“打消里头的想法,否则你会为自己的心口不一付出代价。”   千寻低头便咬,所幸楼止缩得快。   越发凝眉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楼止一声低喝,“作死的东西!”   蓦地,他忽然拽住她的胳膊,缓慢的扯下她挂在腰间的玉珏,面色微冷,“这是哪来的?”   千寻一把夺回来,“早前元宵节猜灯谜赢的。”   “从未见你带过,何故现下却随身佩戴?”楼止冷然。   羽睫微扬,她当然知道楼止素来不是个大度之人,若是告诉他,此物乃是她赠与皇长孙,而后出行前皇长孙又送还给她,不定会有怎样的黑脸。   想了想,千寻扑闪着迷人的眸,“早前一场大火将徒儿所有的东西都焚毁殆尽,所幸还有这点东西傍身。然则这些便是徒儿最贵重的东西,若是留在锦衣卫,万一教人捡走了,岂非亏大了?”   这样说,应该理由充分吧?   不过对于楼止这样城府极深,疑心极重之人,信与不信各占一半。   千寻迎上他的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真诚无比。   楼止的眼神甚是奇怪,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用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而后一语不发的揽她入怀。   这似乎与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良久,她听得上头传来冰冰凉凉的声音,“既然觉得贵重,就好生收着,莫要轻易教人看见。”   千寻一怔,他没有起疑?   “永远不要怀疑本座的决定,否则你会恨本座。若真的到了那一日,本座……能拿你如何?”他的语气甚是怪异,似对她说,又似自言自语。那种微凉的语调,有着隔世的殇。淡淡迷离,浅浅哀伤,抹不去三生石上的记忆铭刻。   那种口吻,让千寻陡然想起那种凋零在午夜的曼陀罗。不计其数的重瓣曼陀罗片片凋零,化作漫天花雨翩翩而下的情景。   “我们前世认识?”她仰起头。   他挽唇,眼中的深邃无人看得懂。   “师父为何不答?”她不解,不知为何,看见他微冷的表情,便有种无可言语的悲伤自心底滋生。伸手抚上他的脸,千寻愣了半晌,“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回去吧!”他拂袖而去,不给一丝答案。   千寻愣在那里半晌,看见他快步走出门去。   夜凉如水,月色清冷。   她陡然发现,他的背影竟比月色更清冷。   那妖娆的红,像极了傍晚时分晚霞的颜色,又似秋日里满山的枫红。只一眼,就足以刻骨,只一眼就可以赔付一切。   站在门口,她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消失在月色银辉之中。那种决绝的离去,甚至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他说:不要疑心,疑心便生恨?   这是什么意思?   轻叹一声,千寻剑眉微蹙。   海棠不解的望着楼止快速离开的背影,而后望着千寻沉默不语的表情,“大人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千寻浅笑,“对了海棠,你会水吗?”   “会。”海棠重重点头,“属下原是渔民出身,便是后来被贩卖,也未曾忘了这档事。”   千寻颔首,“如此正好。”   “大人要作甚?”海棠疑惑。   “跟着来便是。”千寻快速往房间走去。   进门的时候绿萼已经回来了,正在房里等着,见着二人也没了当时的尴尬之色,还是当初干练从容的绿字部头号暗卫绿萼。   “大人的面色不太好。”绿萼蹙眉。   “海棠关门,绿萼把华阳城的地形图拿出来。”千寻剪了灯芯,让房内的明亮度提升不少。   绿萼一怔,自从随军,千寻便让她从应无求处讨得一份军事图,于是乎绿萼一直随身携带。怎的今日突然派上用场了?   海棠关上门折回,便瞧见千寻将军事图铺在案上,烛光摇曳,倒映着千寻信心满满的容脸。素白的指尖从这头挪向那头,又从那头挪回来。如此这般的折腾,千寻脸上的笑意越发浓烈。   “大人你到底要做什么?”绿萼有种不祥的预感,直勾勾盯着千寻。   千寻眉头微挑,“绿萼你懂水性吗?”   绿萼抿着唇,“只会一点。”   “绿字部第一暗卫竟然不会水?”海棠瞪大眸子惊叫。   “属下惯来执行暗夜任务,不曾下过水。但早前还是习得一些,浅水处尚可,若是……”绿萼看了看千寻,大抵是明白了千寻的意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图纸上头模糊的标注着华阳城的兵力部署,这些原本是朝廷守军的部署,但千寻想着既然原先这样部署,那就说明有些地方确实是城池的死角,必须死守。所以换做叛军,也会如此对待。   “东门是吊桥,肯定是守备森严,所以我们不可能从东面直接过去,那样只会让我们成为活靶子。”   “西门距离太远,若是我们从西门绕道肯定所需费时,对大军不利。”   “南门到底是什么情况,这里没有标注,但华阳三镇的矿产都聚集在南部,所以肯定也是重兵防守。唯独北门……”   千寻在北门处以手指绕了一个圈,“北面靠海,海岸线极长,无法布防。北门就算放再多的守卫,也会漏洞百出。所以,我们就从薄弱的地方进去。”阵土有技。   “大人要去华阳城?”海棠瞪大眸子。   别说海棠,就是绿萼也半晌没回过神,不由的捏紧手中的绣春刀刀柄。   “女子入城,总比他们那些臭男人更有优势。我们不易引人怀疑,到时候里应外合……”还不待千寻说完,绿萼已经反对。   “不可。”绿萼压低声音,“此事万万不可,且不说大人手中无人,紧靠你我三人根本无法逆转大局,如何能制敌?其次,若然大人有危险,只怕指挥使那里不好交代。”   千寻盯着绿萼看了良久,海棠眨了眨眼睛不说话。   绿萼退了一步,“属下实话实说,并不想冒犯大人。”   “你们过来!”千寻招手。   犹豫了一下,绿萼看了海棠一眼,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千寻身边。谁知她臂弯一伸就左右勾住了两人的脖颈,三个人的脑袋直接凑到了一起。   “听着,现在我是你们的主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谁都不许违背我的意思。此外,这算是军事机密,谁敢泄露谁就是与我为敌,听懂没有?”千寻压低声音,“从此刻起,如果谁出卖我,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海棠垂下眼帘,“可是大人,绿萼不会水,就你与属下两人过去,是不是人手太少?或者大人可以问指挥使要些人手,等咱们……”   千寻剜了她一眼,“要不要咱们挥军杀过去?”   闻言,海棠闭嘴不语。   绿萼沉默的盯着她们,想了想才道,“大人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句话,你们帮不帮我?”千寻蹙眉,一脸的不悦,“帮我的留下来,不帮我的,现在就去告密。”   “大人,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海棠撇撇嘴,忽然扯掉千寻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好了,帮了帮了!不就是渡水吗?横竖大人在哪属下就在哪!”   千寻笑着扭头去看绿萼,绿萼咽了咽口水,“那便……听大人的。”   “极好!”千寻笑着点头,将桌案上的图纸反复的看上几遍,大致的记下了华阳城的地形。这才小心翼翼的收起图纸,塞进了枕头底下。   三人换下了锦衣卫的飞鱼服,穿着最寻常的男儿长衫。这些东西,是到达云龙关时,海棠备下的,原是应对不时之需,没想到却用在了此处。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千寻深吸一口气。   虽然楼止说,要她放弃心中的念头,否则会付出代价。   但她要做的事情,他岂能拦得住!   惯来,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如何?”千寻望着面色黑沉的两个人,“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若是不能打开城门,我们只当去探查敌情便是。”   “蓝字部尚且没能做到,我们可行吗?”海棠轻叹,面色忧虑万千。   千寻不答腔,大步朝外头走去。   哪知刚开门,瞬时僵化当场。   不但千寻愣住,就连海棠和绿萼都僵在那里没能回过神来。   院子里站着密密麻麻的锦衣卫,应无求就站在门口,唇角微扬,“奉指挥使大人之命,守着院子,不许千百户踏出房门半步。”   “这是什么意思?”千寻蹙眉。   应无求上下打量着千寻一身素衣长衫的模样,“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指挥使大人吩咐过,若遇反抗,可绳索绑缚不必心慈手软。”   千寻眸色微凉,嘴角抽搐,“砰”的一声用力关上房门。 ☆、第154章 谁的欲纵故擒?   烛光摇曳,绿萼望着千寻一脸的黑线,上前一步道,“大人还是莫要出去,指挥使业已猜到大人此行凶险,断不会放行的。”   “何况外头还有应大人守着。”海棠撇撇嘴,“大人还是死心吧!”   千寻忽然直勾勾的盯着绿萼,“应大人?”   绿萼目光一怔,“大人你……你作甚这般看着属下?”   “哈,绿萼,你不会水是吧?”千寻饶有兴致的盯着绿萼微恙的面色,挑眉笑得教人心底发毛。   闻言,绿萼重重点头,“属下是不会水。”   “海棠,你随身带的美人醉呢?”千寻睨了海棠一眼。   海棠从随身的小包里抽出一根竹棍,递给了千寻,“大人可要小心,药性很强,万一伤到自己……”   “又不是给我准备的。”千寻笑着盯着绿萼,“绿萼,你说是吧?”   绿萼整张脸都禁不住抽搐。   应无求寸步不离的守在院子里,对于楼止的吩咐,他绝不敢有懈怠。   蓦地,窗户突然“吱呀”一声打开,千寻一脚踩上窗棂,便迎上了应无求僵尸般的冷脸。无辜的挤出笑脸,千寻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大人说不许离开房门,没说不准离开窗户吧?”   “不行!”应无求冷道。   千寻噙着笑,“外头冷,不如应大人进屋来,咱们有话好说。”   谁知应无求却扯了唇,冷笑道,“指挥使大人吩咐过,百户长太过刁滑,最好近而不语,别跟你接触。”   楼止!   千寻龇牙,这厮竟然……什么都料到了!   看今夜的行动,锦衣卫大批出动包围她的院子,明日大抵所有人都会知道楼止与她的亲密程度。抑或,会以为她是什么战俘之类的重要人物。   “听说应大人对绿萼有些心思。”千寻挑眉,眼底的促狭让应无求的脸黑了几分。   “不回答就是默认!”千寻撇撇嘴。   应无求刚要开口,谁知千寻又道,“解释就是掩饰。”   那一刻,应无求总算体会到为何自家指挥使大人,不许他靠近千寻。这丫头嘴不饶人,近来越发的浑。   应无求哼哼两声,转身站回门口不再搭理她。   千寻关了窗户,不多时房内便传来海棠的声音,“大人别打了,绿萼你就认个错。大人那是刀,一刀下去可是要见血的。大人手下留情,绿萼会改的!”   但听得绿萼道,“属下的命是大人给的,就算大人拿回去也是应当。”   下一刻,又是海棠歇斯底里的喊,“绿萼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应无求直接撞门而入。   “绿萼?”应无求快步上前。   只见绿萼倒伏在地,千寻的手里握着明晃晃的绣春刀。   应无求心下一怔,该死,出事了!   千寻冷眼看着应无求快速上前,直接搀起绿萼,“绿萼?”   他刚开口,绿萼陡然睁开眼睛,手中的粉末悉数撒在了应无求脸上。应无求欲用衣袖去挡,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绿萼无奈的起身,“应大人,得罪了!”   “栽在你手上,他也算心甘情愿。”千寻乐不可支,“来,帮我扒了他的衣服。”   海棠一怔,犹豫了一下,“大人……”阵役尽亡。   毕竟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女子,跟千寻还是有些区别的。   瞧见二人面红耳赤,千寻扯了唇笑,“我没让你们把他扒光,就是剥外套而已,你们想哪里去了?”   绿萼轻咳两声,俯身去扒应无求的衣裳。   海棠只得去搭把手。   望着镜子里应无求的脸,千寻笑了笑,“赤部武功卓绝,蓝部水性极佳,绿字部则以易容暗杀为上,那么青部是作甚的?”   “青部是收集情报的,不过除了大人,无人见过他们,就连应大人怕是也不认得。”绿萼将千寻易容成应无求,那手艺果然是一等一的好,几乎一模一样。   千寻颔首,“不错。”   “属下会在房内扮演大人与应大人,掐着时间等你们下水,再按照大人的机会服下美人醉。”绿萼凝眉,张了张嘴,容色微微焦灼,“要不大人还是别去了,此行凶险万一……”   “没有万一。”千寻道,“谁会在意两个女子是细作?你便放心就是。”   闻言,绿萼扭头望着海棠,“好生保护大人。”   海棠颔首,“你自当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绝对不会让人伤到大人。除非我死……”   “呸。还没出行便这般没出息,什么死不死的。”千寻剜了海棠一眼,“两个人去两个人回,这才是本事。”   “是,大人。”海棠轻笑。   绿萼颔首,忽然将一侧的瓷瓶掼碎在地,竟发出了与应无求一模一样的嗓音,“没用的东西,怎么伺候百户长的。还不快随我出去,立刻禀明指挥使请大夫前来看诊,若然百户长有个好歹,谁都别想活!”   音落,房门大开,所有人都看见应无求领着海棠快速离开。   房门依旧紧闭,教人看不清楚内里的状况。   但隐隐还是有声音传来。   绿萼道,“伤口很深,这瓷片伤得正是要害,大人你撑着,应大人很快便会请大夫过来。”   稍瞬又是千寻虚弱的声音,“不让我出去,还不如教我死了。”   烛光摇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唯一奇怪的便是应无求与海棠,一去不返。   盯着应无求的脸,在云龙关内果然是畅通无阻。甚至于直接叫开了门,策马而去。谁人不知千户应无求乃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心腹,谁敢拦阻?谁敢多问一句?   “大人?”海棠忐忑不安,“会不会连累绿萼?”   “放心吧,就算指挥使大怒也不会现在就杀了绿萼,何况到时候绿萼与应无求一道醒来,多少能推脱不知情。料那应无求也不敢戳穿绿萼,不然他就不会中招。”千寻策马狂奔,及至江边,这才一把扯下脸上的皮面露出了本来面目。   江水滔滔,夜里更是暗流涌动。   冷风习习,今儿个月儿不错,让整条华阳江越发的波光粼粼,若银河之水。   江对岸就是华阳城,薄雾月华中,隐约可见。   千寻笑了笑,“游过去,绕北门外的海滩,到时候可以直接入城。”   北面海岸线太长,靠人力驻守城池,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春日里的江水,依旧冷得刺骨。   但千寻的性子却是倔得令人发指,从小到大,只要她想做的事情,便是拼了命都无人能阻。她惯来做自己,也只做自己。   不为附属,只当相依相偎。   下了水,两个女子便隐没在水面。不得不承认,水下的暗流远比千寻想象的厉害,好几次差点把海棠冲走,所幸都是她一把给拽回来。   两人上岸的时候,海棠险些虚脱。   喘着气,靠在礁石下头,千寻也剩下半条命,但比海棠好些。她有楼止的内劲护体,还不至于虚弱至这般程度。   刚要起身,谁知身后陡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千寻的心头咯噔一声,“糟了,有人!”   还不待回过神,便有四人围住了她们。   海棠只剩下喘气的气力,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你、你、你们?”   “我等在此恭候多时。”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早前被千寻救下的蓝鹰。如今的蓝字部就剩下他们四个,只是千寻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在此处。   不待千寻开口,蓝鹰便放下一个包裹,“换掉湿衣服。”   音落,四人便越过礁石站在了另一头。   瞧着海棠快要被冻死的模样,千寻打开了包裹。两人快速换掉湿衣服,如今是最寻常不过的百姓衣服,男儿长衫,腰系不带,没有一点装饰。   将湿漉漉的发重新挽成冲天髻,二人这才走出了礁石。   “你们何以在此?”千寻不解,体内的气开始运行,慢慢的驱散身上的江水寒凉。   蓝鹰垂眉,“身为蓝字部的首领,我必须为部下报仇,并且找到出卖的叛徒,清理门户。”   “你们是奉命而来?”千寻挑眉。   闻言,蓝鹰摇头,“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华阳城,蓝鹰此生无颜再见指挥使大人。”   千寻蹙眉,“你们私下行动,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谢你救了我们。”蓝鹰望着她,斩钉截铁道,“在你回到云龙关之前,我们四个会一直保护你,就当是还你的救命之恩。”   “锦衣卫暗卫,何时变得这般人性?所谓的救命之恩到底是什么,你们心里清楚。”千寻冷着脸,竟带着几分怒气快步往前走,“还不走,等着被人抓?”   蓝鹰无奈的摇头,“走!”果然,这丫头就不是个善茬。   一行六人从一侧的断崖上攀过去,避开了守城叛军的耳目,自一处破损的墙头滑下,进入了华阳城内。   进去的时候,千寻仰头看了一眼东方的鱼肚白。   天亮了。   云龙关内,楼止端坐饮茶,面不改色,闲适从容。   绿萼与应无求被一桶冷水双双泼醒,二话不说便跪在了楼止跟前,“大人恕罪,属下失职!”   “带下去。”楼止也不恼,只是打量着手中的杯盏。   “大人?”应无求心惊,“绿萼委实不知情,属下等,皆中了百户长的计!”   楼止侧过脸剜了他一眼,垂眉间飞扬的眼线尽显诡谲狂狷。 ☆、第15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楼止低吐着冰冷的话语。   绿萼重重磕头,“谢大人不杀之恩。”   音落,已经有锦衣卫上前,将绿萼拖了下去。   楼止肯松口不杀她,已经是天大的恩德。虽然绿萼也知道,在千寻没回来之前,楼止是绝对不会杀她,否则千寻不会走得这样放心。若教千寻知道自己为她而死,那么千寻势必会与楼止心生芥蒂,故而楼止绝不会犯这样的低等错误。   应无求没有吭声,对于锦衣卫中人而言,这已经是特例。   阳光极好,没有半点浮云。   外头的风轻轻吹着,赤魅快速走进来,扑通跪在楼止身后,肩头立着那只鹰隼,“大人,蓝鹰等已经接到了百户长。”语罢,将从鹰隼脚踝处接下来的信件呈递楼止。   楼止冷笑两声,“倒是难得。”   应无求垂下眉睫,“属下有一事不明,请大人明示。”   “说。”楼止起身,拂袖走向门外。   赤魅与应无求快速跟上,四下众人屏退。   站在望楼上远眺华阳城的方向,楼止盯着立于赤魅肩头的鹰隼,“以后便以此为信。”   “是。”赤魅颔首,肩头微耸,鹰隼随即飞出窗户,翱翔天际。几个盘旋,朝着华阳城而去。   应无求这才道,“大人既然愿意让千寻去华阳城,还特意让蓝鹰跟随,又何以要弄出这样大的动静制止?如今整个云龙关内外,都知道大人极为重视她,只怕……万一传入华阳城,势必会对千寻不利。”   楼止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手中的血玉,容色静美,“愚蠢!”   闻言,应无求随即俯首,“属下该死。”   赤魅不说话,只能跪在那里。   他是暗卫,根本没有置喙的资格。   “这世上,哪一种人最不能死最不可死?”楼止似笑非笑,妖异的凤眸溢出狠戾的流光,艳绝的唇勾起迷人的弧度。   “属下明白了!”应无求恍然大悟。   只有让所有人都知道千寻对于锦衣卫对于楼止的价值,就算千寻来日被逆贼擒住,别人都可以死,唯独她不会。   因为她会成为钳制锦衣卫,牵制楼止最好的棋子。   所以无论如何,定南都都不会杀千寻。   楼止城府极深,自知拦不住千寻,也不会去拦,但却要摆出大阵势虚晃一枪。是为她的性命,留一条退路。   应无求颔首,“大人用心良苦,只怕千寻未必懂。”   “看到蓝鹰,她便已经懂了。”楼止慵懒的望着窗外,幽暗的眼底没有半分光泽。   “既然如此,大人何不直接留下千寻,无谓让她犯险。”应无求有理由相信,楼止想做的没有人能违逆,若他要留下千寻,千寻纵有万般本事也别想翻出楼止的五指山。   楼止冷笑,侧过脸时,黑鸦羽般的睫毛根根分明,微风拂过落下斑驳的剪影。似笑非笑,分明是美到极致,却有种与生俱来的阴戾之气,冷得教人不敢直视。   “若她一直处于本座的羽翼下,与寻常的女子何异?无半分自保之能,于这世上唯有死路一条。本座能护她一时,又岂能时时刻刻护着她?若她学不会自救,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淡然从容,却有着细微的音色波动。   极轻,极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事实上,谁也听不出他的语调变化。   唯独他自己知道,语到尽处,稍作顿留,而又化为乌有。   四下一片寂冷的安静,落针可闻。   ——————老子是装傻卖萌华阳城的分界线————————————   华阳城内随处可见巡逻的叛军,不难发现定南侯练兵确实很有一套。占据华阳城,却丝毫没有放任军队扰民,甚至于所有的叛军都中规中矩,看上去与朝堂的军队无异。   如此一来,千寻便明白,为何华阳城沦陷已久,消息却隔了这么久才传到京城。   她想着,如果楼止没有将消息传到京城,只怕那些位居高阁之人还不知道华阳城的现状。因为定南侯,将这里的一切都维持得太好。   以至于百姓压根就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井然有序的过自己的日子。   定南侯果然老奸巨猾,自古民心决定成败,定南侯为了夺取华阳三镇的矿产,故意善待城中百姓,以期降低来自民众的阻碍力。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这里俨然不似战场,城里的人还不知道城外早已风声鹤唳,兵临城下。   千寻坐在酒楼里,看着眼前虚伪的繁华,有种不屑与轻蔑。   这样的平静,是维系不了太久的。   蓝鹰等四人坐在另一张桌子处,身为暗卫,此刻的他们皆着简单的平民服饰,再不是清一色的暗卫蓝衣。锐利的眸子随时注意四下的动静,看似面不改色,但四下的一切都未能逃脱他们的眼睛。   吃着饭,千寻侧耳听着身边的动静。   人世间消息最多的地方莫过于茶肆酒楼,赌坊青楼,这些个混合了三教九流的地方。人在饮食和放纵的时候,防备心最弱,舌头也最长。   “听说将军府派了不少人,仍然没能找到少将军。”邻桌有人窃窃私语。   “血洗将军府的时候逃出去了,现下不定在哪,许是逃出城了吧!”   “若是逃出去,哪里会满城贴着榜文。”   “传说少将军甚少出门,怕是鲜少有人认得,只有赖将军的旧部才有几面之缘。要想抓住他,悬……”   千寻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水,便瞧见门外有军官进来,拿着画影图形便开始挨个桌子的问。及至千寻跟前时,千寻蹙眉看了两眼,上头画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下头写着“通缉要犯赖笙歌”几个大字。   “见过没有?”那军官高声叫嚷。   “没有。”海棠忙道。   千寻想阻拦已经来不及,海棠与她都是一口的外地口音,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如今海棠一开腔,对方就开始用有色的目光打量着二人。   见状,千寻用眼角瞥了邻桌的蓝鹰等人,手指在桌底下轻轻敲击了凳子几下,示意他们莫要轻举妄动。   徐徐起身,千寻笑道,“我们真的没见过此人。”   军官盯着千寻,“你们不是本地的,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千寻笑了笑,“我们兄弟两来了小半年,就是个行脚商人,做的是药材生意。如今城门都关上了,我等也出不去,只好在城中逗留。敢问军爷,这城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何不许百姓进出城?”   意识到他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军官才算松了一口气,“没什么,最近北方流寇作祟,华阳城已经移交给定南侯妥善处置。你们不该问的别问,只管安分守己的待在城里,过段时间城门自然会重开。”   语罢,那军官眼瞧着一无所获,这才领着人走出了酒楼。阵爪史技。   待军官离开,千寻眼底的光又冷了几分。   多么冠冕堂皇,华阳城交付定南侯处置。   流寇?   定南侯不就是流寇咯?   蓝鹰找了一间僻静的四合院,安置众人。千寻也难得松口气,不必住客栈倒也凑合。四合院不大,彼此之间也能照应,一方有动静,四方皆知晓。   走进自己的房间,鼻间嗅着木头的霉味,千寻望着身后的蓝鹰,“这里很久没人居住了吧!”   蓝鹰颔首,“大人不妨猜猜看,我们现在在哪?”   千寻走出门,看了看院子,“难不成还在将军府?”   “在将军府的隔壁。”蓝鹰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就在定南侯的眼皮子底下!”   剑眉微挑,千寻颔首,“这倒是没想到,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闻言,蓝鹰面色微凝,也不说话。   将军府与四合院只有一条巷子的距离,换句话说正当毗邻。   “说说吧,那个少将军是怎么回事?”千寻知道就算问了蓝鹰,蓝鹰也不会回答任何与楼止有关的事情,也只能换了话题。   “守城将军赖涛有个独养儿子名为赖笙歌,叛军入城后连夜血洗了将军府,但赖笙歌侥幸逃脱,如今不知去向。据早前的情报提及,赖笙歌还在城里。大抵是想为父报仇,所以一直不肯离城。”蓝鹰道。   千寻蹙眉,“赖笙歌?就算定南侯想要赶尽杀绝,也不急于一时吧!不过是个少年郎,还能掀起大浪来?其中怕是有什么缘故吧?”   蓝鹰颔首,“当然。”   说到这里,蓝鹰望了望外头,海棠与众人识趣的退到门外,执行警戒。   深吸一口气,蓝鹰这才道,“在叛军入城的第一时间,赖将军自知无力挽狂澜,所以派心腹总兵将各处矿山的矿洞炸毁,并且销毁了矿产分布图。听说最后一份矿产分布图,就在赖笙歌的身上。”   “难怪定南侯一直没有动静,敢情他也没能找到矿山。”千寻冷笑。   矿山本是朝廷所有,故而十里之内无人烟,都是绝对保密,禁止外人进入的。所以只要炸了入口,让矿洞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除非定南侯一寸寸的挖过去,否则……绵延群山,够他找的!   是而,找到赖笙歌,拿到分布图,才是定南侯现下的目标。   也是因为这样,定南侯才不敢让军队饶命,要知道城中一乱,只能更利于赖笙歌藏身。   然则这个少将军赖笙歌,到底身在何处? ☆、第156章 神秘来客   千寻坐在门槛处,望着外头的天,上头掠过一批雪白的鸽子,鸽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甚是好看。   “大人在想什么?”海棠不解。   “还记得蓝鹰说,蓝字部有叛徒。我在想,到底谁能出卖锦衣卫的蓝部?同时还要有那么大的本事将蓝字部一锅端?”千寻托着下颚。   海棠垂眉,扯着唇淡笑,“大人想这些作甚,反正他们蓝字部会处置。”   千寻莞尔,“你似乎不太喜欢他们。”   “他们总是一味的跟着咱们,属下觉得心里不太痛快。”海棠撇撇嘴。   “这好办,我们现下什么都没有,总要去外头置办一些日常的物什。”千寻起身便往外头走,海棠快步跟上去。   蓝鹰守在门口,“你们去哪?”   “出去走走,备些干粮以防不时之需。时下黄昏,我们会小心。”千寻道,“当然,如果一大群人出行,势必会引来怀疑,若你想要跟着我们,就必须考虑清楚后果。”   言下之意,当然不希望蓝鹰跟着。阵爪史号。   事实上,千寻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像她这种崇拜自由,行事干练之人,是不喜欢整日被人盯着的。蓝鹰的眼睛就是楼止的眼睛,但……她宁肯躺在楼止的怀里撒娇,也不愿意被楼止的眼线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的跟着。   蓝鹰凝眉,“我会很小心,尽量跟你们拉开距离。”   千寻挑眉,“随便!”   黄昏降至,街面上依旧人来人往。千寻与海棠在前头走着,蓝鹰与属下远远的跟着,尽量保持安全距离。   两人有计划的筹备一些干粮返回,谁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自后头狂奔而来。   定南侯的一小队军士策马飞奔,直逼将军府而去。   “似乎出事了。”海棠一怔。   千寻看了蓝鹰一眼,蓝鹰会意的让属下去探。   隐了身子在四合院的门后,千寻蹙眉,“是不是跟赖笙歌有关?”   等着外头没了动静,她才走出门,盯着将军府紧闭的大门略有所思。这般急促,分明就是军事紧急,要么就是赖笙歌。   她相信楼止现下是不会攻城的,所以不会有军事紧急一说。   那唯一的猜测便是,定南侯得到了赖笙歌的消息。   蓦地,有人策马而来,快速下马敲门。   黑衣,黑巾蒙面,手持冷剑,看上去似乎有些来头。   海棠手中的干粮盒子突然落在地上,千寻愕然回头看她,“嘘!”   “是。”海棠急忙俯身去捡,只是起身的时候,娇眉微蹙,面色有些怪异。抬头看着那人进去,海棠抱紧了怀中的物什,一声不吭。   “此人是谁?”千寻蹙眉回眸看着蓝鹰。   蓝鹰摇头,“不曾见过。”   “黑巾蒙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去查查,我总觉得此人不简单。”这种时候,黑巾蒙面的去将军府找定南侯,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明白!”蓝鹰颔首。   千寻看了海棠一眼,“你不舒服?”   “没事。”海棠勉强一笑。   闻言,千寻的眉头浅浅蹙起。   将军府的书房内,定南侯窦慈年端坐在案前,身后站着他的两个儿子,窦东旭和窦东成。三人冷眼看着面前抱剑而立的黑衣人,房门紧闭,四下没有半点声音。   “早前的飞鸽传书,侯爷收到了吧?”这声音……极为熟悉。   “哼,我们凭什么信你?”窦东旭冷笑两声,“如今战局吃紧,谁会相信他有那么好心,送来妙计安敌。”   黑衣人摇头,“不是安敌,而是助你们杀敌。对岸驻扎着锦衣卫大军,你们有几分把握可以全身而退?若不是隔着华阳江,就凭楼止一人,就足以打开城门。”   “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吗?”窦东成冷哼,一脸的不屑。   “信与不信全在你们,我不过是来传个信。”他的声音越发沉冷,视线终究落在了一语不发的窦慈年身上,“侯爷觉得呢?”   窦慈年平静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行伍出身的威严不容小觑,“连你都能出入自如,何况是楼止。老夫虽然没有与楼止正式交过手,但对于他的手段还是略有耳闻。十五岁杀了前锦衣卫都指挥使王韬,一人执掌锦衣卫生杀大权至今,又岂是池中物。”   “还是侯爷明理。”黑衣人淡淡道。   “哼!”窦慈年剜了对方一眼,“不过那又怎样,他一人能敌得过我的数十万大军吗?”   “一人自然不行,但楼止有锦衣卫大军随行,侯爷觉得硬拼会是什么后果?两败俱伤还是胜负难分?如此一来,只要朝廷援军赶到,侯爷还有几分胜算?”黑衣人眼底带着阴冷的笑。   窦东旭冷然拍案,“你敢威胁我们!”   “岂敢岂敢,只是想来提醒一下侯爷,时不可失失不再来。”黑衣人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窦东旭刚要开口,却被窦慈年摆手示意噤声。   眼底的光冷了不少,老谋深算的脸上慢慢堆砌着狠戾的笑意,窦慈年斜眼看他,“就凭你也能杀得了楼止?”   “自然是杀不得,但有人可以。”黑衣人眸色幽暗,“只要侯爷肯出手,一定能马到功成。只要锦衣卫大军全军覆没,必定会给朝廷重大的打击。到时候侯爷挥师入京,定然势如破竹无人能阻。”黑衣人上前一步,“侯爷意下如何?”   窦东旭看了窦东成一眼,两人双双盯着自己的父亲。   打着褶子的脸上,有着无法辨清的复杂神色。   是轻信?还是保持己见,等抓到赖笙歌再说?   “要如何做?”窦慈年冷了声。   “抓住一个人,就等于抓住了楼止的要害。”黑衣人从袖中取出一副画影图形,“此人名唤千寻,乃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座下弟子,身负锦衣卫百户长之职,现下就在华阳城内。”   窦慈年骤然起身,眯起冷戾的眸子,“你说锦衣卫已经打入了内应?”   “没错。”黑衣人颔首,“锦衣卫无孔不入,侯爷现在该知道楼止的厉害了。”   拳头骇然握紧,窦慈年低眉看着画中的女子,陡然一怔,“你说这人叫什么?”   “千寻。”黑衣人重复一遍。   窦慈年别有深意的拿起画像,“这人为何如此熟悉?似乎哪里见过?”   “侯爷常年驻边,怎么可能见过她。她原是宫中的宫女,机缘巧合才得以进入锦衣卫,根本不可能与侯爷相识。”黑衣人淡淡道,“侯爷只管生擒她便是,若是下手晚了,就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窦东旭冷喝。   黑衣人笑得诡谲,一双眼睛里都是阴冷的风,“还有人在找她,不过却是要她死的。”   窦东成不屑,“她是香饽饽不成?你们一个个都要抓她?”   “抓到了她,就能威胁楼止,你们不会没听说云龙关的事情吧?楼止出动大批锦衣卫,只为保护一个女子。那女子不是旁人,就是千寻。”黑衣人挑眉。   此言一出,窦家两兄弟陡然面面相觑。   如此,他们便彻底意识到千寻的重要性。   早前云龙关的事情,他们已经闻风,但没想到就是画像上的女子。   “你为何要帮我们?这对他可没有一点好处。等到我们挥师京城,他还能作甚?”窦东旭蹙眉。   黑衣人垂下眉睫,“因为我家主子,要楼止的命,不惜一切。”   “果然是不惜一切。”窦慈年深吸一口气,“想借刀杀人,总该留下点什么才是。”   仿佛早就料到窦慈年会有此一招,黑衣人上前一步,奉上一个精致华贵的锦盒,打开来是一枚印鉴。   “这是什么?”窦东旭看了父亲一样。   窦慈年面色稍霁,“没想到你连这个都带来了。”   黑衣人噙着笑,“那是自然。我家主子特意吩咐属下带来,表示合作的诚意。侯爷觉得这个诚意如何?”   长满茧子的手抓起了锦盒里的印鉴,窦慈年看了黑衣人一眼,复而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们。将印鉴沾了印泥,按在了白纸上。   “皇长孙玉印”五个鲜红的字迹,跃然纸上。   “不愧是皇长孙殿下,颇有太子爷的心思。未雨绸缪,为了杀楼止一人,不惜赔付整个锦衣卫。了不起!”窦慈年重重颔首,口吻清冷,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轻蔑。   自己打自己,需要多狠才能做到如此的孤注一掷?   “爹?皇长孙这么做,会不会是个圈套?”窦东旭还是不信。   “印鉴在此,侯爷可一辩真假。”黑衣人昂起头,目不斜视。   窦慈年冷笑两声,望着手心里的印鉴,“既然长孙殿下有此雄心壮志,那老夫就勉强收下。等到杀了楼止,再与长孙殿下共话天下。”   “好!我会如实转告殿下。”黑衣人转身便走,笑得越发得意。   望着黑衣人消失在门口,窦慈年握紧手中的印鉴,嘴里低狠的吐出两个字,“千寻!” ☆、第157章 被人出卖   华阳城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定南侯窦慈年不惜打破苦心经营的安稳表象,出动大批的军士挨家挨户的搜查。千寻的画像被挂满整个人华阳城,仿佛此刻连赖笙歌都不再重要。   窦慈年老谋深算,手握皇长孙玉印,只要抓住了千寻,就能制住外头的锦衣卫大军,可以有足够的底牌对付楼止。   四合院内,海棠急急跑进来,几乎是一个趔趄摔进门来,可见慌张程度,“大人,外头……外头都是你的海捕文书,定南侯派人四处抓你。”   “灯下黑,他只怕没想到我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千寻面色森冷,“只是,他们的消息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蓦地,千寻凝眸,“难道是昨日那人?”   海棠的羽睫陡然扬起,眼底的光慢慢淡去,继而快速拍去身上的灰尘,这才道,“大人,现下该怎么办?”   “蓝鹰还没消息,等他们探得消息再说。”千寻刚说完,外头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人急忙顺着声音寻去,是蓝鹰等人。   蓝鹰面色微恙,整张脸呈现着异样的白,“快走,这里不安全了。”   “为何?这里不应该很安全吗?”千寻不解,心里陡生不安。   “原本是安全的,但是方才我们入将军府,惊觉定南侯世子窦东旭已经开始调兵,筹划着要围困这里。所以我想,我们又被出卖了。”蓝鹰深吸一口气,“从后门走,还来得及。”   千寻急忙颔首,“走!”   音落,便带着早已备好的干粮和水从后门撤离。   马车快速离开四合院,远远的望着大批的军队包围了四合院,确实跟蓝鹰所说不差。他们确实被发现了,更确切的说,他们被出卖了。   悄无声息的!   若不是蓝鹰等人日夜监视着将军府,只怕千寻此刻已经是瓮中鳖,笼中鸟。插翅难逃!   到底是谁?   千寻端坐在马车内,望着撩了车窗帘子一个劲往外瞅的海棠,千寻蹙眉,“海棠你做什么?”   “大人,你说他们会追上来吗?”海棠扭头问。   “不知道,搜了四合院,发现我不在,估计会追。不过你放心,到那时我们都走远了。”千寻轻轻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思的盯着海棠,“海棠,当初你姐姐的事,你真的不怪我吗?如果当初我坚持救她,她也许不会死。”   海棠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放下了车帘,静静的坐在千寻身边,艰涩的扯了唇,“大人怎说起这个?”   “海棠,你真的放下了吗?”千寻的神色有些复杂。   深吸一口气,海棠颔首,“放下了。”继而抬头看千寻,“我知道大人在疑心什么,大人方才说,我们被人出卖了行踪,所以大人以为是我。海棠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在丞相府这么久,多多少少还是懂的其中厉害。”   千寻不说话,只是听着海棠继续道,“当初海棠一心要为姐姐报仇,三番四次的想要杀了大人。可是后来,海棠想通了,是姐姐一心求死,何况她杀人偿命在先,根本怪不得大人。大人还不记前仇,留下了海棠性命,海棠铭感五内不敢有叛逆之心。”   说完,海棠从怀中取出那个没有绣完的海棠花璎珞,“这个东西,海棠一直都随身带着,是海棠最重要的东西。也时刻记着,大人的再生之德。”   握住海棠的手,千寻点了点头,报之一笑,“是我太敏感了,对不起。”   “不,换做是海棠,也会疑心身边的人。大人没有错,只是事发突然,海棠也不明白我们的行踪何以会这么快就泄露出去?”海棠小心翼翼的将璎珞收回去,那是她唯一值得念想的东西。是姐姐留下来的,也是千寻救下她的恩德见证。   千寻沉默不语,他们的行动极为隐秘,锦衣卫的规矩又极为严格,若说是出了叛徒,那是很难解释得通的。但……   谁又能熟知暗卫的接头暗语,将蓝部赶尽杀绝?   谁又能在他们来到华阳城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定南侯来擒她?   定南侯一定是知道当日在云龙关的事情,否则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发海捕文书,这种势在必得与赶尽杀绝是两码事。   他们,想生擒她!   后头传来马蹄声,千寻心惊,急忙撩开车帘,却见后面飞尘满天,显然是大批的马队。   “大人?”海棠大喊了一声,整张脸煞白如纸。   马车戛然而止,蓝鹰急忙撩开车帘,“我们把人引开,明日天亮之前在西郊破败的城隍庙见。若是见不到我们,你们就尽快离开华阳城。”   语罢,蓝鹰直接砍断了马车的绳索,腾出马匹,将最快的两匹马交给千寻与海棠,“快走!”   “好!明日天亮,城隍庙!”千寻自然明白,此刻追兵要抓的是自己,她只能成为蓝鹰等人的牵绊。唯有自己安全,他们才能灵活逃生。   策马狂奔,千寻与海棠在前,身后有小队的追兵紧追不舍。   看样子大批的军士被蓝鹰他们成功的引开,留下的是几个小分队。若是留下与人交手,千寻只怕万一被后面的大部队追上,就会成为困兽。   眼下的境况是,能逃多远逃多远。   快马飞驰,追兵穷追不舍。   出了林子,前头似乎是个荒废的庄园,门庭凋敝,断壁残垣。   放眼望去,四下一马平川,压根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千寻知道,若是不解决身后这帮人,自己跟海棠都难逃一劫。然则赤手空拳,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后面的人一旦耍上车轮战,她就死定了。   眼下有个藏身之所,我在暗,敌在明,那就好办多了。   “下马!”千寻跳下马背,直接进了废庄园。海棠亦跟着快步跟上,进门的第一瞬间,不禁打了个冷战。   一眼望去,唯有八个字:蔓草丛生,荒凉至绝。   破败的屋瓦,剥去红漆的廊柱,被枯死的藤蔓缠绕着的回廊。进去的时候,惊得一大片的乌鸦哗啦啦飞起,檐下随处可见倒挂着的黑漆漆的蝙蝠。   到了夜里出去觅食,光看见这些小东西就几欲作呕,闹心不已。   她们推门进来的时候,门外陡然出入的冷风,拍得屋檐下头的青铜铃跟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一种杳渺的冥音,又似一种催命符咒。   “大人?”海棠抱紧自身,只觉得这里阴森恐怖,不断有阴风往自己的脖颈里头灌。   千寻抓住海棠的手,“怕什么,神佛无忌,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二话不说,她拽着海棠便往院子里跑去。   这院子就像一个迷宫,甚至于好似摆着一种阵法。这院子看着不大,但千寻领着海棠跑了一圈才算愣住,该死,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竟然一直在兜圈子?!阵厅贞才。   门外马蹄声戛然而止,千寻怒不可遏,该死的,竟然又回到了原地!拽着海棠就躲进了一侧的假山群里。   庄园左侧是大型的假山群,里头一洞连着一洞,有生门也有死门,行差踏错根本出不来。   “大人,这是哪里?”海棠望着狭窄的假山洞,除了顶上偶尔落下来的光亮,里头黑漆漆的一片,“大人,这里好恐怖!”   千寻咬着唇,蹙眉不语。   “大人你在想什么?”海棠惊问。   “我如果告诉你,我也迷路了,你会怎样?”千寻双手叉腰,“这个破地方,估计是被高人摆了一道,我们入了某种迷魂阵。”   外头传来军士的叫嚣声,千寻取出了靴子里的短刃握于手中。   这柄短刃还是早前楼止送的,削铁如泥,不管走哪都放在靴子里。   “如果我跟他们打起来,你就赶紧走。他们抓到我,就不会再抓你。”千寻道。   海棠不肯,“属下生死都跟大人在一起,大人在哪我在哪!”   “笨死了!”千寻嗤冷,“如果都被抓住,我不一定会死,你肯定会。我们留下一个人,你及时通知绿萼,到那时指挥使就会让人来救我。明白吗?”   “可是……”   海棠刚要开口,千寻却突然制止了她。   “怎么好像安静了下来?”千寻一怔。   闻言,海棠急忙贴耳在石壁处,外头原本喧嚣,此刻竟有种如坠地狱的死寂。除了冷风透过顶上的石缝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一切都埋没在阴冷诡异的气氛里。   千寻陡然蹙眉,“有血腥味,很浓烈。”   海棠抓住千寻的胳膊,“大人,会不会有鬼?”   “有我在,神鬼难欺!”千寻循着血腥味往外头走。   有风吹来的地方,肯定有出口,是故循着血腥味,肯定能走出去。   千寻没想到,自己对气息的敏锐,竟也能在关键时候救自己一命。   二人小心翼翼的往外走,千寻握紧了手中的短刃,海棠则战战兢兢的跟在千寻身后。   终于,光线从外头落进来,千寻深吸一口气,谁都不知道外头现在是什么状况,是不是有更大的屠戮在迎接她们。   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去,下一刻,千寻僵在当场,手中的短刃咣当一声落地。   海棠心惊,急忙跟着走出山洞,突然一股屁跌坐在地,面白如纸。 ☆、第158章 半许浮生念笙歌   悠扬的琴声缓缓而至,冷风拂过,让眼前的一切越发的诡异,宛若人间炼狱。   满目的鲜血,满目的断肢残躯,鲜血淋漓的西域天蚕丝若屋檐下的蜘蛛网,密密麻麻的交织存在,上头凝着的血珠子不断往下掉。   若没有鲜血浸染,这些天蚕丝犹如透明的利刃,悬在那里根本无人可知。军士们集体冲进来,被自己往前跑的力道所累,自己将自己切割成无数的小块,如今落在地上都无法拼凑成整具的尸首。   这一幕确实惨不忍睹,鲜血飞溅,随处可见。   因为现下的天气还未转暖,身体的温度高于外界的温度,有些脏器被抛离体外,如今还腾着白烟。   千寻愣在那里,脑子里想起了巧音的梳刑。一样的鲜血淋漓,而眼前的情景却更胜当日。   身旁的海棠却突然剧烈的呕吐,恨不得将体内的黄胆水都吐出来。   残忍血腥,狠辣至绝,空气里到处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浓郁浓烈,经久不散!   她们分明也是从这里过去的,何以没有碰到这些东西?   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以如此快的速度用西域天蚕丝铺满这里,杀人于无形。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杀人的人,并不想杀她们,只是想清理掉这些讨厌的追兵!   悠扬的琴声还在幽然响起,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琴声,足见惊心。   “海棠你怎么样?还能走吗?”千寻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激灵,急忙搀起海棠,拾起地上的短刃。   海棠神情恍惚,可见吓得不轻。稍显呆滞的扭头望着千寻,摇了摇头,“大人,我、我没事。”   琴声是从后院传来的,千寻搀着海棠从假山旁的小路循着琴声缓步而去。   后院类似一个练武场,院子一侧摆着兵器架,却没有一样兵器。   千寻让海棠坐下来,自己只身上前。   这地方太过诡异,一路走来不见半个人影,连鬼影子都没有。但方才的天蚕丝又是谁人所布?这个庄园的布局,俨然就是一个阵,若不是主人愿意,寻常人很难走进来。   “有人吗?”千寻喊了一声。   除了屋顶上惊起的雅雀,什么都没有。   风过萧瑟,荒凉若鬼哭的风声,有着低低的呜咽。   “有没有人?”千寻又喊了一声。   下一刻,她忽然听见海棠惊喝,“小心背后!”   千寻立刻转身,短刃随即迎上去。只听得“砰”的一声,那是她的短刃截断了对方的冷剑。说时迟那时快,千寻眸色一沉,迎上那张白若僵尸的容脸,飞起一脚便踹向对方。   白衣蹁跹,勉力躲开。   “什么人?”千寻冷喝。   那是个白衣少年,眉目间染着霜华,好似从来不会笑不会哭,俨然是个活死人。手微微松开,断剑咣当一声落地,却惊不起他脸上半点波澜。   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宛若白瓷做的人,面白无血,安静得教人有种阴戾的错觉。   若灵堂里的纸人,只一眼就足以寒彻骨髓,眼底总有种阴森森的寒意。   他弃剑的瞬间,身后便有两个同样一身白的女子迎上来,虎视眈眈的盯着千寻。   方才那一剑,千寻明显感觉到,此人根本不会武功,压根没有什么内力。但方才的天蚕丝,是他所为吗?   一个看上去阴森森的男子,若地府里爬上来的冤魂,有这么大的本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布下天蚕丝网?   海棠急忙跑过来,“伤着没有?”   千寻摇头,“我没事,伤的是他!”   果不其然,顺着千寻的视线,海棠看见那白衣男子握剑的胳膊轻垂,有血从他的袖管里慢慢流出,顺着他的指尖不断滚落。   “少主?”那两个白衣女子心惊,忽然杀气腾腾的摆开架势,那样子绝对是要杀人的。   千寻握紧了短刃,白衣男子不会武功,并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也不会武功。   依千寻现下的眼力,这两个女子的武功若是与绿萼相较,绿萼都未必会赢。   但……如果他们真的要动手,千寻也不会坐以待毙。   突然之间,白衣女子身动,一掌袭来。   “让开!”千寻伸手推开海棠,硬生生接下对方一掌。下一刻,她的眉心陡然蹙起,眸光寸寸冰冷。   海棠一个不慎,一个趔趄直接撞在了木柱上,晕死过去。   千寻心惊,该死,自从习武,手劲愈发的大!   还不待她多想,那两个女子已经气势汹汹的袭来。   急忙避开对方的掌风,千寻掌心微凉,短刃在手中发出熠熠寒光。直接一个飞身凌空而上,自上而下直逼对方百汇。   对方急忙脱身,待千寻落地,一左一右的夹击千寻。   千寻不慎,背后肩头狠狠挨了一下。然她哪里是服输之人,越打越狠,顾不得伤痛陡然回身,短刃刚好架在其中一名女子的脖颈上,“要么一起死,要么停手!”   “住手!”白衣男子抬了一下眼皮,脸上的表情还是僵硬无比,“你们是什么人?”   千寻的刀架在其中一名女子的脖颈上,而她自己的脖颈却被另一个女子掐着,形成了三人相互挟制的场面。   把心一横,千寻冷笑,“天涯沦落人。”   “不说实话,只有死。”白衣男子垂着眉头,这种不死不活的表情,让千寻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说了实话就能活吗?”千寻嗤冷。   闻言,白衣男子仿佛愣了一下,眼底的光终于聚集了起来,“你很聪明。”   “彼此彼此!”千寻道,“能用天蚕丝杀人,你也算个人才。”   “想不到你竟然认得?”掐着千寻的白衣女子稍稍一怔,“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东西鲜少有人识得,你若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千寻眼神一瞥,示意她去看被刀架着脖子的另一名白衣女子,“临死还有个垫背的,我不亏。不过你最好用力,弄不死我,我可是会反咬一口的。”   “你!”   白衣女子哑口无言。   也不管她们,千寻道,“我本是五音不全,不懂音律之人,奈何你却深谙其道。不好好的弹你的高山流水,却要握剑杀人,委实可惜了。”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白衣男子凝眸,“你何以知道是我?”   “那首曲子是什么我不知道,只是觉得隐隐透着悲凉,有些哀怨有些愤怒。然则方才你与我交手,我便知你没有内力,你垂下手时,指尖的茧子便已经出卖了你。风雅之人,奈何染血?”千寻淡然从容,脸上无波无澜,更没有面对死亡时,人人可见的惊惧之色。   这种落落大方,倒教人有些敬佩。   气度可嘉!   白衣男子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角终于扯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放开她。”   闻言,掐着千寻的白衣女子犹豫了一下。   千寻直接将短刃收回,白衣女子这才松开了手,退回白衣男子身边。   “你的眼睛很毒。”白衣男子施施然道开口。   “哼,你的人也很毒。”千寻伸出手掌,掌心一团黑气。   方才接下白衣女子的一掌,她已经感觉到了异常,如今她才确定,自己被下了毒。不过那又怎样?这点毒,还能伤得了她?阵序纵才。   见状,白衣男子稍稍一怔,“来而不往非礼也。”   “错,是人敬一尺,我敬一丈。”千寻嗤冷,“三更死这种毒虽然厉害,可惜药效太慢。你们现在没有杀了我,还要等到三更,真是失策。”   “你竟然认得?”白衣女子心惊。   千寻轻蔑冷笑,“就你们这点小孩子玩的把戏,也能瞒过我的眼睛吗?取百年青苔衣,烧灰成末,配十年以上的女儿红服下,立马可解。”   白衣男子冷眸,“你是定南侯要找的锦衣卫百户长千寻?”   “何以见得?”千寻道。   “锦衣卫百户长千寻,破丽妃与丞相府的杀人大案,想来也是个能人之辈。前两日,听闻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出动大批锦衣卫看守自己的女弟子,由此可见两者关系并非简单。如今外头如此情景,定南侯大军穷追不舍,若你不是千寻,怎么会如此狼狈?”白衣男子不紧不慢的说着,“这些追兵摆明了是生擒而非诛杀,否则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中了我的天蚕丝阵?”   千寻干笑两声,“好眼力。”   白衣男子见她也不回避,竟然承认,不觉一怔,“你就不怕我出卖你?若是帮着定南侯抓到你,我的好处必不会少。”   “是吗?若你要抓我,何必等到现在?”千寻傲然伫立,斜睨三人一眼,“再者说,你们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送我去将军府,岂非自投罗网?”   “你说什么?”白衣男子眉头稍蹙,僵硬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少波澜。   (千寻说了什么,详见作者有话说) ☆、第159章 一记耳光   两名白衣女子一左一右的上前,这种架势显然是想杀人灭口。   “没错,我是赖笙歌,锦衣卫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赖笙歌扯了一下唇,表示了默认,“秋风、秋雨退下。”   这两名白衣女子本就是他的贴身随婢,自将军府出事,便早早的将他救出了将军府。   早前千寻私下里便问过,少将军笙歌的一些细节。说是此人好梨香,擅琴瑟,却久居阁楼鲜少出头露面,是故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方才她与他交手时,她一眼就看见他指尖的琴茧,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梨花香。   试问寻常男子,谁人身负梨香,指尖那些茧子证明他长久碰触琴弦,身旁两个女子皆是高手,对外人还如此忌惮戒备。   故而千寻试探性的开口,没想到他也痛快,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事实上,她敢承认锦衣卫的身份,就不怕他不承认少将军的身份。   毕竟都是朝廷的人,甚至于他们算得上盟友。   “少将军好气度。”千寻挽唇浅笑。   “是你好胆色,身为女子,也敢独闯华阳城。”赖笙歌垂下眼帘,“秋风,带她们下去疗伤;秋雨,处置外头的马匹,别叫人看出来。”   “是!”秋雨转身往外走。   秋风则看了地上的海棠一眼,略带轻蔑的摇头。于是背着海棠去了房间休憩,千寻则跟着赖笙歌不放。   “你跟着我作甚?”赖笙歌行至亭子前,风过亭台,白绫翻飞。   “你不该跟我说点什么吗?”千寻坐在他的对面。   赖笙歌面无表情,“解药已经给你了。”   “然后呢?”千寻挑眉,“你打算一个人救华阳城?还是与华阳城同归于尽?总归两条路,逃不过这两者之一。”   “你……”   还不待赖笙歌开口,千寻又道,“你不必再夸我眼睛毒辣,早前你已经说过了,我是受之无愧的。从此刻起我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直到见着传说中的矿产分布图。反正你我二人落在定南侯的手里,都死不了。我呢大不了来日被吊在城楼外头,而你可就要大刑伺候。”   “他们不可能找到我。”赖笙歌冷飕飕的眼神飘了过来。   千寻笑了笑,“是啊,以前是不可能,以后就有可能了。”   “为什么?”他眸色微沉。   “因为我啊!”千寻自指,“我现在可是定南侯势在必抓的要犯,更何况若是指挥使得知我失踪,必定派人入城,彼时这城里就要乱成一团。这华阳城一旦乱了,你还能坐得住?”   赖笙歌微微眯起眸子,那张素白无血色的脸上,有着复杂的容色,“你什么意思?”   “你本来可以出城,可以将分布图交给朝堂,为何迟迟不肯出城?莫不是在等着机会报仇?不知道我这样说对不对?所谓居安思危,这居危总不至于是为了思安吧?以身犯险不是为名为利,就该为这一口气一腔血,仅此而已。”千寻眨着眼睛,惯来笑得极为无辜。   她的这副样子,看似天真无邪,实则腹黑至极致。   看穿了别人的心思,却还在这里装得没事人一样,反倒教别人根本无法猜透她的心思。   赖笙歌沉默不语,只是定定的半垂着眉眼。   如此一来,越发像泥塑木雕,没有血色,没有表情,甚至于没有一点生气。   千寻想着,他跟死人的区别大抵就在于他还有一口气而已,还有点温热的体温。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你们别到处走动,赖家旧宅到处都是机关陷阱,若是伤了死了莫要怪我。”赖笙歌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开。   千寻撇撇嘴,“喂,你这人……慢着,我房间在哪?”   赖笙歌僵着脸,“你不是很能耐吗?”   闻言,千寻不置一词。   “跟着来。”赖笙歌身着白衣,若鬼魅幽灵般在回廊里飘。说他是飘真的一点都不为过,走起路来就像猫儿落地,无声无息。   难怪他偷袭的时候,连她都险些着了道。   “你是天生不爱笑?”千寻诧异,什么样的人能做到一直板着一张脸,不哭不笑,若传说中的僵尸一般面无表情?就算是楼止,哪怕是嫌弃的笑意,也会偶尔扯一下。   但眼前的赖笙歌,不是说笙歌处处吗?何以难展笑颜?   赖笙歌不作答,还是那一副闲事不管的表情,不远处的房门敞开着,秋风站在外头。   垂了一下眉睫,赖笙歌缓步走过去。   “少主。”秋风行礼。阵序纵亡。   “醒了没有?”赖笙歌问。   秋风摇头,“大抵是撞到了脑子,还没醒。”   赖笙歌回眸看了千寻一眼,千寻两手一摊,“这是你的地方,客随主便。”   “是客大欺主吧!”赖笙歌走进门去。   千寻一愣,这冷面的佛也会说笑?   进去的时候,海棠躺在床榻上。千寻环顾四下,是个简单而不失精致的房间,虽然是旧宅但依然干净清爽,与外头的蔓草丛生有着鲜明的差异。   施施然就着桌案坐下,千寻不紧不慢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海棠,也不上前。   赖笙歌眼底的光闪烁了一下,“你不去看看自己的奴婢?”   “烦劳主人家去瞅瞅,免得你又说我客大欺主。”千寻瞥了她一眼,“你不必这般看我,我从不自认大度,事实上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女子。此身非男儿,又何必装什么君子的容人之量。少将军你说是不是?”   赖笙歌蹙眉,这还是小女子?   殊不知千寻的毒舌还不是最厉害的,某人的毒舌才是一等一的好,每每对战总是她甘拜下风。   抬步走到床前,赖笙歌从怀中掏了三枚铜钱置于指尖,这才开始查探海棠的伤势。   千寻凝眉,这家伙看上去冷冷冰冰,实则是个极度迂腐之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准则,便是看伤,也是尽量不与海棠肌肤相触。   海棠因为撞到了头,额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沾着少许的尘土。若是感染了,大抵是要红肿留疤的。   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赖笙歌慢条斯理的打开盖子。而后对着海棠的伤处,浅浅的倒了一些粉末上去。   千寻低笑一声,这个赖笙歌做什么事都是慢慢吞吞的,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成长在这样一个武将之家。   哪知还不待千寻偷笑,陡然一声“啪”的耳光声,让她愕然抬头,当下直抽唇角。   “无耻!”海棠坐起来,怒目圆睁的盯着面无表情的赖笙歌。   赖笙歌的面色本来就没有血色,如今更是白上几分。脸上鲜红的五指印,愈发的鲜艳夺目。   蓦地,许是注意到赖笙歌手中的瓷瓶,海棠眨了眨眼睛扭头望着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千寻,脸上的表情就像开了染料铺子,红的白的青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   “少主?”秋风急忙冲过来,“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是少主为你敷药,你竟然如此放肆!”   谁知赖笙歌只是摆了摆手,淡漠的说了一句,“无碍。”   说着,千寻看见他继续慢条斯理的收好瓷瓶,然后起身慢慢的往外走,就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千寻眯起眸子,这人……一板一眼,真的像极了灵堂上的纸人,肤色惨白,眸色无光,整个人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目送赖笙歌出去,千寻这才坐到床前,“你反应太快了些。”   海棠面色铁青,“方才属下见他、他……还以为他是登徒子,所以……”   方才赖笙歌为海棠敷药,却是靠得近了一些,那姿势,若是从海棠躺在床上的角度看,确实有点轻薄的意思。何况海棠也不知道实情,她昏迷前的最后一眼就是千寻与这些人交手,自然而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唉,以后看清楚点吧,人家一番好意,你直接甩一个耳光。”千寻轻叹,“所幸人家的性子好,若是……”   她顿了顿,脑子里想起了楼止冷傲娇的脸。   若是换做那家伙,不定要怎么才肯放过她。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若他知道自己此刻被定南侯追杀,不知道会不会抓狂?她忽然很想看见他卸下防备,在她面前抓狂,或者愤怒得砸桌子摔椅子的样子。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那个洁癖鬼,那个傲娇郎,凭着自己一身的天罡元气,拂一拂衣袖就能致人死地,怎么会像寻常男子一般作气。   晃了晃脑子,唉,又想他了……   海棠垂下眉眼,低低道,“那属下去……去致个歉。”   千寻点了点头,也不多说。   殊不知她这里陷入了困境,云龙关也开始蠢蠢欲动。   (云龙关之事,详见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师父,我想你了 三少微博搜蓝家三少 为 Silvia 马车加更6000字   十五的月儿越发的圆,千寻站在旧宅的院子里。早前还觉得这个地方阴森森的可怖,但是现在却觉得极为安静。淡淡月光落下,银装素裹般,将整个院子衬得越发静谧安然。   想着早前没能在城隍庙跟蓝鹰接上头,千寻的心里有些不安。   蓝鹰是蓝字部首领,身为暗卫,没有万不得已的缘由是不会食言的。   难道真的出了事?   自从跟蓝鹰分开,她们跟华阳城外也断了联系。所幸她方才发现赖笙歌有只鸽子,若是信鸽倒还可以一用,明日便让海棠试着去借,横竖她有意为那个耳光道歉,只是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有些疼。   千寻诧异的捂着心口,似一种虫噬的钻心之痛。   她抬头看了看月光,有种寒冷阴郁的错觉。宛若全身如置冰窖,那种万蚁钻心的痛楚正慢慢的侵蚀左肩下方的心脏。   “怎么……怎么会这样?”千寻攥紧了心口的衣裳,额头的细汗不断冒出。   她看见自己的掌心有一条红线,若虫子一般扭动,而后迅速沿着腕脉钻入体内。   疼痛消失,千寻忽然分不清楚,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这是……累着了?   方才那红线是什么?   可惜她没能看见自己的眉心,那闪烁不定的印记。   “这是什么东西?”她失神的望着完好无损的手掌心,好似方才都是幻觉,身上并无异样。这是什么?毒?还是……可为何她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变化?   稍稍失神,她忽然想起了楼止。   不是说,她是楼止的药引吗?那么这个是……   她会疼,那么他呢?   莫名,鼻子一酸,她忽然想他了,很想很想的那种。想得眼眶都红了,最后视线开始越渐模糊。   师父,想你了,怎么办呢?   云龙关的望楼内,锦衣卫重兵防守,赤魅带着所有赤字部暗卫层层布防,将望楼围得水泄不通。   房内黑漆漆的一片。   楼止盘膝坐在软榻之上,黑暗中,那张脸忽明忽暗,隐隐有红色的血光在脸上闪烁。眉心,妖艳的“S”型印记不断闪现,双眸微微睁开,却是赤红若血,恰似妖魔临世。   无数的红线自心口涌出,缓缓爬上他的脖颈,身上的红光越发浓烈。那些红线好似一条条纤细的虫子,不断游动,不断往他的脸颊游去。   倒映着夺目的红光,他整个人显现出当日第一次与千寻圆房时的诡异画面。   红线延伸,若璀璨的血色珊瑚,妖娆惊艳,有种难以驾驭的妖异。   全身的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断裂之音,如同被敲碎,而后重新组装。那种皮肉被慢慢撕开,骨头一根根组合的剧烈痛楚,寻常人根本无法忍受。   此刻经脉逆流,所有的真气在他体内乱窜,几欲破体而出。   他必须忍受气血在体内翻腾,撕裂撞击五脏六腑,分筋错骨的剧烈疼痛。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头顶百汇不断有白色的雾气腾然而起。   房内房外死寂般的冷冽,有种无言的阴戾之气在房中弥漫,若夜半鬼门的错觉。   足足两个时辰,他只能任由煎熬。   当红色的光减弱,当眉心的印记渐渐淡去,脸颊的红线慢慢的退回心口。那种妖异诡谲的画面,终于落幕。   若病去抽丝一般,楼止无力的靠在软榻处。任是如此,他的气息依旧平缓,不见丝毫紊乱。体内的天罡元气开始自行调息,慢慢的恢复。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容色,瞧不真切他眼底的光,是否也有着她一般的晶莹流动。   这些痛楚算什么,比起他原先所受,早已是小巫见大巫。他如今只是替她受了另一半的苦楚罢了,又能怎样?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如今还能坏到哪里去?   这世上,有欠债的就有还债的。   只是对于他与她,早已分不清是谁欠了谁,谁又成了谁的劫。   良久,他才起身,依然是那个风华无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弹指间,烛光燃起,摇曳生姿亮了房内房外。   外头的赤魅这才松了一口气,面色缓和了不少。   楼止墨发垂腰,极度精致的五官在昏黄的灯光中,越发的迷人。指尖轻轻捋过散落肩头的发,烛光下色泽油亮若上等的黑濯石。   红袖轻拂,他不紧不慢的走向门口,眉目微垂,黑鸦羽般的睫毛在下眼睑处落下斑驳的剪影。开门的瞬间,外头冷风拂过,飞扬的眼线尽显邪魅狂狷,勾唇刹那足以魅惑众生。   “参见大人!”赤魅率赤部齐刷刷跪地。   身后,所有的锦衣卫悉数跪地,“参见大人!”   “撤了吧!”楼止邪冷开口。   赤魅颔首,“是。”手一挥,身后的赤字部暗卫眨眼间消失殆尽,锦衣卫亦跟着井然有序的撤离,只留下了日常守备。   楼止睨了赤魅一眼,转身走回去。   见状,赤魅识趣的跟上,而后带上了门。   即便刚刚过了那一劫,楼止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倦怠之色,还是一样的风华一样的不可一世。他慵懒的躺在软榻上,双目微合,却与生俱来不怒自威之势,教人不敢直视。   “大军现下何处?”楼止闭目养神,单手扶额。   赤魅躬身站在一侧,“应大人佯装返京,如今已经挥师北上,绕道而行。约莫五日之内,必定直取定州。”   楼止“嗯”了一声,徐徐睁开凤眸,眼底有光一闪即逝,“华阳城怎样?”   “蓝部已经失去了消息。”赤魅道,“蓝字部的接头暗号已经暴露,蓝鹰怕是凶多吉少。”   “陌上果然厉害,知要功华阳城,必须蓝字部出行。这次,倒让他捡着了便宜,委实了不得。”楼止也不怒,只是别有深意的笑着。   闻言,赤魅心惊,“大人的意思是……陌上无双动了手脚?”   “你以为锦衣卫的暗卫,是谁可以轻易动的?四字部的首领,除了千寻,你们三个的武功都是不相上下的。能让蓝鹰都栽了,除了陌上无双还能有谁?”楼止冷笑,“青部早已得到了消息,只是陌上无双行踪诡异,武功奇高,寻常人根本无法探得他的去向。”   “大人是说陌上无双也在华阳城?”赤魅心惊。   楼止挽唇冷笑,“千寻都能去,他为何不能去?”   赤魅颔首,“是。”   “从明日起,本座闭关,任何人不得靠近望楼一步。不管什么理由,格杀勿论。”楼止冷了声音,“关中所有大事交予千户付兴和乌列处置,不必来问过本座。”   “属下明白!”赤魅跪身。   下一刻,楼止忽然揪起他的衣襟,直接将他拽到自己跟前,指尖微弹便已经震出他的佩刀,不偏不倚的架在了赤魅的脖颈处。   “本座要的不是明白,而是肯定的答案。不管是谁,敢擅闯望楼,都给本座把吃饭的家伙留下。包括你!若你记不住,本座就刻在你的心口上!”楼止眼角微扬,阴戾的眸光无温的落在赤魅的脸上。   赤魅重重点头,“是!”   冷嗤一声,楼止松了手。   腕上一抖,佩刀准确归鞘,严丝合缝。   “出去!”他低喝。   赤魅不敢逗留,快速撤离。   及至房门外,赤魅才算松了一口气,不管楼止要做什么,身为暗卫的他,只有执行与服从。多嘴饶舌的,注定死得快。   ——————————老子是僵尸脸赖笙歌的分界线——————————   千寻一夜无眠,只是一直想着昨夜莫名的心痛,莫名的红线,莫名的思念……   为千寻备好早膳,海棠便去找赖笙歌。   赖笙歌依然面无表情,看见海棠进来的时候,眼中仍然没有聚焦点。若有若无的瞥了海棠一眼,而后一贯的垂着眉睫,擦拭着手中的焦尾琴。   秋风、秋雨站在一旁,似乎都知道赖笙歌的习惯,都只是静静的陪着看着。两个女子年岁教海棠与千寻年长,看上去干练而稳重成熟,皆与赖笙歌一般整日白衣。   原本想来很多,可是真正见到赖笙歌,海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张了张嘴,最后无奈的摸着自己额头上的伤,“上次……上次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说吧,什么事。”赖笙歌没有抬头,照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海棠点了头,“我们家大人想问一下,少将军的鸽子可是信鸽?”   赖笙歌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要鸽子?”语罢,抬头望着海棠,却见海棠的面颊有些微红,不觉垂了一下眉睫,“是信鸽,你们要作甚?”   “大人不想跟指挥使断了联系,故而……”海棠犹豫了一下,“不知少将军肯不肯借?”   “少主,若是放飞信鸽,极易暴露我们的身份和踪迹,不能借。”秋风上前一步。   秋雨也附和,“没错,少主断不能出借。否则一旦暴露,少主将无处藏身!”   语罢,秋风冲着海棠道,“你还是回去吧,少主只想安安静静的在此处小住一段时日,等到……等到事成。”   海棠抿唇,“少将军真的不能通融?”   “你们前两日出去,便是去联系锦衣卫的暗哨?”赖笙歌漫不经心的问,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张了张嘴,海棠重重点头,盯着赖笙歌看了良久,想要在他的脸上看到些东西。然则最后她后悔了,这张脸一贯的平淡无波,宛若死水,根本没有一丝涟漪可言。   “是。”海棠道,“我们与人约好在西郊的城隍庙接头,但是……约定的时间都过了,他们还没有来。所以我们家大人有理由相信,已经出事。于锦衣卫那头,若是没有联系,只怕我们势单力薄难以成事。”   赖笙歌也不作声。   只听得秋雨疑心道,“你何以要告诉我们?”   海棠深吸一口气,“临出门前,大人交代,对于少将军不必隐瞒,有问必答即可。若是问及锦衣卫之事,也不必藏着掖着,只管直言。”   手中的举动停顿一下,赖笙歌面无表情的抬头去看海棠。   年轻的面庞扬着干净的笑意,一身男儿装束。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千寻自当英姿飒爽,海棠亦是眉目含英。   “不管怎么说,这鸽子我们是……”   还不待秋雨说完,便听得赖笙歌道,“给她吧!”   “少主?”秋风、秋雨皆愣在当场。   “这地方本来也不是久留之地。”赖笙歌起身,将焦尾琴小心翼翼的用布重新包好,“把鸽子送到百户长的房去。”   秋风看了秋雨一眼,秋雨这才不甘不愿的去内阁取出了一只精致的鸟笼,里头立着一只毛白如雪的信鸽。   唯一不同的是,这只信鸽的额头有一撮红色的毛,看上去像是美人眼中的血泪,一眼便能认得。难怪秋风秋雨不肯相借,这鸽子一旦落在别人手里,就该被人认出来。   “小白极富灵性,会准确无误的把你们的信息送到云龙关。”秋风道。   海棠欢喜的接过,“谢谢!”   “慢着。”秋风又道,“这世上没有白白利用的东西,你们总该留下点什么作为保证,谁知道你们拿了鸽子会不会反过头来出卖我们?”   “你们?”海棠眼见着要拿到信鸽了,却不想秋风故意刁难。一张脸急的通红,拿不到信鸽,就无法与云龙关取得联系,难道要一直呆在这里与世隔绝?   想了想,海棠将自己的璎珞取了出来,犹豫了很久,“我、我把这个留下,你们把信鸽给我吧!”   “这么个东西,能做什么?”秋雨冷笑,那信鸽在她手里,就是不肯交付。   “这已经是我所能给的,最重要的东西。”海棠红着眼。   闻言,秋雨笑了两声,“不过是个璎珞,还是个没绣完的,能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但比我的命还重要。”海棠回答得很坚决。   这的确是她所能给的,唯一的,最重要的东西。   “哼,你以为拿这样的东西,说这样的话,我便会信吗?”秋雨不屑一顾。   却听得赖笙歌道,“收下。”   众人皆是一怔,万没料到赖笙歌竟然会妥协。   “少主?”秋风、秋雨自然是不肯的,不过一个璎珞,换自家少主的周全,根本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事情。   “要留东西是吗?”清凌凌的声音自外头响起,一道倩影快速入门,下一刻直接从海棠的手中接过了那枚璎珞,“这是你姐姐的遗物,岂能随便给出去。”   千寻剑眉微挑,“要东西是吗?我给!”   语罢,她自己从怀里取出了那枚玉珏,“如何?”   秋风接过,看了秋雨一眼,“既然是百户长的东西,那自然是管用的。”   秋雨不甘不愿的将信鸽递给千寻,千寻莞尔,笑得恣意洒脱,冲着赖笙歌道一句,“多谢!”   看一眼信鸽,千寻如释重负。   却听得秋风道,“小白通人性。”   “明白!”千寻转身就走。   走出房间的时候,后头一直沉默不语的赖笙歌总算开了腔,“待小白飞出,我们就该离开这里了,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你们想自己走?”千寻挑眉,转身看他依旧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站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将焦尾琴打包,一直垂着眉睫,不骄不躁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死气沉沉,“分开走比较好。”   “怕我们拖累你?”千寻蹙眉。   闻言,赖笙歌终于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是怕我们连累你。待你们联系上云龙关,就出城去吧,别再回来了。华阳城早已不是原来的华阳城,你们两个女子不该以身犯险。”   千寻扯了一下唇,“不劳费心,我们既然来了,自会尽力保全自己。若是不幸殒命于此,也只能说是时运不济。但我们是不会与你们分开走的,说句好听的,我还能帮你们一把,说句难听的,你身负分布图,到嘴的鸭子我岂能轻易放弃?”   赖笙歌终于笑了一下,是那种淡薄若晨曦的笑意,只是一闪即逝的面部表情变化。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这样说,不怕我杀了你吗?”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想被定南侯追杀的同时,又被锦衣卫追杀吧?与锦衣卫合作,总好过作对。”千寻站在阳光底下,英气迫人。   秋风秋雨怒目直视,她们没想到千寻竟然如此直白,甚至连遮掩都有些不再必要。   “你很聪明。”赖笙歌清浅道,“若你们不怕死,只管跟着便是。”   千寻勾唇,笑得邪魅若他。   将早已备好的信件系在小白的脚踝上,千寻抚了抚小白头的冠毛,“帮我送去云龙关。”音落,小白哗然飞上天空,不多时便消失在天际。   “你写的什么?”赖笙歌问。   “一句话而已。”千寻笑了笑,“想知道?拿东西来换!”   那一刻,秋风的脸色难看至极。   “不想知道。”赖笙歌取过包裹好的焦尾琴,“可以走了。”   说完,他也不理睬任何人,自己走了出去。   海棠蹙眉,“大人写的是什么?”   “如果我说写了一句:此物最相思,你会信吗?”千寻嫣然轻笑,也跟着赖笙歌等人走出了旧宅。   外头备着马,看样子赖笙歌也有打算要离开,否则怎么会轻易的将鸽子出借?   一行人快速策马往南走。   南面,是华阳三镇的矿产聚集地。   虽然分不清到底埋在哪里,但是赖笙歌此去定然是别有深意的。   远远的,好大一片火海,那是官军在屠村。不明所以的屠村,这就是所谓的仁义之师。城内的虚伪繁华,城外的肆意屠杀。   “大人,好像是蓝部的人!”海棠忽然叫了一声。   千寻急忙勒住马缰,定神望去,确实有两个人的身影极为熟悉。没错,就是蓝字部的三个幸存者之一!   该死!   “你不能过去,他们人多。”赖笙歌睨了她一眼。   千寻冷然,“难道见死不救吗?”   “你想自己找死,只管去。”音落,赖笙歌直接策马离开。   “大人?”海棠蹙眉。   长长吐出一口气,千寻望着火海里苦苦挣扎的两个人,蓝部原本就没有几人,如今只怕是要死绝的。但是看他们的身手,绝对不是蓝鹰。   蓝鹰去哪了?阵序休技。   只要蓝鹰还活着,就还会有希望!   一夹马肚,千寻只能去追赖笙歌,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就像楼止说的,她动了恻隐,就是妇人之仁。   在这个节骨眼上,动了妇人之仁绝壁是要命的!   所幸赖笙歌点了一句,她才没有飞蛾扑火似的自投罗网。   马蹄飞快奔跑在山路上,渐渐的,身后有纷至沓来的马蹄声。听这个声音大概有十多人,应该很急,而且骑的都是上等良驹。   “大人?”海棠不断的回头。   “别管他们,快些走!”千寻一咬牙,追上了赖笙歌。   蓦地,赖笙歌停了下来,千寻稍怔,便瞧见前面已经被人拦住了去路。还不待她瞧清楚,赖笙歌道,“抄小路走!”   千寻顾不得其他,这里她根本不熟悉,连路都分不清,只能跟在赖笙歌身后。   只可惜,越走越偏,最后到了断崖。   连赖笙歌都轻叹一声,“此处已无路。”   “你们跑不了。”身后传来冰冷无温的声音。   轻叹说一声,众人皆下马。   千寻冷着眼去看那些黑衣蒙面的人,很显然他们根本不是定南侯的人,否则抓他们是光明正大的,而且应该是大队随行。   黑衣人一行十数人,可见是受了某种使命而来,不是为了赖笙歌,就该是为了她。   想到这里,千寻扭头望着赖笙歌,“看样子你我的价值可以实现了。”   赖笙歌不冷不热的睨了她一眼,“许是冲你来的。”   千寻颔首,“看得出来,打着京腔,怕是从京城来的。自然不会是找你!”   闻言,赖笙歌的面色顿了一下,“太聪明的都活不长。”   她委实太过聪明。   “那别人也休想活!”千寻冷然,朝着黑衣人一声怒喝,“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要你的命!”对方齐刷刷拔刀,二话不说便冲上来。   千寻剑眉冷蹙,“海棠躲起来!”直接从靴子里抽出了短刃,这短刃削铁如泥,果然是好东西。   赖笙歌很自觉的退到一旁观战,“秋风秋雨,帮忙!” ☆、第161章 身负使命而来   千寻的功夫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虽说不及秋风秋雨,但她的体内有楼止的内力,又是楼止手把手教的,下手快、准、狠。楼止手下无活口,是故千寻下手也皆是要害。   置敌不死反害己的道理,千寻心知肚明。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不远处的林子里,还有一帮黑衣人翘首以待。   “统领,我们不帮忙吗?”一侧的黑衣人不解的问,“不是说不许她死吗?”   “主子有这样交代过吗?你哪只耳朵听见?”这声音分明就是韩池。   黑巾蒙面,作壁上观,也不知要做什么。   眼瞧着千寻等三人逐渐占了上风,韩池眸色一沉,“留活口,知道吗?”   冷剑出鞘,众人扑了上去。   千寻一怔,还不待她反应,两拨黑衣人开始混战,分不清谁是谁。这一下子,场面乱了套,千寻与秋风秋雨传了个眼神,便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   这些人,到底玩什么花样?   就连赖笙歌也有些迷惑不解,无温的眼底皆是迷雾重重。   一拨人要置他们于死地,然后半路杀出程咬金,愣是要救他们?   前一波肯定不是好人,这后面的……赖笙歌扭头看着千寻,千寻两手一摊,“你放心,我敢肯定不是锦衣卫。”   若是锦衣卫,在千寻跟前没不要藏着掖着。   蓦地,韩池忽然道,“太子爷何必赶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却将第一批杀手愣了半晌,虽然彼此没有放弃厮杀,但一个个的力道显然放缓放弱。这些人,相互之间都认识?   太子爷?   太子云铎?   为何太子云铎要杀她?   她不记得自己惹过东宫,除非是为了云辰风?皇长孙!   但她与云辰风并未有过多少交集,何以太子要对自己下狠手?   说不通,猜不透,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第一批的黑衣人怒喝,显然彼此都想知道身份,否则一旦失败,他们这帮人也是没办法跟太子交代的。   韩池摊开手掌,掌心印着鲜明的“皇长孙玉印”字样。这是皇长孙的印鉴所为,对这些人造成的惊恐可想而知。   是惊恐。   又惊愕,又恐慌!   见状,黑衣人顿时停手,两批人站成了两条战线。   第一批人忽然退了下去,小声低语,“是长孙殿下的人,我们撤!”   音落,黑衣人策马而去,再也不敢逗留。   韩池眼底的光冷了几分,这才领着手下的人转身朝着千寻行礼,“百户长受惊。”   “你们到底是谁?”千寻方才隐约听见,那些人离开时说的是长孙殿下。云辰风看上去甚是单纯,不似会豢养这些死士的人。   难道自己又看走眼了?阵乐吉号。   “属下奉长孙殿下之命,前来相救。”韩池恭敬道。将掌心伸出,奉与千寻查看。   赖笙歌颔首,“是皇长孙玉印。”   千寻却没有说话,眼神一直上下打量着韩池,良久她才道,“既然是长孙殿下派来的,何以只有印记没有印鉴?再说,长孙殿下如何知道我会被人追杀?刚才你所说的太子爷何必赶尽杀绝,不知是真是假?”   韩池犹豫了一下,只是垂着头道,“既然百户长无碍,属下等告辞。”   “不说清楚就没事了吗?”千寻冷笑,“抑或你觉得锦衣卫都是浪得虚名,故而查不出来?”   闻言,韩池垂下眼帘,仿佛若有所思。   “若然是皇长孙的人,断不会直言让太子爷得饶人处且饶人。隐藏身份还来不及,何必多此一举?更何况父子相残,是不是戏太过了些?你当自己是傻子,当别人也跟你一样蠢吗?”千寻不紧不慢的说着。   韩池眼底的光又冷了几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百户长。”   “不是瞒得过瞒不过的问题,而是常理罢了!你没有常识就算了,连常理都不懂,还当什么十三王府的影卫?”千寻这话刚说完,韩池瞬时抬头,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千寻冷笑两声,“你不必像见鬼一样的看着我,我并不是什么神机妙算,而是他曾经……”她顿了一下,“曾经在心上多年,他会怎么做,我心知肚明。试问有谁既想救我又不想与我而知?又有谁,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如此小心翼翼?小心得宁可伤了别人,也要有十分把握保全自己。”   韩池点了点头,“百户长好生厉害。”   赖笙歌走上前,“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望着赖笙歌面无表情的脸,千寻颔首,朝着韩池道,“我不想再欠他,若这次有命回去,我必定如数奉还。”   韩池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翻身上马的赖笙歌与秋风秋雨,眼眸微恙。眼见着海棠上了马,千寻跟着朝马匹走去,韩池突然道,“百户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话便说。”千寻勒住马缰,几欲上马。   闻言,韩池有意的望着赖笙歌等人,而后跟千寻递了一下眼神。   见状,千寻抿着唇,便朝着赖笙歌道,“稍待。”   赖笙歌略带阴冷的睨了韩池一眼,“我们在前面的竹林里等你。”音落,也不待千寻答复,直接与秋风秋雨策马而去。   海棠翻身下马,站在那里看着千寻随韩池往崖边走去。   “说吧!”千寻深吸一口气,“王爷有什么话要说?”   “不是王爷,是属下有话要说。”韩池黑巾蒙面,那双略带杀气的眸子死死盯着千寻的脸。   千寻一怔,“你有话说?你跟我有什么可说的?”   “如今华阳城内危机四伏,指挥使却放任百户长以身犯险,未免太不把百户长放在心上了。若是换做王爷,绝然不会如此这般,王爷待您可是……”   不待韩池说完,千寻剜了他一眼,“你要说的便是这些?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别说是你,就是王爷来了,于情于爱之事,谁能说得清楚?喜欢就是喜欢,不爱就是不爱,拖泥带水作甚?”   许是没想到千寻如此决绝,韩池凝眸,“你对王爷,当真没有半点情义?”   “我放他在心上时,他在别人的床上。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回去告诉王爷,不必在我身上动心思,我这颗心已经给了出去,再也收不回来。我自己尚且无力为之,何况是他。劝他还是别白费功夫,我这条命是生是死都由我自己做主,就不劳他费心。”千寻不想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不想摇摆不定,也不想给云殇第二次受伤的机会。   既然不喜欢,那就说清楚,纠缠在一起,不是她的作风,也不是她愿意看见的结果。   云殇?   不管他有没有爱过自己,千寻知道自己爱过就可以了。   而现在她也清楚,都过去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早已不是昔日的三等小宫女,千寻!   “想不到王爷一番痴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韩池低低的说了一句。   千寻的羽睫微颤一下,“痴情?这世上谁不是痴人,只是错过罢了,怪得了谁?不堪错过苦苦挣扎,还能怎样?能改变什么?烦劳回去告诉王爷,不必再派人来。是生是死,都随我自己吧!”   韩池颔首,“不愧是锦衣卫,何等恣意潇洒。何等的……冷漠无情!”   “此刻多情不是害了你家王爷吗?”千寻转身往回走,“你若没有话说,现下就回王府,别再来了。”   “属下这次来身负使命,只怕暂时回不得。”韩池依然站在那里。   千寻一怔,“什么使命?”   韩池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奉王爷之命,送一样东西给百户长。”   “我不会收他的东西。”千寻冷然。   “若是南心所托呢?”韩池眼底的光越发冷冽。   南心?   南心要做什么?   她怎么会有东西要托付给自己?   “是南心出了什么事?”千寻蹙眉,抬步朝韩池走去。   “南心听闻百户长有难,恰逢王爷愿意出手相助,便托王爷,将一样随身之物交付于你。说是你看到了,自然会明白她此刻要说的话。”韩池托着锦盒,站在崖边一动不动。   千寻戒备的看了看韩池,又望着那个锦盒。这个锦盒她倒是认识,那是去年南心生辰的时候,她送给南心的上阳宫胭脂。上阳宫胭脂可是出了名的好,寻常人都难以买到,她是托了十三王爷,才算得了一件,便许给了南心。   南心当时感动得险些抱着她哭。   心下一软,千寻鼻子泛酸。   终于,她走到了他面前,“南心现在……”   “她在十三王府很好。”韩池道,“给。”   (韩池的阴谋,详见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海棠花开半娇羞   韩池没想到海棠也会跟着跳下去,当下一怔,但随即回过神来,“撤!”   语罢,直接上马离开。   快马飞驰,韩池黑着整张脸,一言不发。   身侧的黑衣人冷道,“你杀了她?王爷不是这样交代的。”   “王爷什么都没有交代,你想说什么?”韩池策马狂奔。   “王爷并不想让她死。”黑衣人冷然。   马声嘶鸣,韩池勒住马缰,陡然扭头直勾勾盯着他,“你懂什么?只要千寻存活一日,王爷就会多一分的牵绊。成大事者岂能因小失大?杀一个千寻,王爷就能所向无敌,自此了无牵挂。”   “但是王爷!”还不待那人说完,韩池的剑已经出鞘,直接砍下了那人的脑袋,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韩池骤然扭头望着身后目瞪口呆的所有人,“这件事谁都不许在王爷面前多嘴饶舌,否则我不会让你们活到明日!”   “是!”所有人都被震慑。   冷笑两声,韩池眼角微扬,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必死无疑。   只要千寻死了,王爷才能心无挂碍的成就大业。   马队快速而去,扬起飞尘如烟。   殊不知就在他们离开的当下,一道蓝色的身影若鬼魅幽灵,飞速跳下悬崖。   千寻只觉得身子不断的往下坠,耳畔都是冷风呼啸的声音。她睁着眼,风刮得脸颊生疼,刺刺的若针扎一般。   她看见海棠飞速坠落的身影,看见海棠焦灼的眸,还有海棠伸出来的手,却始终够不到她。   “海棠……”肩头疼得入骨,千寻无力的喊了一声,青丝随风飞舞,不断遮挡视线。   “大人!”海棠一直伸着手,奈何她下得晚,始终无法抓住千寻的手。咬着牙,她想让自己下降得更快速一些,可是坠落的力度与风速始终无法让她得偿所愿。   终于,海棠抓住了千寻的手,那一刻,千寻看见海棠笑了,眼底却涌出了晶亮的东西,她迎着风喊了一声,“大人,海棠会一直陪着你!”   千寻只觉得身体里的气力都被抽走,肩胛处断骨的疼痛,让她几欲晕厥。   蓦地,她使劲瞪大眼眸,看见了海棠身后那抹蓝色的声音。   是蓝鹰?   是蓝鹰!   腰间颓然一紧,千寻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陡然被人拎起,下一刻,只见他骤然旋身,左脚垫右脚,竟自己给自己借力。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抓着海棠的肩胛,三人飞速往上升。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修为已然达到了化界。   千寻记不得后来如何,只记得被人揽在怀里,便没了知觉。   昏昏沉沉的,一直在梦里起起伏伏,找不到边际。   耳畔有人在交谈,说是肩胛骨脱臼,如今要接骨。   而后便有剧烈的疼痛传来,紧接着千寻只觉浑身冰凉,如置冰窖。   双眸紧闭,冷与疼痛交替浮现,占据了她所有的理智。   便是在梦里,她也梦见自己的身子不断的往下坠,然后海棠拽着她的手,说,大人抓紧我的手前往别放手,大人一定要撑下去。   那一刻,她惊悚的发现,海棠七窍流血。   嫣红的液体涌出她的眼眶,然后整张脸都血肉模糊,渐渐的化为泡影。   “海棠!”千寻惊梦,一下子坐起身子,浑身被冷汗浸湿。   “大人你醒了?”海棠惊喜的走过来,忽然红了眼眶,将水壶递到千寻跟前,“大人喝口水。”   千寻稍稍一怔,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深处竹林。身子底下铺着厚厚一队的竹叶,不远处升起火堆,赖笙歌与秋风秋雨围坐着。   正出神,身后便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无声无息的站着,“既然醒了就死不了。”   她愕然抬头,正好迎上他俯下来的眼神,幽冷如墨,没有半分光泽。   “蓝鹰?是你救了我们?”千寻勉力起身,海棠急忙搀着她,生怕她又动了伤口。   “不相信可以再跳一次,看我会不会救你。”蓝鹰冷然打量了她一眼,擦着她的身子走过去。   千寻蹙眉,蓝鹰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冷傲?   “小姐,是蓝鹰帮你接骨的。”海棠道。   这话刚出口,千寻这才意识到身上凉凉的。惊觉自己香肩外露,肩头还上着药。急忙拢了拢衣襟,千寻终于明白蓝鹰为何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海棠垂下眉睫,“是蓝鹰说,要等药效吸收了才能穿衣,所以属下……”   “是他帮我接骨,那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千寻抿紧唇。   闻言,海棠不语,只是不敢抬头去看千寻。   “回去后不许再提。”千寻急忙穿好衣服。   若是教楼止知道,有别的男人看了自己的身子,不定要惹出什么事来。说不好她的命,蓝鹰的命,海棠的命……更多人的命,都得搭一块。   赖笙歌还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手中抱着焦尾琴,脸上始终没有表情。跳跃的火光倒映在他的脸上,亦是毫无光彩可言。   蓝鹰不知去了那里,刚才还在这里,此刻却不知所踪。   千寻走过去的时候,秋风秋雨让开了一下,让千寻可以靠近火堆取暖。毕竟千寻身上有伤,更畏寒怕冷一些。   “没事吧?”赖笙歌抬头。   “没事。”千寻报之一笑。阵乐爪弟。   赖笙歌轻叹一声,“若不是我走得太放心,也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已笃定主意要杀我,无论谁在,都是一样的。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防不胜防罢了。”千寻想起了云殇。   她不知道这一次是云殇要杀自己,还是底下人的擅自行动。   如果是底下人的擅自行动倒也罢了,若是云殇……   千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与云殇为敌?反戈一击的杀了云殇,以求保全自身?   杀人,说起来简单,可是真要做到,却很难,尤其是他们还曾经有过海誓山盟。即便化为乌有,但记忆犹存,怎能痛下杀手?   或许便是楼止所说的妇人之仁,只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真正的心狠手辣?   “看样子想杀你的人也不在少数。”赖笙歌的指尖轻轻拨动了琴弦,发出一串琴弦拨鸣,低哑似泣似诉。   千寻扭头看他,却见他按住了琴弦,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   眸子微抬,千寻愣了一下,却见海棠的面色微红,羽睫轻轻垂下,若含羞待放的花儿,此刻有了娇艳的颜色。心下陡然明白了几分,千寻低头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赖笙歌蹙眉。   千寻摇着头,“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不知少将军芳龄几何,可有婚配啊?”   闻言,一旁的秋风、秋雨捂着嘴偷笑,却被赖笙歌一记眼神给憋了回去。二人齐齐起身,“少主,柴薪不多了,我们去捡拾一些。”   赖笙歌点了头,也不说话。   待二人离开,千寻便道,“海棠你过来坐我身边,这里暖和一些。”   海棠半垂着头,红了红脸,“大人……”   “坐吧!”千寻含笑,一把将海棠拽在自己身边。   赖笙歌一如泥塑木雕,不怒不笑,不言不语,心里眼里只有他置于膝盖上的焦尾琴。那种神情,好似全世界都可以消失,唯独他与琴的存在。   “少将军为何不答?”千寻问。   赖笙歌拨了一弦,“四海漂泊之人,何以为答?”   千寻点了头,“原是处处无家处处家,果然好气度。”   闻言,赖笙歌挑了眉,“你想说什么?”   “江河尚有源头,人总该有个归宿。且不说爱恨逢时,只这缘分二字,可遇不可求。少将军一表人才,不知可有心仪之人?”千寻觉得自己可以当红娘,尽管时机不宜,但瞧着海棠略显尴尬的模样,心里便有了大概。   赖笙歌不说话,却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神盯着千寻,最后才一字一顿道,“与你何干?”   千寻无奈的摇头,这赖笙歌看样子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我去方便一下。”千寻递给海棠一个眼神。   海棠急忙起身,“大人,我陪你。”   “不用。”千寻直接走开,这个时候还是让海棠自由发挥为好。   一个人走在幽暗的竹林里,听着风过竹梢的哗哗声,有种不知名的微凉。走出他们的视线,千寻站在空地处坐了下来,抱着双膝看头上的月亮。   月微凉,夜微凉,薄雾银纱自惆怅。   竹叶“嗖嗖”而下,千寻揉着微疼的肩胛,脑子里有些乱。   白日里发生太多的事,她一时间没能理清楚,趁着现在冷风灌了脑子,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太子爷要杀她,十三王爷也容不得她,还有定南侯……   难怪楼止总说她价值太大,如今也算让他梦想成真。   她忽然在想,若是楼止看到她此刻的样子,会说什么?   “若是教他看见,又该说我作死了。”千寻撇撇嘴,以手托颚望着顶上的月光。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颀长的影子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视线里所有的光亮。千寻剑眉微蹙,冷着脸迎上那双幽暗无光的眸,“是你。” ☆、第163章 马背上的男女   蓝衣长衫,眸若利刃,无温划过她的脸。那张熟悉的脸,洋溢着陌生而冰冷的气息,慢慢的俯下身子,直接将呼吸拍在她的脸上,“不准备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吗?”   千寻蹙眉,起身掸落灰尘,“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蓝字部,我是绿字部,本就是锦衣卫,还分什么救命之恩吗?”   哪知蓝鹰忽然扣住她的腰肢,眼底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有恩不报非君子。”   “放手!”千寻愠怒,抬手便推出一掌。   蓝鹰眸色一沉,轻而易举的扣住了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按在了竹子上,树梢的竹叶急速下坠,发出窸窣的声响。   “你不是蓝鹰!”千寻怒目,他却死死扣着她的肩胛,制住了她体内所有的真气。她只觉得身子疲软无力,根本无法动弹。   而此刻的蓝鹰,就好似老鹰抓小鸡一般,轻而易举的制住她,眼底的光一如既往的邪魅狂狷,“何以见得?”   “你到底是谁?”千寻将视线投注在远处的火堆处。   仿佛看穿了千寻的心思,蓝鹰笑得越发阴冷,“若是连自救都做不到,还指望别人?如此废物,怎么不去死?”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只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松木清香,并非心里疑惑的曼陀罗香气。   这个人……武功奇高,而且还冒充蓝鹰靠近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那双眼睛,为何如此像……   “说话!”他低喝一声。   千寻只是勾起唇角,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哦,是谁?”他嗤冷寒笑。   “自然是一个男人。”千寻放弃了所有抵抗。   蓝鹰稍稍一怔,指节分明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脖颈,“是谁?”   “一个厚颜无耻,卑鄙下流,为老不尊的畜生。”千寻冷笑,却清晰的捕捉到他眼底一闪即逝的愠色。   闻言,蓝鹰不怒反笑,“那你可真是够不要脸的,与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岂非畜生都不如?”   千寻剑眉微挑,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拇指的指腹用力的摩挲着她的脸,蓝鹰笑得诡谲,眼底的光深浅不一,教人无可捉摸。下一刻,她忽然咬住他不安分的大拇指,狠命咬下去,双眸死死盯着他的脸。   那张脸,面不改色,无悲无喜,不怒不嗔。   嘴里漫开浓郁的咸腥味,那是鲜血的味道。   蓦地,她松了口,忽然笑了,“果然是……”   还不待她开口,蓝鹰陡然扣住她的腰肢,直接将她嵌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抵住她的后脑勺,狠命吻上她染血的唇。   唇齿间的交融,濡沫间的相依相偎,月光微凉,心头灼热。   他的舌肆意的挑开她的贝齿,汲取她的甜蜜与美好。她的口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他浅薄的曼陀罗香气,若午夜里盛开妖异的彼岸花,艳丽绝世,无与伦比。   良久,意识到她的微喘吁吁,他才松开她。   四目相对,谁都不说话。   月光如练,迷了谁的眼,乱了谁的心。   蓝鹰退后一步,勾唇凝着她的脸,拂袖朝火堆走去。   千寻低头轻笑,月色暖人心。   火堆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千寻回去的时候,蓝鹰坐在树梢,倚着树干不愿与人为伍。千寻也不说什么,只是含笑坐在他的树下,抬头就能看见顶上的那个高冷傲娇。   海棠默不作声的回到千寻身边,只是垂着头,面色不太好,不似方才的红润鲜艳。千寻张了张嘴,想问她跟赖笙歌是不是说了什么,想了想还是作罢。   看这面色八成是没成事。   若是她再问,不是揭人伤疤吗?   一眼望去,赖笙歌还是那个赖笙歌,火光中依着树干,合着眉目,安静得可以让周遭的一切都随他的呼吸静止下来。   天亮的时候,千寻张开眼的第一动作便是抬头,树上的蓝鹰早已不知去向。在她的身上,盖着一件蓝色的外衣,上头有淡淡的松木清香。   起身的时候,她摸到衣襟里一包松木香,这厮就是拿这个糊弄人。险些叫他骗过去,所幸在她跟前,他从不掩饰傲娇之色。   “大人?”海棠走过来,“少将军都在等你。”   “现在什么时辰?”千寻一怔。   海棠尴尬一笑,“辰时了。”   闻言,千寻面色微凝,“你怎的不早点叫醒我。”   “是蓝字部首领说,不许叫你。”说这话的时候,海棠的眼神有过一丝闪烁。   千寻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策马去了路口,千寻看见一脸冷凝的蓝鹰,以及仍然面无表情的赖笙歌。有他们两个在,这世界都冷了几分。   “还愣着作甚?若不是等你,此刻已在十里开外。”蓝鹰极度鄙夷的剜了她一眼。   千寻撇撇嘴,刚要开口,想想还是算了,说不清楚。   分明是他不许海棠喊她起来,此刻竟然……   随手将蓝色的外衣丢过去,千寻一夹马肚就往前跑,压根不去理睬。   赖笙歌与千寻并肩策马,那种飒爽英姿,若是不知情的人,乍一看绝壁是极为登对的璧人。却让身后的蓝鹰红了眼,兰指微微掐起,刚要使劲,又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   “此行去哪?”千寻扭头问。   “死人墓。”赖笙歌也不看她,只是盯着前头。   千寻一怔,愣着瞧了赖笙歌很久,他这张僵尸般素白的脸,竟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幽暗。没有深渊的幽暗,只有空谷的轻渺,教人捉摸不透,却不会对这样安静的男子心生戒备。   还不待她回神,陡然腰间一紧,蓝鹰竟直接坐在了她的身后,与她同骑一匹马。   “大人?”海棠错愕的喊了一声。   千寻心头没来由的一紧,却还是硬着头皮朝海棠道,“没事,不必理睬。”   因为两人同骑一匹马,显然落后于他们。蓝鹰不管不顾的环着她的腰肢,将温热的呼吸悉数扑在她的耳畔,下一刻骇然咬住她的耳垂。   身上一阵酥麻,千寻骤然扭头与她直视,哪知他却瞅准机会,陡然含住她的唇,那种略带惩罚性的啃咬让她的表情瞬间痛苦而纠结。   她一拳砸在他僵硬的胸膛,才算躲开他的禁固。   策马飞奔,她在他的心口微微轻颤。   他干脆放开马缰,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肢,“作死的东西,要不要本座将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喂狗?”   千寻笑着宛若春风,“师父何时成了披着人皮的狼?也不嫌弃膈应得慌?”   “何时发现的?”他问。   “松木清香固然好,但肌肤上的味道却难以褪去,你到底输了。”从她咬的那一口,她就已经肯定了蓝鹰的身份。   他冷蔑嗤笑,“为师何曾输过,此刻你还在为师手中,从何输起?”   她一怔,他的指尖若泥鳅般滑入她的腰间。   “你别太过分!”千寻不敢大声叫喊,只能低低的咬牙切齿。   “不孝徒儿,这是要威胁为师?”他恣意的将手探入她的亵衣之内,那盈盈一握差点让千寻一个跟头栽下马背,所幸被他扣住腰肢,才算幸免于难。   千寻如今最怕的便是前头,若是有人回个头,她这名节算是彻底毁了。身为百户长,跟蓝字部的首领……万一传出去,岂非要落一个水性杨花的骂名?   这失身是小,失名事大!   “别闹,回去……回去任你折腾,这是在马背上!”千寻红着脸,只觉得浑身滚烫。   “嗯?”他低迷的声音轻轻拨动她的心弦,此刻回荡在她的耳畔,让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千寻咬着牙,“你能不能不发骚?没看见是什么情况吗?”   “哦?”他干脆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轻轻啃咬着她的耳垂,那种酥麻的感觉阵阵袭来,千寻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热血冲头。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僵硬,身后的人低低嗤笑,她没能看见他眼底的促狭,却听出他戏虐的笑意。   “够了没有?”她软了声音,几近求饶。   他当没听见。   “师父……”她握住了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   山路崎岖,渐渐的与前面的人拉开了长距离。千寻又慌又乱,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细汗,浑身发着热,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想要了?”他笑得越发邪肆,温热的呼吸不断在她颈项间徘徊,那种类似于恶作剧般的轻轻撩拨,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住。   终于,千寻勒住了马缰。   下一刻,他直接将她拎起,掉个头面对面的坐在马背上。勾唇冷笑,“徒儿可是寂寞空虚冷了?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这里可是装了别的男人?”阵央共血。   语罢,他修长的指尖用力戳着她的心口。   (楼止的密语,详见作者有话说) ☆、第164章 死人墓的秘密 为钻石过百加更   正胶缠,不远处却传来惹人厌的马蹄声,千寻当时便笑场。好好的一场吻,顷刻间成了楼止脸上的霜,那种阴霾不去的黑线密布。   她急忙替他戴好皮面,这才侧了身子,将视线越过他落在远处。   尘嚣弥漫,是定南侯的大队人马。阵央休圾。   真是阴魂不散。   飞身落马,他一身蓝衣凝着经年不化的霜雪,四下的空气陡然凝结,宛若降至冰点。千寻在马上扯了扯唇,锦衣卫都指挥使动怒,后果很严重。   “去找赖笙歌他们。”他冷冽开口。   “那你呢?”千寻一怔。   他斜睨她一眼,不带半点温度,却是自鼻间低低的哼了一声。   千寻自然知道他的武功,这世上能伤他的,屈指可数,她留下来只是他的累赘而已。思及此处,千寻勒紧马缰,道一句,“小心!”   音落,业已策马而去。   他站在那里,回眸间蓝衣翻飞,便是没有那张绝世无双的颜,依然是无人可及的邪佞狂狷,不羁肆意。   千寻策马飞驰,不经意的回了头,却看见他一人迎着定南侯大军,顿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武霸气。没有红袖,没有妖娆,但这一幕却永远烙在她的眼底,刻在她的心中。她的男人,会为她挡去一切,哪怕千军万马亦在所不惜。   赖笙歌等人在路边的乱石处等着,及至千寻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   见着千寻微红的面颊,赖笙歌只是垂了一下眉睫,脸上还是一贯的淡漠疏离,“可以走了吗?”   “大人,就你一个人?”海棠不解。   “他不会有事,定南侯的人追来了。”千寻刚说完,赖笙歌的脸上忽然浮现一种似笑非笑的期许表情。虽然一闪即逝,但却有种教人心惊的感觉。   隐隐的,千寻觉得赖笙歌带着她们去死人墓,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   是为了分布图?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她不清楚,也无法探知。   赖笙歌此人不善言语,甚至于没有一丝表情的外泄,根本无迹可寻。   离开的时候,千寻试图回头望着身后,但……眼底的光逐渐暗淡了下去,也不知楼止能不能脱身。她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听他的话,丢下他一个人面对定南侯的大军。   “想什么?”赖笙歌抬眸看她。   千寻一顿,扯了唇勉强笑着,“没什么,走吧!”   却暗淡了眼底所有的光泽,微微泛着红。   策马前行,绕过崇山密林,便是广袤的平原地带,正中央是个不起眼的小土坡。及至坡前,赖笙歌翻身下马,脸上的表情格外凝重。   “死人墓?”千寻一怔,空空荡荡的平地上,一个小土坡,一个孤独的墓,一块冰冷的墓碑。上头的碑文却让千寻瞪大了眼眸,竟然刻着“赖笙歌之墓”。不敢置信的望着身边的赖笙歌,千寻蹙眉,“同名同姓?”   赖笙歌面无表情,“这本来就是我的,自然是同名同姓。”   音落,身后的海棠却低下了头。   “为何会这样?”千寻不解。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将死之人,不该早早备着吗?”赖笙歌以指戳着“歌”字两个口,墓碑竟然自动转移,地底下露出黝黑的阶梯入口。   “这是……”千寻剑眉微挑。   “进去吧!”赖笙歌别有深意的看了千寻一眼,“你不是想要分布图吗?就在里头,有本事就自己去拿!”   语罢,秋风拿出火折子,已经走下了地洞。   眼见着他们三个都走下去,千寻一咬牙便与海棠一起走下台阶。   下面很黑,甬道里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手中的火折子闪烁着羸弱的光,还不定怎样的阴森恐怖。   阴冷的风从四下倒灌进脖颈,千寻觉得整个人都冷透了。   将军府内,定南侯长子窦东旭,次之窦东成已经甲胄在身,这般的蓄势待发俨然早有准备。   窦慈年疾步走来,窦东旭急忙上前,“爹,探子来报,人已经去了死人墓。”   “赖笙歌出现了?”窦慈年阴冷的脸上终于浮现久违的笑意。   窦东旭颔首,“是,还有千寻!”   “千寻?”窦慈年一怔。   “是。”窦东旭道,“我们派探子包围死人墓这么久,就是等赖笙歌自投罗网。没想到他不但来了,还把千寻也带上。果然是天助我也!”   谁知窦慈年却蹙眉,“有那小丫头在,只怕不好办。”   “为何?”窦东成不解,“爹,我们不是要抓她吗?如今瓮中之鳖,岂非更好?”   “一网成擒!”窦东旭颔首,眸色晶亮,“没错。”   “锦衣卫都清理干净了?”窦慈年忽然问。   窦东旭点头,“自然,那几个漏网之鱼蛰伏在村子里的暗卫,已经别屠戮干净,所有知情的人都死了,不会有问题。”   “若非高人指点,我们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解决锦衣卫蓝部。”窦东成得意忘形,却没注意到,窦慈年的面色越发难看。   久不闻窦慈年开口,窦东旭一怔,“爹这是怎么了?我们就要成功了,为何爹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   “赖笙歌应该能想到,我们在死人墓外头埋伏,何以他还要进去?”窦慈年凝眸,锐利的眸光阴戾狠辣。   “那就说明分布图就在墓里。”窦东旭斩钉截铁。   那窦东成是个急性子,早已按捺不住,“爹,莫再犹豫,若是教人跑了,我们可什么都没了!更何况那人不是说了吗?分布图唯有赖笙歌可知。煮熟的鸭子决不能再放!”   窦东旭道,“爹,我们找了赖笙歌这么久都没能找到,如今他自己冒出来岂非更好?等着拿到分布图,我们就可以大肆制造兵器,挖到金矿。到那时,就可以握住天朝的命脉,而爹你就能成为万人之上,岂非皆大欢喜?”   窦慈年犹豫了一下,但那一句万人之上确实是无边的诱惑。   世间男儿,不论老少,谁人不愿万人之上手握生杀?谁人不愿九五之尊,万世歌颂?   “爹!”窦东成道,“你再犹豫,人都跑了!”   “出发!”窦慈年朝着外头走去。   抓住赖笙歌,拿到分布图,就什么都有了。   出动的是定南侯父子三人,以及他们的亲卫军。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是故他们不会假手他人。再亲密的心腹,也是外人。   屋顶,有人影悄然匿去。   那个死人墓,会是所有人最后的归宿。   千寻跟着赖笙歌走在黑暗的甬道里,越往里头走,越觉得诡谲阴森。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即将涌现无数的妖魔鬼怪。   海棠跟在千寻身后,止不住的颤抖,这样的地方,委实教人心底发毛。寂冷的甬道里,只有一行五人,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吧嗒”“吧嗒”脚步声。越黑暗,越清晰,最后俨然如擂鼓,敲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别怕,身正不怕影子歪。”千寻道。   “大人,会有鬼吗?”这是死人墓,就算外头墓碑上刻的是赖笙歌,那也不过是幌子。这里头,应该也会有死人吧?   千寻嗤笑,“你连跳崖都不怕,还怕什么鬼?”   海棠点头,“恩。”   “对了,赖笙歌是不是与你说了什么,那日见你的脸色不是很好。”千寻压低声音。   在这个密闭的环境里,稍有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海棠抬了一下头,却见前头的赖笙歌顿住了脚步,幽然转头盯着她们。   千寻剑眉微挑,赖笙歌的视线冰冰凉凉的落在了海棠身上,依旧一言不发。   “少主?”秋风愣了一下。   赖笙歌这才收回视线,“你们别走散,这里的甬道皆以九宫数铸就,机关重重。若然有事,我也保不了你们。”   海棠不说话,只是垂着眉眼。   千寻颔首,“多谢。”   语罢,千寻握住海棠冰凉的手,快速跟上他们。   这里甬道重重,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其中,俨然就是第二个旧宅。蓦地,赖笙歌顿住了脚步,抬头看了看正上方的甬道顶部,嘴角扯了艰涩的冷笑,“终于来了。”   “什么意思?”千寻一怔。   脚下的地面开始轻微的松动,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时发生的震动。她陡然回过神,“有人来了?”   “而且是一大批。”秋风道。   千寻已经猜到,“是定南侯!”   “来的正好。”秋雨恨得咬牙切齿,“这一次,一定要为将军报仇。”   秋风冷笑,“哪有如此简单。若是定南侯不肯进来,又如何能为将军报仇?是你出去,还是我出去?”   秋雨不说话,千寻却明白了,原来是赖笙歌故意用分布图引了定南侯前来,只是……为何不早些行动,偏偏要等到现在?   是因为……千寻愣了一下,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出现?   她猜不透,赖笙歌到底是什么用意。   赖笙歌定定的望着来时的路,眸光微凉,却是一字一顿的开口,“不,他一定会进来。”   “何以见得?”千寻不解。   “就算他不进来,也会有人带他进来。”赖笙歌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停留在千寻的脸上,寸步不移,宛若淬了毒的刀刃,沾则即死。 ☆、第165章 赖笙歌的墓   “你到底要做什么?”千寻警觉,下意识的倒退一步,挡在了海棠之前,“赖笙歌你别轻举妄动,如今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管谁下水,都没有好处。”   赖笙歌艰涩的扯了唇角,“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只是对于千寻将下属先藏于身后的表现,他脸上的表情委实稍稍错愕。   “不管你要做什么,就是别打我们主仆二人的主意。”千寻掌心凝力,若是秋风、秋雨敢擅动,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在这个密闭的环境里,她显然是处于弱势的,但是她也绝对不会束手就缚。   秋风的眼睛抬了一下,“少主,进来了。”   “嗯。”赖笙歌点了头,“布蛛网吧!”   音落,竟然从他的焦尾琴下头取出了一只护腕递给秋风。   千寻稍稍一怔,秋风却径直走到她的身后,便是若风一般的轻功。护腕里的天蚕丝布满了整个甬道,若不是千寻亲眼看见,根本发现不了这密密麻麻的蛛网。   透明若无物,染血即成红。   锋利无比,杀人于无形。   “西域天蚕丝?”千寻倒吸一口冷气。   难怪赖笙歌如此珍视他的焦尾琴,原是内有乾坤。这招掩人耳目果然极好,她竟然也没能猜透。   秋风稳稳落地,护腕还戴在腕上,眸色无温,“少主,行了。”   赖笙歌指尖轻轻拨动琴弦,发出低低的鸣音,如泣如诉,好似与谁互通款曲,又好似一种信号。   焦尾琴的声音在寂静的甬道里不断绵延传出,却让千寻心头的不安越发浓烈。   她不知道赖笙歌到底要做什么,可是她知道,布满了蛛网的甬道,等于斩断了所有的退路。阻了敌人,也阻了自己,无生路可言。   蓦地,琴声戛然而止,赖笙歌抬头时,眸色微恙,而后别有深意的盯着千寻。千寻极度戒备的望着他,却让他眼底的光有些许黯淡的迹象。   他半垂下眼帘,“如何才能死而瞑目?”   “爱而执手,自然瞑目。”千寻斩钉截铁。   赖笙歌忽然笑了,是真的笑了。   这么长久以来,第一次笑。   他点了点头,“世间女子都只向往这些吗?”   “因为你们男人太过无情,所以才显得女子多情。这世上不都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吗?”千寻缓缓吐出一口气,“少将军到底意欲何为,不妨一次说清楚,猜来猜去委实累得慌。”   “我会引定南侯入内,为父报仇。”赖笙歌说得很清楚,口吻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咬牙切齿,更多的是悲凉。   千寻望着蛛网,“你已经布下了天蚕丝,他如何能进来?”   “会有人带他进来的。”赖笙歌转身往里头继续走去。   海棠犹豫了一下,“大人,我们还要继续跟着吗?”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千寻快速跟上去。   身后,有许多脚步声,应该是定南侯的亲卫军开始进入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的逼近蛛网。千寻心头微凉,果不其然,耳畔传来如期的惨叫声,甚至于鲜血飞溅在甬道石壁上的声音。   在这样的地方,回音极大,整个甬道都回响着凄厉的嘶喊还有尸块落地的闷响。   机关被不断的触动,千寻几乎可以想象,那种惨绝人寰的场面。   鲜血,生命,在这里,一眼成诀。   千寻跟着赖笙歌在甬道里一直走,一直走,及至一扇石门之前。她看见赖笙歌推开了石门,偌大的石室内立着四根石柱,正中央摆着两副金丝楠木的棺椁,两个被黄布遮盖的灵位,然则却没有半点阴冷的鬼气。   “这是……”千寻一怔。   “主室。”赖笙歌淡淡的开口。   所谓主室,是指人死后棺椁经由甬道抬到主室,主室是墓主人的棺椁摆放处。隔壁两间则分为左右耳室,乃是墓主人随葬品或者殉葬者棺椁的摆放处。   由此可见,要做这样一个奢华而机关重重的墓穴,并非一朝一夕可成。   只是……   千寻扫一眼四下,大理石桌案上还摆着蜡烛和茶几,好似有人经常在这里居住。   “这里经常有人活动?”千寻剑眉微蹙。   海棠瞪大眸子,“大人你的意思是……”她死死盯着那两副棺椁,整张脸煞白如纸。这意思自然是清楚的,有人活动岂非是……是诈尸还是闹鬼?   深吸一口气,千寻缓步走向棺椁,看一眼淡定如常的秋风和秋雨,指关节弯起,就着棺盖叩了几声,继而冲着海棠邪魅微笑,“是空的。”   闻言,海棠心惊,“那里面……”   “这里根本没有腐尸味,倒有一些梨花香,可想而知这该是少将军的闺房。”千寻扭头望着端坐在大理石圆桌前的赖笙歌,“好气魄,能久居地下,与鬼神为伍。”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堂堂华阳城守城将军的独生子,久居墓穴,但如此做确实需要勇气。谁能守着自己的墓穴,平静度日?   这也难怪,赖笙歌的性子,会平静得与死人无异。甚至于,连面部表情都极少,不怒不笑,如同泥塑木雕。怪不得千寻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跟灵堂上的纸人很像,原来女人的第六感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你很聪明。”赖笙歌还是只有这句话。   “你是在告诉我,这里已经是绝路了吗?”千寻挑眉。   赖笙歌自倾一杯茶,点了点头。   “你就不怕他们炸了这个地方?”千寻不解。   秋风道,“建造墓室的巨石都是千斤之重,要想炸开,怕是需要时日。何况……少主在此,他们想要分布图就必须先保证少主的安全。”   千寻蹙眉,“这里机关密布,你们确定定南侯能进来?”   “会有人带他进来的。”秋雨冷笑。   闻言,千寻稍稍一愣,费解的望着毫无表情的赖笙歌。   一个住在死人墓里的男子,一个仿佛永远没有生气的少将军。一曲笙歌尽悲凉,诉不尽天道无常。   外头,定南侯父子三人冷了脸,一批又一批的亲卫军进去,却没有一人活着出来。里头一番喧嚣与凄厉喊叫,而后又划归平静。如此反复了几次,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却终究没有结果。   分布图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利之所趋教人迷了心,迷了眼。   “爹?”窦东旭的额头有些冷汗,“怎么办?”   窦慈年闷声不语。   “里头机关重重,我们已经损兵折将,若是任由长此下去,只怕……”窦东旭回眸看了看自己仅剩下的二十多人,成了原来的五分之一,时间拖得越久只怕越不利。   “怕只怕狡兔三窟,另有出口。”窦慈年良久才道。   窦东旭不语。   窦东成却按捺不住了性子,“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炸开。”   “你疯了?若是赖笙歌死了,你上哪找分布图?城中粮草不足,我们能待多久,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分布图,大肆制造兵器和钱币。”窦东旭毕竟年长,想得也比弟弟更深远一些。   窦慈年颔首,“没错。”   但是这样僵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咬着牙,窦慈年道,“继续派人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窦东成冷哼,“我去!”   “你?”窦东旭一怔。   “我就不信,不过是个墓葬,已经送了那么多条人命进去,还能有什么机关?就算是暗箭放毒,也该用尽了才是。”窦东成道,“爹,我进去!”   窦慈年犹豫了一下,毕竟自己也就这两个儿子。   然,利益使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小心点。”窦慈年颔首。   窦东成手一挥,便领着十人下了死人墓。   外头的氛围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窦东成站在人群中央,前有亲卫军开路,后有亲卫军断路。想着自己在中间,应该会比较安全。阵丰台亡。   甬道内黑漆漆的,四下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明晃晃的火把将整个甬道照亮,随处可见飞溅在石壁上的血渍。   蓦地,也不知谁踩到了某种东西,听得“砰”的一声响。窦东成只觉得四周的光亮突然减弱,一转头竟发现身后的人全都消失不见,顿时凄厉的冷喝,“人呢?人呢?”   前头的亲卫军一转身,一张张脸惨白如纸。   脚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那是他的亲卫军惨死的声音。   下一刻,所有声音都化为乌有。   窦东成瘫坐在地,看着眼前的地面打开一个缺口,探头看去,下面一臂之长的铁刺上,横七竖八的插着他的亲卫军尸体。或脑部被刺穿,或咽喉,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血窟窿。鲜血还不断的往外冒。   身后有人大喊,“快跑!”   窦东成立刻抬头,却只见铁栅栏飞荡而来。锐利的铁刺带着冰冷的光亮,若死神的眼睛。   他急忙起身,撒腿就跑,谁知眼前的亲卫军陡然在他的视线里被一道道蛛网般的细线割成碎片,霎时鲜血飞溅。   陡然收住脚步,然则为时已晚。   铁栅栏直接穿透他的身体,将他推上了蛛网。   “啊……”   凄厉的嘶喊,让上头的窦慈年整个人都跟着颤抖,“东成?!来人,快去救二公子。”   “来不及了!”一声无根的飘渺之音从天而降,一袭白衣如莲,银色的面具倒映着天际的残阳似血。 ☆、第166章 陌上无双的来历   “是你?陌上无双?”窦慈年冷了声音,一身的杀气,“你刚刚说什么?”   “我只是告诉你,你的小儿子没救了,你就不必再枉送性命。”陌上无双银色面具下的唇,别有深意的勾起,看一眼为数不多的亲卫军,“你们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这分布图要或不要,就看你们的意思。”   窦东旭冷眸,“你故意等我们都死光了才出现,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们,当初赖涛为他这个儿子建的墓葬,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耗时整整五年,里头机关密布,你们贸贸然进去,只会死无全尸。”陌上无双嗤冷。   “你!”窦东旭的刀子陡然劈向陌上无双。   窦慈年想要制止,已经为时已晚,“东旭!”   刀子砰然断裂,一股强大的阴寒之气直接将窦东旭震飞出去。窦慈年脚下移动,快速飞身接下窦东旭,以免他伤得更重。   唇发黑,面发青。   此刻的窦东旭只觉得浑身发冷,整个人抖如糠筛。   “你?!”窦慈年冷眸。   陌上无双白衣临世,银色的面具下,那双锐利的眸,愈发幽暗诡谲,“还要动手吗?”他冷眼看着围着自己的亲卫军,“才这么点人,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都退下。”窦慈年冷笑两声,“你有什么办法进去?”   “这才是合作的样子。”陌上无双挽唇,“春风得意宫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你知道墓穴结构?”窦慈年冷眸。   陌上无双弹指便将一枚药丸弹入窦东旭的嘴里,“这是解药,他中了我的天阴之气,若无解药会死得很惨。”   窦慈年深吸一口气,望着几近晕厥的窦东旭,“好,我就暂且信你一回。”   “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陌上无双冷笑,“我们可是一回生二回熟,当初我帮你打开城门,替你处置了所有的锦衣卫暗哨,又帮你杀了赖涛打开城门,今日我再帮你杀了赖笙歌。等到拿了分布图,愿侯爷不会忘记你我的约定。”   “你放心,成国公的事情,我记在心里。等到我挥师京城,拿下整个天朝,必定让你得偿所愿。”窦慈年切齿。   为了一张分布图,他已经赔上了一个儿子。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不惜一切拿到分布图,否则这个儿子岂非白死?   陌上无双阴冷的笑着,“好!”   地上的窦东旭渐渐恢复了神智,脸上的青紫色已经退去,“爹?”   “留下。”窦慈年犹豫再三。   闻言,窦东旭似乎意识到什么,重重点头,目送陌上无双与窦慈年领着近十人左右的亲卫军,走下了幽暗的墓道。   心口闷闷的,窦东旭冲身后的亲卫军冷道,“去准备火药。”   窦慈年跟着陌上无双缓步走在墓道里,陌上无双一身的白,在火光中宛若幽灵重生,飘然的模样格外惊悚。尤其在这样的死人墓里,一道白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走了一阵子,陌上无双顿住了脚步,低眉望着脚下一小块凸起的方块,站在阴暗中笑得诡谲。   “怎么不走?”窦慈年上前一步,站在陌上无双身边。   陌上无双扭头看着身后的亲卫军,银色的面具泛着微冷的寒光,“人太多,只怕赖笙歌不会出来相见。”   “你什么意思?”窦慈年不解的冷问。   “我说得如此清楚,定南侯难道还不明白?”陌上无双剜了一眼神色有些异常的窦慈年,“定南侯不会以为,我真的会信你吧!”   窦慈年冷笑,“陌上无双,你到底要说什么?”阵丰尽圾。   陌上无双轻笑两声,“成国公府早就覆灭,如今存在的是春风得意宫。定南侯愿意与春风得意宫联手,自然是极好的。只可惜侯爷的本意却是过河拆桥,等到侯爷拿下江山,一纸圣谕,春风得意宫就会成为第二个成国公府。”   闻言,窦慈年眸色陡沉,“陌上一族早在十多年前就该死绝了,没想到竟然会留下你这么个小东西。你既然想报仇,我就帮你报仇,难道你还不信?”   “当年国公府罹难,书信各大将军府,窦将军秘密拦截所有书信,让国公府陷入孤助无援的困境。一朝被出卖,国公府九族皆灭,满门上下一百三十多口人,无一幸存。”陌上无双说得极度平静。   在这样幽冷的墓穴里,说着这样惨绝人寰的往事,只叫窦慈年觉得四下阴气重重。陌上无双的眸,冷到极致,恨到极致,以至于如地狱来使,带着毁灭的杀戮血腥。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窦慈年的刀咣当出鞘,不敢置信的盯着陌上无双。   “如何知道还不简单吗?当然是侯爷的枕边人说的。原本我想拿侯爷夫人做筹码,挟制你们。不过侯爷夫人似乎不太在乎你们,还不等我出手,她竟然一五一十的将当年的事情都抖落了出来。拿陌上九族的命,换你窦家富贵荣华,果然是很有价值。”   “不过侯爷夫人如此痛快,那我也只能给她个痛快!国公府的信件,都所在侯爷府的书房暗格里,很不巧,如今都在我的手上。侯爷要不要看看?上头的笔迹时隔多年淡去了不少,不过国公府的印鉴,却是崭新如旧!轻而易举的得到侯爵之位,在定州拥兵自重,侯爷这么多年,过得可真惬意!”   “原本我想留着你,与你联手对抗朝廷。可惜你太不中用,那我只好让你物尽其能,发挥你最大的价值。用你的命,跟赖笙歌换分布图。你没用,会有人比你更有用。等到我拿到分布图,这天下早会会是我陌上一族的。”陌上无双低眉看着窦慈年手上明晃晃的刀。   窦慈年的身子止不住轻颤,“你杀了我夫人?”   “她会在下面等着你。”陌上无双阴冷的开口,“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为了让夫人走得安心,黄泉路上不再寂寞,我把你那八房小妾许给了我的下属。侯府的妾室当真不错,伺候得人,很是舒服。”   “陌上无双!”窦慈年举刀劈来。   白袖轻拂,陌上无双轻而易举的扣住了刀身,眸微抬,阴气肆虐,“你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拿你侯府满门的命,也抵不上国公府半分!”   音落,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窦慈年手中的刀断成两截,一半被陌上无双握在手中。下一刻,他直接将断刀砍在了窦慈年的肩头,生生砍断了他的肩胛骨。刀子就嵌在他的肩胛处,鲜血如注喷涌。   只见他骇然脚踩地上的小方块,身后的地面骤然裂开,冲上来几欲救主的亲卫军全部坠下,被底下的尖刺戳得面目全非,无一幸存。   陌上无双的阴冷的笑着,面具下的脸,有着扭曲的邪肆,“欠的,总要还。”   扭头,铁栅栏飞荡而来。   一掌击中一侧的石壁,那石壁陡然凹下去,一道石门砰然打开。   陌上无双直接抓起奄奄一息的窦慈年窜入暗门,石门再次合上,隐没一切。   石室内,千寻只觉得气氛愈发的紧张。   外头越安静,她便越觉得不安。   扭头望着身边的赖笙歌,他依旧面无表情,指尖轻轻拨动着焦尾琴。悠扬的琴声缓缓溢出,声声扣心弦,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千寻微微蹙眉,“要等到什么时候。”   赖笙歌也不看她,只是按住了琴弦,别有深意的望着她,“如果知道会死,你还会进来吗?抑或……”   “都已经进来了,容得我后悔吗?何况后路是你截断的,你有问过我吗?”千寻剑眉微挑,“能告诉我,待会谁会来?”   “是个很重要的人。”赖笙歌垂下眉睫,声音略显暗哑,“如果死在这里,我把另一副棺椁给你。”   千寻不解,“你怎么知道会死?”   赖笙歌不回答,秋风、秋雨却面面相觑,一脸的诧异。   “我生来便有隐疾,术士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若要活命,必须住在死人墓里。所以我爹在我刚出生便开始建造这间墓穴,费时多年终于建成。自此,我便经常住在这里,很少见生人。只偶尔回将军府,见一见爹娘面。”赖笙歌说得很平静,眼底没有聚焦点,也不去看任何人。   “可惜叛军攻城,一切都变了。”赖笙歌停了下来,再也没有说话。   沉静了良久,门外陡然一声响,紧接着便是浑身是血的窦慈年被人丢进来。窦慈年落地的时候,发出痛苦的闷哼,白衣若鬼魅般,眨眼间就停驻在石室正中央。   “谁?”千寻心惊。   赖笙歌不紧不慢的起身,放下了手中的焦尾琴,“陌上公子果然没有食言。”   千寻的眼眸陡然瞪大,“春风得意宫,陌上无双?”   “大人?”海棠一怔,下意识退后一步。   春风得意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陌上公子之名,任谁都要闻风丧胆。   银色的面具之下,陌上无双那双狡黠的眸盯着面无表情的赖笙歌,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少将军好情意,身处险境,却还能奏一曲凤求凰,果然有大将之风。” ☆、第167章 撑着,我带你出去   千寻面色稍霁,扭头看着依旧面无血色的赖笙歌,却发现海棠面色微恙。心下微怔,他们这是……   凤求凰?难不成意味着赖笙歌对海棠……   嘴角露出不经意的笑意,千寻心下有些准数。这才低头望着地上倒伏着的窦慈年,剑眉微蹙。早前她跟这个陌上无双可是有过接触的,他险些杀了她父亲,所以这笔仇,她绝对会报!只是要静待时机罢了!   “人在这里,我要的东西呢?”陌上无双望着面无表情的赖笙歌,眸光晦暗狡黠。   “慌什么?”赖笙歌稍稍抬眸,“该你的,不会少。”   语罢,他漫不经心的走向窦慈年。   地面上的窦慈年浑身是血,不断的蠕动身子,勉力撑起。毕竟是武将,功力深厚,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撑到最后。   千寻站在那里,看着窦慈年摇摇晃晃的起身,肩上的断刀倒映着利利寒光。   全身心戒备,赖笙歌的脚步在她面前顿住,“借刀一用。”   眸色微沉,千寻不敢置信的望着赖笙歌,一个看上去文弱的书生,一双只堪拨弦弹奏的手,要摒弃本性取人性命?踟蹰了一下,千寻抿着唇,却刚好迎上他投注而来微凉的目光,似一种期盼,似笑非笑。   千寻敛眸去看一旁站着的陌上无双,在他的脸上寻到了冰冷的笑意。   “你要做什么?”千寻问。   赖笙歌半垂着眉眼,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报仇!”   “少主,还是让……”   不待秋风说完,赖笙歌已经摆手,示意她噤声。轻轻吐出一口气,“我自己的仇,自己报。不借就算了!”   音落,千寻大拇指微弹刀柄,绣春刀咣当一声出鞘。反手握住刀柄,她将刀递到赖笙歌面前,“我借!”   赖笙歌淡淡的笑了一下,“多谢。”   千寻扳直了身子,看见赖笙歌与秋风秋雨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下有些不安。   “赖笙歌!”窦慈年花白的头发凌乱散面,竟然拔出了嵌入肩胛的断刀,“谁要谁死还不一定!”   他拔刀的时候,千寻看见他的血喷涌而出,那种狠绝绝非常人可比。行伍出身的人,自然还是有些傲骨之气的。   赖笙歌有多少本事,千寻是知道的,他们交过手。   事实上赖笙歌压根就不会功夫,只是……空有一身傲气罢了!   掌心凝力,千寻低眉望着自己的脚尖,她在等……等着最后的关键时刻。   赖笙歌直视窦慈年,“杀人偿命,将军府这么多条人命,你该还。”   “哼,就凭你?”窦慈年冷笑两声,嘴角不断溢着血,“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直蚂蚁。你爹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也休想!”   深吸一口气,赖笙歌忽然持刀劈去。   说迟那时快,窦慈年奋力挥刀相迎。   那力道,赖笙歌绝对不是敌手。   眼前两道白影蹁跹,秋风秋雨如风一般掠过千寻身前,一左一右挟住了窦慈年的左膀右臂。赖笙歌的刀子不偏不倚的从窦慈年的脑门上劈下,顿时白的红的一起喷发。   趁着这个时候,千寻陡然跺脚,靴中的短刃霎时飞出。   “嗖”的拔出短刃,她的身子如箭离弦直抵陌上无双。   陌上无双抬手,指尖恰好弹开她的短刃,白袖翻飞快速缠住她的手腕。千寻面色一紧,赫然短刃离手,漂亮的一个回旋刀直接割断了他的袖子,摆脱了他的束缚。   凌空翻,千寻稳稳落地,哪知腰间颓然一紧,却被他快速往怀里拽去。   “大人!”海棠心惊,忽然将手中的白色粉末撒向陌上无双。   许是未曾防备,千寻只觉得腰上一松,随即飞身落在海棠身边。   “走!”秋风一声喊。   千寻愕然抬头,只见秋风转动了石壁上的烛台,一道暗门缓缓打开。说时迟那时快,千寻一把扣住海棠的肩胛,掠风而过。   秋风秋雨齐齐迎上陌上无双,想要抵挡。   奈何陌上无双那一身的天阴之气便是修缘、赤魅这样的高手都难以抵挡,秋风、秋雨还未出手已经被震飞,狠狠摔在墙壁处,重重落下,没了声音。   陌上无双的身影近在眼前,赖笙歌快速的跑向千寻。   千寻瞪大眸子,眼见着陌上无双伸手去抓赖笙歌。一把将海棠丢进暗门,瞬时凌空飞踏,千寻一掌击出,果断迎着陌上无双。   陌上无双骤然抬头,怒目圆睁,还千寻一掌。   借力打力,千寻只觉体内陡然受到剧颤,血气快速往脑门上冲。一咬牙,抓起赖笙歌直接飞向暗门。   暗门徐徐关闭,千寻回眸时,正好看见陌上无双嗜杀染血的眼睛,以及他怒而挥出的肃杀掌风直逼千寻而来。   赖笙歌忽然推开了千寻,她只觉得身子一颤。一个趔趄,千寻刚刚站稳,却听得暗门关闭的声响。下一刻,海棠的身子就像折翼的蝴蝶,狠狠撞在石壁上,而后狠狠摔下。   “噗”的一口血喷涌而出,海棠无力的躺在那里,微微抬头看着赖笙歌,而后看了看千寻,唇角溢出惨淡的笑意,“还好……你们都没事。”   “海棠!”千寻冲过去。   门外的陌上无双还在用强劲的内力冲击着石门。   厚重的石门被掌力震得嗡嗡直响,地上的灰尘伴着一些细碎的石子嗖嗖落下。赖笙歌身子一晃,随即扶着石壁才算站稳。待定神,千寻已经背起了奄奄一息的海棠。   “走!”赖笙歌领着千寻快速离开。   顶上的碎石还在不断的落下,陌上无双的内劲果然厉害,千斤巨石垒砌的墓穴此刻都在距离颤抖,大有崩塌之势。   绕过九曲甬道,千寻背着海棠咬牙往外跑。   外头忽然响起了剧烈的爆破声,那是窦东旭点燃了火药,打算让所有的一切都埋葬。爆破产生的距离震颤,让顶上碎石越发落得汹涌。地面塌陷,不断有石壁坍塌。可见窦东旭埋的火药,是想让这里彻底毁灭。是一种无力的绝望!   海棠趴在千寻的背上,听着她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她们一起研究毒物,对于医术也是或多或少精通。千寻的呼吸里带着咸腥味,那是血液在身体里逆流的前兆。随着千寻的剧烈运动,这种趋势会越来越明显,到最后会越发严重。   眼里淌出泪,海棠哽咽着,从怀里取出一枚药丸吞咽下去。深吸一口气,海棠抱紧了千寻的脖颈。唇上的黑紫渐渐淡去,海棠无力的将头贴在了千寻的脊背上,“大人……”   “海棠别睡!撑着,我带你出去!”千寻咬着牙,满头的汗。体内血气翻腾,有种要破体而出的撕裂疼痛,全身的骨骼都开始叫嚣着。   可是她不能倒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活着出去。   活着……   她还没有见到大人……没有见到那个高冷傲娇的男人,没有告诉他,她最真实的心思,她死也不甘心……   终于,前面出现了微亮的光线。   冲出去的时候,千寻看见残阳如血,映红了整个大地。   赖笙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原本素白的脸愈发的惨白。他扭头望着千寻,急忙替她将晕死过去的海棠放下来,探了探海棠的鼻息,“还活着。”   音落,千寻一下子跪坐在地,鲜血陡然喷出。   体内真气乱窜,她无力的双手撑地,尽量不让自己晕厥。海棠还危在旦夕,她不能倒下。   远远的,她看见窦东旭领着人冲过来。   到底……还是没能躲开。   白色的影子飘落,那是飞出去的小白,此刻正发出低低的“咕咕”之音,落在了千寻的眼前。冠毛处的鲜红,如同胭脂泪一般好看。阵丰丸巴。   “小白?”赖笙歌一怔,却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窦东旭凶神恶煞的冲过来。   “给我拿下!”窦东旭一声吼,剩余的几名亲卫军已经将三人团团围住。   赖笙歌轻轻吐出一口气,低眉与千寻对视一眼,唇角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分布图在我手里,放了她们,我可以交给你。”   “把东西拿出来!”窦东旭接近疯狂。   显而易见,陌上无双没出来,窦慈年没出来,算上早前的窦东成。   定南侯府如今只剩下窦东旭一人,再希冀之光。   下一刻,窦东旭的刀子已经架在了千寻的脖颈上,“给我,否则我就杀了她。不管她是锦衣卫,是谁都好,只要我拿不到分布图,我就要她为我爹为我兄弟陪葬。”   “有种你就杀了我!”千寻无力的冷喝,眼底含着泪,唇角带着笑。   刀子抖了一下,在她的脖颈上划开一道纤细的口子,嫣红的颜色星星点点的泛出。   “慢着!”赖笙歌眼底的光一闪而沉,“我给你!”   音落,他竟开始宽衣解带。   “敢动本座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半空落下,无根无温,恰似鸿羽落尘,却有着来自地狱冥府的九幽死气,瞬时将周围的一切都冷凝。那种与生俱来的睥睨之势,如神祗临世,高不可攀,傲然绝世。   红衣蟒袍,妖娆若血,恰似盛开在忘川河边的彼岸花,妖异绽放。 ☆、第168章 烽火华阳城   红衣飘落的瞬间,千寻只觉得耳畔传来刀刃应声断裂的声响。紧接着便是窦东旭被弹飞的惨叫,伴随着鲜血的飞溅,他已闷声落地。   腰间陡然一紧,千寻无力的睁着眸,熟悉的曼陀罗香气涌入鼻间,她红了眼眶,忽然间泪眼迷蒙。一把环住他的脖颈,她将自己埋在他的怀里,随着他的缓缓落地,她放声大哭。   顶上的人,稍稍蹙眉,那张惊艳的脸上,此刻呈现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变化,虽然都只是稍纵即逝,却难掩一丝痛楚,难敌她突如其来的悲凉。怀中抱着千寻,楼止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十分自然的在她眉心轻轻一吻。   却又是冰冷无温的声音,“不成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有脸哭!”   千寻也不管他说什么,只是觉得后腰背上有一股暖流缓缓涌入。那是他扣在她腰肢上的手,正在发力替她镇住体内翻滚的血气。   楼止转身扫一眼拔刀相向的亲卫军,狠戾的眸子剜过那个还未死透的窦东旭。   一步一顿走过去,一身天地剧颤的肃杀。   地上有卷风拂过,细碎的风沙走石,却是高手间的强大气劲正在慢慢汇聚。这是必杀的前兆,也是……死神的召唤!   “杀了他们!”窦东旭被自己断裂的刀子扎中了身子,却没能伤到要害,毕竟当时的刀子架在千寻的脖颈上,楼止亦不敢太过用力以免余力伤了千寻。   眼见着亲卫军冲向楼止,窦东旭勉力撑起身子就往马匹跑去。   红袖翻飞,楼止压根用不着动手,身边的亲卫军已经如同沙包般被震飞,一个个被天罡元气震得血肉模糊。   千寻抬起头,心头微焦,“别放过他!”   楼止冷了声,“废话!”   语罢,脚下用力,便有刀刃飞射而出,直接贯穿马背上的窦东旭。下一刻,窦东旭落马,再也没能起身。   仿佛松了口气,千寻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视线有些恍惚不明。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她扯着唇,笑得极为惨淡,“还好……能见一面。”   他低眉,眸色幽冷,不带一丝情愫。   “帮我救海棠!”千寻靠在他的肩头,没了声息。   “作死的东西!”他的气息微微急,加重了置于她腰间的力道,“若敢轻言死,必教你死不瞑目!”   赖笙歌依旧站在那里,小白飞落他的肩膀处,发出“咕咕”的声响。他抬手,轻轻抚着小白的冠羽,低低道,“谢谢你将他带来。”   小白蹭了蹭他的脖颈,继续“咕咕”的叫着。   华阳城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霹雳弹爆破之音,而后是绵延不绝的厮杀声,伴随着尘嚣弥漫的杀戮之气。   主帅皆死,应无求直取定州,夺下定州水师的兵符,重新接手定州水师。立刻挥师北下,日夜兼程赶回华阳城。   楼止离开的那段时间,已经召集隐藏在华阳城内的锦衣卫暗卫,夺取了城门,放下了吊桥。蓝鹰率水师大规模渡江,应无求则领着锦衣卫大军越吊桥入城,桥上桥下合作得天衣无缝。   千寻没能看见那种声势浩大的战争画面,厮杀成一处,见证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惨烈。在这样无情的地方,也只有让鲜血,才能暖了大地暖了苍穹和残阳。   刀光剑影,血光四溅,尸体踩在脚下,鲜血没过脚背,马蹄声声乱。   巷战处处,那一场厮杀足足持续到后半夜,死的伤的不算,定南侯部最后总计降了八万人,如今都被当做俘虏划地安置。   楼止站在城门楼上,俯瞰着月光下满目仓夷的华阳城,一朝兵戈起,从此湮繁华。   应无求与蓝鹰站在楼止身后,应无求上前行礼,“大人,已经开始清点伤亡人数,大抵需要两日光景。”   蓝鹰犹豫了一下,“报!”   “说。”楼止冷了声音。   月光泠泠而下,楼止一身的幽冷之气,比之月光更冷。   “赤魅先行回京,修缘出事了。”蓝鹰说得很平静,但吐字依然清晰。   楼止眸光陡沉,“出什么事?”   “修缘断臂,急于恢复功力,奈何……行差踏错,走火入魔。现在杀出锦衣卫地宫,不知去向。”蓝鹰道,“赤魅听到这个消息,当时便策马回京,希望还来得及。”   “愚不可及。”楼止拂袖便走,没有人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变化,也没有人敢抬头去看。只觉得一股凌然杀气幽然漾开,稍有不慎就能让人粉身碎骨。   修缘断臂,那一身的修为就算废了,空有一条左臂又能怎样?   奈何修缘却不甘心,强行提气,想要练习左臂的功夫,谁知欲速则不达。气息缓滞,导致真气逆走经脉,乱了神智,致走火入魔。   目送楼止离开的背影,蓝鹰扭头望着应无求,“千户大人,赤魅他……”   “赤魅本就有意修缘,奈何向襄王有意,神女无梦。修缘一心都扑在大人身上,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应无求轻叹一声朝前走。   蓝鹰颔首,“那会怎样?”   “大人没有怪罪。”应无求摇头,“走一步算一步吧!活罪难熬,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还是等赤魅把修缘找回来再说!”   那日破庙没能跟千寻接上头,蓝鹰自知情况不妙,早已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第一反应便是出城,向云龙关汇报。这才避开了官军屠村的一劫,等着他回来的时候,蓝字部已经死绝。   得锦衣卫暗卫传令,蓝鹰一直在等应无求回来,然后按照楼止的计划行事。   楼止因为去安排夺城事宜才晚了一步,否则断不会让千寻受伤,为此这几日他的脸色都难看到极点。   任谁也不敢轻易在楼止面前多说一句话,多一个眼神,甚至于连大气都不敢喘。   但自从那日后,陌上无双失去了踪迹,应无求耗时多日挪开了墓地里的石头,也没能找到陌上无双的影子。那样的一个人,生死都是个谜。   楼止也没有追究,大抵早已猜到这样的结果。   千寻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刚好逢着晨曦微光落窗棂。   “大人你醒了?”绿萼惊喜,急忙将千寻搀坐起来,“可有好些?”   “我睡了多久?”千寻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她记得昏迷前看见了楼止,何以现下不见人影?   绿萼抿着唇,低低道,“大人睡了两日。”阵司夹技。   千寻眸色一惊,“那……那指挥使不曾来过?”   闻言,绿萼明白了千寻的意思,含笑道,“指挥使日日都来,夜夜都在,就怕大人你醒了见不着。大人的伤,也都是指挥使亲手治的,不愿假手于人。”   “指挥使现下何在?”千寻掀开被子。   体内气血顺畅,这一觉睡得果然舒坦。神清气爽,只是没有第一眼看见他,多多少少有些遗憾。   绿萼为千寻穿好衣服,她还是当日英姿飒爽的锦衣卫百户长。   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脚踩皂靴。   冲天发髻上箍着玉冠,眉心一颗水滴蓝玉的额饰。   剑眉微挑,千寻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气色还是不太好,略显苍白,所幸那双眼眸还是一如往昔的有神,也不至于在他面前太过狼狈。   转念一想,千寻又笑了,她那么多次狼狈的模样,哪次他没见过。   “指挥使吩咐过,若是大人醒了,可以去城门楼子,指挥使会在那里等你。”绿萼顺着千寻的发。   “对了,海棠现下如何?”千寻急忙起身,“她有没有……”   “带海棠回来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伤的较重,也不许人医治,自顾自的吃药。”绿萼无奈的摇头,“这会子,不知道锁在房里作甚。”   千寻一怔,随即起身往外走,“你是说海棠不许外人帮她医治?她自己治?”   “是。”绿萼道,“这几日都是如此,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顿住脚步,千寻稍稍犹豫,“赖笙歌可是来看过她?”   绿萼不解的凝眉。   千寻随即开口,“我的意思是,少将军可有来过?”   “来过。”绿萼道,“听说海棠的方子,还是少将军给的。”   “久病成良医吗?”千寻扯了一下唇,“现在呢?”   “少将军每日都来,都是给海棠煎了药便走,不叫任何人插手,全是亲力亲为。”绿萼有些不解,这少将军赖笙歌与海棠的关系,有些奇怪。   唯有千寻知道,海棠是属意赖笙歌的,只是那赖笙歌……心思太难猜。也不知道对海棠是感激之情还是男女之爱?   当日在墓道里,如果不是赖笙歌,那一掌就会落在千寻身上。   可是海棠义无反顾的扑了上来,受了陌上无双的掌风。   海棠的房门外,海棠与赖笙歌站在阳光里,海棠面色微白的仰头望着赖笙歌。   赖笙歌的脸上依旧是异样的白,毫无血色的白,始终没有看海棠一眼,一如初见的淡漠疏离模样。   见着千寻走来的时候,赖笙歌稍稍抬眸,唇角微抿。   下意识的,海棠扭头看过来,眼底的光有些微恙的变化,低低的喊了一声,“大人?”   还不待海棠抬步,赖笙歌直接越过她拦住了千寻,没有聚焦点的眼睛终于有了微弱的光亮,他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千寻一怔,看了海棠一眼,这才点头。 ☆、第169章 你在点火   行至僻静处,千寻顿住脚步,回廊悠长没有人影。   “是关于海棠的伤势?”千寻挑眉。   赖笙歌看着她,微微摇头。微光里,她一身的飞鱼服,素颜简装备显英姿飒爽,眉心的蓝玉衬着她略显苍白的面色,却越发凸显着明眸璀璨。   千寻不解,“那你要说什么?”   “海棠……没事。”良久,他才说出这么一句话,中间的停顿间隔很短,短得唯有赖笙歌自己才听得出来。   毫无血色的脸上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他看了看早已物是人非的将军府,眼底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又恢复成原先没有聚焦的模样,“如果不是你,估计我会落在陌上无双的手里。”   “救你的是海棠,不是我。”千寻犹豫了一下,“她……也救了我。”   深吸一口气,千寻抿紧唇,“再说,我与陌上无双本来就有仇,所以对付他也是情理之中,你不必谢我。”   赖笙歌点头,“说明白就好。”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千寻凝眸,眸色晶亮。   他迟疑了一下,“打算?”   语罢,徐徐走到阳光下,“这里再不是昔日的将军府,秋风、秋雨也没了,如今我的已经了无牵挂。就算想回到死人墓等死,也是无能为力。”   “或者你可以……”   不待千寻说完,赖笙歌打断了她的话,“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可以放心的把图交给指挥使,这样……我便走也安心。”   “你要走?”千寻一愣。   赖笙歌颔首,“去留无意,困守华阳城那么多年也够了。如今我什么都没有,唯有一人一琴作伴,但愿一叶扁舟寄余生。”   千寻深吸一口气,知道是留不住赖笙歌的。只是可惜了海棠……   然则这也是命,世上多少人是有缘无分的,若是人人都要计较,不知该平添多少的痴男怨女。海棠大抵会痛苦,便如同佛偈所说,人之所以会痛苦来源于两样:得不到和放不下。   因为不得而放不下,因为放不下而越发的不得。   久而久之成了魔障,成了执念,便困死了自己。   有舍才有得。   “我陪你去找指挥使,拿到了图,我会请他放你走。”千寻当然明白赖笙歌的意思,等到图纸交出去,赖笙歌就会失去利用价值。锦衣卫做事素来是滴水不漏的,赖笙歌若是留下来尚且有活路,但若是要走……   只怕性命难保!   多少人觊觎华阳三镇的矿产,而赖笙歌却是知道分布图的,所以若他被有心人利用还是会威胁华阳城的安全。   是故,赖笙歌要脱离楼止的控制,只能九死一生。   “多谢。”赖笙歌颔首。   千寻深吸一口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海棠,稍时便回。”   赖笙歌沉默不语。   见状,千寻便折回去寻海棠。   海棠依旧站在阳光里,面颊因为晒了长久的太阳,有些红扑扑的感觉。见着千寻便上前行礼,“大人?!”   “没事就好。”千寻笑了笑,指尖轻轻拨开她散落面颊的发,“挨了那么一掌,也不叫人诊治,你这是不要命了?”   “大人知道属下在想什么,虽然……”海棠顿了顿,垂着头不教千寻看清楚自己眼底的颤动,“到底能看一眼算一眼,如今这样不是挺好吗?”   千寻颔首,轻轻的抱了海棠一下,“好好养着,等回到京城,我给你好好挑一户人家。”   海棠莞尔,“大人说哪里的话,海棠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魂。哪儿也不去,就跟着大人。就算死了,魂魄不去也会在天上保护大人。”   “说什么死不死的。”千寻松开她,“如果不是你,或许陌上无双那一掌真的会要了我的命。”   “就算没有海棠,也会有少将军。”海棠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   却听得千寻道,“他……赖笙歌很快就会离开华阳城。”   海棠陡然心惊,“去哪?”   “四海为家吧!”千寻轻叹一声,“大抵是在死人墓待了太久,不想留在这个伤心的地方。我会竭力保全他的性命,你放心就是。若……若他愿意带你走,你便随他走吧!”   闻言,海棠张了张嘴,眼眶泛着红,却始终没能落下泪,最终倔强的吸了吸鼻子,“走了也好!这华阳城确实没什么可留恋的。不过,海棠不会跟他走,海棠只跟着大人。”   千寻看了绿萼一眼,“我们走!”   海棠站在那里,羽睫微微垂着,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目送千寻与绿萼离开,脸上的表情略显复杂。   去城门楼子的时候,应无求二话不说就让开了道,“指挥使吩咐过,不必通报,你可以直接进去。”   “他……在做什么?”千寻挽唇轻笑。   “你进去就知道了。”应无求也不说破。   千寻看了绿萼与赖笙歌一眼,“你们在外头等等,我、我先进去。”说完,她的脸颊红了一下,随即推门进去。   关门的瞬间,她看见门外的赖笙歌,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楼止的房间,一贯的阴冷幽暗,就好似天生的魔,本该在这样黑暗的世界里沉沦,不该得到光明的释放。可是在她的世界里,魔也是他,佛也是他。   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下房内漆黑的环境,千寻一步一顿的走向内阁。内阁许是开着窗的缘故,尚且有一丝光亮。   撩开珠帘,里头:一张桌案,一张软榻。   桌案上一叠的折子,软榻上躺着红衣男子。   窗外微风拂过,吹得案上翻开的书页发出窸窣的声响,娴静安逸。阳光宛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色,双目微合,那长而卷曲的睫毛轻柔垂着,落下斑驳的剪影,愈发衬得他肤光如玉,白璧无瑕。   即便如此,也难以抹去他红衣妖娆的艳绝之色。   薄唇微抿,唇角勾出似笑非笑的意蕴。   千寻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及至软榻前,看了看桌案上的折子,而后才俯身去看他紧闭的双眸。指尖轻轻戳过去,调戏般的拨动他黑鸦羽般的睫毛。   下一刻,他忽然张嘴咬住了她的指。   “喂……”她险些惊叫,却已经被他快速揽入怀中,压在了身下。   抽回自己的手指,千寻瞪大眼眸,“你在休息?”   “乖徒儿以为呢?”楼止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脸上,熟悉的曼陀罗香气合着浅淡的薄荷清香,不断充斥着她的五官。   心,漏跳一拍。   她不得不承认,每每面对如此妖娆的他,她只能强装坚强。靠得越近,越无法自拔,甚至于迎上他深浅不一的眸,瞬时有种甘愿沉沦的义无反顾。   “师父不会在想我吧?”她的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肢,与他亲密相贴。阵司史亡。   楼止似乎很满意她的举动,单手撑在她的脸颊一侧,另一手轻轻捏起她精致的下颚,“看样子徒儿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师父如此关爱,徒儿不敢不好。”她浅笑,眸光盈动。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脸,飞扬的眼线恣意狂狷,不改邪魅蛊惑之气。   她忽然握住他的手,“那日师父说……日日为我悬心,可是真的?”   “重要吗?如今都回来了,还问这些作甚?”他挑眉。   千寻深吸一口气,极为认真,“很重要。师父……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楼止凤眸微挑,眼尾斜飞,顿生顾盼之辉,有种难以言表的魅惑。艳绝的唇勾起迷人的弧度,“作死的东西,别人都长了眼睛,唯独你是睁眼瞎。果然是蠢货,一点都不中用。”   “我不要模糊不清的答案,我要的是师父亲口所说才作数。”千寻抱紧他的腰肢,仿佛要将自己埋入他的心窝。   见状,楼止干脆躺在她的身边,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千寻趴在他的胸口,翘首望着那平静得出奇的脸,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她自然是明白,对于他而言,太多的情感只能成为一种束缚。   可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并非她所期盼的。   她想要的很简单,只要他一个字,要!或者两个字,不要!   “师父?”她攀上他的身,软语细声。那种酥酥麻麻的声音,连她自己都觉得寒毛直立,身子不禁抖了抖。   楼止蹙眉,脸上的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作甚?”   “回答嘛!”她嘟着嘴。   楼止的眉,皱得越发深,看她的眼神越发邪冷。她那声音……   “师父!”她学着他的样子,爬上去啃咬他的耳垂。   却听得楼止暗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极力抑制的微颤,“你还有伤。”   千寻心里越发得意,他的身子愈发的僵硬,她便越发的得寸进尺。指尖瞬时探入他的袍子内侧,贴着他的胸膛肌肤,沿着腰线缓缓而下。   (楼止动怒,详情请见作者有话说) ☆、第170章 分布图所在   四目相对,千寻瞪大眸子,望着那张布满黑线的脸。他定定的望着她,眸色通红,却有着复杂而幽邃的情愫。   低头含住她的唇,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狂风暴雨。   很轻,很柔,只是点到为止,细细品酌。   他的手,力道恰好的扣住她的双肩,似极力的克制,又似有些难以克制的轻颤。良久,他从她身上起开,顾自坐了起来。 岛圣私才。   千寻只觉身上一凉,有种热情突然被抽离的感觉。   “师父?”她低低的喊了一声。   楼止敛了所有的容色,回头看她时,依然是那个妖娆风华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举手投足间傲然无双,睥睨天下。   “有所求,必有所给。说吧,想在本座这里讨什么?”他冷冷的睨着她。   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带着刺骨的冷,冷蔑的寒。   千寻一怔,他是觉得她将身子当做了交易?   这厮……   但既然他这样说,那她便顺着他的杆子往下滑就是。   “若是赖笙歌将分布图交给你,你预备如何处置他?”千寻不想在他面前也遮遮掩掩。若是如此,换来的只是越发的陌生。   她不要!   她要做他心尖上的女子,唯一的一滴心头血。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楼止剜了她一眼,随即起身临窗而立。风过红袖,妖娆蹁跹,他背对着她,不叫她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千寻起身,拢了拢衣襟,“若他要走,你会杀了他,是吗?”   “他知道得太多。”楼止冷了声音。   对于他的翻脸无常,她早已习惯。只是没想到,赖笙歌还是躲不开这个劫。躲得开定南侯父子的追杀,躲得过陌上无双的天阴之气,却最终死在自己人手上。   “他不会泄露秘密的。”千寻还在坚持。   下一刻,楼止骤然转身,忽然将她抵在墙壁处,眸色锐利如刃,“本座说过多回,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可靠,最不会出卖秘密。”   “师父错了。”千寻深吸一口气,“无坚不摧的是人心,而不是一张嘴。”   一瞬间,她看见楼止眼底的光愈发深邃,他几乎咬牙切齿的喊出她的名字,“千寻!”   “徒儿在。”她倔强的昂着头,“就当是为了徒儿,请师父放赖笙歌一条活路。”   “你为了一个外人顶撞本座?”楼止杀念毕起,四下的桌椅开始不断的摇晃,渐渐的越发厉害,以至于房内所有的瓷瓶都被一股强劲的内力震碎,发出清晰而惊惧的破裂瓷音。   千寻羽睫微颤,“我没有。”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他低喝。   千寻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救人。”   楼止低哼两声,“是吗?依本座看,你是在杀人!”   “师父为何对赖笙歌如此大的成见?他未能及时向朝廷交付分布图委实有错,但他已经处置了定南侯父子,也算是将功折罪。如今他只想自由,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千寻不甘示弱,从来,她都是个据理力争之人。   不论现在,还是将来。   该争取的,她从不心慈手软。   该放弃的,她从不眷眷不舍。   楼止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的脸,身后的气劲慢慢散去。良久,他才敛了眸中寒光,“你当真是为了这个?”   千寻剑眉微蹙,“那师父以为何如?”   心里徒生异样,千寻羽睫微垂,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慢慢溢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忽然歪着脑袋迎上他冷至骨髓的模样,“师父莫不是吃醋了吧?”   “就凭你?”楼止冷哼。   “师父不会以为,徒儿跟赖笙歌有什么吧?”千寻笑得越发甜美,是那种略显得意的模样。剑眉星目,尤为熠熠。   楼止凤眸微挑,眸中促狭,唇含谩笑,“是吗?徒儿这是在向为师示威?这倒好办,他左手碰你,为师就剁他左手,右手碰你,为师就剁他右手。如此,可算公平?徒儿可还满意?”   “若是他像师父这样碰我呢?”千寻昂起头,几乎是踮着脚尖才能与他精致的面容来一次近距离接触。   “那他就更该死。”他低冷的望着眼前不知死活的女人,恨不能一掌拍死作罢。   她看见他略略绷紧的身子,那种极力抑制怒火的模样,让人心疼,让她心疼。他生气了?动怒了?却没有当着她的面发作,是因为在乎?还是不值得?   “师父会觉得愤怒,是因为把我放在了心上,对不对?”她说得极为认真,那双璀璨的眸子有着微弱的流光,盈动若珍珠。   楼止哼哼两声,极度不屑,“徒儿未免太自视甚高。”   千寻忽然捧起他的脸,“让你承认对我动心,就那么难?说一句喜欢我,会死吗?”   “作死的东西,你……”   还不待他说完,她踮着脚尖吻上他的唇,双手死死攀着他的脖颈,有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滚落,无声无息,却刻骨铭心。   她不顾一切的与他胶缠,他的手终于环住了她的腰肢,紧紧的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狠狠吻着这个不要命的女人。   他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她闻着他熟悉的曼陀罗香气。   那一刻,她觉得这辈子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进了锦衣卫,就是遇见他。   良久,他松开她,修长的手拨开她脸上的散发,“你的身子刚刚好,还经不得。晚上为师过来,候着便是。”   千寻红着眼眶,“师父的身子比嘴巴更真实。”   这话一出口,楼止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一双幽邃的眸子,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她分明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却还要挑衅。若不是估计她睡了两天刚刚苏醒,体内的血气尚未完全调匀,他真的会将她就地正法,狠狠要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哼,你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楼止松开她,“让赖笙歌进来。”   “师父知道?”千寻蹙眉。   楼止嗤冷,“都在本座的眼皮底下待着,还自以为是的强出头,真是愚蠢。”   千寻点了点头,“徒儿怎生忘了,师父的锦衣卫处处有暗哨。”他是个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的人。   他端坐在案前,红袖轻拂便是不怒自威的高高在上。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伸手去撩帘子的瞬间,千寻顿住了脚步,凝然回眸看他,薄唇微启却发出细弱蚊蝇的声音,“我爱你。”   笔尖落下墨点,在纸张上慢慢晕开一圈墨色。   他没有抬头,依然容色肃然的批着折子。   只是她所不知道的,自打晕厥,夜里的他只是陪着,却未曾合过眼。白日里批着折子,才能在软榻上,勉强小憩。   便是如此又怎样,他还是那个高冷傲娇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不管世事如何转变,他还是他,绝不轻言欢爱,绝不轻许伤害。   门开的时候,赖笙歌的眼帘抬了一下,而后眸光复杂的盯着千寻微红的面颊。   “进来吧!”千寻道。   赖笙歌颔首,跟着千寻走进去。   绿萼垂着眉目,与应无求一道守在门外。房门关上的瞬间,千寻抿紧了唇抬头看着赖笙歌,示意他小心一些。   及至楼止跟前,千寻便站在一旁不语。   到底是他们之间的事,她只是个旁观者,她所能做的,是见证赖笙歌的平安无事,与楼止的得偿所愿。   “我把分布图交给你,放我走。”赖笙歌素来不是那种会拖泥带水的人。说这话的时候他抬了头,素白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情绪,只是眼角的余光却清浅不一的落在了千寻身上。   楼止冷笑两声,放下手中的笔,合上折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你要分布图,我要自由,用以交换很公平。”赖笙歌垂下眼帘,不去看任何人。   “就算本座放了你,你以为自己就躲得开?”楼止嗤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怕你走不出这华阳城。”   赖笙歌苦笑,“那是我的事,不劳指挥使大人费心。”   “知道太多就该死。”楼止冷然,“唯有死人,才能出得了华阳城!或者,你想让本座的派人抬着你出城?”   “多谢。”赖笙歌说得很轻,声音微颤。   楼止勾唇,“极好!”   深吸一口气,赖笙歌黯然道,“但愿指挥使不会食言。”   “信不信在你。”楼止睨了千寻一眼。   千寻没能听懂他们男人之间的哑谜,或者说是他们官场上的暗语。一来二去,都是男人间的某种交易,但肯定与她无关。   赖笙歌徐徐背过身去,解开了腰带。   洁白的脊背上,刺着华阳城所有矿产的分布。千寻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原来所谓的分布图一直都在赖笙歌身上,是真的刺在他的身上。   (赖笙歌对楼止提出要求,详情见读者有话说) ☆、第171章 背叛的,都该死   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转头去看楼止,他依然是那个邪魅狂狷的男子,脸上身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指节分明的手,执起狼毫玉笔,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着,风一吹,脸上斑驳的剪影随风摇曳。   那样一个男子,亦正亦邪教人看不清楚。   赖笙歌半垂着眉睫,却听得楼止道,“去找应无求,他会将分布图拓印下来,安排你洗去背上的图印。”   “好!”赖笙歌穿好衣服,也不回头,径直朝着外头走去。   开门的瞬间,赖笙歌伸出去的手停顿了一下,“三天,于我而言,也算很长了。”   音落,他开门出去。   千寻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垂眉不语。   “还想说什么?”楼止没有抬头,继续批阅他的折子。   便是身处华阳城,他也没有忘记他的朝政大权。千里之外,重要的折子无一遗漏的送至他的跟前。可想而知……等他从华阳城回去,整个朝政时局会有怎样的变化。   她用力的握着刀柄,转身便走。   下一刻,他的手却握住了她的胳膊,另一手夹着一本折子,“你自己看看吧!”   千寻一怔,“国家大事,我不……”   “别说不敢!”楼止挑眉看她,“你都敢骑在本座身上,还不敢看一本折子?”   她撇撇嘴,打开折子的瞬间,眉目微怔,“什么,让兰大将军来接手华阳城?凭什么?兰家没出一兵一卒,拿什么接手华阳城?”   别人不知道,千寻自然是知道的,为了拿下华阳城,她差点拿命赔上!   兰家,不就是仗着韵贵妃吗?   不就是想扶持十三王爷云殇吗?   一句接手,就想不劳而获,世上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楼止勾唇,“真是个不成器的,只是叫你看看,与这白纸黑字置气,真是愚不可及。”   千寻垂下眉睫,将折子丢回他的案上,“说到底都是师父与朝堂上的争夺,与徒儿无相干。要怎样处置,想必师父心中有底。”   蓦地,她犹豫了一下,“内里说……以前的成国公也曾预谋夺取华阳三镇,结果赖将军抵死不肯,才让朝廷有了喘息之机。成国公,是被朝廷诛灭九族的陌上城吗?”   “你何以知晓?”楼止漫不经心的将折子收回,“是赖笙歌告诉你的?”   “不是,是在宫里听一些老太监说的,好似当年举国震惊。就跟这次的定南侯一样,成国公府谋反未遂,以至满门诛灭。我对成国公不敢兴趣,对国公夫人倒是有些兴趣。听说国公夫人是位奇女子,医毒双修来自外邦。”千寻偶然的机会,听得冷宫里的一些老嬷嬷老太监说起过这位国公夫人。   楼止冷笑,“那又怎样,都死了那么多年,任她医毒双修还不是难救自己。”   千寻剑眉微蹙,“师父似乎知道她?”   眼底的光陡沉,楼止冷笑,“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陌上……那个陌上无双跟国公府……”   还不待千寻说完,楼止肃杀的眼神陡然剜过来,那种冰冷刺骨的杀意,让她的心漏跳一拍。下意识的抿唇,千寻的羽睫止不住颤动。   楼止的这种眼神,她从未见过,似乎凝着浓郁的恨,又似一种染血的殇。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那就是一头受伤的野兽,龇牙咧嘴的,随时等待着将她撕碎。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之感,让她的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是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冰冷刺骨,连灵魂都跟着颤抖。   “我先出去。”千寻转身便走。   这样的眼神,她不喜欢,也不习惯,更无法忍受。   若刀刃割在身上的感觉,冰冷而疼痛。   出去的时候,千寻大口的喘气,阳光落在身上,依旧没能驱散他留在自己身上的冷意。那个眼神代表着什么?   千寻不明白。是真的不懂,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   只是当到她领悟的时候,才知道不知不觉中,她也学会了这种爱之深恨入骨的挣扎。可惜……晚了一些。   “大人?”绿萼错愕的喊了一声。   千寻骤然回眸,“没事。”   抹了抹额头,竟发现自己的额头有些细密的冷汗。千寻抿唇轻笑,重申一遍,“我真的没事。”   绿萼点头,垂下眉睫不说话。   “赖笙歌呢?”千寻道。   “跟着应大人走了。”绿萼抬头,面颊微红。   千寻深吸一口气,望着身后重新关闭的房门,若有所思的失神。那个陌上无双跟成国公陌上城到底是什么关系?   成国公府?春风得意宫?   陌上城……   为何她会觉得似曾相识呢?   “绿萼,你知道陌上无双的事情吗?”千寻陡然问。   绿萼愣怔,“陌上无双?属下不知。”   千寻蹙眉,“想都不想直接回答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的滋味?”   闻言,绿萼垂眉不语。   见她如此模样,千寻便心知,只怕这个陌上无双的身世不简单,否则何以人人谈之色变?陌上无双,莫不是陌上城的子嗣?   都说当年陌上一族被覆灭,以至于民间百姓,但凡有陌上一姓都改了别称。可见当时皇帝对陌上一族的痛恨之至,不管是谁,只要姓属陌上,皆以连坐诛杀。   说是诛灭九族,实则早已过了九族之限。   而千寻所能知道的,也只是如此尔尔。   这些,还都是她东听一句,西听一句才拼凑出来的。   毕竟当时陌上一族覆灭,她年岁尚小,根本不明世事变化。   这边楼止正在清点战果,朝堂那头却开始人心惶惶。毕竟楼止夺回华阳城之后,并没有立刻挥师回京,反倒驻守华阳城。   如此一来,本就忌惮楼止大权的朝中各臣开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最后皆纷纷上奏皇帝,请圣旨让楼止班师回朝。   皇帝一味躲懒,以清心还愿为名,在无极宫闭关不出。   如今的朝堂,也就兰大将军府和京畿府沐家才能说得上话。   稍有识时务者的,都开始审时度势,等着楼止回朝再行举棋落子。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是满门性命。   十三王府大门紧闭,韩池跪在云殇身前,俯首不语。   “王爷?”韩池犹豫了一下,“千寻……死了。”   云殇自倾一杯茶,容色淡然,只是手抖了一下,茶水稍稍溢出杯子。放下茶壶,他低眉望着手中的杯子,上头浮着碧绿的茶叶,茶香四溢。   “怎么死的?”云殇淡淡的开口。   韩池不说话。   “怎么死的?”他加重了口吻。   “是属下亲手杀的。”韩池犹豫了很久,才算开口。   云殇不说话,抿一口香茶,而后慢条斯理的放下。起身,缓步踱至窗下,推开窗,外头春色正好。草长莺飞,好一派满目生机。然他的眸,却渐渐的淡了下去。   “本王早就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只是本王想知道,谁给你的权力擅作主张?韩池,你不过是个影卫,如今都敢做本王的主了!”   韩池心惊,“王爷?”   “给本王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云殇说得很平缓,口吻之中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岛反叨巴。   “属下不能让王爷为了千寻,一次次心慈手软。千寻的存在,只会耽误王爷的大业。王爷不可儿女情长,这样只会累及王爷的大计。”韩池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云殇挽唇,笑得云淡风轻,那双微暗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情愫。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韩池只觉得心口微微揪起。   良久,云殇才开口喊了一声,“荒原!”   一道人影不知若风一般,不知何时出现在韩池的身后。   韩池心惊,陡然握紧手中的剑。   荒原才是整个十三王府排名第一的影卫,与锦衣卫的应无求武功不相上下。荒原一贯神出鬼没,甚少能看到他的影子,除了云殇,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见着云殇,荒原也没有行礼。   黑衣蒙面,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浑身散发着来自地狱的幽冷死气。   “王爷?”韩池唤了一声,“属下绝不后悔杀了千寻。”   “你杀了她,本王不怪你。”云殇幽然转过身,仍然是清浅的笑意,眸光深浅不一,教人无法看清最真实的表情,“但本王这里,从不需要不听话的奴才。你明白吗?”   音落,韩池陡然拔剑。   寒光闪过,一道鲜血从韩池的脖颈间飞溅而出。只听得拔剑与归鞘的声音响起,荒原已经在韩池拔剑之前,结束了韩池的性命。   砚台快速的从外头进来,扑通跪在地上,“王爷?”   云殇眉睫微垂,“清理干净。”   “是!”荒原直接将韩池的尸体拖了出去。   “王爷?”砚台一怔,“千寻姑娘未死,王爷为何……”   “韩池的忠心,本王从未疑心。只是但凡背叛本王的人,便是一腔赤诚,也该死!”他的计划,决不能容忍任何行差踏错。   砚台不说话,只是垂下眉,“王爷,华阳城那边的人都已经撤回来了。”   (还有谁在华阳城出现过?详见作者有话说) ☆、第172章 为师的心肝宝贝   皇帝虽然迟迟没有下令,让楼止班师回朝,但是有关于锦衣卫想要拥兵自重的消息迅速在京中传开,一时间民间也流传着不少有关锦衣卫楼止想要邀功的流言蜚语。   千寻望着天空振翅高飞的白鸽,似乎这华阳城的鸽子不少,一拨皆一拨的飞,有时候走在路上还能偶尔接到一两根白色的羽毛。   白日里因为赖笙歌的事,千寻有些内疚,毕竟当日她自己说的,要保住赖笙歌的命,如今食言的还是她自己。   夜里反反复复的睡不着觉,都说春寒料峭,她却觉得燥热难耐。   一声叹,干脆起身。   穿着寝衣,望着四下黑漆漆的一片,千寻想起了楼止那个眼神,不自觉又是颤了颤。她起身走向桌案,想要点燃烛台,倒杯水喝。   哪知她刚下床,窗户却吱呀一声响,开了又关上,一气呵成。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那个傲娇鬼来了!   站在黑暗里,千寻悠悠然转身,“月黑风高,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不走正门爬窗户,若是教人知道怕是要笑掉大牙的。”   “放心,谁敢笑掉大牙,为师就让他提头来见。”楼止施施然躺在她的床上,俨然就是当家做主的模样。   想起白日里被他那个眼神吓了一跳,千寻便有股怨气难解的感觉。   思及此处,她掉头就往外走。   “去哪?”他冷冽问。   “以后但凡有师父的地方,徒儿都会退避三舍。”千寻不冷不热的开口,“师父那么喜欢徒儿的房间,那就让给你好了!”   还不待她走到门口,一道强劲的内力,直接将她吸到床榻。   下一刻,他已欺身压上。   指节分明的五指张开探入她的发髻中,胡乱的扯动,让千寻不悦的蹙起剑眉,“师父你放手!疼!”   他却饶有兴致的单手撑在她的面颊一侧,单手撩拨着她的发。墨发青丝,诉不尽女儿心,道不尽儿女情。   “赖笙歌必须死。懂?”他低低的开口。   黑暗中她没能看清他的容色,却能听见极少的略带解释性的话语。她终于将他不安分的手抽离自己的发,“可是我答应了他,不会让他死。”   “你以为他对你处处手下留情,便心生愧疚?蠢货!”他低哑的声音袭来,继而俯首突然含住她的耳垂,惊得她一身战栗,急忙缩了身子躲开。   哪知他伸手一捞,便将她牢牢的固定在自己的怀里,容不得她闪躲。   “师父似乎另有所指?”千寻抬头,却不慎让自己的鼻间撞上了他的下颚,“嘶……”   一声吃痛,他却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若蜻蜓点水,若白雪落于掌心。轻轻吐出一口气,幽暗中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变化,委实不错。   “有舍才有得,你以为他的命是拿什么换的?”他也不说破。指尖轻而易举的挑开了她的寝衣,三下五除二的将她剥了个干净。   身上微凉,她快速的抓过被子遮身,他却顺势褪去了自己的衣衫,毫不避讳的钻入她的被窝。顺手将她塞进自己的怀里,滚烫的肌肤相贴,灼热的呼吸从上头传来,淡淡的曼陀罗香气,那是危险的暧昧信号。   “师父……”她软语呢喃。   “嗯。”他低低的回应。暗哑的嗓音带着少许的情绪起伏,有着份数男儿的磁性与欲念。他修长的手在她身上不安分的游走,时刻撩动她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情愫。他的手顺着她的腰线一路向下,就好似他的吻,顺着她的脖颈一路随行。   “师父……”   “嗯!”   他不断的拨弄着她的身子,她低低的唤着他,连声音都有些沙哑的轻颤。   “师父,你到底有没有爱……唔……”   还不待她说完,他直接堵上她的唇,缠绵的吻,深入而刻骨。唇齿相依,浓烈而不舍。分不清是情是欲,却有着最真实的触感。   下一刻,她的羽睫陡然扬起,发出低吟的迷离嘤咛。   罢了罢了,那便不问,只愿此生随他风雨同舟。   只愿,不相负,可执手,待白头,共轮回。   那一夜,也不知楼止发了什么魔,千寻只觉得自己都快散了架,这厮却兴致极好。许是分开了多日,将他憋坏了。如今就是龙归大海,虎归深山,只是苦了千寻。   在他怀里,便是稍稍挪动,总能引来狂风暴雨。   及至黎明时分,她终于得了恩准,枕着他的胳膊沉沉睡去。   指尖掠过她微烫的面颊,白中透着粉,晨曦中若盛放的三色堇。望着怀中沉睡的千寻,楼止脸上的表情稍稍松缓,眼底的光却凝重了几分。   这丫头问及了太多不该问的事情,很多的问题很多的答案,她本该知道,他却不欲让她知道。时日越久,越不想让她触碰。   有些东西,只该腐败,只该腐烂在心里,霉变在记忆深处。   一旦被挖掘,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现下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这一天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千寻睡了很久,懒洋洋的窝在楼止的怀里,甚是舒服。应无求等在外头,驱散了所有人不许打扰。然则过了午后也不见楼止起身,应无求便只能与绿萼一道远远守着房门,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期间海棠来过,见着此情此景也是明白的,便又回去养伤了。岛反介划。   午后和煦的阳光,让千寻越发的慵懒。   羽睫微扬,她如同懒洋洋的猫儿,蜷缩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极好的曼陀罗香气,睁开眼就能看见他投射而来的微恙目光。那种没有防备,没有杂质,如墨瞳仁里只倒映着她的笑的目光。   她知道,他睡得浅。   不管她什么时候醒来,他都早她一步睁眼。   仿佛在他的心里,戒备得不再相信任何人,却愿意将残存的温柔给她。施舍也好,怜悯也罢,她都不计较。   喜欢就是这般,如同他口中的蠢货。   见他挽唇,便心满意足。若他蹙眉,恨不能以身相代。   “什么时辰?”千寻揉了一下眼睛,伸个懒腰。   “未时。”他扯了一下唇角。   千寻一怔,“未时?”面颊噌的一声红了,这是她第一次在白日里,清晰的看见彼此都不着片缕的模样。   以往哪怕在浴池,也是有白雾遮挡,带着几分朦胧。而今却是光线极好,便是关着窗户,房内也是亮堂无比。   倒吸一口冷气,她忽然发觉,楼止的身体比例和曲线委实太过完美。   “一直盯着为师看,是为师还未将你喂饱?”他躺在她身侧,单手撑着头,另一手轻轻戏虐般挑起她精致的下颚。她如此的窘迫与面红耳赤,让他格外愉悦,更是心身畅快。   他的小狐狸,到底也是个女儿家。   姝颜如玉,面若桃花,郎君身下微微笑,漫天云霞亦失色。   千寻瞪了他一眼,“师父若是不看我,如何知道我在看你?”   “诡辩!”他起身。   他穿衣服的时候,她便窝在被窝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极度优雅闲适的将衣服一件件的穿上身。似乎察觉了她的异样,他转身时笑得邪魅无双,“怎么,还想让为师留下来?”   “师父想太多。”千寻拽过一旁的衣衫,快速的往自己身上穿。   相比他的优雅妖娆,她便显得粗俗得多。   穿衣服而已,何必摆什么架势。   等着她穿好,他却大咧咧的在她面前伸直双臂,“替为师系上玉带。”   千寻嘴角一抽,跪在他的身前,小心翼翼的抱着他,从后头将玉带捋直,从后腰环至身前。玉扣仔仔细细的扣着,那种神情格外的认真。   他低眉,刚好能从上而下看见她如瀑的长发,精致的悬胆鼻,饱满欲滴的朱唇,以及还未整理好的衣襟内里,有着若隐若现的白皙半球。   “好了。”她骤然抬头,刚好迎上他略显失神的眼神。   当下一怔,仿佛意识到什么,千寻急忙起身拢了拢衣襟,重新系好自己的腰带,“时辰不早了,师父就别想太多,以免耽误一天的正事。再说了,徒儿又不是您的心肝宝贝,你就别时刻惦记着,没得教人笑话。”   “无碍,为师的正事可以在这里解决,徒儿不必忧心,只需好生将养着就是。”楼止阴阳怪气的说着,“想要取悦为师,这汤汤水水还是免不了的。”   说着,别有深意的戳着千寻的胸前,眉微挑,邪魅的脸上尽数是妩媚蚀骨的娇娆,“以后别勒得太紧,小心闷坏了为师的心肝宝贝。”   千寻急退两步,咬牙切齿,“无耻!”   他却红袖轻拂,风华万千的走出房去。   走出去的时候,千寻看见应无求的面色有些难看,便转头看了绿萼一眼,颇有深意的递给绿萼一个眼神。   绿萼颔首,两人便走到一旁僻静处。   千寻不解,“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京城出事了。”绿萼道,“应大人方才说,锦衣卫大军胜而不返,强占华阳城,如今整个朝堂都意指指挥使大人有意染指九五之位。并且……京中还有歌谣传颂大街小巷之中,现下已经是纷纷扬扬。”   (歌谣内容,详见作者有话说) ☆、第173章 爱与不爱就是一场博弈   千寻陡然抬头去看不远处站在阳光下的楼止,那张邪魅无双的脸上,依旧是那种傲视天下的不羁,似乎丝毫不受这些干扰。   只是千寻所不知道的是,如今京畿府乃至兰大将军府亦派出不少暗人奔赴华阳城,一时间华阳城局势即将吃紧。处置了外乱,就该内乱了!   既然京城有变,楼止自然顾不上千寻。   千寻便去找海棠,她要看看海棠伤势如何。早前那一掌确实伤得重,也不知这赖笙歌的医术有几斤几两。若是不能医治,可别耽误了海棠的病情才是。   进去的时候,海棠正坐在桌案前,拿着瓜子喂小白。   “大人?”海棠欣喜的起身,“大人你醒了?早前属下去找你,您还睡着呢!”岛反匠血。   “身子好些吗?”千寻逗弄着案上的小白,“这小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海棠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是少将军送的。说是以后,便与大人您做个伴,算是扯平了。”   千寻不解,“什么叫扯平了?”   她不记得自己对赖笙歌做过什么,何来的扯平一说?   海棠看了看绿萼,抿唇不语。   “绿萼你先出去。”千寻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海棠是有难言之隐。   绿萼颔首,退出了房间。   “说吧!”千寻深呼吸,取过她手中的瓜子喂给小白。   海棠垂下眉睫,“其实早在定南侯叛乱之初,恩人就来过华阳城,当时少将军病入膏肓,是恩人赐药才算救得性命。”   千寻的手僵在半空,她缓缓扭头去看海棠,“你说的恩人,是我爹?”   “是,是鬼医恩人。”海棠点头,“所以是大人的父亲救下了少将军,而后将军便以分布图之礼,换了一副药,只要少将军日日服食便可延续性命,不至于英年早逝。”   闻言,千寻心下一怔。   怎么,她爹手上也有分布图?   爹要分布图作甚?而且早在叛军之前,就已经拿到手了?   愣了愣,千寻仿佛想起了什么,“所以那日我们去赖家旧宅,赖笙歌才会放我们一条生路,而后他试过让我们分开走,原也是不想连累我们。”   “恩人留下了大人的画像,赖家答应无论什么时候,在华阳城内都必须保得大人的周全。也算是一种协议吧!但到底内中各情如何,少将军也不太知晓。”海棠低低的咳嗽几声,面色泛起异样的潮红。   千寻剑眉微蹙,“你没事吧?”   海棠摇头,“没、没事。”   “今儿个赖笙歌来过?”千寻问。   “是。”海棠颔首,含着笑,“他日日都来为属下煎药。”   “日日?”千寻清浅吐出一口气,“只怕过两日就来不了了。”   海棠一怔,“为何?”   “因为他知道得太多。”千寻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这些事自然要海棠有心理准备,不管怎样,千寻都不是那种藏着掖着,自以为善良的谎言能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人。她不喜欢欺骗,故而也不愿在这种遗憾终生的事情上,隐瞒海棠。   深吸一口气,千寻直视海棠的眸,“指挥使只给了他三天的命,所以从今天开始他只有三天的日子。”   海棠一下子坐在了凳子上,脸上的表情稍稍惊愕,而后又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其实属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少将军也早就猜到这样的结果。”   千寻颔首,“对不起,我食言了。”   “不怪大人,真的!”海棠哽咽了一下,“大人……真的很好!”   闻言,千寻握紧了自己的刀柄,愣是没有说一句话。   海棠深吸一口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属下、属下觉得这样的结局、很好!”   小白却飞了起来,落在千寻的肩头,发出低低的“咕咕”声。千寻垂下眉睫,任由小白蹭着自己的脖颈,仍然一言不发。   她望着海棠不断的咳嗽,最后连眼泪都咳出来。   她知道海棠难受,她也知道第一次动心的男子,总是最刻骨的。   可是这世上有些人的出现,就是用来见证放弃的决绝。   只是海棠的放弃,却是用命来实现的。   “好好休息吧!”千寻掉头就走,“我改日再来看你!”   转身瞬间,小白扑腾着翅膀飞向了天空,湛蓝色的天空有白色的精灵飞速划过。振翅飞翔的瞬间,一抹冠羽的红,若美人眉心的朱砂,艳丽而夺目。   千寻仰着头,心头闷闷得难受。   那是所谓的自由吗?   “大人?”绿萼上前。   “海棠的面色不太好,最近一直病着,你去帮我找点布料,给她做几身衣裳换换新,就当是……去去晦气。”千寻的呼吸微促,“忘掉这里的东西,才能重新开始。”   绿萼颔首,“属下明白!”   千寻有种无力的感觉,她并不想让赖笙歌死,但是……楼止的决定,就算是她,又如何能够逆转。退一万步说,赖笙歌若想离开重获自由,必须死。   知道得太多,一旦为别人所利用,她的妇人之仁只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入锦衣卫越久,这种斩草除根的做法,便越发得到认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必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嗜杀的手段?都是杀人,何来正邪之分?因为本质上,压根没有区别。   绿萼的办事效果极好,当天下午便做好了一套粉色的罗裙,看上去颜色鲜嫩,委实也衬得起海棠的肤色。   “极好!”千寻抚着上好的材质,上头绣着美丽的重瓣海棠,“这纹路像极了弄云璎珞上的纹路,真好看。”   “想来海棠也是喜欢的。”绿萼道。   千寻点头,“但愿她能开心一些,你便与她送去吧!”   海棠颔首,“应大人方才过来说,夜里指挥使大人相邀您去一趟云峰顶。”   “你跟应无求倒是愈发的默契了。”千寻打趣。   绿萼面色微恙,“属下给海棠送去!”   说完,也不等千寻回应,便已经抱着衣服走出了门。   如此的窘迫尴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千寻想了想,仿佛这些个女子,除了自己被楼止感化成孽障,这些丫头似乎一个个都是羞答答的,不管什么事都难以启齿的模样。   可是这样的退却,真的好吗?   爱与不爱就像一场博弈,除了输赢还有平局。只是要开始博弈,总该有人先迈出一步,否则何以成局?   可惜一旦动了心,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副棋局走到最后,相爱相杀,满地成殇。   应无求拓印了赖笙歌背上的分布图,亲自交付在楼止的手中,而后彻底洗去了赖笙歌背上的痕迹。以后这分布图除了鬼医手中的那份,就只有楼止知晓。如此一来,楼止几乎就掌控了天朝的铁器铸就和金银流通。   俨然掐住了天朝的命脉,任谁都不敢轻易动弹。   入了夜的华阳城,经过前几日战争的洗礼,如今越发的沉静安宁,有种幽冷月色照九州的感觉。那种飘渺与浩瀚并存,虚幻与宏伟兼顾的美感。   四下无人,千寻独自走上云峰顶。底下全是锦衣卫,但是一路上却没有一人驻守。   徒步走上去,远远的看见那个颀长的身影,立于月下,翩若惊鸿。可惜不是白衣飘飘,而是红衣蟒袍,尽数妖娆。   “师父?”千寻低低的喊了一声。   那个人影缓缓转过身来,弦月当空,挡去了所有的光线。她只能看见他幽暗的声音,看不见他脸上所有的表情。   她走过去,终于站在他的面前,“师父为何在此?这里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站在云峰顶上往下看,可以俯瞰整个华阳城,万家灯火,光色朦胧。千寻深吸一口气,夜里的空气极好,吸入鼻间沁凉至极。这就是他们费尽心思夺回来的华阳城,如今就她的在脚下。   楼止不说话,只是与她并肩而立,“如果有一日让你染血江山,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吗?”   “师父今日这话委实奇怪,好端端的徒儿何以要染血江山?”千寻不解。   “不明白最好,但愿永远都不必明白。”他望着远方浩瀚的天际,忽然又问,“那日说的话都是真的?”   千寻剑眉微蹙,“什么话?”   楼止揽过她的腰肢,月光下容色倾城,邪肆的唇角微微勾起,“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渐长,今儿个要不要为师帮你好好回忆一下?”   “四下无人,师父想怎样便怎样。师徒狼狈为奸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千寻噙着笑,眼底的光有些吊儿郎当的游离,“师父如此美人,徒儿若不好生享受,那可真的是暴殄天物。”   她踮起脚尖,奈何楼止本就高她一个头,如今还有些坡度倾斜,她站在了低凹,他站在高处。如此一来便是她踮着脚尖也够不到他的唇,只能勉强吻上他的下颚。   千寻的瞪着眼睛,表情有些滑稽和无奈中的愤怒。   “让为师来!”他嗤笑,却突然低头吻下来。   红袖轻拂,无数孔明灯缓缓升起,瞬间将整个云峰顶照得透亮。   羽睫微扬,她愣在当场。   这是……   (孔明灯上的秘密,详见作者有话说) ☆、第174章 最不能相信的身边人   楼止忽然扣住她的手,直接将她摁入自己的怀里,那种力道似乎要将她融化在身体里。月色朦胧,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下,看似平静的容脸之下,有着无人可见的肃杀冷意。   “九儿……九儿是谁?”脑子里所有的光,所有的疼痛都消失。她抬头看,却只能看见他孤冷抬起的下颚,银辉落在他的鼻间,泛着异样的冷。   “这个你不必知道。”他垂眉,又好似补充了一句,“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千寻握紧了他的手,“师父有话说?”   “与你这般蠢钝之人,有什么可说的?”他挑眉,宛若方才的一切都不过一场逢场作戏。抬头去看,满天的孔明灯,绚烂的彼岸花图绘,有着穿越隔世的杳渺与疼痛。   仰头时,她刻意的去看他的脸,绚烂的光照下,有着难以捉摸的迷朦。   他让她来,只是为了见证所谓的“九儿生辰”?   脑子里那些痛楚,从何而来?   为何听得九儿这两个字,她会如此难受?总觉得心口闷闷的,有种莫名的哀伤与悲凉。到底,谁是九儿?   是他心中的那个人?   是他为之屠城的完颜凉?   还是另有其人?   她张了张,最终什么都没问。   看着满天的孔明灯,心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等到孔明灯越飞越远,楼止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很多年前,本座答应过一个人,会在她生辰那一日,亲自为她放飞九十九只孔明灯。可惜她没能等到。”   说这话的时候,千寻试着去看他的脸,他却背过身去,留给她颀长而幽暗的背影。   几句话,如同冰刃刺心。   很早的时候她就怀疑过,他是有故事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是自己见证了故事的真实性。   “是完颜凉?”千寻低低的开口。   楼止没有说话,“你先回去,晚上有太多的公务,便不去你那里。”   千寻没能等到他的回答,但也知道这个时候问这样的话,确实不便。点了点头,她掉头就走。没走两步又回过身去看他,依然陷在月色中的背影。   身后的影子拉得颀长,幽冷孤傲,见他时的肃杀无温。   她没能明白他今夜让她看见这些到底是何用意,可是他的话让她不安。什么叫染血江山?就她这样,拿着绣春刀去染血江山?一个女子,何来的祸国之力?   何况便是祸国,她只愿祸他心中的国。   那个好似她永远都走不进去的世界,那个被尘封已久,不曾为任何人打开的心门。   云峰顶并不高,千寻怅然若失的走下来,应无求凑上去,“大人没跟你一起下来?”   千寻望着云峰顶上的男子,傲然入月,好似本就从月中而来,一身红衣却在月光中如染血的曼陀罗,妖异诡谲。   “九儿是谁?”千寻忽然问。   应无求愣了一下,“属下不知。”   “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吗?不管我问什么,一律回答不知。”千寻哑然失笑,缓步离开。   见状,应无求顿了顿,只是对着千寻的背影轻轻叹息。   一个人走回将军府,千寻脚步很轻,甚至于呼吸都很轻。好似重一些就会疼到骨子里,她有太多太多的未解之谜,他却始终不肯给予答案。   这种难过的心情,千寻想着,大抵海棠是最能理解的。   不由自主的朝中海棠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的时候,千寻愣了一下。   屋内没有点灯,但是床榻上也没有人。   千寻心下一怔,凝眉不解,“这么晚了,身上还有伤,会去哪里?”房内空空荡荡的,确实没有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心头这样想着,她便赶紧出门,回廊里四处的找。   时值夜间,千寻也不好喊出来。只是借着自己敏锐的视力,在将军府内四处的找。若是出门在外,万一伤势复发晕倒什么的,那便危险了。   蓦地,一处僻静的院子外,千寻顿住了脚步。   隐隐的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她站在拱门外,屏住了呼吸。   这深更半夜的还有人在如此偏僻的院子里说话,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她贸贸然出去必定扰了人家,还是等着人家离开她再走。   然则……   “怎样?”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倒是有些熟悉,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分布图已经在指挥使的手中,赖笙歌还剩下三天的性命。”这是女子的声音。   便也是这样的声音,让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   心中咯噔一声,海棠?   这个声音就是海棠,没错!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海棠?   她稍稍侧过脸看了一眼,月光下,那一身的新衣绣着熟悉的海棠花花纹,不是海棠又是谁?那花纹,还是经过她的手,怎么可能认错?   而那个男人竟然是……   难道那一切都是假的?不不不……怎么可能是假的?   千寻一动不动的靠在墙壁上,听着里头传来的对话。   “现下该怎么办?”海棠低语。   “去把分布图拿到手。如今京畿府和兰大将军府都已经派了暗人过来夺取,就算是你拿的,楼止也不会疑心。”   “好!什么时候?”   “今日不便,明日夜里,无论如何我会盯着楼止。若他离开便书阁便罢,若是不能……我也有办法引她离开。”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百户长。”   “你自然放心,我岂能伤她。”   “那就,现如今指挥使痴迷百户长,想必日日都会去她房里,正好可以下手。”   “楼止到底是个多情种,任你手握生杀,如何能过得了美人关。蚀心蛊毒,夜夜蚀心,日日挂心,年年痴心。极好!”   “那……我先回去。”   蓦地,是一声女子低低的嘤咛。伴随着男子微微急促的沉重呼吸声,“这么急着走,难道你不想我吗?”   “这是将军府,只怕不便……唔……”   门外的千寻痛心疾首的闭上了眸子,里头却传来她与楼止行房时才会发出的“啪啪”声。女子的娇喘,男儿的低吼,那是情与欲的挣扎。   不知是谁说的,男人,就算没有任何感情也可以跟女人上床。   可是女人,只要是正常的女子,却做不到如此潇洒大度。   没有情的欲,只会痛苦。   女人会认命,就像鸽子会识途,认准一个人就会一根管子通到底,最后伤的鲜血淋漓也不会放弃。   可是男人呢?   连千寻都听得出是一种赤果果的利用,某人却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是傻,还是痴,谁能说得清楚?   明天晚上?好!   千寻深吸一口气,却听得里头忽然没了声音。   心下一慌,再去窥探,院子里空空荡荡的,那两个人早已不知去向。   人呢?岛反肠才。   千寻快速离开,直奔海棠的房间。   推开门的时候,海棠正在脱衣服,昏黄的烛光下,千寻看见海棠微微泛红的脸,那分明就是奔跑过后乃至于……那种潮红的颜色。   “你去哪了?”千寻走进去。   海棠面无异样,只是清浅的笑着,“没去哪,大人这是怎么了?”   千寻敛了眸,“没事,只是方才来的时候见你不在,担心你出事,出去找了你一圈。”   “哦,白日里吃得有些多,出去走走消食。”海棠嫣然笑着,眼底有光闪烁不定。她干脆垂下头,却还是一味的笑着。   “大半夜的勿要再出去。”千寻冷了声音,“好好休息!这两日没什么事,就不要出门。”   海棠一怔。   意识到自己有些不淡定,千寻勉强扯了唇角,“万一赖笙歌来找你,你又不在,岂非错过。你该知道,他跟指挥使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好好珍惜才是。”   “恩。”海棠舒了一口气。   千寻不想打草惊蛇,自己只是听到一些,尚未有真凭实据。   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必须证据确凿。   捉奸在床,捉贼拿赃。   看了海棠一眼,她一脸的欲言又止。千寻点了一下头,“休息吧!”   语罢,直接走出了门。   海棠站在门口目送千寻离开,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久得眼底的光都淡漠灰暗,渐渐的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千寻缓步走回自己的房间,走得很慢,很慢。最后干脆站在回廊里,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了回廊里。有人的地方,就无可避免的厮杀,连最亲近的人,都不可以相信了吗?   夜风很冷,冷得刺骨。   她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等着绿萼气喘吁吁的跑来时,千寻才知道,又出事了。   某人等不到明晚,许是觉得被人发现,所以提前动手。   所以……书阁里的分布图,丢了。   重兵防守,没能防得住一张分布图。   锦衣卫镇守,镇不住春风得意宫的陌上无双。   千寻跑了两步还是停了下来,分布图丢了,她去那里还有什么用?回头望着海棠屋子的方向,千寻微微蹙眉,放缓了脚步,“陌上无双如何知晓分布图的具体位置?”   绿萼摇头,“属下不明白,或者是有人提前告知?”   闻言,千寻陡然抬眸盯着绿萼,眼底的光寸寸冰冷。 ☆、第175章 海棠走了   “你知道自己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吗?”千寻面色沉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仿佛平定了内心的波澜,她才往书阁走去。   应无求早早的等在那里,却不见楼止的身影。   见着千寻,应无求便一脸的凝重,“看样子你都知道了。”   “什么时候的事?”千寻问。   “后半夜的时候,是陌上无双亲自来盗走的,不费吹灰之力。”应无求道,“大人吩咐,让百户长莫要忧心。”   千寻蹙眉。   应无求上前一步凑在千寻的耳畔低语,“被盗的是假图,大人是故意虚张声势。怕你担心,大人吩咐不必瞒着。”   闻言,千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指挥使现下何在?”   “公务繁忙,如今的华阳城,不安生了。”应无求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预示了什么。   千寻不是不知道,一旦分布图落在楼止手上,多少双眼睛都会死死盯着。包括京畿府,包括将军府,还包括朝堂上的诸位皇子,各位大臣!   “那我先回去。”看见锦衣卫四处戒备的模样,千寻垂下眉睫。   应无求笑道,“大人还吩咐,晚上会过去。”   千寻蹙眉,这般阵仗,好像她真的是他的附属品。   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不解,太多的问题难以解决。   “大人似乎有些不开心?”绿萼不解。岛农页划。   回到自己的房间,千寻垂下眉睫,想了想这才起身去翻自己的梳妆盒,“难道没带来?应该不会落在云龙关才是。”   “大人在找什么?”绿萼不解。   “就是一个小木盒,上次在锦衣卫火场带出来的。”千寻道,“放哪里了?”   绿萼蹙眉,“好似在柜子里。里面藏了什么?大人如此紧张。”   “还是霹雳弹的配方。”千寻道,“一直想给指挥使的,后来入了华阳城便忘了给。你帮我找找。”   闻言,绿萼颔首,直接从柜子里取出了那个木盒。   上头的花纹有些灼烧的痕迹,确实是上次在锦衣卫的火场里被千寻和南心抢出来的空盒子。   千寻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猛地站起身子。   “怎么了?”绿萼不解。   “方子……又没了。”千寻缓缓坐下,面色森冷,“绿萼,你去海棠的房间看看,看她在不在。”   绿萼颔首,快速离开。   千寻望着空荡荡的盒子,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一点点的侵占理智。   分布图,配方?   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知道,分布图放在书阁哪个位置,也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知道,第一次的配方有问题,这一次的配方才是真实可靠的。   所以……   她身边有了内鬼?   潜伏很久的内鬼?   可是……可能吗?   绿萼为救她而悖逆楼止,险些坠崖身死;海棠为她跳崖,不顾一切的挡了陌上无双的一掌。   这些都是她最亲近的人,甚至于比她的亲人,还要亲近。   剑眉紧蹙,千寻陡然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有话,她想当面问清楚。   素来她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如果不是昨晚她没办法接受身边的人背叛自己,也许不会有陌上无双来盗图之事。   事实上,她真的无法接受。   绿萼与海棠,跟着她的时间不长,却都是几经生死之人。   她视如姐妹,如左膀右臂。如今要生生的斩断,她觉得就跟挖心一样。   走在回廊里,千寻的脑子里满是疑问。楼止素来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早就备下假图纸。而真的分布图在哪,只怕也唯有楼止一人知晓。   她从不怀疑他的用心,因为没必要去猜,他原本就是高不可攀的人。   只是她不明白,楼止为何不趁机抓住陌上无双?那一次是为了救她,上一次是陌上无双在墓地逃脱,那么这一次呢?   还是连楼止都不清楚,她的身边,到底谁才是内鬼?   所以楼止也在找那个叛徒?   否则他怎么可能容忍任何人背叛他?也绝不可能纵容叛徒留在她的身边。   一路小跑,千寻只想找到海棠,彻彻底底的摊牌。   然则刚到院子里,便见绿萼迎面走来,容色微恙。身后的房门关着,没有一点动静。千寻蹙眉,“海棠呢?”   绿萼摇头,面色微微的暗沉,眸光也有些闪烁,“海棠不在房内。”   “我进去等她!”千寻深吸一口气。   “大人!”绿萼握住了千寻的胳膊,“别进去了,她不会回来了。”   千寻骤然转身望着绿萼,眸色微沉,“你说什么?”   绿萼将手中的信交给千寻,“刚刚在海棠的枕头上发现的,属下打开来看了一眼,海棠走了。她是陌上无双的人,当日的天衣教教主也是海棠杀的。分布图是她告诉陌上无双,连大人的配方都是海棠带走的。”   羽睫止不住颤抖,千寻看见小白站在窗户外头,不断地用嘴戳着窗户,发出低低的“咕咕”声。喙与木质的窗棂敲击,发出极为有规律的震动声。   站在院子里,千寻打开了书信,上头确实是海棠的字迹。   阳光下,千寻的眉睫微微凝结,眼帘微抬,别有深思的望着窗户口的小白。眸色微恙,千寻唤了一声,“小白!”   小白停止了对窗户的摧残,飞落在千寻的腕上。   千寻想了良久,这才道,“被盗走的图纸是假的,真的分布图还在指挥使那里。所以海棠不会走远,绿萼,我不想让海棠死。”   便是楼止斥她是妇人之仁也好,不成器也罢。   她知道,不管是谁背叛她,都从未想过要她死。   因为那天晚上,她说:不能伤害百户长。   事实上,不管是绿萼还是海棠,都在竭尽全力的想要保护她。哪怕是在墓道里,海棠是真的用自己的命,挡了那一掌。   转身,千寻没有再停留,小心翼翼的收好信纸。   蓦地,她凝眉望着指尖的黑漆漆……这是……墨渍?   千寻什么都没说,却在回廊里碰到了赖笙歌,明天会是他的最后一天。三日之期,于人而言何其短暂,于赖笙歌而言,却是一辈子。   快速收起手中的信件,绿萼颇有戒备的盯着赖笙歌,“少将军若是没什么事,请便。”话中意思何其清楚明白。   赖笙歌面无表情的看着绿萼,而后将视线清冷的转移到千寻身上,“最会骗人的往往是眼睛,凡事用心去看吧!”   语罢,他垂下眉睫缓步而去。   “慢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千寻挑眉。   闻言,赖笙歌回眸看她,眼底的光有着难得的光亮。像是犹豫了一下,他忽然转身走过来站在千寻跟前。   绿萼冷然挡在千寻身前,“你要做什么?”   赖笙歌眼底的光死气沉沉,“你觉得我会做什么?还是你自以为,我会怎么对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绿萼蹙眉。   仿佛犹豫了很久,赖笙歌将一只护腕递给千寻,“原本是一对,一个是天蚕丝,一个是软钢丝。天蚕丝已经长埋地下,这个软钢丝便送给你。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千寻剑眉微扬,他这是在交代后事?   张了张嘴,她想拒绝。毕竟这件事她没能帮上忙,没能保住他的命。   赖笙歌却直接抓起她的手,将护腕套在了她的腕上,“要好好的。”   音落,他看了绿萼一眼,再也没有留恋。   千寻微怔,赖笙歌他……   “大人,那海棠的事情?”绿萼张了张嘴。   千寻垂下眉睫,“别告诉指挥使,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她抬眸,眼底刻着几分坚毅,“海棠是我的人,我自己会处置,不想任何人插手。绿萼,你明白吗?”   绿萼似懂非懂的颔首,道了一句,“是。”   千寻开始想着,该如何弥补海棠离开的空缺,没有人知道她为何如此执念。对于海棠,她仁至义尽,根本没必要如此做。   但是很多事,千寻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只是不想让海棠死,就好似不管海棠是否背叛了自己,海棠都没有想过要让自己死。   晚饭的时候,绿萼端了饭菜过来,瞧着千寻漫不经心的模样,不免蹙眉道,“大人若是苦着脸,只怕指挥使要疑心大人了。海棠的事情还未被揭发,也不知她能走到哪里去。”   千寻挑眉,深深的看了一眼绿萼,而后才慢慢的垂下眉睫。   只是这样的眼神,略显陌生。   绿萼一怔,“大人用膳吧!”   语罢,便为千寻布菜。   做的都是千寻最喜欢吃的小菜,抿一口新鲜的鲫鱼汤,千寻的剑眉微蹙。   “怎么了?不好喝?”绿萼忙问。   千寻复而抬眼看她,“那么紧张作甚,只是有点烫而已。”   闻言,绿萼敛了容色,“那便最好。”   汤入咽喉,滚烫。   心头却寒凉彻骨,冷得教人难以忍受。   将汤水一饮而尽,千寻望着外头昏暗的天地,眼底的光沉冷了几分。朱唇微启,“绿萼,去请指挥使大人,另外……”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解除周边所有的明哨暗哨,我需要安静,彻底的安静。明白吗?”   绿萼一怔,“大人的意思是?”   “照办吧!”千寻深吸一口气。   “是。”绿萼俯首,“属下这就去办!”   千寻小心翼翼的关上窗,关门的瞬间,唇角有如墨的液体缓缓而下。 ☆、第176章 你就那么恨我吗?   楼止进了千寻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绿萼与应无求远远的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整个将军府的氛围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没人知道千寻为何突然如此吩咐,也没人知道楼止与千寻做了什么。   “大人不会出事吗?”绿萼蹙眉担虑。   应无求含笑摇头,“放心吧,有指挥使在,不会有事。”岛农名扛。   绿萼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欲言又止。   “你对百户长似乎有些僭越了。”应无求善意的提醒,“绿萼,记住自己的身份,很多事很多话,主子们能说能做,但是我们不可以。”   闻言,绿萼面色微恙,不置一词。   “对了,何以这两日都不见海棠,今儿个连影子都没瞧见。这边如此大的动静,她倒是能安然。果然是百户长太惯着她,到底也不成体统。”应无求轻叹。   绿萼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羽睫微微垂着,怅然若失的模样,安静得有些异常。   “你不舒服?”应无求不解。   “没有。”绿萼道,“只是担心我家大人而已。”   应无求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道,“那个……我想问一下,你心里有没有……”   还未说完,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快速而来。   是千户付兴,押着一名黑衣人快速而来。宫灯摇晃不定,昏黄的光色之下,依稀可辨黑衣人曼妙玲珑的身材,分明就是女子。   绿萼的眸色陡然瞪大,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什么人?”应无求凝眉看着略显怪异的绿萼,上前一步,不许任何人靠近房间半步。   付兴虽为千户,但对于应无求而言,还是略输一筹。众所皆知应无求是楼止的心腹,故而不能轻易怠慢。   抱了抱拳,付兴道,“此人竟然潜入书阁,意欲图谋不轨。可惜还未靠近就已经被拿下,此刻正想交予指挥使大人处置。”   “这是……”应无求伸出手,扯掉那人的蒙脸布。   下一刻,连应无求都失声,“海棠?怎么是你?”   容色素白,面无血色,一双无神的眸子冷冽剜过四下众人,而后是低低的冷笑,伴随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寒栗,“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是你们想杀我,还得问问你们的主子,倒不是我危言耸听,我只怕你们的百户长……会给我陪葬。”   “你说什么?”应无求心惊,二话不说直奔房门而去。   哪知还不待应无求跑到门口,门却突然打开。   昏黄的灯光下,金丝绣蟒纹,红衣点妖娆。凤眸微挑,飞扬的眼线尽显恣意张狂。墨发轻垂,在微风中轻轻飘荡,愈发衬着他肤光如玉,有种冰肌玉骨般的美人姿态。   一步一顿走出房门,楼止修长的指尖轻轻捋起散落的鬓发,“吵什么?是不想要吃饭的家伙了?”   刹那间,锦衣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吭声。   “海棠,本座纵你性命,谁知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引狼入室。”楼止站在那里,斜睨跪地的海棠,“本座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海棠冷笑两声,素白的面色,如今越发惨白清冷,“指挥使大人现在说这话,是不是为时已晚?就在晚饭的时候,属下在百户长的饭菜里下了药。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如何确定百户长会中计?”楼止若暗夜里的曼陀罗,眼底的光冷了几分。   那是动怒的前兆,也是死亡的前兆。   “她杀了我姐姐,我不会原谅她,我一定会让她死。那个毒我做了很久,无色无味她一定会中计的。”海棠低哑的笑着,垂着头不叫任何人看清她的表情,“我要杀了她,从一开始我就决定要杀了她。就算她救了我,就算她放了我,我也不会改变初衷。”   绿萼深吸一口气,“大人三番两次放过你,你为什么非要恩将仇报?”   海棠抬头,怒目圆睁,那种眼神恨不能将绿萼撕成碎片。她切齿,脖颈上青筋暴起,却被人死死按住双肩跪在地上,“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你就那么恨我吗?”千寻缓步走出房门,唇角还挂着一丝污血。   那一刻,千寻看见海棠眼底的泪,那种朦胧中的氤氲,看不穿的眸,看不透的情愫传达。她咬紧牙,定定的看着千寻完好无恙的走出来,嘴角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笑。那种笑,一闪即逝,却没能逃过千寻的眼睛。   她愣在那里,心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啊,我恨你。”海棠冷笑着,眼底噙着泪,“我恨不得你死,只可惜没能亲手杀了你。好可惜……”   千寻摇着头,“我不信。”   “何以不信?”海棠低低的开口,仿佛所有的气力都在见到千寻的瞬间被拂去。   “如果你真的要杀我,何以没有机会?一路走来你都陪着我,若真的要动手,压根不必等到今日。当日我坠崖,你想都不想就跟着我跳,那不是假的,根本装不出来。”千寻一步步走过去。   海棠剧烈的咳嗽着,嘴角有炙热的血不断涌出,殷红若盛开在雪地里的梅。在她惨白无光的脸上,染上少许颜色,证明她还活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杀了你,还要悄无声息的离开,自然不能莽撞行事。只有你这个傻子,会傻乎乎的相信身边的人。殊不知养了一条毒蛇,那条蛇没有心也不懂人性,只懂得咬死主人。”海棠泪落,一字一顿。   四下一片冷寂,唯有海棠的声音还在此起彼伏的响着,“天衣教教主是我杀的,是我用毒给毒死的。窃取霹雳弹配方防火烧屋子,也是我干的,本想付之一炬,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说着,脸上死气弥漫,“蓝字部被出卖,是我做的;入华阳城刺探军情,也是我走漏的消息;跳崖是我伪装的戏码,否则为何我挨了一掌竟然会没事?”   说着,海棠从怀中取出那张配方,“配方,在我这里。霹雳弹,威力极大,多少人虎视眈眈的想要得到。我也不例外!得到了霹雳弹的配方,来日就算我逃离,也不会有人能抓得住我。那时我便可以跟心爱的人,快快乐乐,好好的在一起。”   “你的主子是谁?”应无求冷喝。   海棠低头冷笑,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她侧过脸,盯着应无求的脸看了很久很久,“蠢死了,我能承担所有的罪责,自然是只求速死,怎么可能告诉你,我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千寻站在台阶上,“是陌上无双吧!”   音落,海棠骤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盯着千寻平静的容脸。   她摆了摆手,“放开她!”   所有人都看向楼止,却见楼止眉目无恙,如同看戏般慵懒的拂袖坐在回廊处。   见状,锦衣卫才敢松开海棠。   海棠勉力站起身子,剧烈的咳嗽让她的嘴角不断溢出血来。她盯着千寻,千寻亦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那一刻,千寻有种不知名的惶恐不安。   “一开始的时候,你对我下过两次毒,我说过你的功底不够,根本过不了我这一关。这一次,你何以还要旧技重施?不是很蠢吗?”千寻还在一步一顿的走向她。   绿萼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   海棠噙着笑,“是啊。很蠢。可是那又怎样,多少人不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她深吸一口气,“我若不故技重施,你又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思?又怎么能带着疑惑不解,让我多活片刻?若一切都大白天下,你还会走过来吗?”   音落,海棠忽然冲向千寻。   那一刻,千寻看见海棠手中的匕首,绽放着熠熠华光。   “大人?”绿萼一声喊,千寻这才回过神来。   下一刻,海棠已经扑在千寻的身上。   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抱住了千寻。千寻抬眸,刚好迎上绿萼染血的眸。绿萼的刀正好从海棠的背部贯穿,刀尖剧烈千寻的身子只有分厘之距。   绿萼的刀法,力度把握得极好。   但不知为何,还是走偏了,没能一刀贯穿海棠的心脏。   “咣当”一声,海棠的匕首落地。鲜血沿着海棠的身子不断滴落在地,千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海棠笑着从自己身上滑落,而后直挺挺的躺在她的脚下。   浑身的鲜血,心口处不断翻滚的热血,让她有种冰冷刺骨的感觉。   不远处,楼止站在那里,掌心的内劲缓缓的松懈。   很多人没看见的,他看见了。   海棠的匕首根本不是刺向千寻的,靠近千寻的那一刻,海棠只是用匕首的柄抵了一下千寻的身子。若非如此,他绝不会让海棠靠近千寻半步。   只是……   绿萼出手太快了,没有给任何人一个反应的机会。   千寻呼吸微促,低眉望着躺在血泊里的海棠,身上冷得止不住颤抖。她看见海棠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她的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声音微弱得,根本无法听清楚。   “海棠?”千寻只觉得心头忽然狠狠揪了一下,疼得难以忍受。   俯身蹲下时,她看见海棠的眼角有两行泪,缓缓滑落。   她最终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眼闭了,这口气,到底还是断了。   绿萼扑通跪在地上,“属下该死,没能留住活口。” ☆、第177章 三道金牌敕令回朝 为钻石过百加更   千寻没有做绝,许了海棠全尸,许了一副棺木收尸。   那一夜,千寻合不上眼,满脑子都是鲜血,尤其看见海棠躺在血泊里,让她想起了丞相府的灭门。脑子里很乱,夹杂着许多压根不曾看见过的血腥屠戮画面。   楼止似乎知道她的挣扎与纠结,只是抱紧她。   她觉得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总是不经意的加大力道。   他什么都没做,可是她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弥漫出来的冷戾之气。沉冷若来自冥府地狱,有着难以言说的九幽肃杀。   又有几人能感受,睁着眼睛等天亮的滋味?   黎明将至的楼止起身离开,好似京中出了事,百官联名上书弹劾锦衣卫,奏请皇帝让楼止班师回朝。联名之事可大可小,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操纵是断断成不了事的。   楼止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眉心留了一个吻。   千寻想着,大抵皇帝还是忌讳那个歌谣。   京中大街小巷都传颂的歌谣,也不知是何人散布,到底有些人心惶惶之能。   毕竟皇家,是容不得异姓掌权威胁云氏一族的地位。   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璎珞,上头的海棠花还未绣完,分明就是弄云的那个。海棠视之如珍宝,从不肯轻易离身。唯一的一次便是想用璎珞换取小白报信!难道情报真的比姐姐的遗物还重要?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坐起身来,凝着手中的璎珞,眼底的光黯淡了几分。   仿佛明白了什么,攥紧了手中的璎珞,那种力道,似乎要将璎珞生生捏碎。手心微颤,千寻又慢慢的松了手,不紧不慢的起身穿好衣服,将璎珞小心翼翼的塞进了怀中。岛农有号。   外头有脚步声快速而来,绿萼道,“大人,少将军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千寻一怔,今天才刚刚开始,何以赖笙歌如此……   快步出门,外头阴云密布,千寻只觉得迎面的风,忽然冷了很多,不由打了个冷战。绿萼急忙取了披风为千寻系上,“大人小心着凉。”   千寻颔首,“少将军现下何处?”   绿萼道,“将军府后院,应大人已经过去处置了。”   海棠昨夜没了,天未亮赖笙歌却服毒自尽在房间。是巧合还是人为,多少人猜测少将军与海棠的关系。当初赖笙歌天天为海棠煎药,这份情深意重,多少人都看在眼里。如此猜想,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后院摆放着两副棺木,千寻站在那里很久。   海棠躺在里头,容颜如生,唯一的不同的是,死去的脸上有着与赖笙歌一样的惨白如纸。冰冷僵硬的身子,再也不会哭,不会笑,再也不会喊一声“大人”。   左边是海棠,右边是赖笙歌。   千寻忽然想起了在墓室里,赖笙歌说的那句话。   他说,若是死在这里,我把另一副棺椁给你。   拳,不由的攥紧。千寻深吸一口气,抚上自己的护腕,仰头时仿佛天上的阴云更浓厚了些。低眉望着赖笙歌的尸体,面容安详,他惯来都是这样一副表情。   应无求走来,“指挥使有命,赖笙歌送归故里。到底他死死守护住分布图,也算是有功之人。赖涛当年是奉命驻守华阳城,是故并非华阳城本土人士。”   手一挥,便有锦衣卫上前盖棺。   “要送出城?”千寻看着应无求。   应无求颔首,“是。至于海棠的事情,指挥使吩咐,绿字部的人交由你全权处置,任何人不得过问。”   千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语罢,扭头望着慢慢陷在黑暗中的赖笙歌。   那个一曲笙歌尽悲凉,诉不尽天道无常的男子,终于得到了属于他的安宁。他本来就是这样安静的男子,抚琴山林,静水深流。   “大人,那海棠……”绿萼望着赖笙歌的棺椁被抬出去,不由的蹙眉。   千寻站在海棠的棺材旁,半垂着眉眼,面无表情的开口,“你知道她最后说的是什么吗?”   绿萼一怔,“是、是什么?”   “她说,终于可以留下来了。”千寻哽咽了一下。那一张一合的唇,旁人瞧不出,她却瞧得清清楚楚。   她说,大人,我终于可以留下来了。   “大人的意思是?”绿萼蹙眉。   “就埋在赖家旧宅外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赖笙歌的地方。”千寻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走。没走两步,又定住脚步,出神的望着海棠的方向很久。   回眸的瞬间,千寻眼底的光悉数黯淡下去,幽冷而无温。   去找楼止的路上,千寻察觉所有的人都在搬移,心下明白了不少。楼止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俯瞰着城内的一切,容色肃静而冰冷。   “在这里等我。”千寻朝着绿萼道。   绿萼颔首,退到了一旁,目送千寻走上城门楼。   缓步站在楼止的身边,换做旁人早就被他的天罡元气震飞出去,不死也残。深吸一口气,千寻抿着唇,“师父这是要班师回朝吗?”   “百官联名上书弹劾锦衣卫,皇上下了旨,三道谕令金牌敕令回朝。”楼止说这话的时候,容色极为平静,似乎早已料到,又好似另有打算。   “师父会是束手就缚之人?”千寻剑眉微挑。   楼止突然转身,直接揽了她的腰肢入怀,邪肆的脸上依旧是蛊惑众生的魅笑。艳绝的唇勾起凉薄的弧度,迷人的曼陀罗香气就吹在她的脸上,“若为师束手就缚,岂非又给徒儿欺师灭祖的机会?”   千寻的脸蹭的一下红到了耳根,若熟透的苹果。   这可是城门楼子,底下都是人,真是……   “不要脸!”她咬牙切齿。   “这皮相不要也罢,绝代佳人难免红粉骷髅,得一时笑一时,为师只要徒儿这身子便罢!何况这脸……徒儿要想胜过为师,还是下辈子吧!”绝世的脸上,浮现邪魅的冷笑。他的大拇指指腹正摩挲着她的脸,凤眸微扬,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千寻有种不安的预感。   她越是窘迫退缩,他便越发得寸进尺。   这是他惯来的性子。   千寻陡然意识到自己上当,直接将手环上他的脖颈,“师父说得及时,徒儿呢也什么都不要,只要师父这身子就是。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子,当真金贵得很。别人看都看不得,徒儿可是从头到尾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连师父的尺寸也……唔……”   “死丫头,这话也敢说。”他狠狠摄住她的唇。   眼角的盈光若雾气氤氲,有着迷人心魄的迷离之色。   他轻而易举的挑开她的贝齿,她从生涩转为情不自禁,最后瘫软在他的怀里,低低的娇喘。   将她揽入怀中,楼止极为满意她现在越发娴熟的回应。   蓦地,千寻眸色微凝,一副棺椁被缓缓抬出城。   那是……赖笙歌的棺椁。   “谢谢。”她含笑。   楼止却整张脸都黑了下来,挥手便要将城门下那棺椁击碎。所幸被千寻突然握住了手,冰冷的眸狠戾的剜过她的脸,“他必须死!”   “我知道。”千寻深吸一口气,往他的怀里挤了挤。   他冷哼一声,只是像拎着小猫小狗那样揪起她的后颈,直接将她带离城门楼子。放与不放,利用与被利用,都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后果。   要得到,就必须先付出。   千寻撇撇嘴,用力的掰开他的手。   这厮的小心眼毛病,又犯了。   楼止下令,千户付兴驻守华阳城,蓝鹰执一万水师配合。不但如此,楼止还准许蓝鹰与千寻从水师中挑选精干重组蓝字部,以后蓝字部与绿字部合二为一。全部交由千寻执掌,千寻为之取名为鬼军。   锦衣卫四字诀,如今只剩下青部、赤部和千寻的鬼军。   鬼军的挑选极为严格,必须摆脱锦衣卫旱鸭子的本性,一则水性必须极佳,二则必须有极高的执行力,对于命令只能服从。   坐在精致奢华的马车内,千寻挑眉望着楼止一脸黑沉的模样。   “你想让鬼军脱离锦衣卫,单独存在?”楼止眸色森冷,“绝不可能。”   “锦衣卫的规矩太多,若是鬼军归属锦衣卫,到时候也要受朝廷掣肘。徒儿想让鬼军独立,其实也是为了师父着想。”千寻言之凿凿。   楼止冷哼,“你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朝廷对于军队管辖,绝对不会放松管制。你这是在玩火!一旦脱离锦衣卫独立,你以为京畿府和兰大将军府会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愚不可及!”   千寻抿着唇,“那也要试试。”   “你这么想脱离锦衣卫?”楼止忽然将她抱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压在桌案上,眸色利利无温,“丫头,你会死得很惨!”   “师父难道不想拥有有生力量?锦衣卫毕竟隶属朝廷,一纸圣谕师父就要班师回朝。若是鬼军可以脱离锦衣卫,就能与春风得意宫一般,以民间组织的形式存在。到时候徒儿为师父盯着江湖,师父只管用心对付朝廷上的那帮人,不是很好吗?”千寻执意如此。   凤眸微微眯起危险的弧度,她的自信心与野心如同当年的那个女人,那种坚毅与执着,是危险来临的前兆。   她,会步那个女人的后尘? ☆、第178章 寻找心中的答案   撩开车帘的时候,千寻望着渐行渐远的华阳城,心里有种微凉,“海棠留下了。”   “不成器的东西。”楼止剜了一眼,也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题。在鬼军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又没有结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千寻是聪明的,自然不会像寻常的女子那样死死咬住不放。   只是他也该明白属于她的坚持,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而动摇。   蓦地,千寻盯着楼止看了良久,“我想去办一件事。”   楼止红袖轻拂,冷了眉心,“到时候后悔,可别怪本座没提醒你。”   眉目微垂,千寻咬着牙,“那也比遗憾一辈子的好。”   “去吧!”楼止也不拦阻,看着她撩开车帘。   “停车!”千寻道,快速跳下了马车。   绿萼一怔,随即翻身下马,“大人有何吩咐?”   千寻看了她一眼,“我很快会赶上你们,我有东西落在了华阳城,去去就回。”音落,她已经翻上了绿萼的马,“你不必跟着,跟大家伙一起在前面等我便是。”   “大人,你一个人……”   还不待绿萼说完,车内传出楼止冷飕飕的声音,“谁也不许跟着。”   挽唇,千寻冲着绿萼浅笑,“放心,我不会有事。”   一声“驾”,她已策马而去。绿萼站在马下,应无求朝她伸出手,“上来吧?”   绿萼摇头,“多谢,属下跟着就是。”语罢,只是随着马车,与众锦衣卫一起步行。应无求哂笑两声,也不强求,只是时不时的在马上看她。   千寻风驰电掣的赶回了将军府,却将蓝鹰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可是出了什么情况?”蓝鹰忙问。   “将军府的一切可有挪动?”千寻快步进门。   蓝鹰摇头,“暂时保持你们离开的样子,还未来得及移动。”   “那就好。”千寻一脚踹开海棠的房间。环顾四周,还是依稀模样,确实不曾变动过半分。鼻子不经意的泛酸,千寻快步走到桌案前头。   自从海棠出事,她就没有来过这里,许是心魔作祟,不知是怕还是不忍。   桌案前摆着一支笔,铺着一些白纸。风吹进窗户的时候,将桌案上的纸吹得沙沙响,还好有镇纸压着,否则都要乱作一团了。案上有些瓜子皮,还有吃了一半的瓜子,海棠与小白最是亲厚的。   千寻走上前,白纸上隐隐还有些墨迹。   这应该是海棠写下那封书信后留下的,大抵因为用力过猛,笔尖的墨汁透过上面的白纸,渗入了背面,以至于垫底的白纸都有些模糊的字迹。   写那样一封信,用得着下如此大的决心吗?   千寻刚刚关上窗户,便听见窗户外头传来轻微的“咚咚”声,心下一怔,重新打开来却是小白站在窗口。雪白的冠羽上,一撮胭脂泪般的红羽。   小白直接越过千寻,落在了桌案上,开始啄着没吃完的瓜子。   那一刻,千寻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小白!”   音落,小白落在了千寻的肩膀上,发出低低的“咕咕”声,不断蹭着千寻的脖颈。走出屋子站在外头,天色阴霾,心若风一般凛冽。   “发生何事?”蓝鹰也觉得不对劲。   千寻睨了他一眼,“派几个人给我,我要去赖家旧宅。”   蓝鹰一怔,“好,我随你一起去。”岛何名才。   “嗯。”千寻仿佛一下子虚弱了不少,回答得有些无力。   “是去看海棠?”蓝鹰上马的时候,不解的望着千寻。   千寻的面色有些微白,眼底的光却教人分辨不清是痛还是怨,那种游离在生与死边缘的东西。她抬起头,“走吧!”   音落,已经策马而去。   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唯有她知道,他知道。她也明白,很多事他默许她自己去做,不过是几条人命,锦衣卫有的是,而他有的是时间教她,什么叫人心难测,什么叫人死如灯灭。   冷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千寻觉得自己的脑子清楚了很多。   心很冷,血液也跟着凝固。   尤其在海棠的坟前落下马来,千寻的红了一下眼眶。只有一个小土包,连最起码的墓碑都没有,连像样的木牌也没有。   “就是这里。”蓝鹰指着那个稍微隆起的小土包道。   千寻看了看凋败的赖家旧宅,一侧的阴影下,小土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深吸一口气,千寻看了蓝鹰一眼,“帮我把海棠挖出来。”   “你要刨坟?”蓝鹰愣在那里。   “错。”千寻眸色阴冷,“是开棺验尸。”   蓝鹰的眸子陡然瞪大。   ——————————老子是坑主大人使劲挖坑的分界线————————————   锦衣卫大军驻扎在广袤平地上,不远处是一片幽暗茂密的林子。等到过去便是越州地界,楼止并不想入越州,就地扎营。   “大人为何不进越州城?”应无求不解,一边吩咐下去安营扎寨,一边布置楼止的营帐,一应俱全,事无巨细。   楼止站在那里,冷风拂过他妖娆的红色蟒袍,修长的指尖轻轻捋过鬓间散发。眸光幽邃的落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冰冰凉凉的声音却极度悦耳,“本座若是走得太快,他们如何能有机会下手?”   应无求一怔,俯首不语。   不远处传来清晰的马蹄声,马背上那一身湛蓝色飞鱼服的英姿,让他艳绝的唇微微勾起迷人的弧度,“小东西越发长进了。”   “大人就不担心,万一鬼军……”应无求蹙眉。   毕竟千寻入锦衣卫时日尚短,早早接手了绿字部不说,如今还坐拥鬼军,若是有朝一日反了锦衣卫,那这危害……   “本座的女人,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更该死。”楼止冷哼,眸色陡沉,“有舍才有得。本座不会插手,若她执迷不悟,早晚会栽了跟头哭着求本座。她该学会手握生杀,否则来日如何执掌真正的鬼王大军?”   应无求垂头,“话虽如此,只是大人如今对她,似乎有些不同。”   楼止冷眸剜过应无求的脸,“话太多。”   “是。”应无求随即退下。   远远的,千寻下了马,绿萼急忙迎上去,“大人你可回来了。”   “为何不走了?”千寻一怔,天色尚早,在此安营扎寨未免令人费解。再多走一段路便是越州城,入了越州难道不比在荒郊野外扎营的强?   绿萼摇头,“属下不知,是指挥使下的命令。大抵是为了等大人您回来!”   千寻扯了一下唇,“他会那么好心?”   楼止这人,公私分明。   公是公,私是私,素来泾渭分明。   行军之事,他从不马虎。除非……他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好似上一次,分明有意放她去华阳城,还非得来一场虚张声势。   这厮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偏又生得嘴硬,不管她软磨硬泡,要想从他的嘴里探得只言片语,那都是痴人说梦。   若不是他愿意,任谁都无法强求。   “大人去了何处?”绿萼牵过马跟在千寻身后。   “去拿了一样东西。”千寻道。   绿萼不解,“什么东西?”   “这个!”千寻晃了晃手中的璎珞,“这是海棠唯一的东西,也是最重要的。虽然人去了,但是留个念想也是不错的。到底海棠从未想过要杀我,就算出卖也是情势所逼。”   “大人还是在怪属下,下手太快?”绿萼垂下眉睫。   千寻深吸一口气,“不怪你,是她自己求死,能怪得了谁?”   音落,绿萼稍稍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千寻。   千寻唇角微扬,“指挥使现下何在?”   “在溪边。”绿萼忙道。   二话不说,千寻快步朝着营地后头。   溪水潺潺而过,发出清晰地流水之音。千寻走过去的时候,应无求很识趣的领着一干锦衣卫退避三舍。   风过衣袖,红衣蹁跹。   楼止双手负后,冷然站在那里。波光嶙峋,银色的流光落在他精致无双的脸上,有着异样的魅人心魄。他侧过脸,毫无表情的斜睨她一眼,黑鸦羽般的睫毛低垂,如同娴静的美人。凤眸微挑,眼尾斜飞,妖异之色无人可比。   “还不滚过来!”他冷喝,一身的凌然之气教人望而生畏。   所幸千寻已经见惯不怪,快步走到他身后,“师父何时喜欢悲春悯秋,这是要吟诗作对还是要赋词一首?”   他挑眉看她,眼底的光诡谲幽暗,“徒儿觉得呢?”   千寻迎上他的眸,只觉得波光中多了几分异样的东西。不由得教人不安,那种若薄雾般的轻渺,仿佛一触就散。她眨了眨眼睛,难得的认真模样,“师父有话要对我说?”   指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额,他的唇勾起凉薄的弧度,那飞扬的眼线越显恣意狂狷,“有答案了?”   千寻一怔,“徒儿……还要斟酌。”   “哼!”他忽然冷了声音,瞬时翻脸,“妇人之仁!”   语罢,楼止拂袖而去。   “我自己会处理。”千寻咬着牙冲他背影喊。   小陡坡上,楼止顿住脚步,“那本座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   她喘着气跑到他的身后,使劲拽着他的衣袖。楼止蹙眉,“松手!”   “生气了?”她抿着唇。   “放手!”楼止切齿。   “师父说一句支持我又不会怎样,何以每次都恶语相向?”她不知死活的迎上他满脸的黑线。   “放……”   还不待他说完,她却直接像八爪蟹一样的跳上去,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   仿佛他也没想要弹开她,任由她的冲击力往后仰。她死死抱着他,与他一道咕噜噜的滚下小陡坡。   不远处,应无求蹙眉,“赶紧撤!”   音落,逃一般的返回营地。 ☆、第179章 野外好风光   楼止用自己的巧劲,化去了她滚落在地的力道。一张脸,黑了又黑,最后几乎满脸黑线。   最后一个骨碌,千寻刚好将他压在地上,脑子有点蒙,一双秋水剪眸愈发的璀璨。她抬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楼止,他杀气腾腾的注视着干脆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的女子。把他当床亦或是当成了软榻,整个人的力量都压上去。   “嗯,舒服。”她趴着一动不动。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被一个女人压在身下,成何体统?   “作死的东西,滚开!”他低喝。   千寻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师父昨儿个夜里在床上可不是这样说的。”   楼止的脸,越发黑沉,“找死!”   看着他的官帽丢掷一旁,如墨的长发随意松散着,绽放着缎子般的流光,千寻学着他的模样,将五指张开探入他的发髻中央。谁知被他嫌恶而愤怒的抓住了手腕,这厮除了对自己的脸格外迷恋,对自己的发也是钟爱至极。   看他保养得油光水滑,就该知道骚包对于自身条件的重视。   “再不滚开,本座就……”   “就怎样?”千寻趴在他的身上,捧起他的脸,学着蜻蜓点水的模样,一次两次三次的啄着他的唇。那种画面格外的滑稽,却让某人起了身体反应。   楼止的声音都有些暗哑,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有话直说,少特么来这一套!”   千寻捂着耳朵,龇牙咧嘴,“嘶……师父疼……”   “滚开!”他躺在地上冷喝。   被揪住了耳朵,千寻只能悻悻的从他身上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师父你赶紧放开,疼……耳朵耳朵……”   楼止却不松手,直接将她从地上揪起来。   嫌恶的看一眼身上的脏秽,那张绝世无双的脸愈发的冷若霜寒,他冷哼,“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松了手,楼止转身。   哪知千寻却一把揪住了楼止的头发,下一刻他的掌面高高抬起,眼瞧着就要落在她的面门上,“千寻!”   她撒手的同时,直接将自己的衣襟扯开,“师父往这里打!”   楼止凤眸瞪得斗大,却还是低眉看着她白花花的胸前,她的手指正好勾着亵衣的带子,只要指尖一动,就能让他看见被他用汤汤水水养大的心肝宝贝。   “怎么长大的,师父就怎么给拍回去。可好?”千寻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煞有其事的看着楼止微微轻颤的唇。   “无耻!”这一次,换他略显失控的低吼。   千寻剑眉微挑,“师父这话说错了,正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不过是一脉传承,发扬师父厚颜无耻的衣钵罢了!”   “还不给本座穿回去?”楼止冷冽的剜了她一眼。   “师父不打算怕死徒儿了吗?”千寻得寸进尺。   楼止一声吼,直接将她按在了溪边的大石头上。千寻只觉得背后的骨头差点被撞断,倒吸一口冷气,却一把拽住他的衣襟不撒手。   “作死的东西!”他杀气腾腾,她却不知死活。   “师父……”她单脚挂在他的腰上,软语呢喃,还一脸的天真无邪,那种无辜的眼神让楼止恨得咬牙切齿,“师父……”   楼止直勾勾的盯着她,“罢了罢了,告诉你也行!后头有人跟着,来者不善,本座只是在等他们自投罗网。”   “还有呢?”千寻笑得干净澄澈。   楼止眼底的光又深了几分,“鬼军的事情,本座答应了,任你处置就是。”   “然后呢?”千寻还在笑。   “本座不会插手你的事,徒儿满意了吗?”楼止几乎是一字一顿咬出来,身后的乱石都跟着咕噜噜的往溪水里滚去。但……愣是没伤她,是舍不得还是……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被人逼成这样,貌似自他胜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以来,头一遭。   “满意满意。”千寻拢了拢衣襟,缩回腿。   哪知他却忽然扣住了她挂在他腰上的腿,“徒儿满意了便想走,可曾问过为师是否满意?乖徒儿使了坏便要走,不该回报一下为师吗?”他笑得邪肆,眼底满是不羁的魅惑。   千寻讨好的扬起笑,“师父,这是荒郊野外的,白日不宜。”   “嗯,你也知道白日不宜吗?”楼止睃了她一眼,却见她快速的收拾好了衣襟,一脸的正经女儿家模样。   “师父既然深谋远虑,想必那些尾巴离死期不远。徒儿恭祝师父将他们一网成擒!”她试着想把腿从他的手心里抽回来,哪知他只是轻轻一扣,她便无法动弹,“若是徒儿现在累了,晚上就不能好好伺候师父了!”   楼止低哼一声,“那现在伺候也是一样的。”   千寻顿时哭笑不得,“师父,万一人家看见,怕是要累及您指挥使的清誉。”   “无碍,看见便看见,杀了就是。”他狠狠吻上她的唇,将她困在怀里,容不得她动弹。下一刻,他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将她按在那里就给吃干抹净。她怎生忘了,他是谁?楼止!锦衣卫都指挥使!岛巨贞圾。   他想做的,谁能左右?他不想做的,谁能强迫?   纵是青天白日如何?纵是有人无人如何?纵是身在外头又怎样?他想做的事情,谁敢说个不字?在他的字典里只有喜与不喜,没有附加条件!   这就是某女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故事。   自以为掐着别人上钩,其实是自己掉坑里的下场。   尤其事后,某人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高冷傲娇的说,“蠢丫头,为师原就打算告诉你,谁知你耐不住风流,愣是要觊觎为师的美貌,死缠烂打的甩都甩不掉。真是亏得你有这份不知廉耻,为师只能勉为其难的教你占了便宜。”   千寻站在那里嘴角直抽搐,跟千年老妖比无耻,果然是棋差一招。   现在和方才的他,俨然就是两个人,倒教人难辨真假。   极度不屑的盯着楼止云淡风轻的脸,千寻的出其不意招数虽然达到了预期的结果,但是过程很艰辛。踢了皂靴,她直接将脚伸进溪水里。   时下的溪水冷得刺骨,她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   “作死的东西!”他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也不怕废了你的蹄子。”   “你才是蹄子!”她撇撇嘴,还是乖巧的将双臂环上他的脖颈。   楼止睨一眼怀中的女子,浅浅勾唇,“狡猾!”   他将她弄得如此狼狈,如此疲累,难道还不准她耍小性子,让他抱回去?一报还一报,算是扯平。   回去的时候,应无求早已吩咐绿萼备好了热水。   也不知为何,千寻觉得近日有些嗜睡,等着楼止抱她回去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他怀里睡着了。无奈,楼止退去了所有人,不许任何人打扰。   “你先下去吧,有指挥使在不会有事。”应无求看了绿萼一眼。   绿萼若有所思的站在帐子外头,“还是守着吧,以便不时之需。”   “有指挥使在,她不会有需要的。”应无求笑着看她。   深吸一口气,绿萼执意不肯走,“还是让属下留下吧。”   应无求蹙眉,“你何以如此坚持?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就好。”   绿萼犹豫了一下,应无求看见她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有些担虑,“你是哪里不舒服?你、你还好吗?”   “属下没事!”绿萼抿着唇转身就走。   应无求蹙眉,这是怎么了?怎么近日有些怪异?   床榻上的千寻安然躺着,那种岁月静好的模样,教人没来由的心安。坐在床沿,他修长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头,拨开她散落的发。那张脸白皙红润,只是即便睡着,也难免有几分倦怠之意。   是他近期真的太过?   累着她了?   眼底的光不由的柔和了少许,幽暗中透着少许光亮。指尖拂过她的脸颊,大拇指的指腹贪恋的摩挲着她幼滑的肌肤。   轻轻吐出一口气,他起身去端了一盆水。   千寻只知道好累,好困,身上暖暖的,仿佛湿湿润润的。有人温柔的在自己耳畔说着听不清的话语,心里跟着暖透了。   睡得迷迷糊糊,外头忽然有些骚动,不知道在闹些什么。   千寻睁开眼一下子坐了起来,正好看见楼止站在帐子口,单手撩着帘子往外瞧。   “发生什么事?”千寻的声音有些暗哑。   楼止也不转身,只是背对着她清浅道,“有人劫营。”   “什么人?”她急忙掀开被子伸手去抓衣服。   察觉身后的动静,楼止眸色慵懒的看了她一眼,“作死的东西,这么着急赶着投胎?”   千寻一怔,抬头时他已经走了出去。   看样子,是楼止口中的那些“尾巴”来劫营。劫营无非有两种,一种为国,一种为利。   定南侯的余孽被清理得差不多,绝不敢再来劫营送死。放眼看去,楼止身上唯有两样最值钱的东西:他的命,分布图。   楼止的功夫太高,来杀他无疑是自取灭亡。   那么剩下的……   分布图!   千寻急忙穿好衣服冲出去,外头火光冲天,大批黑衣人被围困在锦衣卫大阵中。楼止早有准备,所以他们一进入军营便已经中计。   应无求一声喝,双方便交上手。   这头正热闹,不远处的辎重营却燃起熊熊烈火,霎时蔓延周旁所有的营帐。局面突然有些失控,混战中突然有人高喊一声,“找到了!”   音落,大批跳蚤般的暗影迅速朝千寻扑来。   这是…… ☆、第180章 我是她夫人,你是什么? 完颜凉   绿萼飞身落下,绣春刀快速出鞘,“大人暂避!”音落,已经与对方交上手。   腰间颓然一紧,千寻还不待回神,便已经迎上那双幽邃无温的眸。楼止无声无息的站在她身后,黑色的披风忽然遮她在怀,眸色一沉,天罡元气骇然波及周旁。说时迟那时快,所有的黑衣人若沙包一般被狠狠掷出去。   红袖轻拂,他这才抖了一下披风,露出怀中的千寻。   千寻一怔,这厮神出鬼没来得格外及时,她的绣春刀都没有出鞘的机会。   他却施施然冷哼,极度冷蔑的睨她一眼,“就你这三招两式,纯粹是找死,本座看着都无趣莫不如自己动手。蠢货!”   语罢,他直接捏了一把她鄙夷的脸。   “嘶……”那头人家打得你死我活,他却在这里隔岸观火?   “待着别动。”他走向正大得火热的那帮人。   火光中,千寻定定的望着他妖娆的背影。大红的蟒袍,大红的风华,映着火光的颜色,让黑色披风上血色火莲尽情绽放,极尽妖异之华。   绿萼与应无求也跟着动手,这是千寻第一次看见应无求出手,功力绝对在绿萼之上。一柄绣春刀抖得滴水不漏,黑衣人在他的手中,一个个血溅三尺。   千寻放了心,这样的状况,对于锦衣卫而言其实也只是小菜一碟。   转头时,她忽然怔住。   所有人都看着火光的方向,将注意力摆在那头,却没有发现在反方向的阴暗面,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无星无月的幽暗中,那个女子一身的白,那种几近发光的白,透着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就好似泥塑木雕,又像极了灵堂上的纸人。岛巨纵血。   身上的白衣映着脸上的惨白如纸,烈焰红唇恰似染着艳烈的鲜血,红得教人发怵。她就那么站着,面对千寻的方向,渐渐的歪下头,好似脑袋随时会掉落。   千寻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盯着她,可是她能感觉到来自白衣女子的幽冷之气。身上一个哆嗦,她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这个女人太诡异!   突然,她看见那个红唇慢慢的咧开诡谲的笑,就好像妖兽的血盆大口,那种心头一窒的惊怖画面。她朝着千寻缓缓伸出手,脑袋一直都歪在肩头。   千寻一怔,眼角一道余光掠过。   她愕然转头,却见一名黑衣人窜出来,冰冷的刀刃朝她的脑门上劈来。   要躲,来不及,还手,为时已晚。   下一刻,绿萼如飞蛾扑火般挡在她跟前。刀子不偏不倚的落在绿萼的脊背上,鲜血飞溅在千寻的脸上,那种滚烫的灼热让千寻的眸色陡然狠戾无温。大拇指陡然弹出绣春刀,抱着绿萼一个旋身,千寻的刀以闪电般的速度落在那人脖颈上。   割颈,毙命,一气呵成。   一脚踹开即将倒下的死人,千寻快速将绿萼置于地上,眸色焦灼,“绿萼你怎样?”   绿萼摇着头,勉力撑起身子,“没事。”   千寻如释重负,抬头间,却看见那个白衣女子竟然朝着林子里走去。白衣逶迤,不知是人是鬼。但千寻本身不信鬼神,所以她宁可相信有人装神弄鬼。   “照顾自己,我去去就回。”千寻将绿萼搀到一旁坐下。那一刀很深,若不是绿萼以身挡刀,千寻必死无疑。   眸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绿萼,千寻深吸一口气,“自己小心。”   绿萼一把拽住千寻的胳膊,“大人去哪?”   “我马上回来!”千寻挣脱绿萼的手。   “大人别去!大人回来!”绿萼扑过去,奈何千寻脚下飞速,几个落点便已经越出了军营。咬着牙绿萼一拳砸在地面上,指关节顿时鲜血淋漓。   幽暗的林子里,千寻踽步而行,环顾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太冲动,一个人也敢出来。但现在回去叫人,对方必定不会待在原地。   硬着头皮往里头走,千寻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   林子里万籁俱寂,不是有黑鸦和蝙蝠从头顶掠过。空寂寂的林间小道因为树荫的遮蔽,视线极差,一米之外根本不能视物。   蓦地,千寻看见了那个白色的影子,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   那个白影没有动,反而幽幽然的转身,面对着千寻站着一动不动。   千寻上前几步,离白影越发近了一些。   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那人开了口,是个清凌凌的女子声音。她说,“站住,别再往前走。”   顿住脚步,千寻只能看见正前方那个白色的影子,那张血色红唇。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千寻才直视那个白衣女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引我来此到底意欲何为?”   “你就是千寻?”那女子低低的问,口吻中带着几分幽怨。   “你是谁?”千寻已经明白,她就是来找自己的。   闻言,那女子发出低低的呜咽,在这样的寂冷夜里,有种震撼人心的惊怖。惊得一侧的黑鸦“呼啦”飞起无数,千寻全身神经都绷紧。   “我是谁?你问我是谁?”白衣女子的哭声飘渺而无根,就好似孤魂野鬼的哀怨,那种萦绕不去的低鸣声让人心都跟着颤抖,“你说我是谁?”   千寻剑眉微蹙,“世上女子何其多,我怎么知道你是谁?何况,你是谁,与我何干?”   语罢,她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幽冷的声音,“听过完颜凉这三个字吧?”   黑暗中,羽睫骇然扬起,千寻骤然转身,不敢置信的望着那抹白影,“你说什么?”   “完颜凉。”白影低低的说着,声音依旧飘渺,夹杂着少许沧桑过后的暗哑,“韩城一战,生灵涂炭,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千寻只觉得自己的心陡然漏跳几拍。   完颜凉?   韩城?   楼止屠城?   “你、你是……”千寻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什么都是空白的。完颜凉?她怎么可能是完颜凉?   不不不,完颜凉不是死了吗?   “你到底是谁?”千寻厉声惊喝。   白衣女子笑得凄凉,那种透骨的哀怨如泣如诉,并不像伪装的。   她哭着笑,笑着哭,“我是完颜凉!可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你!为什么你要抢走我的一切?他为我屠戮众生,不惜染血韩城,可是你为何要打破所有的美好?没等到我回来,你就已经占据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我是他的夫人,你是什么?”   千寻死死抓着绣春刀的刀柄,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什么?   她是什么?   夫人?不是夫人。未婚妻?不是未婚妻。   只能算是师徒,算……一种无名无分的苟合。   可是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楼止这个人。如果她在乎这些东西,就不会眼巴巴的闯宫拒婚,不会眼巴巴的随军出征,更不会眼巴巴的独闯华阳城。   “我什么都不是。”千寻说得极为镇定,却也是斩钉截铁,“我爱他。不管他以前怎样,以后会怎样,我都只认定他一个人。不管你是完颜凉还是谁,不管他会不会再次接受你,我还是我,此心不变。”   “他不会爱你的,你对他而言只是寂寞时的填补,是我的替补。”完颜凉冷了声音。   千寻转过身去,笑得微凉,“替补也好过于事无补。不管你是谁,只要此刻站在他身边的是我,你就是个输。自己的男人和幸福,自己争自己夺,何必装神弄鬼。山水有相逢,我等着你来抢!”   语罢,千寻快步离开。   完颜凉?   不管她是真是假,今夜注定不是平静的一夜。   若楼止真的有心待她,她岂会偷偷摸摸的引自己入密林,说这样的废话?只是,楼止若是对她没有感情,当年的屠城之祸,又是因何缘由?   她素来不是那种悲春悯秋之人,只想加快脚程往军营赶回去。   哪知还未走出林子,便已经有黑影拦道。   “谁?”黑暗中,千寻根本看不清对方是谁,甚至于是男是女都分辨不清。   千寻听见剑身擦着剑鞘,缓缓出鞘的声音。   心下一紧,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   突然“嚓嚓”几声,那是铁器碰撞抖落的剑花,只有内力极其身后的人,才能有这样的本事。千寻的眉陡然扬起,却见剑花落地,燃起了地上的枯叶,四下开始有了微弱的火光。   枯枝因为燃烧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让四下的氛围陡然变得诡谲起来。   黑衣蒙面,一双低垂的眸,仿佛永远都见不到光明。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木雕刻,没有表情,没有眼神传递,唯有手中的剑发出冷厉的嗜血白光。那光,惨白惨白,让人的心都跟着寒透了。   千寻下意识的望向军营方向,却听得那人有气无力的声音,“别看了,两大势力出手,没人会顾及你的失踪。”   “你是来杀我的?”千寻深吸一口气,这人会不会跟所谓的完颜凉有什么关系?   谁知还不待她多想,对方陡然挥剑,强大的剑气破土袭来。   千寻瞪大眸子,连连后退,一个侧身,剑气擦肩而过,直接破开了她身后的大树。一人腰粗的大树被当场劈成两截,这力道若是落在她身上,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飞身,千寻身驾轻功急速掠过树梢。哪知一道剑光闪烁,肩上陡然一沉,千寻骇然凌空飞旋,肩膀上的衣衫被悉数削去。最终还是落回地面,心口气血翻腾。   便是那一剑,她已经察觉,对方只是在试探自己,并不是真的要杀他。   肩上寒凉,肩胛后头露出半遮半掩的印记。   下一刻,千寻陡然扬起眉睫,那人如鬼魅般近至身前,伸手便扣向她的肩头。 ☆、第181章 徒儿只把师父刻在心口上   说是那时快,一声冷喝,“住手!”   伴随着一道华光疾驰而来,冷剑直挑开黑衣人的手,那种力道擦着千寻的面颊而过,她几乎能清晰的看见自己散落的刘海被削断,飘落眼前。   身子一侧,千寻飞身落在树梢上。   半空飘落一抹白影,千寻的眉陡然蹙起,这年头的女人都喜欢一身的白吗?一个两个都喜欢穿白?   白衣蒙面,一柄冷剑在枯枝的燃火中熠熠生辉。   “影卫?”白衣女子冷冽的开口。   “你是什么人?”黑衣男子依旧半垂着眉睫,但是身上的杀气愈发浓烈。   白衣女子低低的冷笑两声,“她的命是我的,要动她可以,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就行。否则,就留下你的尸体。”   一个女子却有着猖狂至绝的口吻,然则就她刚才出手的那一剑,千寻足以相信,白衣女子确实有这样的自信基础。   徐徐侧过脸,白衣女子剜了千寻一眼,凉飕飕的开口,“还不走?”   千寻一咬牙,脚尖轻点,直接掠过树梢往外头飞去。   “休想!”黑衣人哪肯罢休,随即尾随。   谁知却被白衣女子拦住了去路,“回去告诉十三王爷,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这前有楼止,后有春风得意宫,他的日子会越来越精彩!”   黑衣人陡然冷喝,“你知道得太多。”   “我不但知道得多,我杀的人,也多!”音落,两大高手在密林中杀得不可开交。   一个是黑衣蒙面的影卫荒原,一个是神鬼难测的白衣女子。   强大的剑气,让整个林子里的黑鸦止不住的飞起,哗然的声响伴随着刀光剑影。一个漂亮的回旋剑,一个强势的横扫剑气。   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白衣女子一掌击去,荒原硬生生接下一掌。岛共有扛。   掌面相对,强大的气劲乃至风沙走石。   蓦地,她忽然收力,借着荒原的掌力骇然飞上半空。好一个借力打力,不费吹灰之力!   “你慢慢玩,等着楼止那妖孽来收你!我就不奉陪了!”一道清凌凌的声音落下,人已经飞无踪,消失在夜幕中。   不远处火光浮动,那是锦衣卫大批出动的迹象。   荒原心惊,只能掠身而去,离开现场。   反正他的剑气已经灌入了千寻的体内,除非楼止救她,稍晚一步定会血脉爆裂而死。何况他收到的命令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千寻从半空坠落,有一股戾气在体内快速穿过,不断的瓦解她提起的真气。那种力量霸道而嗜杀,有着难以承受的钻心之痛。   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往亮光处走去。   “师父……”她无力地呢喃着,唤着他的名字,不让自己躺下,“楼止……楼止……”   身体好似要被强大的力量撑破,那种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叫嚣的痛楚,让她挪不开步子。怎么会……会变成这样?她想提起真气,哪知越提气,身体里的戾气运转得越快,眼看就要侵占全身。   理智开始模糊,视线开始模糊。   脚下一软,她觉得自己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离,只剩下浑身几欲胀裂的疼痛。   “作死的东西!”   那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曼陀罗香气,熟悉的他的怀抱……   肩胛上微疼,好似有滚烫的气劲从丹田处被人强行灌入,迅速在身体里蔓延,与那股邪恶的戾气碰撞,不断的化解那种胀裂的痛苦。渐渐的,她觉得心口的大石被慢慢挪开,可以微微喘上一口气。   小腹处的力量还在源源不断的灌入,不断的吞噬戾气,化去她的体内的剑气。   疼痛减弱,千寻终于有了气力睁开双眸。   刚好迎上他狠戾无温的眸,冷若霜寒,却在看见她醒转的瞬间,带着少许如释重负,微微的苦涩。   楼止一身的红衣,火光下若盛世的妖孽,有着蛊惑人心的精致容颜。   “谁敢伤你?”他冷问。   千寻摇着头,“不知道。”   闻言,他眼底的光越发深了几分,扭头剜了应无求一眼,“废物!”   锦衣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应无求自然知道,楼止动怒了,“属下该死,不曾防备还有第三拨人。”   楼止眸色陡沉,周旁的锦衣卫全部震飞出去,震得周旁的落叶跟着嗖嗖直落。那种杀气,足以毁天灭地。   若不是千寻按住他腰间的手,此刻他定会大开杀戒。   差一点……   那一刻,她发觉他的掌心有些许濡湿。   他是害怕?还是愤怒?   是在乎?或者仅仅是一种感觉领域被侵犯的耻辱?   她分不清,因为那双幽邃嗜杀的眸子里,没有半点光亮,也无法传递给她任何信息。   靠在楼止的怀里,千寻将额头抵在他的下颚处,“我没事。”   “哼,再有下次……”   “决不轻饶嘛!”不待他说完,她已经接过下半句,“这话你都说过多回。”   “回回都记不住,本座不介意拿刀刻在你的心口上。”他面无表情,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唯有冷冰冰的寒意不断从身上散发出来。   便是在他的怀里,千寻也觉得寒气侵体,越发的环紧他的脖颈,“徒儿只把师父刻在心口上,旁的都无关紧要。”   他的脚步放缓了一拍,而后又面不改色的继续走着。   应无求搜遍了整个林子,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这个结果,楼止早已预知。   锦衣卫毕竟是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不可能若神算般预知未来。到底还是疏忽了,只截住了两拨刺客,没想到还有一拨竟将苗头对准了千寻。   谁也不知道千寻为何被引出去,然则千寻也不打算说破。   这事若是现在告诉楼止,她想着以楼止的性子,定然会警告锦衣卫上下,不得对她吐露半个字。既然如此,还不如她私下问问,等到有了眉目再与他说清楚。   所幸,楼止也不问。   只是他缄口不提她擅自离开军营遇袭的原有,反倒让千寻有种不安的错觉。这厮惯来心思难料,也不知道这一次是故意为之,还是别有居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   回到军营的时候,楼止依旧抱着她。   所有的锦衣卫悉数垂下头,无人敢抬起头多看一眼。   “大人,这些刺客如何处置?”应无求问。   刺客死的死,生擒的也不在少数。如今都被绑缚成粽子一般丢在旷地上,重兵把守。   “都是为分布图来的?”楼止凤眸微抬,飞扬的眼线在火光中诡谲而妖异。   “是。”应无求道,“是京畿府和兰大将军府的人。”   “愚不可及。”他手上的东西,也是他们能轻易碰的?烧了辎重营,烧了这营帐又能怎样?他的东西,他的人,谁也别想碰。除非他愿意给,否则……   千寻蹙眉,“那图……”   他低眉睃了她一眼,“蠢货!”   闻言,千寻撇撇嘴。   “做活人桩吧!”楼止丢下一句,漫不经心的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什么是活人桩?”千寻不解。   楼止艳绝的唇角微微勾起,“想知道?讨好为师,为师就告诉你。”   千寻瞪着他,“师父,徒儿有伤。”   “无碍,为师可以通宵为你疗伤!”他别有深意的睨着她。   “无耻!”她跳下了他的怀抱,“不劳师父费心费力。”   他伸手抚着她的脸,勾唇蔑笑,“徒儿不是说,教不严师之惰吗?那为师自然要勤以教授,免得再落徒儿的话柄。”   千寻瞥了他一眼,身上舒坦了不少,他那些元气果然好使。如今浑身通畅了些,她剑眉微挑,“师父还是先处理烂摊子吧,徒儿去看看绿萼。”   “嗯?”他鼻音拉长,声音低沉,“怎么,在你心中,为师还比不得一个奴才?”   “绿萼为我挨了一刀!”千寻道。   他却冷哼,“没心肝的东西,果然是女生外向。为师难道没有救你?早知道,就该让你血脉爆裂而死,十足的没心没肺。”   千寻讨好的凑上去,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啄一下,“徒儿没心没肺,还不是因为对师父掏心掏肺?师父……”   她那一声师父,刻意放缓放柔了口吻。   却见楼止抖了抖,极度嫌恶的瞪着她,“滚!”   千寻失声轻笑,快速换了一件外衣,便跑出了营帐。   外头,应无求已经候着了。   其实她也知道,今夜出了事,楼止与应无求必定会有要事相商,根本无时间顾及她。京畿府与兰大将军府敢劫营,楼止是断断不会轻纵的。   所以她去找绿萼,楼止才会放手。   否则那个小气傲娇鬼,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擅自离营,险些送命,这两项罪名,就足够他折腾一晚上的。   款步走向绿萼的营帐,站在外头透过帐子上的倒映,千寻看见绿萼一人敷药的烛影。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掀开帐子走了进去。   (绿萼背上的秘密,详见作者有话说) ☆、第182章 看见活人桩后的反应   千寻浅笑,眼底漾开几分内疚,“我来吧!”   绿萼的脸瞬间浮起一片绯红,“属下可以,不敢劳烦大人。”   “上一次也是我给你敷药,这有什么。何况你还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你,只怕我已经死了。”千寻拿过桌案上的金疮药。   见状,绿萼抿唇不语,只能任由千寻为她上药。   伤在背部,好深的一道伤口。   因为服了止血散,也敷了止血散,如今血有些止住,但还是有些血珠子不断的往外冒。这一时半会也是好不了的,只能慢慢将养着。   “这蔷薇真好看。”千寻道。岛估乒才。   绿萼不说话。   良久,绿萼才低语,“属下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大人。属下这条命,本就是大人给的。”   “你的命在你自己的手里,无关任何人。”千寻为她绑上绷带,一圈又一圈的厚厚绷带缠在身上,却还是不断有血迹渗出来。   “大人教训得是。”绿萼回答。   千寻将外衣与她披上,开始收拾案上的瓶瓶罐罐,“绿萼,你跟着我时日也不短了,我的性子你最清楚,我喜欢坦诚。”   这话一出口,绿萼的面色愈发的惨白,低头勉力笑着,“大人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千寻盯着她的脸。   “大人何以这样问?属下不敢瞒着大人。”绿萼猛然抬头,有些慌乱。   千寻深吸一口气,“你确定没有事情瞒着我?”   绿萼想了想,重重的点头,举起三根手指头,“属下可以发誓。”   “我信你,不必发誓了。”千寻眉睫微垂。   那一刻,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谁都不说话,只听见千寻收拾药瓶子发出的叮叮当当声响。她将瓶瓶罐罐放回药箱子,这才松了口气坐下来。   “既然没有隐瞒,那好,绿萼我问你,你可知道完颜凉的事情?”千寻开门见山。   绿萼陡然瞪大眸子,“大人何以突然问起这个?”   “告诉我,知道,或者不知道。”千寻盯着她的脸。   绿萼抿唇,看得出来,是在犹豫,是在做思想斗争。   沉默了很久,绿萼才点头,“知道一些。”   千寻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看着她,“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不管大小,只要是关于完颜凉的,我都要知道。”   “大人为何……”绿萼蹙眉不解。   “因为今夜我遇见了完颜凉,还差点被人杀了。”千寻说得极为镇定。   绿萼眸色愠怒,“什么?有人要杀你?”   千寻颔首,低眉却见绿萼攥紧了拳头,心下微怔。抬头时,却见绿萼刻意回避了自己的眼神,那种微怒的表情绝非作假。   “完颜凉不是死了吗?何以还会出现?”千寻悠然开口。   绿萼颔首,“完颜凉是死了,当日死在了韩城。指挥使大怒,为之屠戮韩城。自此天朝与南理国的战争才算彻底爆发。”   千寻挑眉,“指挥使为她屠戮韩城,当时的场面想必很血腥。”   “当时的事情闹得很大,皇上六道金牌都没能召回指挥使。锦衣卫大军踏平了整个韩城,老弱妇孺无一幸免。如今韩城还是一座空城,一座鬼城。因为戾气太重,谁都不敢靠近半步,也就成了天朝和南理国的边境分界线。”绿萼一五一十的陈述。   “你确定完颜凉死了?”千寻还是追问。   绿萼颔首,“是,是死了,属下肯定。是指挥使亲自去验看的尸体,后来……”她顿了顿,有些不敢看千寻。   “后来怎样?”千寻心下一窒。   “大抵是指挥使太过深爱,所以将完颜凉制成了美人扇,一直收在锦衣卫内,此事便再也无人敢提。”绿萼说得很轻。   千寻却觉得很疼。   美人骨,美人扇,从此与君相为伴。   是这个意思吗?   “完颜凉是南理国的公主,何以会死在韩城?”千寻若有所思的问,不想让绿萼看见自己眸子的波澜。   “当时完颜凉身为南理国国君最宠爱的公主,是南理国送与天朝和亲的,以平息两国之间的干戈。指挥使大人奉命去迎接公主入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喜欢上了指挥使,上书皇上要与指挥使联姻。此事闹得朝堂非议,诸位大臣皆是不肯。”   “毕竟指挥使大人非皇室,若是与公主和亲乃于理不合。但皇上力压群臣准了折子,许公主为指挥使夫人,即刻返京成亲。便是在返京的前一天晚上,公主被刺,死在了行宫,刺客不知所踪。”   绿萼轻叹一声,千寻却眉头紧蹙。   “你是说,没抓到刺客?”千寻不解,锦衣卫重兵防守,为何抓不住刺客,“然则就算抓不住刺客,指挥使为何要屠戮韩城?”   “这倒不清楚,身为暗卫,属下能知道的也仅仅如此。不过当时指挥使是真的待完颜凉极好,成日出双入对的,只可惜完颜公主福薄,没能等到与指挥使成亲那一日。”绿萼惋惜着摇头。   察觉千寻眸底的黯然,绿萼急忙缄口,想了想又道,“大人你别往心里去,完颜公主再好,也只是白骨记忆,不可能再活回来。定然是有人假借公主之名,想要对大人行不轨之事。”   千寻深吸一口气,口吻泛着少许的情绪波动,“那……完颜凉,长得如何?”   “属下只远远的看过一眼,清清灵灵的女子,倒与大人有几分神似。”说完这话,绿萼眸色微沉,下意识的干笑两声,“大人对不起,属下不是有意……”   “你好好休息吧!”千寻起身,勉强一笑,“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   绿萼急忙起身,“大人方才说有人要杀你,可知道是谁?”   “不知道,不过倒是证明了一件事,引我出去的人绝对不是完颜凉。”千寻冷了眸,心里补充了一句,但肯定跟完颜凉有关系。   “是。”绿萼斩钉截铁,“完颜凉已死,绝对不会是她。”   千寻颔首,“对了,活人桩是什么?”   绿萼蹙眉,“大人怎的问起这个?”   “没什么。”千寻莞尔,面色有些微白,“方才指挥使提及活人桩,我顺嘴问问罢了!”   “大人。”绿萼欲言又止,“活人桩,不好看。”   千寻不解。   绿萼犹豫了一下,“其实所谓的活人桩只是锦衣卫刑狱里的一种死法,就是用掌力从囚犯的天灵盖拍下,将脖颈脑袋拍入体内,这需要很强大的内劲。以往都是从刑狱或者天牢抽调死囚,交由锦衣卫做平日里的练功之用。如果不能一次性成功,会受到惩处的。”   羽睫微颤了一下,千寻只觉得有种寒毛直立的感觉,“你的意思是,把人活活拍死?”   “是,如果武功足够高,不会见血,也不会见脑浆。如果……”绿萼看了千寻一眼,深吸一口气,“如果内力不够,场面……会很血腥。”   千寻几乎可以想象,天灵盖碎,脑浆迸裂的血腥画面。   “我知道了。”千寻觉得腹内有些作呕,面色微白的走出去。   外头的风有些凉,千寻拢了拢衣袖,体内的剑气刚刚化去,冷风拂面只觉得身寒。折腾了那么久,千寻想着还是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   近来嗜睡得很,动不动就犯懒。   走到火光处,千寻顿住脚步,营帐挡着但能听见凄厉的喊声。千寻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有些好奇,所谓的血腥画面,该是怎样?活人桩的执行,真的有那么残忍?   一步一犹豫,千寻走到明亮处。   那一刻,明眸瞪得斗大。   黑衣刺客们被锦衣卫围在正中央,肩膀以下被埋入土中。囚犯们没有被堵住嘴,这种歇斯底里的恐怖才是追求的畅快,那种看见别人为了死亡而呈现出来的恐怖,疯狂而无助的嘶喊,才真的让人心底发怵。   这不是取乐,锦衣卫没有乐趣,杀人的时候只是一种执行。   拿人命提升自己对杀人的技巧掌握度,确实是很好的办法。   一掌拍下去,力道的精准,位置的精准,还有内心的狠戾度,都能得到最好的验证。   所以说,在锦衣卫之内,杀人也是技术活。   千寻站在那里,憋了一口气,忽然有数名锦衣卫腾空而起,掌力劈头盖脸的拍下去。刺客的脑颅精准狠的被拍入身体内,那种骨骼集体断裂的“咯嘣咯嘣”声,在寂冷的夜里尤为清晰,此起彼伏的钻入千寻的耳朵里。   有几个失手的,刹那间白的红的集体爆裂,连带着眼珠子都被内力弹飞,那种惨烈的画面根本无法用字眼形容。   那一刻,千寻只觉得腹腔内一阵翻滚,忽然剧烈的呕吐。   那种感觉,恨不能将胃内所有的东西都吐得干净。   最后连苦胆水都吐出,整个口腔又苦又涩,眼泪都止不住往下掉。   就算当日巧音被处以梳刑,所有人都吐了,唯独她没有。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千寻直起身子,抚了抚稍微好受些的胸口,然后用力深呼吸。心想着,赶紧回去吧,再看下去估计连昨儿个未消化的都该吐出来。   谁知她一转身,眼前一黑,瞬时没了知觉。 ☆、第183章 不喜欢孩子?还是不喜欢我为你生孩子?   营帐之内,烛光摇曳,应无求道,“属下查看过林子里的情况,有鸠摩剑的痕迹。鸠摩剑的剑气本就狠戾,素来以霸道著称。林子的枯叶被灼烧,也是鸠摩剑造成。”   楼止颔首,“断绝华阳城给京畿府的军资供给。”   “可是这样,京畿府势必会上奏皇上。”应无求一怔。   “京畿府本就与锦衣卫抗衡,如今华阳城在本座的手里,势必要扼住京畿府的扩张趋势。近两年来京畿府不断招兵买马,与边境的兰景辉一直都有联络。这一次,本座倒要看看兰家那老东西,会怎么选。”楼止自有打算。岛估乒划。   应无求颔首,“兰景辉身为兰大将军府嫡长子,虽然与其父兰辅国驻守边关,但其野心却极度膨胀。想来是想与京畿府联手对抗锦衣卫,只可惜当初谁也不肯出兵,便已经痛失良机。”   楼止凤眸微扬,眼底的光幽冷深邃,“这一次,本座要将京畿府连根拔起。”   “那兰辅国未必肯。”应无求道,“兰辅国执掌兵权多年,老谋深算。唇亡齿寒的道理,只怕他……”   “兰家!”楼止冷笑两声,眸光寸寸冰冷。   脑子里却响起虚弱的女子声音:止儿,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   深吸一口气,楼止红袖轻拂,施施然起身,“没了京畿府,就剩下一个兰家,能成什么气候?”   “皇上已经将朝政交付在大人手里,谁敢越过咱们直奏御前?那些折子最后还不是落在了大人的手里。若非大人刻意放行,他们的折子根本就到不了皇上手里。”应无求道。   楼止勾唇谩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幽冷若地狱,“万喻安这个司礼监做得不错,不枉本座提拔。”   “是。”应无求颔首,“大人刻意让百官联名的折子递呈皇上跟前,让皇上以三道金牌敕令回朝,如此一来只会让那些人觉得皇上对大人起了疑心,更容易放松警惕,他们才能迫不及待的对大人下手。”   京畿府,沐家!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楼止陡然蹙眉,应无求疾步走向外头。须知没有十万火急,是断不会有人敢上来打扰。   “不要命了?”应无求出去低喝。   蓦地,他愣了一下。   却见千寻躺在担架上被抬了过来,当下火急火燎,直接冲进了营帐,“大人,千百户晕厥。”   音落,楼止眸色陡沉。   应无求只觉得眼前有风掠过,房内已经空无一人。   外头,楼止已经抱了千寻在怀,音色降至冰点,好似随时都能将血液冻结,“到底怎么回事?”   “属下等发现时,百户长已经晕倒,不知什么缘故。”底下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楼止冷哼一声,杀气腾腾的抱着千寻回营帐。烛光下,千寻面色微白,整个人透着一种虚弱的迹象。心下一沉,楼止诡美的凤眸眯起危险的弧度,难道是她体内的剑气还未完全化去?怎么可能?他分明……   修长的手扣住千寻的腕脉,楼止凝眉坐在千寻的床前,“脉象并无不妥,只是血气有些不足。”迟疑了片刻,楼止的脸上竟有几分凝重,“这脉象……”   这脉象似乎从未见过,怎生得这般奇怪?   “大人这是……”应无求鲜少看见楼止这般迟疑的模样。   还有他们家大人不敢肯定的事情?   “不是中毒,也非受伤,只是这脉象……”楼止蹙眉,“去叫军医过来。”   应无求随即退下。   一声嘤咛,千寻睁开惺忪的眸子,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我这是在哪?”她记得自己刚刚在看“活人桩”。那一个个刺客俨然如桩子一般被种在地上,然后拍入地下。   “发生何事?”楼止冰冷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羽睫微扬,千寻迎上他那双几乎要吃人的眸子,莫名其妙的摇着头,“没发生事情,只是看了活人桩罢了。”   坐起身子,她觉得额角有点疼,顺手一摸,竟然肿了一个包。   楼止冷哼着挑开她的手,眯着眸子睨着她额头上的包,大抵是晕倒的时候磕着地造成。略带沉重的吐出一口气,他红袖轻拂的起身,缓步朝着自己的软榻走去。对于她,大伤小伤,用的都是他最名贵的药。   应无求快速领着军医进来,军医惊得一身冷汗,急忙跪身去探千寻的腕脉。   慢慢的,那老军医的面色越来越惨白,最后竟然冷汗涔涔,身子都开始颤抖。   “百、百、百户长……”老军医哆哆嗦嗦了半天,愣是吐不出成句的话来。   “好好说话!”应无求冷了声音。   楼止在一旁的面色更是黑沉如墨,心中想着,大抵是中了什么难以言说的毒,否则何以如此厉害。   千寻蹙眉,“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我……”她有些慌了神,抬头去看黑着脸的楼止,难道自己真的身有隐疾?或者是赖笙歌的隐疾会传染,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传染了?命不久矣?英年早逝?   这样想着,千寻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身子有些轻微的打颤,面色愈发苍白。   “说!”楼止冷喝,周旁的桌椅板凳开始微微摇晃。   千寻心惊,他也觉得她得了不治之症?   老军医伏跪在楼止跟前,身子抖如筛糠,声音更是颤抖得不成样子,“大人,百户长有、有孕!”   音落,室内的茶几突然崩碎,茶水四溅。   帐内,一片入坠冰窖的死寂。   应无求瞪大眸子,二话不说便行了礼,“属下告退!”语罢,直接揪着老军医的后颈,将他连拖带拽的带离营帐。   烛火摇曳,千寻坐在床榻上愣是没回过神,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楼止瞬息万变的脸。那张风华无限的脸上,不知凝的什么颜色。   青一阵白一阵,而后是淡淡的如茶淡漠,最后是一如往昔的平静从容。   红袖轻拂,楼止诡美如狐的眸子微微挑起,烛光在他幽邃的瞳仁中跳跃。他不似寻常人家的欣喜若狂,只是轻咳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走到烛火旁,剪了灯芯,让室内的烛光更亮了一些。   千寻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间依旧是倾国倾城。   拿着剪子的手,指节分明,白净如玉,甚是好看。   只是剪灯芯的时候,烛光抖了一下,他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落,在他光滑如玉的面颊上映着斑驳的剪影。敛去眸中月华,他若有所思的放下剪子,又干咳了一声。   见状,千寻抿着唇歪着脑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楼止还是站在桌案边,还是干咳一声。睫毛眨了眨,没回过身看她,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千寻蹙眉看着他袖中的手,捏了拳又放开。然后继续捏拳,又放。如此反复,反复如此。   察觉千寻始终不移的目光,楼止的声音略显暗哑,音量教往日低沉不少,“盯着为师作甚?”   他不说话,只是稍稍扳直了身子。   烛光下,他极度完美的侧脸,有着精妙的轮廓弧度。   “看看师父要装到什么时候。”千寻剑眉微挑。   “作……小东西。”他顿了一下,有意无意的跳过一个字,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才一步一风华的朝她走来。无论何时,他总是优雅得高不可攀,而后又妖孽得无人可比。   坐在床沿的时候,他面无表情,无悲无喜,无怒无嗔。   “你不喜欢?”千寻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种难以言说的喜悦,初为人母的喜悦,让她禁不住笑出声来。不管他喜不喜欢,她只知道这是自己的孩子。   母亲的天性,就是守护自己的孩子,从孕育到出生,可付心血,只求平安。   楼止不说话,千寻直接爬上他的膝盖,笑得合不拢嘴,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带着极度的感染力,连他眼底的光都跟着柔软起来。   他想了想,一手揽着她的腿肘,一手环住她的肩,将她小心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拥在自己的怀里,却再也没能将手放在她的腰际。   千寻一怔,抬头只见他越发沉冷的脸,精致的脸部轮廓都跟着僵硬冰冷。   她一如既往的赖在他的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脖颈,深吸一口气才以一种极度认真的口吻问,“师父不喜欢孩子?还是不喜欢我为你生孩子?”   或者,是为了完颜凉?   那个曾经,他为之屠城的女人?   那个昨夜,苦苦纠缠的女人?   虽为假,但那种哭诉,却好似一柄刀子,架在她的心口上。只要他一个眼神,一个句话,乃至一个动作,都能让刀子狠狠捅进去。   千寻方才的喜悦一扫而光,剩下的是一种不知名的锥心之痛,她勉强笑着,“我只要你一个明确的答案,要或不要,我都想知道结果。不管师父做怎样的决定,徒儿都不会有异议。但是没有异议,并不代表赞同。这个孩子是我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他低眉,恰好看见她眼底的坚毅,还有浮起的流光氤氲。   心,忽然就疼了。 ☆、第184章 她,到底还是来了 钻石过百加更   大拇指的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她的面颊,那种低缓的力道不似以前的用力。他凝了眸,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千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师父,你说句话好不好?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要不要我?要不要这个孩子?你就说一句,一句话就好!”   握着他腕上的手稍稍缩了一下,那一刻,她竟然感觉到他紊乱的脉息,时急时缓极不平静。羽睫止不住颤了颤,千寻哽咽着喊了一声,“师父?”   蓦地,他缩紧了怀抱,双眸深深的合上,将唇抵在她的眉心,却只有斩钉截铁的一个字,“要!”   千寻却险些哭出声来,他说要!   “是要我,还是要孩子?”她猛吸鼻子,心潮澎湃却不想在此刻落泪。   深吸一口气,楼止的声音有少许的颤动,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都要。”   她的羽睫缓缓垂下,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真好!躺在师父的怀里,果然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可以什么都不必想,因为师父是个手握生杀之人,握住她的,也握住了别人的,所以她无需害怕未来的一切。岛估女圾。   愈发将她抱紧,那一刻,千寻觉得楼止要将她融入骨子里,那种轻微的颤,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心里的结,完颜凉的结,何时能打开?   不管怎样,他肯说话,那便是好的开始。总比一直都没有答案的强,心里有准,底气十足。就算……就算完颜凉真的没死,她也不怕。   那一夜,楼止依旧抱着她睡,却再也没有往日的亲密。他在他们之间用被褥隔开,虽然她依旧枕着他的胳膊,心里却有种隐隐的不安。   因为嗜睡,千寻没能想太多便睡了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她察觉身边的人起了床,悄无声息的开始穿衣服。她正巧背对着外头,也不睁眼。却能感觉到他穿好衣服后坐在床沿,继而伸出温热的手,慢慢轻抚她的脸。而后替她捏好被角,这听见他华贵的皂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渐行渐远。   睁开眼,千寻翻身望着空荡荡的营帐,眼底的光明显黯淡了一下。   他……心里已经开始介怀了?   因为她不是完颜凉却怀了他的孩子?   那个完颜凉真的如此重要吗?   闭上眼,千寻不打算继续想下去,干脆继续睡。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着绿萼担忧的叫醒她,千寻才知道,时近午时。因为担心千寻是不是昏睡过去,绿萼才过来试着叫醒。   “我没事。”千寻起了身,快速的穿好衣服。   绿萼颔首,“应大人说……”绿萼犹豫了一下,“不过大人尽管放心,除了指挥使和应大人,知道此事的便只有大人您和属下。属下绝不敢泄露半分!”   千寻一怔,“那个军医……”   “大人饿了吧?”绿萼直接岔开了话题,“属下替你……”   还不待绿萼说完,千寻直接撩开了帐子走出去。   今日的阳光极好,远远的,她看见那抹红色的身影,双手负后伫立在军营门前。千寻深吸一口气,抬步走过去。   可是她该如何开口?   问他为何要隐瞒自己有孕的事实?问他是不是将军医杀了?问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问他是不是要出尔反尔?   还是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   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千寻犹豫了一下,“徒儿起得晚,耽误了行程。”   “是为师不想启程,否则早已在二十里开外。”他幽然转身,面不改色,一如往昔。下一刻,他勾唇轻笑,“营中乏味,今儿个为师破例带你去越州城走走。”   闻言,千寻一怔。   楼止却已经迈开了步子。   原本锦衣卫大军就驻扎在越州城外,与越州城也不过短短的一段路程。   千寻跟在楼止身后,应无求与绿萼随行。   低眉望着他飘荡的衣袖,千寻跟在后头,想了想便抿紧唇,缓缓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可是她快,他也快,总是没能够到他的袖子。伸出的手无力的往回缩,千寻垂了眉睫。   蓦地,手中一暖,楼止已经转身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蠢货,是哑巴吗?上前!”他低喝,极为好看的眉,微微皱起。   千寻含笑上前,看着他牢牢握住自己的手,不由的有些得意,“师父可曾听说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徒儿是蠢货,师父又当如何?”   楼止不说话,只是勾起唇角,清浅的笑了一下。牵着她的手,放慢了脚程,进了越州城。   身后,绿萼与应无求远远跟着,不敢靠的太近。   然则这样的一幕,却让绿萼有些怅然若失。   应无求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嘴,到底没能开口。   进了城千寻才发现,有时候长了一张好皮相未必就是好事,一颗颗少女心满街乱飞,容颜娇俏的也不在少数。然则跟楼止一比对,便是再美丽的女子,也硬生生教他这个男儿给比了下去。   千寻撇撇嘴,越是这样,她越是抓住他的手不放。   楼止扯了唇斜睨她一眼,握紧了她的手。   进了酒楼的包间,千寻才算松了口气,不由的开始审视楼止绝世无双的脸。   肤光如玉,若白璧无瑕。长眉入鬓,凤眸诡美如狐,眼尾斜飞,下置迷人的悬胆鼻,一张迷人的唇总是似笑非笑,稍稍勾起便蚀骨若妖,勾魂摄魄。   “看够没有?”楼止挑眉低斥。   他是最不喜欢旁人这般盯着他看的,故而每每出行总是带着纱罩或者遮面具。唯独这一次,千寻不知道他是怎么的,光明正大就跟着她出来了。   只可惜这张脸,想低调也难,到底是招摇了。   “师父为何不喜旁人看?”千寻蹙眉。   楼止拂袖,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为师这张脸,只给你一人看,可好?”   千寻的脸蹭的一下红到了耳根,他却趁机俯首咬住了她耳垂,“乖徒儿莫非是想与人共享?奈何为师这心只有一颗,怕是腾不出第二个空缺。”   心,漏跳一拍,千寻羽睫扬起,煞有其事的盯着他邪魅狂狷的脸。只是勉强回了一句,“不要脸!”   语罢,她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去哪?”他冷了声音临床而坐。   “下去逛逛,师父先点菜,徒儿稍时便回。”千寻顾自往外走。   应无求刚要阻拦,却不见楼止吩咐,也只好让开一条道。   “大人要去哪?”绿萼小心翼翼的跟着。如今她还有伤,若然有点风吹草动,未必能保得了千寻周全。   “这是越州城,又不是华阳城,你如此紧张作甚。”千寻道,“何况有指挥使坐镇,谁敢放肆,不想要脑袋了?”   街面上人来人往,千寻如今对孩童的小物件挺感兴趣。难得楼止抽了风,肯带她出来走走,自然要好好放松一番。成日不是军营就是锦衣卫,倒也忘了自己是个女子。   拨浪鼓,轻轻摇,极为节奏感,却悦耳动听。   千寻朝着绿萼笑道,“我要这个。”   绿萼颔首,上前去付钱。   便是一转眼的功夫,千寻自己走开,等到绿萼回眸,千寻已经距她有一段距离。今儿个刚好是集市,街面上人头孱动,人潮拥挤得只能踩脚。   “大……主子?主子?”绿萼背上有伤,艰难的推开身边的陌生人。   然则这些人却一个劲的往她身上挤,硬是将她挤在了后头,眼睁睁看着千寻拐过街角没了身影。   “都给我闪开!”绿萼咬着牙,奈何街面上又不能大动干戈,倒不是怕杀人,只是不想惹事罢了,免得暴露了千寻与楼止的身份。   毕竟刚入越州城,不知城中深浅。   一咬牙,绿萼忽然飞身,直接踩过那些人的肩头越至街角。   街市四通八达,这条条大道,哪里才是千寻走过的?   绿萼蹙眉,顾不得背上的疼痛,只好随便选一条道往前冲。若是千寻有事,她只有死路一条。   千寻摇着拨浪鼓,走进一家铺子。   想着以后孩子出世,可以买条长命锁,买一副铃铛银镯。   一回头,却发现绿萼没能跟来,不觉心下一慌就要往外走。该死,怎么就剩自己一人了?若是绿萼找不到自己,不定要怎样着急。   何况万一绿萼……   刚刚走出店门,千寻便看见街对面站着一个女子。   如昨夜所见,白衣,秀色。   愣了一下,千寻看她的时候,发现对方也在盯着自己,并且唇角带着笑。那种笑,凄婉而悲凉,却足以教人寒透心底。   清秀美丽的面庞,一双如怨如诉的眸子,仿佛永远凝着薄薄的水雾。发髻轻挽,没有一点珠钗发饰,风过的时候,吹起她脑后的丝带,幽然飘荡。   千寻敛了眸,只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因为那张红唇,因为那一身的白衣俨然如孝衣。   却是女要俏一身孝,幽怨自眸中来,悲凉自骨中生。   她便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千寻,笑得让人为之动容。   过了稍许,她竟缓步朝着千寻走来,那一身的孝服随风盈动。及至千寻跟前,她忽然落下泪来,朱唇微启,声泪俱下,“千寻,我等你很久了。我是……完颜凉。”   那一刻,千寻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手中的拨浪鼓,“吧嗒”落地。 ☆、第185章 我选择,相信他   大街上人来人往,千寻看一眼白衣女子,“你自称完颜凉,有何证据?”她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是她相信他。   相信他的眼睛,相信他的话,相信他的心。   既然完颜凉死在韩城,那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不管这个女子有什么目的,动机都不纯。   千寻冷哼,看着那女子依然哀怨的容色,眼底的光浮起一丝冷蔑与不屑。不紧不慢的俯身捡起地上的拨浪鼓,柄子摔坏了,千寻蹙眉。   “那你又为何不信?”完颜凉继续开口。   “你说呢?”千寻忽然凑近她的面颊,那种诡谲的笑意,与楼止如出一辙。眼角眉梢晕开的冷冽,如刃锐利。   完颜凉不紧不慢的拭去脸上的泪,上前一步,站在千寻的跟前,那张精致无方的脸让千寻有几分熟识的错觉。   “千寻,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楼止的夫人,而你最好给我离开。否则……最后伤的人,肯定是你。”完颜凉放弃了原本的表情,此刻却是一股子的恃强。   千寻长长吐出一口气,“早这么说话不就结了,装什么鬼装什么可怜?”她轻轻掸去拨浪鼓表面的灰尘,也不抬头,只是走到一旁,好似自己跟自己说话,压根就没有理睬完颜凉,“都弄脏了,看样子要重新买过才行。”   “千寻!”完颜凉一怔,没料想她竟然视自己为无物。   闻言,千寻抬头,“好端端的叫我作甚?真是无聊。”   语罢,她顾自走开,“回家照照镜子吧,下次别出来吓人。”   “站住!”完颜凉愠怒,忽然看不清千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千寻没有止步,“你让我站住我便站住,你当我是谁?又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这世上能教我站住的,屈指可数,但绝对不会是你。”   完颜凉直接冲到千寻跟前,“我是完颜凉!”   “说过了,我知道。”千寻剑眉微挑,一脸的无辜表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或者你来告诉我,你身上哪块骨头被我们家大人拆了做骨扇?”   那一刻,完颜凉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红唇抖了抖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见她不语,千寻扑闪着明亮的眸子,笑得如花嫣然,“下次呢查清楚再来,不过你也算小有成果。”她直接用手擦上完颜凉的红唇,“这东西吓着我了。”   完颜凉别过头避开,怒目直视,“你到底要怎样才会离开他?”   “想知道吗?”千寻冷了眸,唇角微微勾起,“做到三件事,我就答应你离开。”   “哪三件?”完颜凉愣住。   千寻邪魅蔑笑,“乾坤逆转,江河倒流,死而复生。”   说完,千寻恶作剧般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如何,能做到吗?”   “你耍我?”完颜凉面色泛白,死死盯着千寻的脸。   “我何时耍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千寻冷笑,“难道要跟你一样装鬼吓人,才算好的?行了,我没空跟你废话,要争要抢随时奉陪,以后别给我来这一套虚的。我可没那么好的性子,陪你戏耍一次又一次,事不过三,下不为例!”   “千寻!”完颜凉喊了一声。   千寻也不理睬,顾自走开,她还要去找绿萼,懒得纠缠。   楼止说过,都要!   人和孩子,他都会要!   有这句话,有肚子里的孩子,千寻觉得自己已经是无敌的。   死而复生,能死第一次,就能死第二次!   若这女子真敢做什么,千寻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跟宫里的那些娘娘小主们一样,来个心狠手辣!女人的心很小,小得只能容得下心中所爱,容得下自己的骨血。   除此之外,她不惧与天下为敌,何况小小的完颜凉!   “大人?”绿萼迎上来,然则刚刚定住脚步,下一刻面色全变了,“完颜……完颜凉?”   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转身望着那个一身白的女子,继而望着绿萼,声音有些暗哑,“她真的是完颜凉?”   绿萼颔首,“是。一模一样!”   拳,骤然握紧,千寻的手心里捏着那根断裂的柄子,一手还握着拨浪鼓的鼓面,整个人如泥塑木雕般望着那个女人缓步走到自己跟前。   她真的是……   怎么可能?   那个骨扇的故事,难道不是真的?   楼止也会被人骗?   她不信!   绝对不信!   “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自己,但我选择,相信他。”千寻低语,望着阴魂不散死跟着自己的完颜凉。   绿萼挡在千寻身前,冷眼打量着完颜凉,“别过来!”   “绿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我!”完颜凉冷喝,“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我是指挥使夫人,你给我滚开!”   “你真的是……”绿萼蹙眉,扭头望着一言不发的千寻,“属下是鬼军之人,大人执掌鬼军必然是属下唯一的主子,请见谅,属下不会让开。”   “你!”完颜凉嗤冷。   千寻垂下眉睫,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完颜凉打量得透彻。   “既然是完颜凉,那便是南理国的公主。敢问公主何以一人在此啊?”千寻岂是好对付的。   一句话,直接让完颜凉愣了半晌。   绿萼蹙眉,“没错,公主不该有随行吗?两国交战,公主现身此地,岂非自投罗网?”   完颜凉抿唇不语。   “绿萼,我们走。”千寻心里有些乱,不想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扫一眼周旁投来的侧目,千寻觉得心慌意乱。   快速走回酒楼包间,千寻进去的时候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眉坐在楼止的对面。应无求不在,只有楼止一人,绿萼只能在外头等候着。   楼止临床而坐,窗户虚掩着,也没有大开。   千寻忽然就推开窗户,外头的光线陡然间全部挤进屋来,显得有些任性。   许是一下子受不得刺眼的光,楼止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飞扬的眼线微挑,愈显诡谲妖异。他望一眼桌案上的菜式,而后懒洋洋的瞟着面色微白的千寻,“又是谁教你不痛快?这么大火气,吃了霹雳弹?”   盯着眼前的始作俑者,千寻眨了眨眼睛,“霹雳弹是给师父准备的,徒儿岂敢擅用。徒儿还指着有朝一日,师父能成全徒儿,做一副上好的鼓乐,如此便是全了徒儿的孝心。”   望着眼前龇牙咧嘴的小狐狸,他的小狐狸这是要咬人的节奏?   楼止勾唇似笑非笑,“心口不一。”   “什么是心口不一,徒儿说的都是真心话。”千寻闻着桌案上的鱼肉油腻味只觉得喉间滚动,忽然捂着嘴别过头去猛烈干呕,“撤了,把这些都撤了!”   楼止蹙眉,也不说话,只是走到她身旁,单手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捋着,“真是不成器,一点苦都受不住,这才刚开始。”   千寻呕得眼泪都出来,一张脸惨白如纸,“师父站着说话不腰疼。”   “嗯,那为师坐下说。”楼止施施然坐在她身边。   闻言,千寻嘴角直抽抽。岛估厅弟。   “师父是想让徒儿开心吗?”千寻觉得好受了一些,有气无力的直起身子。   楼止红袖轻拂,直接将她揽入怀中,指尖轻轻掸去她唇角的涎渍。千寻一怔,他不是最鄙夷脏秽吗?急忙握住他的手,千寻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我自己来。脏……”   他也不理睬,只是抱紧了膝盖上的她,仍然小心的替她擦拭唇角,“为师早就说过,看不顺眼的,杀了便是。怎的越发妇人之仁?”   千寻一怔,那可是完颜凉!   是他的夫人,她当街杀人?笑话!   若是他对完颜凉余情未了,她岂非……   “师父可知在街上,徒儿遇见了谁?”千寻抿着唇开口。   她不是那种会挑唆的人,但是自己的东西自己不争取,难道要等着别人施舍?   楼止低眉,望着她垂下的眉睫,遮去了眸中精芒,眼中不由的冷了几分,“还记得答应过本座什么吗?”   千寻愣住,“什么?”   他忽然用手指戳着她的心口,“忘恩负义的东西,这样也算两不相疑?蠢货,这般想要做本座的骨扇,本座不介意随时成全你。”   “做了骨扇,师父是不是就会随身携带?”千寻无辜的瞪大眼睛。   “你!”楼止勃然愠怒,她果然有本事,能教一贯从容的他次次都大发雷霆。一掌举起,眼瞧着就要落在她门面上。她却不知死活的将脸凑过去,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该死的女人!   该死……   下一刻,他却陡然掐起她的下颚。   “师父……你又咬我……”   千寻怒目直视,楼止却狠狠咬着她的唇,就像他第一次咬她的肩膀,那力道,直接将她的唇瓣咬出血来。   事实上,这力道还是轻的,只是唇瓣柔软,咬着格外疼。   “不疼就不知道收敛,不知道记住本座的话!”楼止冷哼着松开她,竟怒然朝着外头道,“应无求,还不给本座滚进来!”   音落,应无求急忙推门而进,扑通跪在那里,“大人恕罪!”   “人呢?”楼止冷喝。   千寻想要起身,奈何他紧拥不放。   “就在外头。”应无求退到一旁。   千寻还不待回神,便听得楼止冷入骨髓的声音,“公主远道而来何不直接找本座,偷偷摸摸甩开使团独行,就不怕被当做细作死无全尸吗?” ☆、第186章 你爱她吗?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身子稍稍扳直,視线直勾勾落在门口。   一袭白衣。一张红唇,那个自称完颜凉的女子,就这样,以如此骇然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公主!   真的是南理国公主?   完颜凉?!   意识到怀中的女子绷紧了身子,楼止稍稍蹙眉,修长的手轻輕拂过她的脸,执意抚平她拧到一处的剑眉,“不成器的东西!”   便是这样一句话。卻让千寻莫名的心安。   他的嘴里从来没有好话,可是她抬头时,只在他幽冷的瞳仁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如此这般,便已经足够。   至始至终,他的视線都凝在她的身上,不曾看完颜凉一眼,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斜视。   完颜凉素衣白裳,一言不发的走到楼止跟前。   千寻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她锐利如刃的眸子。   “你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完颜凉冷了声音,带著几分哽咽,几分哀怨。而后直勾勾盯着樓止妖孽般的容颜。   不可否认。他这样的容色,是个女子都会上心。   谁都渴望成为他心头的朱砂,唯一的颜。   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落,敛了眸中月华。楼止艳绝的唇清浅勾起,“应无求,护送公主去驿馆交给使团,派几个人随行去京。”   “我是完颜凉。”她咬着牙。   楼止蔑笑,就像逗弄心爱的小猫小狗。不断的扯弄着千寻的发,后来干脆扯了她的番帽,将她的发悉数散落下来。饶有兴致的拨弄着她的发丝,那种顺滑的感觉置于掌心,甚是舒服。   餍足的笑看怀中一脸黑线的千寻,楼止挽唇,指尖掠过她唇上的咬痕,旁若无人道,“为师送你一样东西。”   应无求随即上前,是个崭新的拨浪鼓。   千寻眸色一沉,他都知道?   这妖孽竟然知道!   知道还作壁上观?看她被人欺负?   他剜了她一眼,就这性子还能教人欺负了去?是蠢还是活该,二选其一!   千寻吞了吞口水,怨气十足的别过头去。   他却就着她的胳膊拧下去,但拧了半道还是停了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千寻蹙眉看他,等着他下狠手,谁知等了半天他也只是做做样子的在她胳膊上碰一下。   一咬牙,千寻探了手在他背后,抓着他腰间的软肉,狠狠掐下去。   “嘶……”楼止黑着脸看她。   这丫头自从功夫精进,下手可是一次比一次狠,原先的隔靴搔痒,如今可都是实打实的疼。可怜他如玉肌肤,愣是教她弄出点别的颜色。   两人旁若无人的模样,让完颜凉的面色越发难看。   “果然是世情薄,人心凉。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完颜凉说得极为哀怨,那双眸子时刻不离楼止。   终于,楼止冷了脸,抬头瞥了完颜凉一眼,“公主的戏未免太过,人不如新衣不如旧,这句话还是你姐姐亲口说的。”   闻言,千寻愣怔半晌,“什么姐姐?”   应无求上前一步,“这位公主可不是当年在韩城殒命的完颜凉公主。”   “此梁非彼凉,梁上君子的梁,不是酒暖言凉。”应无求补充道,眼底带着几分嘲讽,却让完颜梁的面色难看至极。   “没错,完颜凉是我姐姐,那我也算是小姨子吧!”完颜梁打量着被楼止拥在怀里的千寻,“再怎么说我姐姐都是名正言顺的,你算什么东西?百户长?暖床丫头?或者贱皮贱肉的贱……”   话未说完,一记响亮的“啪”,完颜梁的脸上随即浮起鲜红的指印,整个人一趔趄便扑在地上。唇角溢着血,这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愣是许久没能爬起来。   应无求冷笑一声,半仰着头盯着屋梁,对房内的一切动静不看不听不说。   绿萼站在门外,低低的偷笑。   “谁?”完颜梁捂着红肿的面颊起身,而后怒目直视千寻。   千寻晃了晃自己的手,“不是我!”   楼止依旧漫不经心的摆弄着她的头发,“应无求你是死人吗?还愣着作甚,带公主回驿馆。别再出来丢人现眼,否则……”   凤眸微挑,眼底是属于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狠戾无温,“你姐姐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或者……”   他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拨浪鼓,笑得阴森诡谲,“乖徒儿,为师为你做个人皮鼓如何?摔不破,扯不烂,触手生温?”   完颜梁面色煞白,呼吸都变得急促。岛尽找划。   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应无求嗤笑一声,急忙跟上去。   及至完颜梁出门,楼止才松了手,放千寻起身。一张脸笑意全无,冷若霜寒。鼻间冷哼,宛若全世界都欠了他,连带着千寻都不给好脸色。   千寻没想到楼止翻脸何其快,歪着脑袋看他满脸的黑线。   这厮到底闹哪样?   “师……”   “还有脸叫本座师父!”楼止冷了眉目,那突如其来的一喝,将千寻吓了一条。却见他忽然将手中的拨浪鼓丢在了桌案上,那火气委实有些莫名其妙。   咬着受伤的唇,千寻极度不解的望着他愠怒的模样。她还没发火,他倒是动气了。什么情况?她还没说,自己被完颜梁欺负,他袖手旁观。   贱人就是矫情!   “既然师父不快,那徒儿就……”   “哼,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冷然切齿。   千寻瞪大眸子,“师父到底要说什么?能不能一次性说完?今儿个不是元宵节,打哑谜有意思吗?”   闻言,楼止冷飕飕的剜了她一眼,“到底是谁在打哑谜?”   “恶人先告状!你分明看见了完颜梁拦我在大街上,何故还要作壁上观?”千寻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气呼呼的对着他。   楼止低哼,一身杀气腾然,“从昨儿个夜里瞒着本座,直到今儿个还疑心不减。果真是本座太惯着你,如今都敢质疑本座,真是不知死活!”   “师父若是光明磊落,何惧疑心?”千寻不甘示弱,倔强的抬着下颚,“两个人连坦诚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心啊肺的?”   “放肆!”楼止一掌下去,桌案瞬时被拍碎,四分五裂的菜肴溅得满地都是。   千寻红着眸,咬着唇不说话。   低眉时,眉睫微垂,敛去所有的眸中精芒。   蓦地,她愣了一下,地上的菜肴,都是她平素爱吃的,她从未说过,他却了如指掌。眼泪很不争气的掉了一滴,她用力的抹去,别过头就像犯了错的孩子,但就是不肯服输。   指挥使了不起?   “过来!”他冷了声,杀气减弱不少。   “为何每次都是我过去?”她若犟了脾气,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更何况……许是孕中性子焦躁的缘故,从昨日开始便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一直都是吃了吐。   楼止一言不发,脸上黑了一层又一层。   房内寂静无音,应无求让底下人送了完颜梁回去,稍稍将身子挪到门缝处,侧了耳朵听得提心吊胆。都说孕中的女人脾气大,这千寻的性子原也算好的,如今怎么有些不可理喻?   绿萼蹙眉盯着应无求干咽两口口水的模样,心里也是瘆的慌。   楼止:“过来!”   千寻:“你过来!”   “本座是指挥使!”   “拿官阶压人,算不得好汉!”   “……”   房内还是静得出奇,应无求有些慌了,想了想急忙在外头行礼,“大人,公主已经送回越州驿馆,不知可有下一步吩咐?”   良久,房内才传来一声冷了又冷的声音,“立刻送使团入京。”   应无求才算松了口气,“是!”   转而看着绿萼期盼的目光,淡定道,“杀气锐减,你家大人赢了。”   绿萼眉头蹙起,重重的点了头,如释重负。   “送点清粥过来。”楼止的声音又缓和了不少。   应无求急忙朝着绿萼摆手,绿萼会意的去点菜,弄点小米粥和一小碟素菜,尽量清淡去油腻。至少要让千寻吃一些才是,否则一直吐也不是个事。   绿萼与应无求端着清粥进去的时候,楼止还是抱着千寻,不知道最后是谁走向了谁。楼止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千寻却笑得嫣然,只是看上去有些疲累。   “出去!”楼止睨一眼赶紧收拾一地狼狈的绿萼与应无求。   千寻深吸一口气,看着二人面面相觑的走出门,这才道,“师父早就知道公主在越州城?”   “连夜接到朝廷密折,南理国意欲和亲平息干戈,送了公主入京。谁知途径越州城时公主失踪,遍寻不着。皇上着令锦衣卫秘密寻找,及早送使团进京。”楼止面无表情。   剑眉微挑,千寻满意的点头,“这事几个月前就听说过,没想到这么巧。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公主竟然跟 ……”   楼止剜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就直说,再拐弯抹角,本座……”   “你爱她吗?”千寻脱口而出。   下一刻,楼止骇然盯着她的脸。   这丫头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她顶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师父……爱过完颜凉吗?” ☆、第187章 大人脸红了   “爱当如何,不愛又当如何?”楼止高冷傲娇,用一种睥睨姿势俯看怀中的女子。   千寻挑眉。“说能怎样?不说还能怎样?师父昨儿个已经说明了一切,虽说要留下孩子,却还是心存芥蒂。因为我不是完颜涼,因为我无法取代她在师父心中的位置,因为师父从未对我动过……唔……”   他直接禁了她聒噪的嘴,吻上她的唇,给她最真实的溫度,最内心深处的涌动。   蠢货。昨儿个是怕压着你。岛尽农圾。   到底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孕事,还能如此淡定。他只是麻木了太久,一时间不知道該怎么平复心情,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表示自己的喜怒哀乐。许是埋在阴暗的世界里太久,一个人活了太久,忘了心跳与激动是什么滋味。   在他世界,只有生与死的灰暗,从未有过一丝颜色。   早在十岁那年已经徹底的颠覆了人生的轨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還能重新活过。就像现在这样,拥着记忆里的某个人。从虚幻走到现实。   她的感受。他都懂。   他的感受,她却未必能体会。   在这红尘浩渺之中,总会有一个人与你相约九十九步,你一直在等着他转身。却他始终一路随行。   你总是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付出,觉得自己才是等待的那个人,回眸一瞬才明白,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就在你的身后。他,何尝不是在等你回头?   这世上的误会。便是由此而来。总要以自己的执,去想别人的念,错过才得遗憾二字。   所以,牵着手并肩走,走到天涯海角都不慌。   握住她的手,楼止眼底的光冷了几分,张了张嘴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贯的毒舌此刻竟变成相顾无言,他知道她在等他的回答,可是……他本来就不是那种甜言蜜语的人。   “师父?”千寻面颊绯红,慵懒的躺在他怀里,望着那个身子绷直的男子,“师父能回避到什么时候?”   “嗯。”他低低的回应。   千寻撇撇嘴,“不说就算了。”   “就你一个。”他低咳一声,放了她,自己直起身子就往外走。   愣住半晌,千寻僵在那里如泥塑木雕。   说什么?   就你一个?   端着那碗粥,千寻呼啦呼啦的喝了个精光,脑子里一直在想他的话。   绿萼不解的走进来,“大人,发生何事?指挥使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生气了?”千寻嘴角直抽抽。   “应该是,面色有些红。”绿萼颔首。   千寻捂着嘴,笑得前仰后翻,那厮……那厮红着脸……难怪走那么快……二话不说直接追出去。走出去的时候,楼止还在外头等着,面色冷静了很多。   堂而皇之的走过去,有恃无恐的握住他的手,不顾楼止凉飕飕的目光,也不顾周边人的侧目。千寻就是要握着他的手,招摇过市。   “是我的,就算去争去抢,我都不会退让一步。”她侧过脸看他。   楼止凤眸微挑,看了看极好的天色。邪魅不改,狂狷依旧,眼角眉梢溢开清浅的笑意,艳绝的唇朝她勾起,“本座何时要你去争去抢?”   她一怔,瞪了他一眼。   明知故问!   “这一次公主和亲,轮不到师父头上吧?”她边走边问。   楼止挑眉看她,“你就巴不得为师与人有染?”   千寻撇撇嘴,“是啊是啊,徒儿会在墙下接应你。”   他指着她平坦的小腹,“他可愿?”   “这就要看师父的定力。”他曾为完颜梁的姐姐屠城,而完颜姐妹长得一模一样,那一脸的小妖精模样,谁知道……   他直接一个脑瓜崩扣在她脑门上,“不成器的蠢货。”拽紧她的手,走出了越州城。眼底的光却越发冷冽,如刃锋利。   完颜梁……   到底是冲着千寻来的,以千寻引完颜梁出现,虽然是最简单的方式,只是现在他却有些后悔。他没想到的是,千寻的反应,当街相逢却还能保持最初的平静。   完颜一族何时多了个完颜梁?   而且与死去的完颜凉竟生得一模一样。   南理国使团入京,只怕……又要有一番腥风血雨。   完颜梁的使团已经开拔,婢女青奴在车辇中小心的为其敷脸,“用热鸡蛋敷一敷,不然明日会留下痕迹。只是奴婢不明白,公主何以不还手?”   轻抚脸上的红印,完颜梁冷笑两声,“楼止为了心爱的女人,下手可够狠的。千寻也委实厉害,楼止手握锦衣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想到终于有了弱点。”   “公主此行凶险,奴婢担心……”青奴欲言又止。   “只要有死穴,我就能趁虚而入。楼止,千寻,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完颜梁嗤冷,“只要有我在,千寻的心里就会像卡着一块石头。不管我是不是我姐姐,我这张脸,绝对能让她抓狂。”   青奴颔首,“是,公主与大公主乃是双生子,自然是一模一样的。”   “韩城的仇,我一定会报。”完颜梁冷了眉目。   青奴垂眉,换了一个鸡蛋,“只是奴婢不明白,公主明知道锦衣卫势力遍布,何以还要去触霉头?如此,岂非……”   完颜梁顿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楼止倾国倾城的容颜,那飞扬的眼线,诡谲的眸光,幽冷深邃,透着不知名的冷意。若深渊,若九幽地狱,却一眼就能让人难以自拔。已然是个妖孽般的化身,偏穿得红衣蟒袍,越发的绝世无双。   心头弥漫着不知名的情绪,完颜梁苦笑两声,“我只是想知道,姐姐当年是什么感觉。也想知道,若是千寻遇见我,会有怎样的表现。”   事实是,她体验了前者,没能实现后者。   知道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觉,却没在千寻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心慌意乱和退缩。相反的,千寻坚毅与自信的眼神,反倒让完颜梁心虚了很久。   “京中之事都联络好了?”完颜梁回过神。   青奴颔首,“是,业已办妥。”   完颜梁如释重负,“很好。”犹豫了一下,完颜梁忽然道,“派个探子查一下,我总觉得千寻有些怪异,那么大的人还玩拨浪鼓。看看有什么不妥!”   “奴婢明白!”青奴放下了鸡蛋,仔仔细细的看着完颜梁的脸,“好似消肿了一些。”   “楼止的功夫,果然深不可测。”完颜梁低语。   手,轻轻抚上容脸,有些疼。   锦衣卫大军正式开拔回朝,与南理国的使团一前一后的回京。许是一直在华阳城作战,南理国的使团入朝也是悄悄的绕道,她才会一无所知。若不是完颜梁,她怕是要回京才知道这件事。   只是如此一来,算是楼止提前给她做的备案吗?   放任她见到完颜梁?是作为诱饵,还是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的过程?   她不懂,他也不说。   夜里睡觉的时候,他依然会搂着她,然后中间塞着棉被,隔开他们两个的亲密接触。不知是他刻意遏制自己,还是心里……   千寻没问,也不想问。   依他的性子,若是愿意说,自然会说,否则刀子架脖子上都没用。不过也好,到底在酒楼里,某人还是弃械投降走了过来。虽然对与锦衣卫指挥使而言有些丢脸,但她发誓会保密一辈子,当然前提是他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   重新踏入南北镇抚司大门,千寻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楼止红袖轻拂走进去,男儿身上该有的担当,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什么江山社稷,在他的红袖之下也不过尔尔,似乎根本就不足为提。   手握生杀之人,早已置生死于度外。   应无求快速上前,“大人,十三王府那件事怕是瞒不了。”   回眸看了一眼千寻,楼止凤眸眯成狭长的缝隙,“那便不必瞒,她有知道的权力。”顿了顿,却又道,“缓一缓,明日再说。”   刚回来,身体未必吃得消。   “准备一下,入宫。”回朝第一件事,自然是入宫朝圣。倒也不是怕落人口舌,只是有些事他必须亲自处理。   应无求颔首,“属下明白!”   千寻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心里松了口气,可是……眼底的光晦暗了一下。三人去,两人回。海棠……到底留在了华阳城,再也回不来!   “大人怎么了?”绿萼收拾屋子。   “没什么。”千寻道,“对了绿萼,你背上的蔷薇花是怎么回事,早前不曾见过。”   绿萼直起身子,扯了唇笑,“一时兴起,让海棠帮着刺上去的。”   海棠?   千寻嫣然轻笑,“海棠还有这手艺,竟也不知道将这璎珞绣好。”   “这璎珞,大人还贴身收着呢!”绿萼笑了笑。   “恩,海棠生前说过,有些重要的东西便放在里头,还说什么不死不得开。”千寻轻叹一声,“人去了,我还没来得及打开。就怕看见不该看的,徒增心伤。海棠纵然作恶,待我却是真心的。”   绿萼笑了笑,“那大人就好生收着。”   千寻颔首,伸了个懒腰,将璎珞收在了枕头底下。 ☆、第188章 杀了他心爱的女人   夜里的时候,樓止没有回来,甚至于应无求也没有回来。千寻有些不安。入宫朝圣何至于不归?连音讯都没有。   绿萼说,南理国公主完颜梁入宫,如今就住在映秀殿,据说跟皇帝的无极宫相隔不遠。去无极宫的时候,势必会经过映秀殿。   千寻不说话,只是面色有些白。   望著被风吹得左右摇曳的烛光,千寻垂下眉睫,“把窗户关上吧!不必等了。”   绿萼颔首。也不说话。   宫闱深深,千寻便是从那个人间炼狱出來的。一入宫门深似海,那样的地方她是再也不想回去的。   上了床,千寻也不再想其他。   映秀殿内烛光氤氲,便是寝殿也只点着一盏宫灯,其余的都已经被刻意熄灭。   寝殿内,完颜梁坐在床沿,却没有褪去華贵的外衣,只是拂了袖与青奴对视一眼。青奴會意的退下,守在殿外。   不多时,外头走进一个宫人,站在黑暗中背着烛光。教人认不清真实的容脸。   朝着完颜梁行了极为恭谨的宫礼。熟悉的女子声音轻轻响起,却是掷地有声,“参见公主殿下。”   完颜梁徐徐起身,“你终于来了。”   “是。奴婢奉命前来。与公主接洽。”宫女恭谨回应。   “你们与我父王达成协议,我自然会帮你们。不过……我要做什么,你们最好也别干涉。”完颜梁挑眉。   宫女颔首,“公主贵为千金之躯,自然是不能干涉的。只是主子让奴婢转告公主一句话!”   “什么话?”完颜梁眸色微沉。   四下安静了少许。便听得那宫女一字一顿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作茧自缚终不得善果。”   “哼,你在威胁我?”完颜梁嗤冷,反手便已经掰断了桌案的尖角,动作干净利落,“我说过,我会帮你们达成与我父王的协议,但你们最好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宫女行了礼,“是,奴婢会转告主子。”   “还有什么事?”完颜梁将断角丢弃在地,转身坐回床沿,眸色利利。   “明日皇上一定会上朝与公主合议,大抵公主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宫女说得极为婉转。   完颜梁冷哼,“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是我这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我帮你们,你们也该帮我。我姐姐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帮我杀了千寻,我就帮你们向我父王请兵,如何?”   宫女身子扳直,良久没有做声。   “公主为何针对千寻?”宫女不解。   “因为那是楼止的软肋。”完颜梁笑得惊悚,眸光狡黠阴冷,“杀了他心爱的女人,在心口上捅刀子,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肯定比对付楼止更痛快。”   宫女低笑两声。   完颜梁冷然,“你笑什么?”   “公主不是喜欢上了指挥使大人吧?”宫女说得很轻,却带着微凉的冷意。   “放肆!”紧接着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宫女脸上,完颜梁嗤笑,“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我要做什么,无需你们过问,你们只要配合我就可以。各取所需,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宫女行礼,“奴婢冒犯了,请公主恕罪。”   “明日朝堂上,我自有打算。”完颜梁冷了声音。   “是。奴婢告退!”宫女缓缓退出去。   不多时,青奴快速走进来,“公主,人走了。”   “嗯。”完颜梁颔首,青奴便过来替她更衣,“千寻的事情有消息了?”   “是。”青奴颔首,“派人连夜从锦衣卫大营里揪了一名军医,说是早前替千寻诊治过。严刑拷打之下才肯吐实,千寻……”青奴抬头,容色微紧,“有孕。”   完颜梁陡然瞪大眸子,“你说什么?千寻有孕?是楼止的孩子?”   青奴摇头,“初来天朝,尚未可知。不过千寻与指挥使靠得如此亲密,大抵是的,否则指挥使何以容得下她?”   “该死!”完颜梁一掌击碎了桌案,“在林子里,我就该杀了她。早知道这样,应该一了百了。”   “公主莫要动怒,来日方长。”青奴道。   谁知完颜梁直接从箱子底部抽出一套夜行衣,“我去锦衣卫一趟,别叫人看出这里的异常。”   “锦衣卫重兵防守,公主万一……”青奴欲言又止。   “哼,楼止和应无求今日都不在锦衣卫,听说连赤字部第一号人物也跟着消失,这锦衣卫之中还有谁能拦得住我?”完颜梁快速穿好夜行衣,“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打搅。”   青奴颔首,“奴婢明白!”   黑巾蒙面,完颜梁纵身跃上屋脊,快速消失在夜幕中。   悄然关上门,青奴垂下眉睫,敛去眸中月华。   一道黑影迅速窜入南北镇抚司,身影快如闪电,风驰电掣一般在各个屋脊上窜动。无星无月,幽暗凄冷,如同鬼魅般飘落回廊之中。   千寻房里的烛光透着窗户上的人影,那种昏黄的安静,教人心安,也教人眼红心黑。   绿萼正欲出去,谁知却看见窗户外头有黑影掠过,心下一惊,“大人小心,似乎有人闯进来了!”   音落,绿萼退后两步,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她的职责是保护千寻安全。   “什么?”千寻一怔,只穿着寝衣,随即抓了床头的绣春刀在手,“出去看看!”   门开的时候,外头空空荡荡,唯有冷风拂过,外头灯烛摇晃,锦衣卫巡逻站岗。不似有人闯入,怎的……   千寻蹙眉,突然身后“哗然”巨响。   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冷剑寒光直抵千寻后颈。   “大人?”绿萼惊呼,飞身跃起,绣春刀出鞘直接挑开那人的剑。千寻一个侧身,退至门后,反手拔出绣春刀。   绿萼的功夫在锦衣卫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虽然绿字部比不得赤字部,但绿萼身为绿字部的一号,倒也不必怀疑她的功夫。   然则来的黑衣人显然是个女子,尤其那双眼睛……透着狼一般的寒意,有着嗜杀的颜色。似乎在那里见过,略显熟悉。   千寻想了想自己身子不便,既然有绿萼在,也不必出这风头。   谁知绿萼早前有伤在身,现下有些力有不逮,眼瞧着落了下风。千寻心惊,这是……如果绿萼出事,她也难逃一劫。   外头有锦衣卫不断的涌过来,但是那黑衣女子的功夫奇高,一掌落在绿萼肩头,冷剑直抵千寻眉心。   千寻凌空避开,肩头一沉,反手便持刀劈去,剑与刀刃相撞,发出清晰的碰撞之音。千寻落地,却没能挑开黑衣女子的剑,那剑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她的心窝刺去。   绣春刀的刃口卡着冷剑的剑口,一个急退,一个急进,刀与剑飞溅出刺眼的火星,眼瞧着冷剑就要刺进千寻的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屋顶上方陡然破开一个大洞,一道白光从天而降。   冷剑寒光,直刺黑衣人的头顶百汇。   黑衣女子一犹豫,千寻身子一侧,对方的剑直接贯穿了墙壁,插了进去。千寻立刻抬头,竟然还是林子里遇见的那个白衣女子。   脚下飞旋,黑衣女子弃剑出逃,徒手挡去白衣女子的剑气,胳膊处顿开一道血口子。飞窜出门,外头的锦衣卫将其团团围困。   “大人?”绿萼面色惨白的扑过来,“大人怎样?”   千寻的面色也难看至极,身子有种没来由的发软发虚。   白衣女子睨了千寻一眼,看一眼周旁的锦衣卫,冷笑两声忽然窜上屋顶的破洞。   “别追了!”千寻道,“去抓那个穿黑衣服的!”   这个白衣女子到底是谁?三番两次的救她,好似随时都跟在她身边,又好似别有所图。走出房门,千寻看见被困在院子里的黑衣女子,她死死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   剑伤很深,显然白衣女子没有留情,是下了狠手的。   “什么人,敢擅闯锦衣卫!”千寻冷道,“拿下!”   锦衣卫一拥而上。   又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直接扣住黑衣女子的肩头,“跟我走!”岛尽央技。   音落,几个落点便消失在锦衣卫的墙头。   那个黑衣人……那柄剑……是林子里的黑衣人……   就是那个要自己死的黑衣人!   到底怎么回事?   都乱作一锅粥了?   不对,锦衣卫的弓箭手都去哪了?   千寻怒然,“弓箭手何在?你们……嘶……”   “大人?”绿萼心惊,急忙搀住徐徐躬下身子的千寻,“大人你怎么了?来人快去叫大夫!”   事实上楼止刚回朝,便得皇命,将弓箭手派往宫阙处守卫。这一次南理国的公主,是断不能再出差错的。   完颜梁从窗户跳进寝殿的时候,一身的血,足足让青奴愣了半晌。   “公主?”青奴心惊,急忙搀完颜梁坐定,去取了药箱,“指挥使等人不在,锦衣卫难道还有高手?”   “是被一个白衣女子所伤,不知道是谁。”完颜梁撕开袖口,伤口很深,险些就到了骨头,“那剑极度阴邪,好似……血蔷薇。”   青奴陡然瞪大眸子,“公主是说,春风得意宫的蔷薇剑?”   完颜梁颔首,“很像。”   “公主回来算是万幸。”青奴松一口气。   “是荒原救我,否则我回不来。”说话间,青奴已经替完颜梁包扎好了伤口,指着血衣面色微白道,“把这些处理干净,别叫人看见。”   “奴婢明白!”青奴点头,“那明日……”   “明日……”完颜梁冷笑两声,“明日我便要看看,圣旨赐婚,楼止是从还是不从!抗旨,可是死罪!” ☆、第189章 南心自缢之事   千寻一觉睡醒的時候,足足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放眼望去,屋子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的锦衣卫。有些甚至于好似受过重刑,还剩下一口气在那里喘着。氛围极度压抑,也让千寻不禁打了个冷战。   所有人见着千寻醒转都是松半口气,因爲那半口气愣是谁都不敢吐出来。   她不记得自己昨晚怎么了,好像是……急忙抚上自己的小腹,“我的孩子……”   “没事。”窗口传来低冷的声音。   羽睫微扬,樓止临窗而立,徐徐转过身来。那张脸一如初见般的冷冽无温。凤眸斜睨她一眼,楼止冷哼,“都滚出去!”   音落,所有人连滚带爬的出去。   千寻一怔,連带着绿萼脸上也有鞭痕,这是……   这厢一犹豫,楼止已经站在了她眼前,颀长的身躯黑压压的俯下,挡去了所有的光线。那种沉重的压抑,让千尋嘴角抽了一下,“发生什么事?”   楼止冷哼,眸光利利。竟用他修长的指戳著她的心口。“本座说过,若你想死,本座成全你!”   剑眉微蹙,千寻低眉看着他用力戳自己心窝的手指。眼底的光凝了几分沉重,“师父作甚?疼……”   “还知道疼?”楼止一脸的煞气,“本座最后一次警告,若你再敢不自量力,本座……”他抬起头。还是没能落在她的面门上,垂下胳膊的瞬间,身后的桌椅板凳悉数被震碎,无一幸免。   他又能怎样呢?   下了床,千寻深吸一口气,“孩子……没事?”   “嗯。”他冷冷的回了一声,直接拂袖出门。   不多时,应无求走了进来,千寻一怔,“绿萼……”   “绿萼体力不支……在休息。”说是在休息,其实是伤重,或者晕厥,肯定是来不了。千寻也知道,必定是楼止回来动怒,迁怒了所有人,然后绿萼首当其冲的受罚。   虽然对于他这种随意迁怒别人的举动,千寻并不赞同,但是……他是真的对她对孩子上了心,不是吗?那厮何等高冷傲娇,偏偏不肯说出口,摆出那一副天人共愤的模样,遮去内心的澎湃。   千寻颔首,“昨夜的事,他都知道了?”   “是,大人全部知道了,所以昨夜戒备的锦衣卫……”应无求犹豫了一下,“都受到了处罚,绿萼也被牵连其中。”   千寻挑眉,“全部?”   “没死的方才都跪在屋里屋外。”应无求当然知道她的意思,熬得过的活下去,熬不过重刑的只能去乱葬岗。这是锦衣卫的规矩,每个人进锦衣卫的人都心知肚明。   荣耀,也是一种背负。   千寻不语。   应无求继续道,“大夫说你没事,孩子很好,你放心就是。”   “谢谢。”千寻垂下眉睫,“绿萼……”   “她不会有事。”应无求犹豫了一下,“其实……大人回来的时候大发雷霆,跟着大人这么多年,这还是我头一回看见他为了某人某事而大动肝火。许是劫,或者是命。”   语罢,应无求长长吐出一口气。   “应大人是有话要说吧?”千寻不是傻子,应无求不是那种会碎碎念的人。   应无求颔首,“大人不想瞒着你,昨儿个本就想告诉你,一直拖到现在。大夫确定你胎气稳定,只要没有剧烈运动便不会有大碍,我才敢告诉你。”   千寻心焦,“什么事?”   难道是完颜梁?还是……   “是南心。”应无求刚说完,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   心里不知名的慌乱,隐隐的她觉得有些不寻常。南心不过是个宫婢,就算与自己亲厚,也不必应无求亲口转述,那么只有一个答案:南心出大事了!   袖中的拳头,陡然握紧,千寻垂下眉睫,极力让自己镇定,“南心她……”   “自你随军出征,南心便留在了十三王府。早前十三王府上报掖庭,南心自缢,勾消宫籍档案。”应无求说得很平静,尽量不引起千寻的情绪波动。   孕期前三个月是最不稳定的,是故……应无求尽量一笔带过。   千寻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减弱,整个人坐在被窝里,一言不发。不哭不闹,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她只是定定的出神,就像泥塑木雕,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应无求垂下眉,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有些难以接受,只是既成事实,你……你保重自身要紧。”   看了看外头的时辰,应无求又道,“皇上口谕,大人今日必须上朝,所以你莫轻举妄动。否则锦衣卫的刑狱,又该热闹了。”   语罢,应无求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多说无益。   这些事情毕竟是心里的接受与被接受问题,无关他人。   千寻不说话,依然神情麻木。   外头窗户旁,站着一言不发的楼止,应无求默不作声的行了礼,却见楼止眸色森冷,幽邃的眸牢牢定格在敞开的窗口。   她需要一个人安静的去思考,若是没有他,她也许会更坚强。   找不到哭的怀抱,就会忘了该怎么流泪,自然也就不会去流泪。   哭,对孕妇不好。   楼止没有进去,只是在外头站了良久,屋内始终没有声音。   “大……”   应无求还来不及开口,楼止已经抬手示意他噤声,拂袖离开。   千寻一直坐在那里,脑子里乱作一团。全是南心的脸,南心的笑,还有南心的话。巧音欺负她的时候,南心会一桶热水泼过去;她难过的时候,南心会一路陪着。   她会说,阿寻,别傻了。   可是以后呢?   再也听不到了吧?   低眉苦笑两声,眼睛里干涩的很,就是流不出眼泪。   一起入宫,然后各奔东西,最后生死相决。   千寻掀开被子起身,平静的穿好衣服。想了想,千寻撕了一条黑缎带绑缚在上胳膊处,冷着脸走出去。   其实好多话还来不及说,离开前她跟南心那么多的误会都没能解开。南心的苦,她的苦,都还没能说出口。   原本还想着,等到回来,就帮她圆了梦,至少让南心嫁个心爱的男子,哪怕她喜欢的是十三王爷,也不惜一切的帮她。   到底,南心还是等不及了。   可是南心,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不等我回来?   千寻坐着马车,带着大批锦衣卫去了十三王府。   马车缓缓驶过长街,有轻微的颠簸,千寻的面色愈发的苍白。眼底的光盈动若流水,浮起微凉的氤氲。她靠在车壁上,神情略显呆滞,南家就兄妹两个。南赫,南心,如今南心去了,也不知这南赫会怎样。   方才还极好的天,如今却灰蒙蒙的一片。眼见着是要下雨的,千寻撩开车窗帘子,望一眼长街。街上人迹鲜少,连往日的摊子也少了很多,大抵是前段时间定南侯谋逆,让百姓慌了神。   叹一声长街长,问一句谁心凉。   “大人,到了。”不多时,外头传来锦衣卫的声音。   千寻敛了眸,撩开了帘子下车。   这是第几次站在十三王府门前,她也不记得了,以往都是把自己送进去,这次是来带南心走。无论身还是魂,都不该留在这里。   许是见着千寻臂上帮着悼带,王府门口的守卫都愣了半晌。   “让开!”千寻冷然,身后的锦衣卫随即列队,直接将守卫隔开两侧,为千寻开路。   眉微挑,眸微冷;容微白,心微凉。   千寻看一眼王府的门槛,直接跨进去,无需通传无需禀报。   这十三王府她也算是半熟客,千寻直接去了正厅,谁敢阻拦,锦衣卫随即上前按倒丢出三丈之外。飞鱼服,绣春刀,俨然楼止出行时的气势,威严不可犯。   端坐正厅,遥想当日白素雪身为当家主母时的风光,千寻只觉得极度讽刺。   管家第一时间得信,“你们……这是王府,十三王府,你们休得无礼!”   千寻嗤冷,直接将绣春刀按在桌面上,剑眉微挑,“去告诉十三王爷,我便在这里等着。见或不见都随他,我要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管家被锦衣卫拎起,丢在千寻脚下。   轻轻捋着绣春刀的穗子,千寻俯身,一把揪起管家的衣襟,低狠的吐出两个字,“南心!”   她一松手,管家霎时跌坐在地。   千寻的眼底只有冷冽如刃的寒光,锐利得能将人凌迟。   “南心是自尽,她……”岛布扑才。   还不待管家说完,千寻冷哼一声,“把他丢出去。这十三王府除了王爷,我不想再见到任何一张脸!”   音落,管家如同沙包一般被丢出去,只听得闷哼落地,再也无人敢靠近正厅半步。厅外一丈之内无闲杂人等,整个十三王府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而诡异。   早前温厚的百户长,今日竟然盛气凌人,谁都没能想到,也不敢去想去猜。   看这锦衣卫齐刷刷包围正厅的态势,就该知道千寻在锦衣卫的身份地位,早已今非昔比。   “百户长,好大的架势!”一声温润,百般柔和。   脚步声由远及近,千寻站在正厅中央徐徐转身,抬头冷了眸色。   旧人还是旧相识,青衫明眸不曾改,一袭风流天下识。 ☆、第190章 她不会善罢甘休   剑眉微扬,千尋抿唇上前,只是稍作行礼。“参见王爷。”   “阿寻何以如此生分?”云殇清浅的笑着,仔细的打量着千寻,视线落在她胳膊处的黑悼带上,柔和的说了一句,“瘦了。”   “因为有个值得为之消瘦的人,瘦了也无妨。”千寻垂下眉睫,不再看云殇。曾几何時,她觉得这张脸将是此生最美的风景。可是渐渐的,她发现原来是自己腦子不清楚。连南心都看得比自己清楚,比她更彻底。   云殇依旧浅笑,缓缓坐下,“从华阳城回来,想必累着了吧。怎的有空过来,若是楼止知道,还不定要怎的小氣。”   “他只对伤害我的人才会小气,其余的时候,我比他更小气。”千寻深吸一口气。   “阿寻今日心情不好,本座不会计较。”云殇徐徐扬起眉睫看她微白的脸,“气色也不好。脾气都……”   千寻干笑兩声。“这性子是没治了,好在他会慣着我,便是天塌了也有他顶着,极好。今儿个我这气色好不好。就全看王爷给不给个交代。”   云殇的指尖轻轻捋直袖口,“什么交代?”   “怎么,王爷觉得我还会追查丞相府的事情?王爷多虑了,那些个肮脏事,千寻不想插手。怕脏了自己。千寻如今只想知道,南心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不可能自尽,我也不相信她会自尽。好端端的进来,何以横着出去?”千寻袖中拳头紧握,语气却极力保持平静。   “就为了一个宫婢,你便来指责本王,是吗?”云殇说得很轻,眼底的光稍稍黯淡。   “宫婢?”千寻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唇角紧抿,“她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宫婢。别人不知道,王爷难道还不清楚吗?她是我的好姐妹,值得我喊她一声姐姐。如今姐妹死得不明不白,难道我就不该讨个公道?王爷觉得这公道,该不该讨?”   云殇点头,云淡风轻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明眸微黯,面色微沉,仿佛有几分忧伤,淡淡若天际的浮云,教人捉摸不定。无论天地如何巨变,他还是他,清淡如茶,凉薄如斯。   “她是自尽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云殇道。   “自尽?”千寻冷笑两声,“王爷觉得我是三岁的孩子?”   云殇凝了眸看她,“那你知道她都做了什么?何以会自尽吗?”   千寻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手却死死握着椅背,恨不能掰下捏碎,“愿闻其详。”   “当初本王与沐素素之事,便是南心动的手脚,本王不怪她,只是觉得对不起你。所以后来她设计打掉了沐素素的孩子,本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云殇垂下眉睫,“可也是因为如此,你与本王才走到今日的地步。否则那日大婚,你……”   “就算回到大婚!”千寻扭头看他,眸色坚毅,“千寻还是会再悔一次!如果知道南心会因为陪我来十三王府而死得不明不白,我会悔得更彻底。”   云殇稍稍蹙眉,几乎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眸光望着她俨然脱胎换骨的脸。   在她的脸上,再无半点眷恋,再无半点留情。   甚至于,只有咬牙切齿的愤怒,将曾经的欢喜与内疚一扫而光。   南心死了,她对他的愧疚,也随之抚平。   一命抵过往,亏的是她。如果可以,她可以拿任何东西,去换南心的命。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她会放下一切,带南心一起走。   哪怕死在华阳城,也好过在这里死得不明不白。   “她自己坦诚了一切,许是……她自觉没脸见你,在你随军出征后不久便自行了断。”云殇说得很轻,很缓,语速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知道,他惯来是这样的性子,是这样的口吻。   原本觉得温润如玉,斯文儒雅。   可是此刻,她只觉得凉薄,只觉得心寒。   生与死,在他的嘴里不过是一种淡漠如云烟的东西,仿佛从未放在眼里。   许是跟楼止在一起久了,她宁可像楼止那样光明正大的屠戮,也不喜云殇这种极度压抑的阴凉沉默。   千寻红着眼眶,就是不肯让眼中的泪滚落。   心狠狠疼着,她站在那里,极度嘲讽的冷笑着,笑得云殇都微微蹙起了眉。她看见他那张极好的容脸,慢慢的凝成一种略显痛心的表情。   可是论痛,谁能比她痛。   “皇家不把人命当命,我不怪你。可是南心的命,就不可以。王爷,我不妨告诉你,你说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就算南心不说,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我跟南心从小一起长大,她要做什么何曾瞒得过我的眼睛。”千寻哽咽着,倔强的昂起头。   “沐素素失去孩子,我知道是南心做的,那是因为沐素素找我麻烦,因为南心想为我出头,因为南心当我是妹妹。所以我愿意给南心背黑锅,愿意跪在宫道上,愿意为她废了这双腿。试问王爷,您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您当时在哪?”   千寻别过头去,浑身绷紧,几近咬牙切齿。   从小长大的情谊,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只是她所不知道的是,南心之所以对付十三,是真的爱着她。   为世俗所不容,所以她只愿千寻幸福。   偏偏南心知道得太多,看得太清楚,所以南心只能死!   “本王在求母后放过你。”云殇低缓的吐出一句话。   “哼,放过?”千寻鄙夷的盯着他依旧温润的脸,“王爷总是如此的自以为是吗?自以为可以替任何人做主,自以为付出很多,可是你问过别人要或不要吗?”   深吸一口气,千寻望着云殇缄默不语的表情,他的话本来就不多,如今被她说得哑然失语。   “废话少说,告诉我南心在哪。尸体,或者坟墓。”千寻不断的大喘气,“她的房间,还在吗?”   云殇颔首,“房间当时就封存,怕你回来会难过,所以不敢移动半分。”   千寻二话不说就走出正厅,这件事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因为她至始至终都不信南心会死,更不信什么内疚自杀。   南心的房间外头贴着封条,锦衣卫随即上前撕下封条,推门让千寻进去。   房内有些灰尘,长久不住,可见确实是长久封存的。梁下一条白绫悬挂,一张凳子反倒在地。千寻鼻子泛酸,挥手进来个锦衣卫,“扶着凳子。”   语罢,锦衣卫便扶着凳子,千寻猜了凳子,将脖子套进白绫里头。她跟南心的个子差不多,所以……这个高度,自尽是刚刚好的。   羽睫垂落,千寻走下凳子。   外头一声春雷,下雨了。   “本王没有骗你,南心是自缢的。”云殇站在门外,容色凝重,“葬在城北的林子里,你随时可以去看她。”   千寻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复回眸看一眼南心的房间,死寂空荡。   抬眸,她冷了所有的温度,觉得浑身血液开始凝结,“我会去的,会好好的看。千寻不奢求别的,如今只希望南心的墓完好无损!王爷,应该明白千寻的意思吧?”   云殇不说话,千寻擦着他的肩,头也不回的走开。   他站在那里,看着曾经温婉可人的女子,竟染上了与楼止一样的不羁恣意。她转身瞬间,那种毅然决然,如同刀刃,能刺透人心。   可是不管心会不会痛,他的脸上始终都挂着笑。   清浅的笑,温润的笑。   一直笑得眼底发烫,偶尔对着镜子,会觉得笑得连自己都感到可怕。   外头下着雨,千寻站在十三王府门前很久,脑子里是当日自己一身嫁衣出现在这里的场景。她忽然想起,当日的嫁衣是楼止亲手所选的正红色,他便如此笃定她会悔婚跟他走吗?让她穿着嫁衣去随他出征,这厮是否太自负?   出征……   海棠没了,南心也没了,然后是谁?   这世上,活着,真难!   “大人?”锦衣卫上前,为千寻撑伞。   外头阴雨潺潺,千寻深吸一口气,“回南北镇抚司。”岛布扑圾。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找南心,甚至于还没有做好,见最后一面的准备。眼眶有些湿润,她想着南心应该看见自己美美的样子,南心最嫌弃她脏兮兮的,可每次都会帮她干活,然后南心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虽然会碎碎念,却是真的以心相待。   这样好得姐妹,以后……会越来越少吧……   上了车,千寻还是没有哭,她觉得自己很坚强,坚强得就连南心死了,也能挺过去。她想着,南心舍不得她难过。   千寻没有再回头,十三王府,再也不值得她回眸看一眼。   如果南心的死,真的跟十三王府有关,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绝不会!   回到南北镇抚司的时候,绿萼已经在门口等着,却告诉千寻一个震惊的消息。今日的朝堂上,皇帝有意将南理国公主完颜梁许给楼止,再续南理国与天朝的邦交。毕竟交战太久,国民疲乏,都想止干戈休养民生。   羽睫微扬,千寻别有深意的盯着绿萼,“消息属实吗?”   绿萼颔首,“只差一纸圣谕。” ☆、第191章 将公主许配与指挥使 为钻石过百加更   千寻不说話,直接回了房,绿萼一怔。“大人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他娶了公主?他若是个逆来顺受的,那他就不是楼止了。”千寻冷笑两声,“我累了,想休息。”   语罢,千寻也不理睬任何人,进门便关上了门。   外头,绿萼眉目微垂,眸光微恙。   脖颈上还留著鞭痕。不久前,楼止因为千寻遇刺之事迁怒整个锦衣卫,多少人熬不过惩罚而死在了刑狱。   她算是輕的,本身有伤,挨了几鞭子。   想了想,绿萼直接出了南北镇抚司大门,撑了伞走进雨里,消失在长街上。   房内,千寻伸手摸向枕头底下的璎珞,神情却愣了一下,眼底的光寸寸冰冷。翻开枕頭,底下有一根丝线。原本穿过璎珞存在。如今丝线悬挂在外,与璎珞彻底的分离。   她,到底动了。   海棠……   深吸一口气,看样子最近会很忙。真的很忙!去十三王府刻意虚张声势。她知道就算南心不是自尽,雲殇也不会心虚。可是她就是要昭告天下,这件事她绝不會善罢甘休,唯有如此才能露马脚的露马脚,欲盖弥彰的欲盖弥彰。   是人是鬼。到底是要露出原形的。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让锦衣卫秘密盯着南心的墓,稍有风吹草动,就别怪她不念旧情。什么王府,什么王爷,她会等着看所有人的下场,南心也会等着。   握紧手中的璎珞,千寻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她不打算再给任何人机会。就像楼止说得,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   指尖拂过璎珞上头未修完的海棠花,小白从窗外飞进来,落在她的胳膊上,尖尖的喙轻轻啄着璎珞。那个含笑给它喂瓜子的女子,早已埋入黄土,在哪遥远的华阳城。岛布扑亡。   海棠……   金殿之上人声鼎沸,金殿外头大雨瓢泼。   混到一处,就成了喧嚣陈杂。   十三王爷称病不朝,楼止端坐殿内,赐座御前,冷眼望着诸位大人议论纷纷的窘态。完颜梁与自己的使团代表,南理国丞相善积臣一道站在金殿正中央。行的是南理国最高的礼仪贴胸礼,而非天朝的下跪之节。   “泱泱天朝,八方来贺,只是本公主觉得天朝未必有南理国好。”完颜梁一语惊人。   皇帝神情清寡,也不动怒,只是瞥了完颜梁一眼,“何以见得?”   “早年韩城屠戮,天朝侵占韩城不放,愣是将边界移过了韩城以北,我南理国的子民便成了你们天朝的子民。然则我一路过来,却并未觉得天朝物阜民丰,相反的不少百姓因为动乱而流离失所。试问,天朝的治国有方何在?”完颜梁骄傲得宛若孔雀,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你!”百官怒然。   语罢,完颜梁将视线投注在一言不发的楼止身上,就算她提及韩城屠戮,他的脸上依然是那副慵懒清贵的模样,冷傲得对她的言谈举止尽显不屑一顾。   “小小女子,谈何治国之道?”皇帝冷笑。   不过是南理国的公主,却要在天朝的金殿上,谈什么治国有方,不是自取其辱吗?南理国与天朝交战,都是胜少负多。若非战火持续太久,天朝也是不肯答应和亲的。   毕竟边境的百姓已经苦不堪言,实在不宜再战。   “既然不谈治国,那不如就谈谈治家。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么……”完颜梁忽然扭头盯着楼止,“不知道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做到了哪几样?”   矛头直指楼止,殿内顿时噤若寒蝉。   楼止依靠椅背,懒洋洋的抬起诡美如狐的眸,飞扬的眼线越发的妖异。勾唇冷笑,他以指掠过自己散落的鬓发,如墨瞳仁幽邃无光,“本座纵是一样都没做到,公主又能奈何?”   完颜梁愣了一下。   妖孽般的男子,一身的红衣蟒袍。   放眼金殿,谁人蟒袍加身,谁人赐座御前,谁人堪比龙御?声音若琴弦拨鸣,却有着刺骨的冷,悦耳至极也狂妄之至。   眼尾斜飞,眼角眉梢晕着万种风情,却在侧脸垂眉间,凝聚天地间所有煞气,只一眼便叫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半分。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当着皇帝的面,楼止亦是不该恣意的本性。   “指挥使好气魄。”完颜梁良久才回过神来,这样的男子果然不能直视,尤其那双眼睛,偏生得好似可以将人整个的吞下去。   “公主在天朝金殿大放厥词,是想欺我天朝无人?天朝是强是弱,岂是公主三言两语就能置喙。若公主不信,可自刎殿前,本座保管以公主之名出战,到时候你在天之灵就能看见所谓的南理国繁华,一朝覆灭。不信的话,可以试试。”楼止说得很轻,很缓。   眼角眉梢依旧似笑非笑,却让丞相善积臣慌了神。   谁人不知天朝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手握生杀,代天执笔。   他既然敢这么说,定然也敢这么做。   换言之,楼止,不惧与任何人为敌。   他就是个惊怖般的存在,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耐烦,“折子朕已经看过。”   善积臣上前一步,“我南理国诚心而至,还望天朝皇帝陛下能首肯折子上的条件。我使团奉上牛羊千匹,黄金千两,以作公主的十里红妆。”顿了顿,他这才转向楼止行礼,“我南理国真心诚意,愿将公主配与都指挥使大人,以得两国邦交,山河永固。”   话音刚落,百官哗然。   自古和亲都是与当朝皇子,就算不是皇子,也该是皇室中人,岂有与臣子和亲的道理。早前有韩城之祸,如今还要重蹈覆辙?   皇帝不说话,只是看了看楼止,而后低头看着折子。   这确实是个两难选择,一则国家大义,一则心爱的臣子。   完颜梁冷笑,“皇上觉得很为难?”   闻言,皇帝不语,只是蹙紧了眉头。   “本公主入朝之前听得一个谣言。”完颜梁盯着楼止,却见他正慢条斯理的持着玉片修理圆润的指甲。那双手指节分明,白皙如玉。   发觉自己没能引起楼止的主意,完颜梁继续道,“听说指挥使大人以色侍君,得君好,搏君心,不知可有此事?”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瞬间拍案而起。   一殿众臣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完颜梁却不慌不忙的行礼,“若非如此,皇上何以舍不得指挥使?还是皇上觉得,本公主的身份,连你天朝的臣子都配不上?”   皇帝哑然失语。   完颜梁巧言善变,字字诛心,根本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皇上请三思!”善积臣施压。   听得这话,就算傻子也该明白,若皇帝有心要撇清跟臣子的关系,就该答应这门婚事。何况与臣子成婚更是降低了南理国公主的身份,对于天朝而言有利无害。如此一来,南理国的公主尚且与皇帝臣子相称,那南理国自然而然也成了天朝的附属臣国。   这本是好事,奈何摊在楼止的头上,就变成了难啃的骨头。   皇帝扭头望着楼止,“如此……爱卿可有异议?”   “公主美貌,微臣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楼止徐徐起身,红色蟒袍与椅子擦出细微的声响,四下安静如地狱,但听得楼止压低了声音,轻缓的吐着气,“若公主如其姐姐一般不慎殒命,皇上就不怕微臣一怒屠京城吗?”   那声音听着不过玩笑,但在场的所有人却知道,锦衣卫指挥使楼止,素来说到做到。   就连皇帝也愣了半晌。   没想到楼止会如此恣意狂妄,那种视天下为无物的神色,足以震慑全场。   起身,楼止不屑理睬任何人,皂靴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掷地有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及至金殿门口,楼止才捋了捋自己被压皱的袖子,略显不悦的冷哼两声。   只听得“嘣”的一声,手中的玉片弹指飞出,直抵完颜梁眉心。   完颜梁心惊,连退两步,急忙侧身避开。   玉片穿过殿内的白玉柱,直接钉在了墙壁上,发出清晰的闷响。   “你!”完颜梁冷然,他要杀她?真的……   蓦地,她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武功底子,旁人看不出,但楼止的眼睛如同毒蛇,早已窥透一切。袖中玉手紧握成全,完颜梁孤冷清傲的站在那里。   却听得楼止清清冷冷的低笑着,“好自为之!”   语罢,他转身剜了群臣一眼,望着那一张张微白的面孔,一双双敢怒不敢言的眸,艳绝的唇浅浅勾起,“你们是不是都等着本座交出锦衣卫玉印?嗯?”   皇帝轻叹一声,扶额不语。   楼止只是点个头当做行礼,“微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皇帝顿了顿,看了一眼完颜梁煞白的脸。   似乎又担心,万一把楼止逼急了,他可真的会当堂劈了完颜梁这个南理国的公主。方才众目睽睽,他也不曾留过情。   文武百官皆在,楼止就那么堂而皇之,宛若无人的走出了金殿。   只留下身后的烂摊子,便是这样,身后却不闻半点非议。   应无求在殿外候着,撑了伞为楼止遮雨,“大人?”   楼止眸色微冷,“回来了?”   “是。”应无求颔首,“大抵是要收网了。”   “到底还是下了狠心。”楼止拂袖上车,“任她处置。”   应无求放下车帘,在雨中应了一声,“明白!” ☆、第192章 绿萼,你没有心吗? 为芒果山竹的水晶鞋加更   春雷滚滚,樓止回去的时候,千寻和衣躺在床上睡着。   应无求识趣的关上房门。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如此才能活得长久。   外头依旧站着绿萼,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你没事吧?”应无求轻叹一聲,“回头吧!”   绿萼一怔,“属下听不懂应大人在说什么。”   应无求愣了一下,终于垂下了眉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聞言,绿萼面色煞白,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刀柄,“应大人的话,属下越发的不明白。还望明示!”   “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应无求不再看她,只是站在一旁保持缄默。   绿萼神情微恙,眼底的光若死灰般黯淡下去。   床榻上的女子便是睡夢中依旧蹙眉不展,楼止坐在床边,眸光微敛。伸出手,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拂过她微凉的面庞,睨一眼她绑缚在胳膊出的黑带。眼底的光更是凝重了几分。   意识到有人。千寻急忙睁开眼。   刚好迎上那双幽邃的眸,她扯了唇笑,“驸馬爷回来了?”   楼止剜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蔑笑。“妻不如妾,自然是要回来的。”   千尋坐起身子,极度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师父想尽享齐人之福,却不知旁人愿不愿意。”   下一刻。他捏起她精致的下颚,飞扬的眼线微微扬起,眸光利利,“为师只当你留在了十三王府,谁成想徒儿孝心可嘉,眼巴巴的就回来了,岂非教人伤透了心?”   “怎么,师父收了公主还不够,打量着还想收了十三王爷?这还不容易,徒儿给您上点药,保管将您送到十三王爷的床上去,如何?”千寻羽睫微扬,与他一般似笑非笑。   语罢,她掸落他捏住自己下颚的手,“师父还是好好想着该如何安置公主吧!徒儿这里忙得很,师父还是……”   “终于下定决心了?”楼止笑得森冷。   千寻垂眉,容色骤然冷了下来,“这算不算你说的妇人之仁?”   “或者,为师可以替你处置。”   他刚说完,她便急喝一声,“不要!”   “嗯?”他拖长了鼻音,挑眉看她。   深吸一口气,千寻握紧手中的璎珞,“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就不必麻烦师父了。”   他修长的指,轻轻撩动她的鬓发,声音低沉而迷离,“为师曾经告诉过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要狠。如今为师却要告诉你,量力而行,人贵有自知之明。”   千寻陡然昂起头,迎上他依旧幽邃的眸。还是冰冷的口吻,还是无温的眸子,却有着让人暖心的力量。   一句量力而行,是她所有的后盾。   没有矫情的话语,却是实实在在的守护。   她没问完颜梁的事情会如何处置,她也知道这并不是自己能左右的。男人,若是心中有你,为他洗手羹汤他亦感激涕零。若心中无你,倾尽天下亦枉然。   千寻是聪明的,楼止什么都不说,那便是有了把握。   她只管做好自己。   那一夜,千寻房中的灯未熄,绿萼房中的灯也未熄。   第二天的阳光却很好,皇帝的圣旨始终未达,大抵也是将完颜梁给压下去了。千寻想着,此事早晚会有个了结,也就不急于一时。   反正兵来楼止挡,水来也是楼止掩。   她现在要处置的是……   楼止一大早便去批折子,在这点上他绝对是个合格的良臣。辛勤,为君分忧。   绿萼端着面盆进来,面色微白,反倒千寻的脸色红润不少。   见着千寻已然穿好了衣服,绿萼一怔,“大人今儿个的气色很好。”   千寻垂眉苦笑一声,“因为要去见一个人。”   “谁?”绿萼不解。   “南心。”千寻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绿萼,“南心死因有异,我不能置之不理。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清楚。”   绿萼眨了一下眼睛,“刚下过雨,怕是路不好走,大人不能改日吗?”   “我心已决。”千寻看了一眼绿萼端来的洗脸水,也不接她的洗脸布,眸色微沉便抬步往外走。   “大人!”绿萼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多带点人吧!”   千寻笑了笑,“有你在,我带太多的人作甚?”   语罢,缓步朝着门外走去。   绿萼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抿紧唇,不再说什么。   及至门前,千寻拢了拢衣襟,“对了,给我取件披肩,有些冷。”语毕,独自上了车。   听得这话,绿萼也只能颔首,转身回房取了披肩,出去的时候却见车子已经走远。门口锦衣卫道,百户长等不及了,请绿萼姑娘策马跟上。   捏紧了手中的披肩,绿萼踟蹰着,终于一咬牙策马急追。   马车穿过长街,因两侧的摊贩越发多起来,连带着道路都变得拥挤,马车出了城,朝着城北驶去。绿萼微惊,扫一眼两侧的摊贩,并未察觉异样,夹了马肚缓慢的踱过长街才算出了城门。   城北竹林小道上,马车被一批黑衣人拦了下来。   只听得锦衣卫一声怒喝,“保护大人!”   绣春刀齐齐出鞘。   两帮人随即交手,打得不可开交。   趁着空档,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穿过人群快速朝前面跑去。绿萼策马急追,眼见着马车渐行渐远,扫一眼最后一两个顽固抵抗的锦衣卫,一声怒喝,“还不快追!”   闻言,黑衣人纷纷上马,跟在绿萼身后直追马车而去。   不远处,马车停在路边,绿萼翻身落马,掀开帘子才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人没了,四处搜。”绿萼冷了眸。   黑衣人毕恭毕敬,“是!”   “慢着!”绿萼似又想起了什么,“你们主子可有交代什么?”   “主子说,听凭姑娘吩咐。”所有的黑衣人都垂眉顺目,手中的剑散着迫人的寒光。   绿萼点头,“听着,不许伤人,留活口。”   黑衣人顿时四散而去。   绿萼循着竹林往内里深处走,风过竹林梢,发出窸窣的响声。叶子纷纷落下,静中有动,动中有静。   一座两层小竹楼,千寻坐在台阶上,拿着竹叶吹着低低的乡音小调。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悠扬,抑扬顿挫却教人听了,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绿萼敛了眸,握紧手中的绣春刀缓步走上去,低低的喊了一声,“大人?”   “比我预期的慢了很多。”千寻松了手,手中的竹叶打着转的落地,无声无息。起身,看了绿萼一眼,千寻转身朝着屋子里头走,“进来吧,要找这么个地方很不容易。虽然荒废已久,但难得的安静,我们说说话吧!”   脚步沉重的走进去,绿萼深吸一口气,“大人要说什么?”   “觉得闷得慌,想跟你说个故事。”千寻坐在竹凳子上。   绿萼这才发现,这里一应俱全,虽然有些灰尘,但是桌椅板凳却是早早备下的。不免心中一怔,随即浮起异样的不安。   难道她……岛布扑弟。   手,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   “别紧张,若是论功夫,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有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吗?你跟着我……是最久的。”千寻将璎珞放在桌案上,指尖轻轻把玩着,顺带睨了绿萼一眼。   绿萼眸色陡沉,还是依言坐在了千寻的对面,“大人怎突然说这样的话?”   “外头有人找我,是陌上无双的人。”千寻指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闻言,绿萼不语。   “还记得我将璎珞收在枕头底下吗?”千寻继续说着,“我一觉醒来,有人动了璎珞。也许那人不是故意的,或者没有想过,我藏璎珞的时候,将一根丝线穿过璎珞吊了一针在枕头上。有人动了璎珞,丝线就会被抽出来。”   绿萼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也许,真的不是故意的。”   “其实她想知道璎珞里是什么东西,这本来是件无可厚非的事情。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觉得这是错的。”千寻缓缓打开璎珞,里头除了一些干燥的花瓣,一些香料香纸,再无其他,“可是心虚,就是大错特错。”   眉睫扬起,绿萼苦笑两声,“大人这是怎么了?怎的好端端说起这个?”   “好端端的吗?海棠死了,被你一刀穿心。绿萼,你没有心吗?我们三个也算是同甘苦共患难的,你怎么下得去手?”千寻红着眼睛,攥紧了手中的璎珞。   “大人……还是在怪属下杀了海棠,当时海棠要杀你,属下没有办法!”绿萼垂下眉睫,仍然握紧绣春刀的刀柄。   千寻忽然抓了桌上的香料,悉数甩在绿萼的脸上,“你哪只眼睛看见她要杀我?还是你自以为她会杀了我?”   绿萼心惊,但还是纹丝不动,“她给你下药,你都已经中毒了,不是吗?”   “那你知道她下的是什么药吗?”千寻险些掉下泪来,终是咬牙切齿,“我一直在给你机会,我一直试着不去想,因为我已经失去海棠。海棠用命保你,我相信她有苦衷。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我,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打我孩子的主意!绿萼!” ☆、第193章 蠢死自己也蠢死了别人   “还记得在十叁王府的时候,海棠三番两次想杀我,最后那次我告诉她。云落少了八步会被我尝出来。这次海棠还是故技重施,我不明白为何她要这么做。后来我懂了,她是要告诉我,她从未想过要我死,只是在警告我。八步之内必有害!”   千寻极力讓自己平静下来,只是声线依旧微颤,“所谓八步,说的是你。绿萼!”   绿萼沉重的合上眸子。嘴角是一抹苦涩悲凉的笑。“大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天衣教教主死的時候,我就怀疑过你。海棠就在我身边,她不可能去杀人。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刑狱杀了教主,只有你。当时就我们三个在场,你知道很快他就要招供。”千寻深吸一口气。   點了点头,绿萼眼底有少许氤氲的浮光,“我没想过要你死,我也没想过要殺海棠,可是我没办法。海棠看见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只要你开口,我可以放你走,但你怎么忍心对海棠下手,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杀她,她也必死无疑,她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可活。绿萼,你好狠!”千寻泪眼迷离。   绿萼骤然抬头,“你说什么?”   “海棠挨了陌上无双一掌,早已五髒俱损。是靠着赖笙歌给的毒物硬撑着活下来的。她不想让任何人诊治,只是不想让我知道,怕我难过。”   “那日我返回华阳城,就是去开棺验尸,海棠的脏器早就腐烂得不成样子,脏器上的剧毒已经证明我的推测。”   “你穿着海棠的衣服去跟陌上无双接头,不管被水看见,都能将所有的怀疑放在海棠身上。可是你忽略了一样事情!海棠还是处子,她是个处子,怎么可能跟陌上无双不清不楚?”   “那天晚上,其实海棠跟我一样,发现了你跟陌上无双,所以我看见海棠的时候,她有些气喘,只是因为她急着逃离现场,可是你发现了她。”   “等我从海棠的房间出来,你们就已经控制了她。陌上无双去盗图,可是图是假的。你就来偷我的霹雳弹配方,所以我问你盒子在哪,你很自然就从柜子里找出来给我。连我都不记得的东西,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因为是你亲手放回去的,你当然清楚。”   绿萼沉重的闭上眸子,“原来,一直都是我在自以为是。”   “霹雳弹是我跟海棠一手调配的,她根本用不着偷配方。而你们拿到手的配方原就是我刻意放在那里的,假的方子。真的……在这里。”千寻指着自己的脑袋,“上一次当情有可原,上两次当那就是活该。”   “海棠不肯说出配方。”绿萼泪眼朦胧,忽然掉下泪来,“没办法,我只能送她上路。她知道得太多,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为何她还那么多事?我不想杀她,是她逼我的!”   “是你自己的良心让狗吃了,还敢说海棠逼你?难道那封信是海棠逼你写的吗?那日她就在房里,你竟然骗我说海棠走了,其实你是在送她去死!你们设好了局等她死!”千寻陡然起身,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绿萼的脸上。   千寻泪如雨下,“我当时不明白,为何小白一直啄着窗户不肯走,为何那信上的墨汁还是湿的!因为那是海棠刚刚写好的,因为小白知道海棠就在里头。我重新回去的时候,桌案上还放着小白吃了一半的瓜子。连小白都比你懂情义,你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绿萼笑着,笑得泪流满面,“当日我问她,何以要恩将仇报。她咬牙切齿的问我,为什么,你说为什么?那一刻,我真的想过坦白,可是我没有勇气。”   海棠说:只有你这个傻子,会傻乎乎的相信身边的人。殊不知自己养了一条毒蛇,而这条毒蛇没有心没有人性,只懂得要死主人。   海棠还说:若我不故技重施,你怎么能明白我的心?   千寻当时没明白,可是验尸后,却坐在坟前很久没能回过神。   她知道绿萼并非真的想杀了海棠,否则以绿萼的手法,当日杀海棠时肯定可以一刀穿心。   绿萼扑通跪在地上,神情略显呆滞,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滚落,“海棠说,她不求其他,惟愿以命换命,用自己的命换我对大人的忠心。我对着她发誓,有生之年不会伤大人分毫。她自知公子不会放过她,所以抵死也不肯说出配方。”   “她比你有骨气。”千寻抹去脸上的泪,眸色阴戾,“你如何能懂得她临死的挣扎?她有多痛苦才能赴死,你知道吗?”   “她本来就时日无多,却还想着留个人在我身边,若是都没了,我会很难过。可是她又怕你伤害我,所以她答应替你背黑锅,让你发誓,最后把什么罪名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是海棠毕竟是海棠,跟着我这么久,总要留个心眼。许是她怕我一直被你骗,想着让我慢慢的发现,慢慢的疏远你,最后慢慢的看清你。”   “她拿自己的命当赌注,刻意留下那么多的破绽给我,只是为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将难过伤心,降低点再降低点。”   千寻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若你不在我的洗脸水里动手脚,想要害我的孩子,我是真的想过要放了你!我真的想要放你!既往不咎的放过你!所以指挥使一直说我妇人之仁,害人害己。真的,害人害己!”   “对不起!”绿萼痛苦的闭上眸子,“你现在可以杀了我替海棠报仇。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跟海棠没有半点关系。”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千寻深吸一口气,“这耳光,是替海棠打的。”   她抬手,还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这耳光,是替我自己打的。”   最后一记耳光,千寻直接将绿萼扇倒在地上,“这是替你自己打的,爱上谁不好,你爱上他?你在锦衣卫这么多年,陌上无双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吗?他的心里何曾会有爱,他是吃人的魔,他只是在利用你!”   “有一种人,蠢死自己也蠢死了别人。”绿萼嘴角溢着血,神情茫然,“而我,就是这种人。就像海棠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背上的蔷薇,是他给你刺的吧!”千寻沉痛的闭上眸子。   绿萼颔首,“是。其实说起来,都是拜你所赐。”   “是因为抓天衣教教主的时候,掉下来悬崖,所以你遇见了他。”千寻已然猜到,“除此之外,你不曾离开过我的身边。也是回来之后,你就变了。”   “他救了我,陪我养伤,他告诉我一个女人应该被疼爱,应该有心爱的男人与子偕老。他说,所谓绿萼不过陪衬,而他要做的是让我成为他心上的蔷薇。带刺的蔷薇,坚韧而美丽绽放。”绿萼仿佛看见那个白衣蹁跹的男子,那种若清风拂面般的口吻。   音色清凌,却能刻骨铭心。   她只是个暗卫,不见天日的暗卫。   从不知道什么男女之爱,也不曾接触过,更不知道有些东西根本不配称之为爱。   于是,她被骗了。   骗了心,骗了身。岛役余扛。   女人之于爱情,就是含笑饮鸩酒,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所以她甘愿为了一个男人的三言两语,付出一切,背叛一切。   千寻深吸一口气,“有话,去刑狱说吧!”   多说无益。   “大人?”绿萼起身。   “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暗示过你很多次,是你一直执迷不悟。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绿萼,欠的应该还。”   绿萼愣在那里,“大人为何不亲手杀了我?”   蓦地,千寻骤然转身,“如果杀了你能让海棠回来,我只恨自己犹豫了太久。”   音落,外头传来一声诡谲之音,“既然如此,那便了结了再走。”   千寻眉目微垂,绿萼却神色大变。   只见一袭白衣翩然落在门前,银白色的面具闪烁其寒,冷透了人心。   千寻的脑子里唯有四个字:始作俑者!   “陌上无双!”千寻低狠的喊出他的名字。   无论是海棠还是绿萼,都因陌上无双而折毁。   白衣冷袖,眸光微凉。   千寻转头,看见绿萼眼底的微光,那种眼神,千寻知道意味着什么。绿萼犹豫了一下,望向千寻时,又多了几分内疚。   “你……又卖了我一次。”千寻已经不想再看她一眼,“在华阳城,是你出卖蓝字部,也是你出卖我跟海棠的行踪。如果不是他特意来找我……”   后果无可预知。   “我只是想让你离开锦衣卫……”   还不待绿萼开口,千寻却笑得冷冽,“真的是这样吗?离开锦衣卫,落在陌上无双的手里?绿萼啊绿萼,你真是忠心耿耿!为了让我离开,你绞尽脑汁的离间我跟指挥使。我不是海棠,会傻乎乎的相信你的话,相信到死!”   “废话少说,今日你必须跟我走!”陌上无双一把拽过绿萼,冷眸狠狠盯着面色微白的千寻。   方才的那帮黑衣人全部冲进来,瞬时将三人团团围住。   绿萼深吸一口气,“大人跟我们走吧!”   千寻嗤冷,“果真是执迷不悟!”   倒退一步,黑衣人竟为她让开一条道,冷剑齐刷刷对准了绿萼与陌上无双,将二人困在最中央。   绿萼陡然震住,“你们疯了吗?” ☆、第194章 狐狸?上官燕!   黑衣人齐刷刷的扯下面纱,有幾张面孔绿萼是熟悉的,经常能在锦衣卫中见到。   千寻转身往后门走去。没有半点留恋,也没有半分留情,“你们的人昨儿个下半夜就已经被锦衣卫全部杀死替换,方才林道上是演给你看的。若你當时放弃,此刻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大人!”绿萼唤了一声。   陌上无双冷笑,“就凭他们也想动我?别忘了楼止不在你身边,就这些廢物能拦得住我?”   “拦得住拦不住那就拭目以待!”千寻抬眸,眸光狠戾无温。单手按住绣春刀的刀柄。一身凌然肃杀之气。   她的手。抬起半空,狠狠落下,伴随冰冷彻骨的命令,“一個不留!”   外头随即响起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大批的锦衣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竹楼围成铁桶之势。千寻站在竹楼外头,转身望着绿萼痴痴的站在陌上无双的身边。   里头,终于开始动手。   脑子裏,是绿萼挨了一掌掉下悬崖的画面。   交替出现的。是海棠不顾一切随她跳崖。   最后是一片空白,都到此为止吧!   彻底终结!   陌上无双的天阴之气无人可比,挟着绿萼便冲出了竹楼。竹林深深,锦衣卫摆开锦衣卫大阵,将二人团团困住。   千寻转身,没有新的命令,锦衣卫就算战到最后一人,也不会放过陌上无双和绿萼。至于谁输谁赢,她早已不在乎。   生,是他们命不该绝。   死。是他们命中注定。   陌上无双,上一次在墓里没能炸死你,这一次就看你还有没有命……   “千寻!”陌上无双一声厉喝,“你敢跟我动手,你可知我是谁?你是谁?”   绿萼陡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盯着陌上无双。   锦衣卫大阵已经摆开,万道刀光凝成强大的戾气,被陌上无双的天阴之气挡在外头。   千寻冷漠的看着阵中的两人,嘴角扬起冷蔑轻笑,“你以为说这些,能让我放过你吗?陌上无双,只有你身边的傻女人才会信你的花言巧语!带着她,见鬼去吧!”   音落,锦衣卫大阵杀气毕现,强大的卦阵凝着生死轮换之门。这是楼止自创的阵法,寻常人根本无法冲破生死之门。   生门开,一线生机。   死门困,万劫不复。   然则锦衣卫大阵也有个弊端,那便是行阵费时,不能一蹴而就,往往就落了时机。   猛然间,陌上无双一把抓住绿萼的肩膀,“擒贼先擒王,抓住千寻!”   语罢,直接将绿萼强行丢出了大阵。   凌空飞跃,绿萼先是一怔,随即持刀直指千寻。   大批的锦衣卫蜂拥而至拦阻绿萼,千寻面无表情,她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身子不宜动手。如果不是绿萼在每日的洗脸水里下药,她未必会现在动手。   忍无可忍便不必忍。   就像楼止说的,看不顺眼,杀了便是。   她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何必让自己受煎熬,不值得。   抽身退去,千寻朝着竹林外头的林道走去,谁知绿萼眼瞧着陌上无双要破阵而出,突然不顾死活的冲向了绿萼,即便浑身伤痕,满身是血。   若是陌上无双出手,千寻必定非死即伤。   锦衣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而后又接二连三的扑向绿萼,始终没能让她靠近千寻半步。   千寻依旧走着,没有回头,没有动容。   远远的,透过竹间缝隙,可以看见那辆奢华精致的马车。这样骚包的马车,也唯有那个恣意狂狷的男人,才会如此的张扬。   既担心她的周全,替她清理了埋伏,又不肯出手相助,一直站在她身后冷眼旁观。   这样矛盾的男人,到底是摸不透的。   身后传来兵戈之音,若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心疼海棠,还了她一个清白。如她所愿,留在了她此生挚爱的地方,留在了赖笙歌的故宅旁,也永远的留在了她用命守护的大人的心里。   下一刻,陌上无双忽然墨发翻飞,若狂魔乱舞。   天阴之气在他身上得到最大的爆发,霎时周旁所有的竹木连根拔起,连带着锦衣卫全部被震飞。那种无人可比的阴寒之气,如同波涛汹涌,席卷天地之间。   刹那间,陌上无双凌空飞踏直逼千寻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绿萼咬着牙冲破身旁的拦阻,已经近身千寻跟前。   “绿萼!”一声低喝,应无求的身影从天而降,寒光掠过直接挑断了她的手筋。鲜血喷溅的瞬间,她手中的刀刃快速落地。   待回神,应无求的刀子已经架在了绿萼的脖颈上,彻底的制服了绿萼。   千寻只觉腰间一紧,曼陀罗香气扑鼻而来。下一刻,她已经被楼止圈在怀中,红袖轻拂,瞬时化去了陌上无双击来的掌风,不教她伤及分毫。   一道白影如鬼魅般快速逼近陌上无双,手中寒光利利,腕上一抖便是剑花无数,直抵陌上无双的各大要穴。   “找死!”陌上无双怒喝,披发模样宛若厉鬼重生。   却听得白衣女子冷然,“你一直都在骗我!”   “是你自己蠢!”陌上无双一掌推出。   白衣女子的身影若旋转的陀螺,迅速避开掌风。能躲开陌上无双的杀招,绝壁不是简单的人物。   千寻一怔,突然握住了楼止的手,“这个人救过我好多次。”   楼止冷笑两声,“上官家的丫头,不救你救谁?”   “你知道?”千寻剑眉微挑。   闻言,楼止也不说话,只是望着那头交战的两个白影。   很显然白衣女子并非陌上无双的对手,渐渐的落了下风。   蓦地,陌上无双一掌击中白衣女子的肩头,直接将她震飞。旋身便挥掌朝着千寻而来,强大的戾气,将扑上去的锦衣卫悉数震得四分五裂,当场鲜血横溅,残肢断臂横飞。   “不知死活的东西!”楼止忽然用他墨色的披风将怀中的千寻紧紧遮住,不叫她见着半分光亮。   红袖轻拂,顿时平地起风,强大的天罡元气瞬时迎上陌上无双。   掌与掌相接,陌上无双飞在半空,与楼止的强大气劲相互冲撞。顿时如同万钧之力,狂风大作,稍有不慎便被戾气所伤。   千寻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知道,只有有楼止在,她就是安全的。   那道黑色的披风将她与外界彻底隔开。   他一手将她揽入在怀,一手迎着陌上无双。   精致风华的脸上依旧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傲然,凤眸微抬,飞扬的眼线依旧狂狷至极。薄唇微抿,随即勾勒出凉薄的弧度,楼止笑得绝世,“你输了!”   音落,陌上无双若沙包一般被强大的天罡元气震飞出去。   一口鲜血喷在半空,却见他借着楼止推出的气劲,竟然强行提气掠过竹梢消失快速逃离。   楼止冷眸,刚要迈开步子,却还是犹豫了一下。   面色微白,喉间稍稍滚动。   强行咽下一口气,他极力保持平静的吐出一口气,这才重新展开他的披风,让怀里的女人重见天日。   千寻稍稍一怔,“陌上无双呢?”   “这几个月他都不敢再出现。”楼止冷笑两声,“若不是你碍手碍脚,本座定然将他碎尸万段。”   “你……没事吗?”千寻迟疑了一下,周旁一片狼藉。所有的锦衣卫无一例外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皆被两个气劲产生的戾气所伤。   便是应无求也没能幸免,脖颈上脸上皆有划痕。   当然,她是个奇迹。   有楼止在,她一直都是个奇迹。   绿萼被戾气所伤,此刻只能勉力抚着竹子站起身子。   千寻也不看她,只是望着不远处被锦衣卫拿下的白衣女子。方才她挨了陌上无双一掌,显然伤得不轻。   她也不瞒着,当着千寻的面扯下了蒙脸布。   “狐狸?”千寻微怔。   楼止冷笑两声,“是上官燕才对。”   千寻眉睫微扬,却见狐狸干笑两声,“指挥使果然厉害。”岛役欢号。   “就不怕本座杀了你吗?”楼止嗤冷,幽冷的眸子无温的剜了她一眼。   “上官家都死绝了,也不差我一个。”她是上官燕,没错。   “你不是莫家庄的狐狸吗?”千寻忽然觉得上官燕三个字有些熟悉,不知道在哪里听过,“我们是不是曾经认识。”   上官燕长长吐出一口气,看了千寻,一抹唇角的鲜血,“当然……”   “当然不认识,只是你身边如今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本座破例让她留下。”楼止低眉望着千寻。   千寻蹙眉,一语不发。   却见上官燕扬眉一笑,“指挥使好气魄,不过我敢保证,你的决定是正确的。以后她的命就是我的命,有我一日必不教任何人再动她分毫。”   想了想,上官燕眼底的光陡然变得凌厉冷冽,几近咬牙切齿,“如果陌上无双再敢来,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剁碎了他!”   那种表情,千寻只想到“仇恨”二字。   上官燕为何化名为狐狸,又为何……   上官燕?   北燕南飞……   那狐狸是上官燕,莫沧海又是谁?   “莫沧海是谁?”千寻脱口而出。   上官燕一掌拍断身旁的竹木,顿时掌上鲜血直流,“就是那该死的陌上无双,是他骗了我!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第195章 大人,对不起!   “什么?”应無求上前,“竟然是莫家庄?”   “立刻派人去莫家庄,不许放过一人!”楼止低冷。许是连他也没想到,陌上无双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委实是灯下黑。   “我去!”上官燕冷了眉,“我最熟悉莫家庄。”   应无求看了楼止一眼,楼止仿佛另有思虑,“好!”   千寻一怔,楼止何以变得这般轻信?上官燕便是救過自己多回,那也是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情义,似乎跟楼止……难不成以前真的是旧相识?   垂眉时。千寻看着不远处静静站著的绿萼。   神情哀伤悲凉。浑身是血。   绿萼站在那里。眉睫微微垂着,看了千寻一眼之后,便再也没有去看任何人。   千寻看见她的胳膊垂着,这只手以后再也无法握刀握劍,她算是彻底废了。鲜血沿着她的指尖不断滚落,地上厚厚的枯竹叶染着她的鮮血,越发的萧瑟。   应无求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将手中的绣春刀归鞘。   “你不想跟她说点什么吗?”千寻看一眼应无求。   楼止不做声,只是指尖轻轻掐着千寻的下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也真夠能耐!”   “师父不就是想让徒儿引出绿萼背后的陌上无双吗?如今你成功了,我也成功了。你重创陌上无双,我……”她哽咽了一下,“为海棠报了仇,还了她一个公道。”   指尖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温润,楼止面色微白,“本座的女人,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活该一辈子掣肘他人之手。”   “再聪明。也抵不过师父的运筹帷幄。”千寻敛了眉。   他不语,她却只觉得他掌心微凉。   天知道,一贯手握生杀的他,握紧她的生死时,头一回厌恶见血。   应无求终于站在了绿萼跟前,面上的划痕还在淌着血,“若他真心对你,不会弃你不顾,一人逃走。你该看清楚!”   “那又怎样,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绿萼面色僵冷。   闻言,应无求苦笑两声,“是啊,与我何干?可是身为暗卫,你该明白锦衣卫的规矩。早前我提醒过你,只是……”   “除了愧对大人和海棠,我无悔。”绿萼不为所动,满脸的血污,遮不去眼底的执着。   执念已深,无药可治。   点了点头,应无求深吸一口气,“那便这样吧!锦衣卫容不下叛徒!”   有些话到了这地步,已无再说的必要。爱也罢,不爱也罢,自己的罪自己背,自己的孽自己赎。   “大人?”绿萼红着眼眶。   千寻垂下眉睫,转身便往外头走。   “大人?”她用力喊了一声。   顿住脚步,千寻没有回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去跟海棠说吧!”   “大人,对不起!”绿萼笑了,笑得泪如雨下,笑得泪流满面,“海棠,我这就把命还给你!”   蓦地,笑声戛然而止,应无求只听得自己手中的绣春刀发出“咣当”一声的出鞘音。千寻骤然转身,但见寒光闪过,绿萼左手抽刀,旋身,引颈,血溅。   只是血溅的瞬间,身边的人用手挡住了她的眼睛,不叫她看见最后的画面。   千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绿萼的身子滑落在地的闷响,而后只剩下顶上的枯竹叶“嗖嗖”的往下掉。   手,微颤。   她缓缓握住遮挡眼睛的手,慢慢将楼止的手拉下来。   绿萼浑身血污的躺在那里,双眸紧闭,眼角还淌着泪,唇角却挂着一抹释然的轻笑。她如释重负,终于能放下所有的心里负担。   千寻觉得,绿萼许是求死的,近来也活得很痛苦。   可是爱,能让人坚强,也让她蒙了心肠。   以至做出,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绿萼后悔过,可是……   每次都想着,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然则事到临头,还是没能抗衡心魔,依旧沉沦,泯灭了良知。   明知是错,却步步错,死亦不悔。   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恨。   千寻垂着眉睫,尽量平复自己心头的波澜,只哽咽着笑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楼止不说话,只是揽了她在怀,缓步朝着马车而去。   冷风瑟瑟,心寒如铁。   应无求望着脚下的刀,他的刀,染着绿萼的血。眼眶红了一下,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只是捡起了绣春刀,收拾了心情朝着外头走去。   上官燕捂着生疼的肩胛,看了一眼死去的绿萼,“你放心,早晚你的情郎会下去陪你!”   语罢,再也没有回头。   应无求和上官燕随即带人赶赴莫家庄,楼止则带着千寻回南北镇抚司。   一路上,千寻始终垂着眉睫,不曾说过半句话。   “想问就问。”楼止终于开口,冷了眉,冷了声。   千寻抬眸看他,“问什么?”   “怎么,还想与本座比心眼?”楼止挑眉。   “徒儿何曾是师父的敌手。师父运筹帷幄,将一切都掌控手中。徒儿望尘莫及,岂敢螳臂当车。”千寻冷嘲热讽。   他骤然捏起她的下颚,狠狠摄住她的唇,唇齿磨合,直至她气息微喘,他才松开,“你该明白,陌上无双一日不除,危害便一日犹存。”   “那为何是我?”千寻愤然。她并不计较他的作壁上观,也不知道对于海棠和绿萼的事情,楼止知道多少。但是她不能忍受,他竟然眼睁睁看着她和孩子成为诱饵,引出陌上无双。   “因为陌上无双的目标,始终是你!”楼止眸光幽冷。   千寻一怔,“为什么?”   楼止盯着她的脸,那种眼神好似一柄刀刃,慢慢的贯穿人心,慢慢的穿透灵魂。他的大拇指指腹,用力的摩挲着她的脸,“真的想知道?”   “既然与我有关,我便有权利知道,不是吗?”千寻深吸一口气。   他的力道有些重,眼神格外的阴冷。   “知道陌上无双是谁吗?”他仿佛下定了眸中决心,又好似深思熟虑。   千寻摇头,脑子里想起了陌上无双不久前的怒喝: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你是谁吗?   “他,跟我有关吗?”千寻有种极度的不安。   “陌上一族,乃成国公府后裔。当年谋逆造反,被皇上诛灭九族。陌上无双一直逃匿在外,凭着他师父烈火老祖的名号,在江湖上消声觅迹很久。直到两年前,他吸取了烈火老祖的所有功力占据了整个春风得意宫,他才敢真正的出现。”楼止说得很平静,那双眸,始终落在她的脸上。   千寻突然想要退缩。   成国公府?   陌上无双跟成国公府有关,却又一直盯着她不放,难不成她……   意识到她的身子稍稍僵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继续往下说。   四目相对,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容色有些白得透明。她看着他绝世的容颜,浮起一种轻渺的微光,整个人都显得极不真实。   心,陡然漏跳一拍。   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忽然觉得好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记忆都开始凌乱,分不清到底孰真孰假。   “我、我不要听成国公府的事情。那个……”千寻转了话题,“上官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敬佩国公夫人吗?”楼止开口,面无波澜,“上官一族跟随国公夫人,算是国公夫人精心培植的心腹。当年国公府覆灭满门,上官一族被斩尽杀绝,如今剩下的也只有上官燕一人,被举国通缉。彼时她年幼,才算逃过一劫。”   剑眉陡然扬起,千寻下意识的握紧他的手,“上官燕是通缉犯?那你为何留她在我身边,除非她……”   蓦地,千寻陡然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楼止,身子慢慢往后挪,一步一退,“不!不会的!你、你想说其实我……”   上官一族跟随国公夫人,是国公夫人的心腹?   上官燕身为上官一族唯一的幸存者,却三番两次的救她。   初次相见,她不是说走着瞧吗?   分明是怨憎的眸,何以成了现在的……   是不是哪里错了?   她攥紧了拳头,这世上谁都会错,楼止不会错,不是吗?   国公府,满门诛灭!   那是不是说,她……   “我爹叫千成,是金丰县的捕快,他医术高超人称鬼医。我是千寻,上有哥哥千奎,却是个不成器的烂赌鬼。我……”她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出口。   可是,自欺欺人真的好吗?   陌上无双当初要杀她爹,说的那些话……   楼止却依旧蔑笑,“都随你。”   千寻愣怔,红了眼眶。   他直接伸出手,将她整个抱起,一如既往的置于膝盖上。眼角眉梢还是那一抹似笑非笑,黑鸦羽般的睫毛垂着,落下斑驳的剪影。   他俯首看她,眸中薄雾氤氲,如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接下来是不是该想想,南心的事情了?”他冷笑,“还是你觉得十三王府……”   千寻一个激灵,南心!   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无凭无据,就他三言两语便作茧自缚,绝对不是她的作风。她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南心的死!   没错,南心!岛役史才。   “你既然知道,何以要带我离开竹林?”千寻瞪了他一眼,面色愠怒,“停车!”   楼止挑眉,“不成器的东西,果然是白眼狼。”   他低哼,“难不成你还要去那肮脏地验尸?果然愚不可及!尸首早已送到义庄,好歹也给你腾个地儿休息,免得人家说本座刻薄。” ☆、第196章 仇未报,不脱孝! 为蓝-Cri水晶鞋加更   千寻觉得自己沒有信心一下子接受那么多的事情,站在义庄门口很久很久,始终没能进去。绿萼刚刚死了。她与上官燕的关系还未理清楚,如今还摊上个陌上无双。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下子所有的事情如潮一般涌到她跟前。   仿佛所有人都在嘲笑着,那么多年的生活不過是一场笑话,其实她最真实的应该是记忆深处被抹去的那些东西。   可是她想不起来,是真的想不起来。   除了在梦里,她会觉得害怕,其他的時候。她从未多想。   梦由心生。也许……   那些血腥真的存在。只是……   她觉得累,是真的身心俱疲,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支撑她想要的坚强。   楼止教人用最好的办法保存南心的尸体,因为春期天气尚未转暖,屍体虽然有腐败的现象,但还算是保存良好。   带着千寻回到南北鎮抚司,千寻便开始睡,睡得昏天黑地的,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管。她不是那种单纯的以为,睡个觉就会万事大吉的女子,她只是累,只是没想好要如何一步步的去解决产生的问题。   逃避,从来不是她的选择。   可放弃选择,但絕不会选择放弃。   那日的朝堂,自从楼止金殿拒婚后,完颜梁便待在映秀殿安分守己。不为其他,只为她胳膊上的伤,当日金殿亦被楼止的气劲震裂。只能好好的将养着,免教人看出端倪。   皇帝没有强制赐婚,不知是忌惮楼止,还是担心完颜梁的生死。   仿佛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淡薄了下来。   只是莫家庄被抄,却人去楼空,被上官燕一怒之下付诸一炬。从此莫家庄便在京城的地界上消失,连带着春风得意宫的门徒也不见踪迹。   上官燕带着锦衣卫,两天之内连端春风得意宫十三洞府,二十余个分舵,一些零星的小分舵尚且还不知在哪,如今就剩下总坛还不知在何处寄生。否则,按照她的性子,绝对会斩草除根。   千寻醒来的时候,上官燕就靠在床柱处安睡。   但她的灵敏度极好,千寻身子一动,上官燕已经睁开了眼睛,“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千寻只觉得腰酸背痛。   “两天。”上官燕将衣服递给她,“他让我不许叫醒你。”   点了点头,千寻凝了眸看她很久,“我该叫你上官燕还是狐狸?”   “少主可以叫我燕儿。”上官燕一身英气。   她行迹江湖那么多年,没有绿萼的瞻前顾后,也没有海棠的毕恭毕敬。上官燕快人快语,那性子千寻倒是喜欢,至少不必藏着掖着。   不管她们之间有什么纠葛,千寻不想问,不想知道。   很多事,一旦揭开,注定没有退路。   这么多年无忧无虑的过着,有什么不好?何必想不开,苦苦追求自虐?   这世上,她与他两不生疑。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知道,她明白,那就够了!   “燕儿?倒是很好听,可以跟小白做个伴!”千寻扭头望着在窗口啄着瓜子的小白。   脑子里却想起了海棠。   “小白?”上官燕看一眼毛色雪白,冠羽有一簇红羽的鸽子小白,“是挺好,从走兽变回飞禽,值得。”   千寻张了张嘴,想要问上官燕,为何当初会帮陌上无双,但还是没能开口。   上官燕说,陌上无双骗了她?   那么……   “少主什么都别问,幸福快乐就好,其他的燕儿会替少主一一解决。”上官燕骄傲的昂着头,她的年岁与千寻本就相差无几,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越显自信。   千寻低头,“那好,我什么都不问。船到桥头自然直,该我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你们最好瞒我一辈子。”   上官燕一怔。   却听得千寻道,“这世上如果有人愿意为了你的幸福,瞒你一辈子,何其难得?”   语罢,千寻已经穿好衣服出去。   走到外头,阳光极好。   千寻看一眼上官燕依旧一身的白,“你很喜欢穿白?”   上官燕摇头,“父亲临终遗言,仇未报,不脱孝!”   心下一沉,千寻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情绪,“报仇?如果南心……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好,少主只管开口,人,我来杀!”上官燕一口应承。   千寻忍俊不禁,羽睫微微扬起,难得会心的笑着,“你这厢弄得我好似杀人狂魔,以杀人取乐为好?”   上官燕不语,只是握紧了手中的血蔷薇,“杀人总比被人杀,要强得多。”   闻言,千寻一怔,能跟陌上无双对招的,绝对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只是这高手二字,要用多少性命堆砌,千寻从未想过。   去了义庄的时候,千寻犹豫了一下。   “如果少主觉得害怕,燕儿可以代劳。”上官燕直接去了停尸间,顺手便撩开了南心身上的盖尸布。   那种味道,直接让千寻扶着柱子拼命的呕吐,原本出门前吃的就是清汤寡粥,此刻更是吐得一点都不剩。   上官燕犹豫了一下,“少主你不舒服?”   千寻摆了摆手,“南心……”   话未说完,她又开始吐,肝肠寸断的吐,吐得面色都发白。   大喘气过后,千寻才缓和了一下,将一双仵作专用的手套丢给上官燕,“帮我解开南心的衣衫,褪鞋袜。”   “好!”上官燕解开南心身上的衣衫,因为尸体已经开始腐败,衣衫沾着皮肉,只能小心翼翼的扯下来,但有些地方却因为布料被尸水浸泡而霉烂的贴在肌肤上,压根扯不下来。   上官燕看了一眼南心脖颈还存着的淤痕,“只有一条淤痕,看上去是自杀。”   千寻颔首,上官燕便将手套脱下来还给她。   带着手套,千寻捏着南心的下颚,“舌骨骨折并且外露,脖颈一条带状略宽青紫瘀痕,延伸至耳后。拿银针来!”   上官燕递上细长的银针。   银针刺入脾脏,千寻蹙眉,“银针没有发黑,没有中毒的痕迹。帮我把尸体翻过来!”   闻言,上官燕面无表情的点头。   尸体背后并无异常。   “其实尸体早已开始腐败,就算有什么挨打的痕迹,也是看不出来的。”上官燕当然知道千寻的意思。   千寻颔首,“我知道,现在做什么都太晚了。” 岛役投圾。   “如果是自杀,少主还要找十三王爷报仇?”上官燕蹙眉。   “我不相信南心会自杀。”出嫁那一日,她与南心早已说得清楚,根本不存在什么内疚至深的缘故。   蓦地,千寻一怔,在南心的胳膊上,贴着一块被撕碎的布料。   一点点的刮去布料,千寻的眉睫骤然扬起,眸光寸寸冰冷。   “我就知道,南心会给我留线索。南心最了解我,肯定会让我为她报仇的。”千寻站在南心的尸体旁,很久很久。   逐渐腐烂的胳膊上,还残留着南心临死前用手指甲,在胳膊上划开的口子。   十三!   好!好个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   千寻深吸一口气,望着外头明媚的天空。这样好的天气,南心却看不见了。南心,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里,心会疼吗?   我疼!   好疼!   上官燕对于千寻突如其来的沉默不语有些愠怒,“是十三王爷做的?”   “皇家人的命是命,平头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千寻倔强得不肯掉一滴眼泪,“他是王爷,是十三皇子,没错,南心身为三等宫女只能任人宰割。好,极好!果然很好!”   “我帮你杀了他!”上官燕转身就走。   千寻冷笑两声,“杀人不过头点地,早晚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代价。”   上官燕不解,“少主这话何意?”   “我要知道为何南心会赔上性命?”千寻不懂,为何云殇要杀南心,就算南心以前对云殇和沐素素做下那种事,依照云殇的性子,没有触及关键利益,是绝对不会杀了南心。   至少当千寻自觉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南心可以成为钳制她的棋子。   云殇会这么做,只能说明,南心或许知道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一名锦衣卫快速的跑来,“大人,皇上口谕,速速入宫朝见。”   “是狗皇帝?”上官燕握紧了手中的蔷薇剑。   千寻蹙眉,示意上官燕莫要冲动,“可说是什么事?”   锦衣卫摇头,“好似为了南理国公主和亲之事,宫里专程来了轿辇,如今就在南北镇抚司门外候着,准备接大人入宫!”   “专门……”千寻剑眉微蹙,“指挥使何在?”   “指挥使已经先行入宫。”   听得这话,千寻拂袖,锦衣卫便急忙退下。   “皇帝不是好人,少主莫要入宫。”上官燕眸色肃杀,几乎是咬牙切齿。   灭门之祸,不恨也难!   但是,楼止也入了宫?   这是……   要赐婚还是要悔婚?皇帝……到底要玩什么花样?彼时皇帝说若然找到皇帝要找的人,就能许她为指挥使夫人,而今她并未找到,是否意味着……皇帝要赐婚完颜梁和楼止?因为楼止执意不肯,所以这次,皇帝干脆叫上了她?   是赌注?还是威胁?   敛了眉,千寻朝着上官燕道,“帮我看好南心的尸体,我会没事的。”   语罢,她直接出了义庄。   上官燕张了张嘴,看了一眼南心的尸体,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血蔷薇。千寻是刻意不带她入宫,若不是为了留在千寻身边,她绝对不会答应楼止的条件。   但……这样对少主真的好吗?   永远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第197章 两女争夫   入宫之前,千寻回了一趟房间,这才上了马车朝着宫里去。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宫门外头。千寻抬步走进去,熟悉而陌生的宫闱,在她的心里,除了曾经存在过的南心气息,旁的……什么都令人厌恶。   宫道悠长,领路太监在前头走着,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千寻微微抬头,却见皇长孙云辰风一路小跑的朝她奔来,惊得身后的宫娥太监一个个面色煞白的跟着他跑。   见状,千寻顿住脚步,云辰风已经笑着站在她跟前,“千寻你没事?没事就好!”   闻言,她蹙眉,“长孙殿下觉得千寻会出事?”心里却明白,太子爷当初派人来杀他,云辰风怕是知情的。   云辰风张了张嘴,到底是自己父亲,他也不能直言,只得笑了笑,“你去了华阳城,自然是教人担心的。是不是十三叔派人保护你?所以……”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是你去找的十三王爷?”   她想起了悬崖边的韩池,如果不是楼止,此刻她已经葬身在悬崖之下。   唇角微扬,千寻笑得冷蔑,“是啊,多亏得十三王爷,否则我必定尸骨无存!早晚,我是要去道谢的!”   “那就好。”云辰风素来不想太多,如释重负道,“幸而我去十三王府求助,若不是南心给我开门,只怕要耽搁时辰,你……”   “慢着!”千寻心里咯噔一声,“殿下是说,您去十三王府求助,是南心给你开门?”   “当时王府大门紧闭,自你走后便不曾打开,本殿下久叩不开,亏得南心为本殿下开门才能见到十三叔。怎么,有何不妥吗?”云辰风一怔,仿佛意识到什么,犹豫了一下,“南心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别太难过。到底事她自己想不开!”   千寻仿佛想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多谢长孙殿下。皇上传召不敢耽搁,告辞。”   “那……本殿下有空去锦衣卫找你!”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然则千寻却心不在焉,只是行了礼朝着前头走去。   那么,是南心知道了韩池要杀她的事?所以韩池杀她,确实是奉了云殇的命令?南心知道了,所以就该死!   一贯的温润,转身成了杀人的刀,让鲜血飞溅得毫无预兆。   深吸一口气,千寻不想再多想,越想只会越恨。为何没带南心一起走?   皇帝在无极宫召见,千寻早前去过一次。   这一次算是轻车熟路。   进去的时候,千寻刻意的环顾四周,除了依旧阴阳怪气的赵玉德,没有旁人。楼止不是入宫了吗?何以不见踪迹?   千寻跪在正殿里,皇帝良久才踱步而来。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俯首帖耳,不敢不敬。   皇帝也不出声,只是慢慢走上他的赤金龙椅坐定。殿内依旧弥漫着淡雅的熏香,千寻觉得有些刺鼻,所幸还能忍住,只是面色渐白。   “起来!”皇帝的语气略显沉重。   千寻想着,皇帝召见无外乎两个原因:一则是为了楼止拒婚,还有她……没能找到皇帝要找的人。   谢恩起身,千寻垂着眉睫,偏不开口。   以静制动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华阳城之事,朕知道你立了大功。”皇帝幽然开口,眸色微恙的盯着她。   千寻恭敬道,“卑职不敢居功,是指挥使部署得当。”   “原本朕该给你请功,但你身为女子若然位居高阁,只怕朝堂非议。不过朕心中尚有挂碍,若此事可成,朕可与你升官。此事,非你不可!”皇帝说得煞有其事,千寻却揪起了心。   非你不可?   是找人的事情?   她全无头绪,如何去找?   然君无戏言,她不可能反驳,一时间只能站在那里,不答腔不作声。   “怎么,你不愿?”皇帝冷嗤。   赵玉德在一旁冷嘲热讽,“想来百户长是要升官了,如今都开始摆官架子。百户升为千户,自然也要几分傲气的。”   “哼!”皇帝低哼。   千寻垂眉,“公公多虑,卑职不敢在皇上面前摆架子,卑职只是在想如何能为皇上尽忠,别无二心。”   “是吗?”皇帝甚是不悦,“朕并非赏罚不明之人,你有功,晋你为千户有何不可?但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朕什么事?”   这话一出口,千寻便知道了原因,“卑职不敢忘!”   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枚玉指环托于掌心,“卑职无能,请皇上恕罪!”   “朕说过,若你找到此人,便许你锦衣卫指挥使夫人之名。如今你没找到,朕只能当你是功过相抵。但……”皇帝口吻陡沉,“你既无能,便不可再觊觎指挥使夫人之名。你该明白,你是个许过亲的人,如何能与他结亲?”   千寻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没有半点波澜。她稍稍扳直身子,不卑不亢的开口,“卑职是许过亲,却从未成亲。卑职一身嫁衣随出征,不曾丢过任何人的脸。”   皇帝一怔。   她站在那里,容色微白,却气势不减。   “放肆!”皇帝冷喝。   “卑职是放肆,可是皇上出尔反尔,又当如何?”千寻知道,皇帝是想实践朝堂上完颜梁与楼止的婚约,大抵也是看出她与楼止间的不寻常,所以才会……   但她岂能退缩。   该她的,寸土不让!   赵玉德以手指她,“你放肆,皇上面前岂容你……”   一把扣住赵玉德的手,千寻一脚踹上他的小腿,直接让他跪在自己跟前,“皇上还没开口,赵公公这就等不及要代君颁谕吗?以下犯上即是谋逆,罪可万死!”   刚要发作的赵玉德此刻也顾不上腿上的痛楚,急忙转趴在皇帝跟前,声音颤抖,“老奴不敢!老奴不敢造次!”   便是皇帝,也稍稍震住。他有多少人,不曾见有女子能担得起如此气势?   她动了手!   敢在御前动手!   千寻跪下去,“皇上说过,只要找到玉指环的主人,别说许卑职指挥使夫人之名,便是半壁江山也不无可能。皇上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卑职不求万里河山,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若皇上不肯,卑职亦无可奈何,但卑职可以等,可以死,终无悔!”   皇帝不说话,只是别有所思的盯着她,“朕可以杀了你!”   “望而不得愿一死,念终成执誓难消。”千寻眸色坚毅,脸上没有半点波澜。   “以你的身份,妄图攀附权贵,果然不知廉耻!”完颜梁从后殿走来。   皇帝冷了眉不说话。   “参见皇上!”完颜梁行礼,“实在没忍住,请皇上恕罪。”   “好好谈谈吧!”皇帝轻叹一声,开始转动他手中的佛串子。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四目相对,火光四溅。   完颜梁一步一顿走到千寻跟前,“皇上说的如此清楚,你还要执迷不悟?岂不闻抗旨不遵乃是死罪!”   “这是我天朝之境,宫规王法,我比你清楚。”千寻不甘示弱。   “你!”完颜梁冷了眸,“那你就该遵循圣谕,何至于日日蛊惑指挥使?”   “你哪知眼睛看见我日日蛊惑?”千寻剑眉微挑,一身的飞鱼服更显英姿飒爽,与完颜梁奢华的公主服饰形成鲜明对比,“更何况就算我日日蛊惑,也要指挥使心甘情愿才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后果如何公主心知肚明。”   酒楼里的那一记耳光,便是最好的证明。   皇帝扶额,有些事必须他们自己解决,否则锦衣卫那里……   是要出大事的!   “我是公主,你敢……”   “公主如何?抢人夫婿便是九天玄女也不行!”千寻这张毒舌早在楼止的训练下越发的无敌,“素来无能之人,才会以名位身份压人。”   完颜梁眸色肃杀,死死盯着千寻素白的脸,“你在找死!”   “公主这是恼羞成怒?”千寻嗤冷,眸色微转,唇角带着若楼止般的似笑非笑,“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公主要么回南理国重新定亲,要么另择良婿,至于指挥使大人,他连正眼都不会看你一眼。”   “没有你,就什么都有可能!”完颜梁抬手,眼瞧着一掌拍下。   千寻眸色一沉,好机会!   “小心东西!”千寻喊着,身子陡然一侧,顺势将手中的玉指环悄然掷出。   完颜梁正在气头上,哪里分得清什么,直接一掌拍碎在地。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完颜梁的面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   千寻跪在了地上,“卑职已经让公主小心了,谁知……请皇上恕罪,卑职护物不利。”   完颜梁望着脚下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玉指环,当下意识到上了千寻的当。千寻这头跟她争吵,故意激怒她,那头却借完颜梁的手毁去皇帝的东西。如此一来可不是千寻找不到人,而是信物已毁,无据可寻。   其次,又能让完颜梁得罪皇帝!   不战而屈人之兵!   皇帝亲眼所见,是完颜梁动手在先!千寻闪躲,所以……   御前动手,还掼碎了皇帝的宝贝,千寻翘首以待完颜梁的下场。   皇帝像疯了一般的扑上来,赵玉德急忙捡起了碎玉,浑身颤抖得厉害,“皇上……碎了……这……千寻你!”   “皇上容禀,公主强势,卑职只是本能闪躲。”主动与被动的犯错,除非皇帝执意要惩处,否则谁都知道,完颜梁的罪责较之千寻自然重得多,“请皇上责罚!”   完颜梁跪在那里,浑身发颤,狠狠盯着身边的千寻,“你……”   千寻挽唇,剜了她一眼,只是张了张嘴用唇语说了一句,“索性玉石俱焚。”   “你们!”皇帝大怒,“来人!”   “冤有头债有主,皇上且息怒!”幽冷的声音若琴弦拨鸣从外头传来。   千寻挽唇,姗姗作玉步,这厮还嫌不够招摇?   如今这桃花,可都开到了御前! ☆、第198章 你娶谁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千寻唇线紧抿,看着那抹红色妖娆的身影,漫不经心的踱进殿内。蟒袍被微风吹动,若盛放在忘川河边的彼岸花,有着妖艳夺目的颜色。倾世风华,无人可及。   “微臣参见皇上!”楼止只是点个头,压根算不得行礼。   这是千寻第一次看见楼止向皇帝行礼,依旧恣意不羁,好似什么宫规礼节在他的眼前根本就是废话连篇。   皇帝竟难得的笑了一下,“你来了。”   楼止红袖轻拂,诡美如狐的眸微微抬起,斜睨千寻一眼,勾唇冷哼道,“乖徒儿这是在作甚?狗咬狗尚且两嘴的毛,这般面红耳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市井泼妇。”   千寻稍稍蹙眉,“师父此言差矣,都说什么样的师父教什么的徒儿,徒儿这三招两式可都拜师父所赐。就算是狗咬狗,那也是师父的功劳。”   闻言,楼止面色一沉。   “放肆!”赵玉德呵斥,“竟然将指挥使比作狗?”   红袖微动,便是三声响亮的耳光落在赵玉德的脸上,左右开弓,脸颊瞬时红肿得厉害!   赵玉德整个人都被打蒙,一下子扑在地上,喷血就吐出一颗断裂的门牙。   “赵玉德,你可是皇上跟前的老人了,还这么不懂规矩?打量着是要去锦衣卫的刑狱走一趟,才晓得自己的身份。皇上还没开口,本座也不曾说什么,你这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毛病,是赶着不想要吃饭的家伙了?”楼止慢条斯理的说着。   千寻撇撇嘴,眼底噙着笑,也不作甚。   只是她有些好奇,这厮怎么舍得动手了,他那威武霸气的天罡元气去哪了?或者是,身在御前,他竟也懂得收敛了?   “皇上饶命,指挥使饶命!”赵玉德嘴角的血不断涌出来,跪在那里面如死灰。   看一眼皇帝手中的碎玉,楼止面无表情,黑鸦羽般的睫毛缓缓垂落,“不知皇上召微臣前来,有何要事相商?”   千寻当然知道,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她也很想知道,面对着皇帝面对着与完颜凉一模一样的完颜梁,他会怎么做?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通病,不管多聪明,总要时不时的证明一下自己在爱人心中的分量,尽管心里有答案,却还是乐此不疲。   皇帝看了完颜梁一眼,大抵是念着手中的碎玉,欲言又止。千寻还跪在那里,有他在,心里便好似有了底气,不安的情绪慢慢散去,取而代之是云淡风轻的闲适静雅。   楼止蹙眉,看着依旧跪在那里的千寻,“不成器的东西,走哪都是惹事的主,打量着要本座处处替你收拾?”   千寻抬头。   却听得他一声冷喝,“还不起来,若是不想要这两条腿,本座与你剁下来便罢!皇上面前尚且如此丢脸,委实平日里太惯着你了!起来!”   最后两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少许的暗哑。   千寻看了皇帝一眼,还不待她回神,楼止已经站在了她身边,面色冷得可怕。伸手过去,他依旧是傲娇的妖孽,切齿低喝,“来!”   她抿唇垂眉,将手递到他的掌心。   当着皇帝的面,楼止直接将她从地上拽起,而后极度嫌弃的嗤鼻,“一股尸臭味,为师的脸都教你丢尽了。”   千寻撇撇嘴缩回手,站在他身边。   “爱卿……”   皇帝犹豫了一下,复而看了完颜梁一眼,“朕今日让你们过来,你该明白是为了什么。金殿之上委实突然,但现下……大局为重。”   “当下时局动荡,南理国与天朝交战太久,以至于边境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苦于战火连天。爱卿年岁不小,也该有个知冷暖的女子陪着。”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轻叹了一声。   四下空寂,千寻垂下眉睫,皇帝拿天下压楼止,可是她却知道,便是这万里河山何曾染过他的眼角眉梢。   千寻抬眸看他,那双绝美的凤眸淌着琉璃般的流光,清浅悠然,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艳绝的唇浅浅勾起,顿作凉薄之寒,眼神无温的剜过完颜梁的脸,“金殿之上,微臣说过,公主和亲可另选他人。微臣命里克妻,消受不起美人恩。”   完颜梁冷笑,“因为千寻?”   楼止拂袖,竟俯身捡起地上残存的玉指环断片,“是个好东西,若是皇上喜欢,微臣那里倒有个一模一样的。蠢东西,还不快去取。”   千寻一怔,“哦”了一声便往外走。   谁知皇帝却声色艰涩的道一句,“不必了。”   闻言,千寻剑眉微蹙,看了皇帝一眼,而后出神的望着楼止。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只是一个是懦弱的皇帝,不理朝政。   一个是风华无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手握生杀。   皇帝与重臣的关系,果然是十分微妙的,竟让千寻觉得有种无形的暧昧搀和其中。   皇帝欲言又止,楼止淡漠从容。   所以最后,谁都没有开口。   还是完颜梁开了口,“自古君臣有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令如上,岂容抗旨?”   楼止嗤冷,眸光冷了几分,“看样子,公主没有记住金殿上的教训。这胳膊上的伤,看样子是好了?”   完颜梁愣住,咬紧下唇。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蹙眉,那天要杀她的人,是完颜梁?   她的身子稍动,却被楼止一个眼神给退了回去。   按捺住心思,千寻不语,既然他自有主张,她也乐得当甩手掌柜。   皇帝诧异,“公主有伤在身?”   完颜梁面色微恙,“多谢皇上,不过是平日的小磕小碰,有劳指挥使挂心。”   “倒不是本座挂心,只是这小磕小碰也会伤及要害,公主最好还是小心点,否则哪日这脑袋被磕掉碰掉,那便得不偿失。”楼止谈笑,幽邃的眸冷若霜寒,直教完颜梁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拳。   皇帝轻叹一声,大抵心里是明白的,低眉望着掌心的碎玉,眼底的光黯淡失色。   “皇上不必如此,东西破了那便是破了,修补也不过是个碎物,不若……”楼止望着自己指尖掐着的碎玉,下一刻已成粉末,“放下。”   “放下?”皇帝抬头。   千寻不解,看见皇帝抬眸凝着楼止,眼底的光掠过一种难以言说的涟漪。若死水荡起波纹,最后又划归最初的平静。   这种眼神怪异至极,教人猜不透看不明白。   然则她去看楼止的时候,却见他压根没有回应皇帝的眼神,只是弹了弹指尖,将所有的灰末弹离自己的指尖,依然是那种高冷傲娇的容色。   完颜梁冷笑,“悬于心上,如何放下?”   “公主死心吧!”千寻深吸一口气,“指挥使大人不会娶你的。”   “何以见得?”完颜梁嗤笑。   在她的眼里,千寻看见了冷冽的寒光。   千寻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有孕在身,很多事若然传扬开来,对于楼止的声誉有损。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楼止既然敢与她在一起,就早已做好了直面一切的准备。   可是……   仿佛看穿了千寻的窘迫,楼止冷笑两声,竟不管不顾的掐起了千寻的下颚,“怎么,本座的小狐狸如今收了爪子,想当温顺的猫儿?”   千寻瞪了他一眼,明知道她所担心的并非自身,而是他……   蠢丫头,为师怎会在意那些?   那师父在意什么?   他的大拇指指腹在她的脸上摩挲,勾唇蔑笑,“做了娘的人,果然是越发的疑神疑鬼,真当半点都不教人省心。”   音落,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但皇帝错愕当场,就连完颜梁也是愣住好久没能回过神。   她没想到,楼止自己给抖落出来。   他难道就不担心因为千寻的缘故,导致自己声名狼藉?   可惜她忘了,楼止的声名,压根就没有好过。   他,又岂会在乎这些,只不过要寻个恰当的时机昭告天下罢了!   他所顾忌的是千寻的名声,怕她受屈,受辱,受人指指点点。未婚先孕,为世俗所不容。他很清楚一旦挑明,会给千寻带来怎样的背负。   不过现在,完颜梁表明了拿有孕之事威胁千寻,千寻自然不好对皇帝直言孕事。   “你不说,那为师来说。”眸微扬,唇微扬,楼止红袖轻拂,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千寻揽入怀中,“这世上你已无缺,独独缺个指挥使夫人之衔,意下如何?”   他将手心摊开,伸到她的眼前。   千寻心头的石,轻轻放下,眼底的光浅浅浮起薄雾氤氲。   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   用力的打一下他的掌心,千寻嫣然轻笑,如花绽放,“值得商榷!”   完颜梁如泥塑木桩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她看见那个冷至骨髓的男人,竟然柔和了脸上的峻冷,只为怀中女子的嫣然一笑,付尽刹那芳华。   眼底的光寸寸冰凉,那是一种彻骨的恨,切齿的杀意。   皇帝手中的碎玉悉数砸在地上,“你娶谁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心头咯噔一声,好似被人割了一刀。愕然抬头去看楼止,他冷了所有的眸光,眼尾斜飞冷睨着皇帝。 ☆、第199章 替为师好好养着小东西   楼止丝毫不理会皇帝的愤怒,眉目尽展风华。千寻望着那个曾经睥睨天下的男子,手握生杀的指,轻轻拨开她散落额前的刘海,却是低低的念了一句,“若将沧海换桑田,人间从此无余恨。惟愿扁舟寄余生,谁教长歌付金戈?”   那一刻,千寻看见皇帝的身子陡然一颤,若不是赵玉德扶得快,他几乎就要栽倒在地。那双空洞的眸子死死盯着楼止,楼止却始终不曾看任何人一眼。   皇帝的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之光,慢慢的凝成了历经岁月的沉淀。   “罢了!”他勉力起身,楼止那几句话如同咒语,仿佛顷刻间催老,“你想怎样,那便怎样吧!”   千寻深吸一口气,得意的用肩头撞了一下他的胸膛,挑眉间溢开一丝得意。   他若有所思的抚着她的脸,眼底的光清浅不一。   外头传来太监的传唤,“启奏皇上,十三王爷在外头求见。”   皇帝面色微白,敛了容色坐在龙椅上,“传。”   千寻掰开楼止置于自己腰间的手,站在他的身旁,他冷冽的剜了她一眼,而后矫情的“哼”了一声。   清晰和缓的脚步声,慢慢踱进殿中,青衫明眸,数不尽盛世风流。   云殇还是云殇,无论世事变化,依然淡漠如茶,不负如玉之颜。   他走过千寻的身前,及至皇帝跟前,行了宫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颔首,“免了。”   起身,走到一旁。云殇站在那里,安静得宛若璞玉,有种精心雕琢的美好。他眸光柔和,唇角噙着笑,便是不言不语亦足以教人倾心,得天下女子为之倾慕不已。   千寻抬头看了楼止一眼,而后望着云殇笑而不语的面孔。   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在喊,是他杀了南心!   那一刻,千寻有种想要撕碎伪面的冲动。   身边的人却仿佛知晓她的心思,只是不动声色的握紧她的手。用力的,握紧。   咬碎牙齿,也要忍着。   因为这是御前,容不得她放肆。   “阿寻也在?”云殇笑了笑,笑得若阳光般和煦暖心,“数日不见,又清减了些。”   千寻直勾勾盯着云殇,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恶心,觉得愤怒,觉得有一股热血从脚底心涌上心窝,而后又冲到头顶百汇。南心的死,成了危险的信号,让她几乎无法自制。   楼止拂袖,勾唇媚笑,“本座的夫人,以后就不劳王爷惦记。”   云殇的表情显然愣怔,视线落在千寻身上,千寻别开了头,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便是这样的神情交汇,让完颜梁看出了端倪。云殇对着千寻时,眸光温暖,可见是动了点心思的,只是千寻一心都寄在楼止身上,压根就不愿理睬云殇。   完颜梁冷笑,千寻果然是个祸害!   不过这样也好,望而不得,不如拆而毁之。   正当此时,皇帝朝着完颜梁道,“老十三温润,想来公主也能有个好归宿。老十三,你与公主意下如何?”   云殇垂眉苦笑,也不作答。   完颜梁盯着云殇看了良久,嘴角扯出一丝阴冷的笑,尤其对上千寻的眸,笑得越发寒意阵阵。千寻害她失礼御前,教她掼碎了皇帝的东西,险些受了惩处。   若非皇帝懦弱,只怕此刻她已大祸临头。   听闻云殇乃是韵贵妃之子,其外祖父乃是兰大将军兰辅国,手握重兵,堪与锦衣卫斡旋厮杀。何况他们之间的协议……   如此看来,退而求其次,未尝不是件好事。   “遵旨!”完颜梁清浅的吐出两个字。   千寻心惊,骤然扭头盯着她。   完颜梁,是故意的。   深吸一口气,千寻垂下眉睫,听得云殇一贯淡漠的低语,“儿臣听凭父皇做主。”   那一刻,千寻只觉得可笑。   他是那种柔柔弱弱的男子吗?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染血的手,还能若无其事的执着白扇?还敢当着她的面,道一句“笨阿寻”吗?   早前一直不明白,他何以次次都说她“笨阿寻”。如今她才发觉,自己果真愚不可及。错把鱼目当珍珠,错将南心托豺狼。   如今……什么都晚了!   千寻自顾自的想着,以至于后来皇帝说了什么,她都没能听清楚。一个人想着南心埋入黄土的尸体,想着她惨死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切齿遗恨?   那个喊着“阿寻”的善良女子,只剩下了逐日腐烂,再也不会回来。   皇帝亲口允婚,婚礼同期。   千寻的脸上,没有半分愉悦,只是握紧了楼止的手,用力的紧握。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什么都没说,等着皇帝允婚,便不顾众人侧目,领着她出了大殿。   他想要的,是给她一个荣耀的名正言顺。   她不知道后来怎样,只知道跟着楼止走出无极宫,站在了寂寥无人的宫道上。阳光从顶上落下,冷了又冷。   “我找到了杀南心的凶手,可是我报不了仇。”千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楼止蹙眉,“不成器的东西,你当世上之人皆是悲天悯人之辈?哼……站在这里自怨自艾便能教人复生?”   千寻冷笑,“我不是自怨自艾,只是不想放过他。”   “乖徒儿,你这是在威胁为师,要与他旧情复燃?”楼止忽然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拽入怀中,笑得微冷。   “是啊,旧情复燃,最后灰飞烟灭,如此这般师父可还满意?”千寻瞪了他一眼。   楼止勾唇嗤冷,“没良心的东西,这话也是你可以说的?如今就替为师好好养着这小东西,若有差池,为师要你好看!”   “徒儿若是太好看,岂非驳了师父的美名?这妖孽二字,可不是人人都能担得起的。师父说是不是?”她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眼底燃起少许微光,却忽然肃色正经,“这是我的孩子,我必以命保他周全。”   她垂眉,容色坚毅。   “阿寻?”一声轻唤,让千寻的眸光霎时冷到极点。   拂落楼止的手,千寻转身,冷眼看着缓步上前的云殇。   “本王想与阿寻说几句。”云殇开口。   楼止挑眉看他,笑得邪魅恣意,“说吧!本座可没拦着。”然则他偏是不走,而后用一种蚀骨妖娆的姿态捋着自己的鬓间散发,凤眸微垂,飞扬的眼线越发的诡谲妖异。   云殇轻叹,眸光依旧温暖如昔,只是再也回不到往昔。   他想伸手去触千寻的刘海,却听得楼止邪肆低冷的音色飘起,“今儿风大,真是讨嫌!”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他的脚下地面瞬时被他的内力震出蛛网般的裂纹。   千寻蹙眉,“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云殇敛了眸,笑得微凉,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笑着,“你变了。”   “除了这三个字,你还能说点别的吗?”千寻冷笑,“我不想再听你的陈词滥调,也不想在看见你笑。如今看到你,我才明白,如今的世道黑不是真的黑,白也并非真的白。都不过人心诡谲,满腹算计。”   云殇不是傻子,听到这话,自然也明白千寻的心思,却还是温柔的笑着,眸光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完颜梁就在他身后站着,冷然看着云殇凝视千寻的模样。   “王爷还是好好想着,如何能追上本座的脚程才是。”楼止低哼两声,红衣蟒袍无限风华,“数月之后,南北镇抚司大摆筵席,但愿王爷不吝赏脸,来喝杯满月酒。”   云殇稍怔,眼底的光寸寸微凉。   眉,微蹙,笑,凝在唇边。   他点了点头,怅然若失的往前走,再也没有回眸。   “好精彩!”完颜梁鼓掌,“好本事!”   千寻皮笑肉不笑,“看到你未来的夫婿如此作为,不知公主有何感想?”   “好戏在后头。”完颜梁报之冷笑,擦肩而过。   却听得千寻冷至骨髓的声音,“请转告十三王爷,南心的仇我会报,而且会连本带利的收回来。上次你要杀我可惜没能成功,这仇,千寻也记下了。我们,走着瞧!”   完颜梁一语不发,冷然看了千寻一眼,折回映秀殿。   “他这招攻心计用着极好!”楼止懒洋洋的看着千寻,“蠢丫头,见着稍有姿色的男子便无可救药。真是不要脸!”   千寻一怔,“这话何意?”   “早在殿内,他便以你为饵,引了完颜梁上钩。如今出来,又坐实了一次。看样子,那完颜梁是栽了!自以为聪明绝世的女人,却是愚不可及!”楼止低哼着往前走,“还不滚,等着他回来找你叙旧?”   她剑眉微挑,这厮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   看上去大肚能容,实则内心九转十八弯,早已咬牙切齿。   可是,他说的,云殇将她做饵,又是怎么回事?何以她尚未发觉?   难道是……   云殇故意示好,只为了让完颜梁觉得,不能放过任何伤害楼止与千寻的机会。所以很自然而然的就会选择云殇的阵营,开始权衡考虑云殇背后的兰大将军府。   因此云殇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急于对付千寻和楼止的完颜梁上了套,答应赐婚。   千寻只觉浑身发凉,心寒彻骨。   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卑鄙无耻。   上了马车,帘子放下的瞬间,云殇眼底柔光顿化无踪,却只道一句,“回府,备婚!” ☆、第200章 谁家天下?   一纸圣谕,两桩婚事昭告天下。   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得偿所愿,有人抱憾终身。   夜里的月色很好,即将满月,楼止的面色在月光中有着几近透明的白,朦胧中透着虚弱。千寻与他一道坐在屋顶上,他将厚重的墨狐大氅盖在她的身上,她温顺的坐在他身边,枕着他的大腿。   楼止低咳了几声,修长的手轻轻顺着她散落膝上的发,长长年年若如此,年年岁岁又何求?   “你不舒服?”千寻直起身子,伸手去扣他的腕脉。   谁知他反手将她拽入怀中,置于膝上,“没事。”   “气色不太好。”千寻盯着他白皙若玉的脸。   他低哼一声,“还未嫁与为师,便日日想着红杏出墙是不是?那好办,为师在墙下接应你!”   千寻蹙眉,“不识好歹!”   闻言,他直接掐起她的下颚,狠狠摄住她的唇,“不懂尊师重道!”   她扬起长而卷曲的睫毛,“只愿夫唱妇随!”   他一怔,忽然就笑了,惊世绝伦的脸上,慢慢溢开月光般迷人的朦胧。点点,染着琉璃醉,她愿饮鸩止渴,只为这眼中一人。   “下月初六,你便是名正言顺的指挥使夫人。”他道。   她却摇头,“我只当楼夫人。”   他扯了大氅愈发将她抱紧了些,终一言不发。   上官燕在底下歪着嘴去看沉默寡言的应无求,自从绿萼死后,他便很少说话,甚至于面部表情都极少。   “喝酒吗?”上官燕一手握剑,一手拿着牛皮水袋。   应无求看了她一眼,不作答。   单手挑开塞子,上官燕痛饮几口,“哎,这可是清风居上好的女儿红。”   闻言,应无求还是凉飕飕的看她一眼,继续保持缄默。   “你是木头桩子吗?”上官燕蹙眉,又是一口好酒下肚,“喂,跟你说话!别以为锦衣卫千户就了不起,在我眼中只有强者为尊。”   应无求干脆背过身去,直接无视。   上官燕哼一声,仰头一口酒,反手抽剑,酒喷剑身。   月光之下,蔷薇剑寒光乍现,酒香四溢,那酒水沿着剑身快速从剑尖滑落在地。上官燕腕上一抖,蔷薇剑顿时嗡声长鸣。   应无求一怔,“你要做什么?”   “既然不想说话,那就剑上见真章!”上官燕音落出手。   见状,应无求急忙闪避,却见蔷薇剑擦着应无求的脸侧,笔直贯穿他身后的廊柱。她来真的?   应无求心惊,一个凌空,绣春刀出鞘。   底下打得不可开交,上官燕出手素来不会留情,应无求也只好全力相付。   千寻与楼止站在屋顶上,好端端的赏月,一下子成了观战。   “你不去阻止?”千寻犹豫了一下,“万一伤了自己人,就……”   “与本座何干?”他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跃下屋脊。稳稳落在地面,连看都不屑看那头一眼,任上官燕与应无求打得天昏地暗。   有时候有些事憋在心里太久,发泄发泄也就好了。   ———————————本座乃即将大婚的分界线——————————————   千寻站在空旷的平地上,靠山得水,景致极好。   “这是块风水宝地,很适合南心。”上官燕看着黯然不语的千寻,复而扭头望着众人将南心的棺椁,缓缓的放入墓坑中。   俯身捻起地上一把土,千寻眸光幽暗,“南心……从来不会在乎这些。”   上官燕颔首,“她是好样的,我佩服。”   埋土的时候,千寻就站在一旁,南心的墓碑是她亲手刻的,却没有署名。仇未报,何敢铭?她知道南心未必真的想要她报仇,才会在身上用指甲划出“十三”二字。南心只是想给她留个警醒,毕竟当时她跟云殇……   “我跟南心从小一块长大,一口水都分成两人喝。后来入宫,我们也相互扶持。我负责装傻充愣,她负责处处护着我。”千寻哽咽了一下,“其实想想,以前的日子就算苦,至少人还在,真好。”   上官燕垂下眉睫,“少主不必如此,南心若是在天有灵,必然也希望少主平安喜乐。”   千寻扯了笑,看着慢慢铸就的南心之墓,“那你呢?”   闻言,上官燕垂下眉睫,“我知道,少主不愿我提及旧事,很多时候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好得多。出事之后爹带着我四处躲藏,我拼命的练武功,哪怕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我也不怕。爹死后那个人找到了我,骗了我说只要替他杀人,就帮我找到少主,替老主子报仇。”   羽睫扬起,千寻冷了眸光,“你被骗了。”   “是。我被骗了,我不怕染血,也不惜杀人。可是他竟然背着我一次又一次伤害少主,我岂能容他。”上官燕道,“我知道武功不如他,大不了同归于尽。”   本是亡命人,又何惧死。   在上官燕十数年的亡命生涯里,除了杀人还是杀人,武功确实好,但却只限于服从二字。或者说她只是个工具,思维逻辑和心智,千寻便有些不敢恭维。   千寻一笑,也不说话。   上官燕刻意回避了陌上无双的名字,那千寻就只当是个故事,不想去追究。很多事一旦追究,只会作茧自缚。   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她觉得现下很好。   不求时时水波平,只愿此刻有安宁。   见千寻不语,上官燕道,“少主只管放心,父亲生前交代过,若生而得见少主,不得以仇怨之事牵绊少主此生。仇,燕儿来报,少主幸福便好。”   千寻一怔,“值得吗?”   上官燕似懂非懂,“这么多年来,爹一直这样教导的,什么值得不值得?爹说的,那便是好的,现在少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闻言,千寻略显无奈的揉着太阳徐,上官燕其实教她年长,但心智上……她也知道,一时间不可能逆转上官燕的心思,只得道,“那你凡事别轻举妄动,听我吩咐。”   “是。”上官燕颔首。   婚礼在即,千寻的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许是有孕在身的缘故,总是喜欢多思多想,总是放不下这个放不下那个。   执杯清酒洒墓前,再续来生姊妹情。   南心你便放心,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报应。轮回果报,他欠你的,早晚会连本带利的还回来。你这条命,我记下了。   好姐姐,你永远都是阿寻最好最好的……姐姐……   幽冷的地下石室内,陌上无双一口黑血喷涌而出。面色煞白如纸,整个人在石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门外传来教徒之音,“主子,出事了。”   陌上无双擦去唇角的血迹,慢慢扳直身子,“进来!”   石门大开,是他最后残剩的总护法——火魂。   如今春风得意宫被上官燕与应无求领兵追剿,一时间来不及转移的都已经被连锅端。剩下的便全部聚集在这绵延十里的地下迷宫里。   火魂快速上前,“主子的伤可有好些?”   陌上无双嗤冷,“楼止果然厉害,不过他也好不了哪里去。外头发生何事?”   闻言,火魂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皇上赐婚,南理国公主与十三王爷,百户长千寻与指挥使楼止下月初六同日完婚。”   “什么?”陌上无双骤然惊怒,突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她竟然要嫁给他?”   “主子?”火魂心惊,急忙以自己的内力灌入陌上无双的脊背,助他理顺血气。   良久,陌上无双才喘过一口气,“今日婚成牵素手,那我拭目以待,来日他们如何相爱相杀。”   “上官燕好似并没有告知九小姐事实的真相。”火魂道,“否则小姐不会答应。”   “九儿是发了魔怔,迷了心智。”陌上无双嗤冷,“早晚,都会知道的。只是我没想到,皇帝竟然会答应赐婚。九儿与她母亲长得极为相似,便是如此,皇帝竟也没有疑心?”   火魂摇头,“许是皇帝看在楼止的面上。”   陌上无双咽下一口气,“联系上了吗?”   “是,已经接好头了。”火魂道,“他说,等到风波过去一阵,再过来。此外,主子你这头也别闲着,好生利用手中的资源,多一个盟友好过多一个敌手。”   “盟友?”陌上无双冷了眸,“倒是个极好的盟友。”   火魂一阵,“主子的意思是?”   “把手拿出来。”陌上无双冷道。   闻言,火魂摊开掌心,陌上无双从袖中取出一枚印鉴,在火魂的掌心按了下去。掌心清晰的印着“皇长孙玉印”,红色刺目。   火魂愕然抬头,“主子这是……”   “有人会很惊喜,重见旧物。”陌上无双笑得诡谲而阴冷,这皇长孙玉印,不知道会掀起多少风浪。又或者……   陌上无双附耳在火魂的耳畔低语一番,火魂快速领命而去。   捂着生疼的胸口,陌上无双大笑着,眸光锐利嗜血。   这天下,就该是陌上一族的! ☆、第201章 他要陌上无双的诚意   十三王府喜气洋洋,这是今年十三王府举办的第三场婚礼。   一场杀戮,一场逃婚,一场未卜。   众人纷纷猜测,这完颜公主该是何等娇俏的女子,许一身繁华嫁入十三王府。纵然十三王爷早前娶亲,然则谁人不慕这盛世风流,青衫明眸的男子?   砚台上前,“王爷?”   “都备下了?”云殇临窗而立,眸光远远的落在天际。   “是。”都三回了,熟能生巧,备婚自然是快的很。什么都是现成的,只是新娘换了一个又一个。   在他的世界里,仿佛再也没有留恋的风景。   云殇便这般淡淡的望着远方,“那边……如何?”   “亦是如此。”砚台不便多语。   犹豫了一下,砚台道,“其实王爷可以说清楚,当日韩池的事并非……”   “多嘴!”云殇冷然。   “是!”砚台垂头不语。   良久,云殇才轻叹一声,“公主即将入府,以前的事所有人都给本王闭嘴。”   砚台颔首,“奴才已经交代过,不会有人饶舌。”   蓦地,荒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云殇的身后,“王爷,来人了。”   “去书房。”云殇垂了一下眉,缓步朝着书房行去。   房门紧闭,砚台守在外头。   房内,荒原一言不发的站在云殇的身后,依旧垂眉顺目,隐去一身戾气,似可有可无。不多时,便有一道人影快速入得房内。   “陌上无双还没死?”云殇不紧不慢的开口,坐在案前,自倾一杯茶慢慢品茗。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火魂。   火魂扯下脸上的蒙面巾,“劳十三王爷挂心,主子很好。”   “可是你很快会变得不好。”云殇的杯子刚刚落下,荒原的鸠摩剑已经架在了火魂的脖颈上,“你最好别动,荒原的剑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火魂愣了一下,“鸠摩剑?”   “陌上无双想打本王的主意,总该捏着本王的把柄才是。”云殇温润的笑着,举止从容大度,宛若无害。   闻言,火魂摊开掌心,“王爷觉得这个呢?”   云殇不屑一顾,却依旧嘴角噙着笑,“本王一直小心谨慎,最怕行差踏错,是故容不得底下人擅作主张。一动而万动,都是要不得的。思前想后,本王这么多年也就是华阳城一役出了纰漏。”   火魂一怔,这十三王爷看上去温润儒雅,实则是个内心如墨的毒蝎,果然不可小觑。   他什么都还没说,云殇却已经尽知一切。   云殇的心思委实是缜密的,然他最可怕的并非心思,而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苍给了他无人可比的眷顾,清浅一笑便若三月暖阳。和善温顺的笑容,笑得你根本无法捉摸他的半点心思,以至于忘怀生死不言疼。   “不过陌上无双若是觉得拿到皇长孙玉印便能威胁本王,只怕是打错了主意。韩池已死,死无对证。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死得一个不剩,你们能威胁本王什么?”云殇说得极为闲适,却教火魂无法反驳。   韩池死了,就连韩池带去的那些影卫,回来之后都被荒原处决殆尽。如今窦家父子死绝,陌上无双的话谁人会信?   云辰风是断不会轻易告诉旁人,皇长孙玉印给了云殇,否则太子爷那边不好交代。韩池当日特意留了活口,一则为了挑唆太子与皇长孙的关系,二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将罪责落在云辰风身上;三则为了挟制云辰风,让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有关皇长孙玉印之事。   火魂收了手,“那便谈谈合作吧!”   “合作?陌上一族野心勃勃,如今还不是被锦衣卫屠戮殆尽?你们觉得还有什么筹码可以与本王谈合作?就凭陌上无双还有一口气?春风得意宫还在苟延残喘?”云殇不动声色的喝茶。   闻言,火魂慌了神。   云殇眸光微冷,唇边依旧挂着笑,迷人的笑,温润的笑。   笑得火魂有些慌乱,“那你想怎样?”   这便完成了主动权的转移。   极好!   不管是威胁还是被威胁,永远都要做,占据主动权的一方。   把自己交在别人手上,还不如将别人捏在自己手里。   云殇笑着起身,青衫明眸,“这就要看陌上无双有多少诚意。”   火魂愣住,“王爷这是何意?主子派我前来便是诚心诚意,反倒是王爷……”   睨一眼架在火魂脖颈上的鸠摩剑,云殇笑道,“本王素来不做无准备之战,否则这帝阙九重,岂非早已死无全尸?”   与其让人将刀架在脖子上,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挪开架在他人脖颈上的刀。   所谓的诚信,只限于利益交接。   “回去告诉陌上无双,本王要见他身后的那个人。”云殇冷笑两声。   火魂眯起眸子,“这不可能。”   云殇笑着,“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想做或不想做。让陌上无双带着他的诚意再来,这天衣教虽灭,主心骨还在。若是与春风得意宫联手,倒也不失为极好的手段。只可惜江湖乌合之众何成大器?”   “我会回去转告主子的。”火魂深吸一口气。   这一趟,倒不似来威胁,来交易,反倒是来听云殇吩咐的。   火魂深吸一口气,荒原的剑终于移开了他的脖颈。   云殇缓步走到窗下,眉目轻垂,依旧挽唇浅笑,“要一字不落的说。”   音落,火魂快速离开。   荒原依然垂着眉睫,温顺敦厚的站在云殇的身后,如同泥塑木雕,没有半点生机。   良久,云殇才道,“密切留意锦衣卫的动向,若陌上无双够聪明,应该会知道该怎么做。”   “是!”荒原颔首,“婚礼……”   “楼止是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场婚礼的,何况千寻有孕,此事迫在眉睫。”云殇敛了眸光,“盯着宫里,注意东宫和映秀殿,别闹出大乱子来。”   荒原点头,“明白!”   果然是,越发热闹了!   京城之中,双喜临门,有着前所未有的热闹。早年锦衣卫指挥使楼止也得皇恩赐婚,但新娘子皆是赐婚第二日便死于非命,如今也算是破了这克妻的污名。   只是世人皆怪异,千寻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那个嗜杀如命的魔,放下了屠刀?   闻此女连破宫中两大血案,册锦衣卫百户长之位,单身奔赴华阳城,得立战功赫赫,堪为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千寻嫣然轻笑,“我何曾如此厉害?”   上官燕道,“众口铄金,那绝对不会有假。”   “我若如此厉害,何以我自己不知?”千寻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就好比高手过招,自己哪里知道胜负?总要打一架才知道。”上官燕站在那里笑得有些得意。   千寻剑眉微蹙,“昨晚你们又打架?”   “前几次都是平手,昨儿个险胜半招。”上官燕好生得意。   “然后呢?”千寻仿佛明白了什么,故意往下问。   上官燕一怔,“然后就是输的人喝酒呗。不过应无求酒量太差,一口醉!”   无奈的摇头,千寻大抵是明白了。上官燕是个武痴,整日要找应无求切磋武艺分个胜负。奈何应无求因为绿萼的事情,一直都不太高兴,是故也不想与上官燕动手。   最后拗不过上官燕,应无求便落了半招,输得不留痕迹。   这才算打发了上官燕。   怎知这上官燕武功极佳,酒量极好,脑子却是个少根弦的。   “你那是陈酿一杯醉,谁能受得了?”千寻扶额。   “我受得了。”上官燕道,“少主,下回去宫里的时候,打量着给我弄两坛御酒如何?听说南理国上贡的葡萄美酒入口甘甜醇厚,委实是个好东西。”   千寻看一眼上官燕,写着一脸的“酒鬼”二字,嘴角直抽搐。   良久她才道,“你这牛喝水一般的饮酒,全然是糟蹋了好东西,好酒要品。”   “喝了酒,出剑才有力道!”上官燕的蔷薇剑出鞘,“好酒好剑!”   千寻剜了她一眼,这女人没治了!   所幸还好,在上官燕的脑子里:千寻第一,剑第二,酒第三。   好似想起了什么,上官燕忽然收剑道,“对了,少主可知道京城外各州县的锦衣卫暗哨,近几日都被人无端端的屠杀吗?”   “你说什么?”千寻陡然一怔,难怪楼止与应无求白日里总是不见身影。   是出了事?   暗哨被清除?   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各州县,说明范围很广,是没有准确性目的滥杀,还是别有所图?   上官燕一本正经道,“是昨儿个应无求喝醉了说的,说什么一定要反扑,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什么时候开始的?”千寻冷了眸。   “我想着少主肯定有兴趣,早上便去打听。说是就这几日的事情,波及京城外各州县,闹得人心惶惶。不过……”上官燕道,“锦衣卫的名声在百姓中并非太好,所以有人拍手称快,肯定也会有人知情不报。”   千寻深吸一口气,“这事如果闹大了,只怕锦衣卫要大开杀戒。”   上官燕蹙眉,“那会是谁干的?”   闻言,千寻抬眸,脑子里迅速过滤身边的一切,“难道会是他?” ☆、第202章 大手笔的长孙殿下   上官燕切齿,“少主的意思是他……”   “江湖上谁敢跟锦衣卫作对?便是京畿府和兰大将军府,大抵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那么算起来也只有春风得意宫。”千寻清浅的吐出一口气,难怪楼止不想让她知道,许是棘手不好处置。   毕竟陌上无双消声觅迹,如今让人出来搅局,大兴杀戮,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不知道,陌上无双为何要这么做,如此一来岂非暴露他残存的实力?这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那么到底为了什么呢?   让陌上无双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在这个时候对付锦衣卫?   他绝对不是那种意气用事之人。   千寻蹙眉,不得其解。   不过……想着自己身子不便,千寻并不打算去追问,既然楼止不肯说,她绝对不会问。他有他的担当,她也有自己的信任。   “少主不打算过问?”上官燕犹豫了一下。   千寻莞尔,“问什么?他若想要我知道,便无需我开口。若他不想我知道,我只当自己真的不知道。如今,我只对自己的孩子负责。”   上官燕颔首,“燕儿明白!”   外头有锦衣卫快速而来,“大人,长孙殿下求见。”   千寻扭头看了上官燕一眼,“他怎么来了?”说着便往外走,犹豫了一下,又朝着上官燕看了两眼,“你对长孙殿下……”   “除了皇帝,我不会伤害少主身边的任何人。”上官燕说得很轻,却有些冷。   放心的颔首,千寻这才抬步往外走。   南北镇抚司门外,停着云辰风的马车,东宫侍卫随行。   “殿下!”千寻上前,躬身浅浅行礼。   车帘子被撩开,云辰风探出头来,眼下有点乌青,但见着千寻随即笑了起来,“千寻,可算见着你了!”   语罢,云辰风直接从车上跳下来,看了看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府门口,“真好看。”   千寻嫣然一笑,“殿下年岁也不小,快了。来日皇上赐婚,会比这更热闹。”   云辰风道,“那本殿下也要一个与千寻一般模样的女子。”   闻言,上官燕噗嗤笑出声来,“这就要下辈子了。”   “燕儿?”千寻剑眉微蹙,上官燕素来不受任何规矩约束,。   将千寻蹙眉,上官燕撇撇嘴缓步走到一旁。   千寻抬头去看云辰风,但见他的面色稍稍一紧,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与窘迫。红了红脸,云辰风道,“是我言语不当。”   “殿下有事吗?”千寻看了一眼马车后头的一大帮人,大大小小的提着礼品箱子。   “你与楼止大婚,我来道贺,不是说知己吗?”云辰风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转移话题,“你看,这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也算是给你备的嫁妆。来日嫁给楼止,也不能输了底气,有本殿下给你撑腰,不能教他小看你!”   千寻忍俊不禁,“殿下敢情是将整个东宫的宝贝都带来了吧?”   “哦,我父亲的那些物什我倒没敢拿,这些都是我从小到大皇爷爷和父亲送给我的,还有……”他煞有其事的走到后头,“还有就是朝中大臣所赠,虽然没有南理国公主那样的十里红妆,但绝对比城中任何女子出阁都要贵重。”   眼底的光闪烁了一下,千寻颔首,“殿下有心。”   “是知己啊!”云辰风道,“看,自从你去了华阳城,我可是长高了不少。”   听得这话,千寻招招手,云辰风便随他走到一旁。   站在吞金稳兽后头,千寻一把勾住他的脖颈,像哥们一样的勾肩搭背,“问你个问题。”   “什么?”云辰风红着脸,眨了眨眼睛,不敢抬头去看千寻。   “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想着让我给你做媒?”千寻这话一出口,云辰风一把掸开她的手,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   千寻一怔,“说中了?”   “以后、以后会有的。”云辰风许是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太过,又窘迫起来。   看着他那副样子,哪里是皇长孙,分明就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少年郎。   “好,以后有相中的,随时与我说。知己一定会帮忙撮合,到时候记得请我喝酒便是。”千寻笑得如花绽放。   云辰风“嗯”了一声,重重点头。   想了想,云辰风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送你的。”   “什么?”千寻看一眼上头的鎏金纹路,便觉得金贵无比。   云辰风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枚精致无比的琉璃宝簪。上头的牡丹栩栩如生,皆以名贵的珊瑚雕琢而成,配昂贵东珠为蕊。   “太贵重了,殿下美意千寻心领,只怕不敢受用。”千寻摇头。   “我留着也没用,送给你正好,免得楼止小瞧我东宫无宝。”云辰风赌气般将锦盒往她手里一塞,“对了,我还有事,要去十三王府一趟。千寻……”   他忽然哽咽了一下,“楼止对你好吗?”   千寻蹙眉,“既然是以心相许之人,自然是好的。”   “嗯。”他点了点头,“那便好。”   “殿下去王府作甚?”千寻有些警觉。   云辰风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没、没什么,去要回一样东西。”   千寻上前一步,歪着脑袋挑眉看他,“嗯?”   退后一步,云辰风装无辜,“男人的东西。”   “嗯哼?”千寻瞪大眼睛,也是一脸的无辜,笑得让云辰风觉得心里发怵。这笑容,似笑非笑,跟楼止如出一辙,看一眼就觉得心慌慌。   又退了一步,云辰风嘴角直抽抽,“是、是玉印!”   千寻蹙眉,骇然瞪大眼睛,“你是说皇长孙玉印?”蓦地,她一把拽过云辰风,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窘迫的脸,“你把那东西给他了?”   云辰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点头,“给了。”   就着他脑袋就是一个脑瓜崩,千寻压低了声音,“你把玉印给他作甚?你不要命了?那是代表你身份地位的信物,若他图谋不轨,后果将不堪设想。”   “千寻,你对十三叔的态度何以转变得如此巨大?十三叔早前不是与你……”云辰风不解,愣了愣,“我想着,既然你以前钟情十三叔,那自然是看得清楚的,那我便信一回十三叔。当时……当时得知有人要对付你,我无计可施,才以玉印换十三叔帮忙。”   千寻的脸色不太好看,“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去把东西要回来,若是要不回来,就要另想退路。”   云辰风见着千寻的面色变了,当下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十三叔做了什么?”   “什么都别问,只管去要回来。”千寻不想说太多,云辰风毕竟年少气盛,若是实情相告只怕是要闹出事端。若皇帝知道云辰风将皇长孙玉印另付他人,万一云殇不承认,云辰风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我马上去!”云辰风也有些慌了神,“如今大婚在即,十三叔必定也怕事情闹大,想来也是肯还给我的。十三叔素来温润,他……”   “殿下!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心无大错!”千寻喝止,轻叹一声,“此事你还告诉过谁?”   云辰风摇头,“就你一人。”   千寻颔首,“那就好。”   大抵也意识到危险,云辰风快速朝着马车走去。走了一般回头去看千寻,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开口,一声叹便上了马车。   大批的礼品被搬入了南北镇抚司,千寻原本轻快的面色,此刻凝重无比。   上官燕蹙眉,“这长孙殿下倒是大手笔。”   千寻颔首,若有所指,“确实是大手笔,太大了!”   “少主的面色不太好。”上官燕冷然,“是长孙殿下说了什么?”   “燕儿,跟着长孙殿下去十三王府,盯着他与十三王爷的一言一行。而后……”千寻深吸一口气,“护送长孙殿下回宫。记着,一定要亲眼看见他进宫门才能回来。”   上官燕愣了一下,“少主是指十三王爷会对长孙殿下动手?”   “什么都别问,照做就是,别叫人伤了长孙殿下。”千寻掉头就往门内走。   “是,少主。”上官燕不明所以,不过这种事情她倒是在行。一个凌空,几个落点便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云辰风的马车出现在十三王府门前的时候,云殇早已明白他的来意,只是也不说破,让砚台引了云辰风去书房。   因为有千寻早前的交代,云辰风便长了个心眼,也不胡咧咧的直接要。   坐定,奉茶,云辰风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云殇,青衫明眸依旧笑颜如旧。   眸色微转,云辰风笑道,“十三叔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王府内外一片喜气洋洋,果然是羡煞侄儿。”   云殇含笑品茗,“辰风的年岁也不小了,改日皇叔与你选一选,这京城内外的大家闺秀定有你属意的。”   云辰风颔首,“皇叔美意,侄儿记下了。父亲得知皇叔成亲也甚是高兴,教侄儿写一副联子,侄儿思前想后也觉得极好。只是落款的时候才想起来,落了东西在皇叔这里,也不知皇叔可否还记得?”   闻言,云殇一笑不语。 ☆、第203章 他说,滚远点 钻石过百加更   房内寂静无声,不多时便听见砚台在外头道,“你们都小心着点,前两日闹贼偷了不少物什,这一次若再有闪失定要家法处置!”   云辰风扭头望着云殇,“皇叔这里闹贼?”   云殇含笑,“也没什么,只是前两日有些闹腾,也是府里人看守不严,怨不得旁人。”   如此一来,云辰风有些慌了神,“可偷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闻言,云殇看了云辰风一眼,垂下眸清浅的笑着,“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你一时半会拿不走这玉印了。”   “玉印被偷?”云辰风瞪大眸子,“该死!什么贼人如此大胆?”   “你放心,此事本王已经派人着手调查,很快便会有消息。”云殇轻叹一声,却得砚台在外头叩门。   云辰风攥紧了袖中的拳头,便见着砚台躬身进门,“王爷,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云辰风愣住,“是那贼人的消息?”   砚台不语,依旧跪在那里不动。   云殇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吧,长孙殿下已经知道了。”   “是。”砚台也不抬头,伏跪在地低低的开口,“咱的人来报,说是贼人进了南北镇抚司,而后便没有出来。如今过去几日,始终不见贼人之面,想来……”   这一句似是而非的答案,没有下半句,却已经在无形中定下了答案。   锦衣卫!   楼止?   云辰风愣住,“锦衣卫如何得知本殿下的玉印在此?”   “辰风错了,你的玉印与本王自己的放在一处,对方是来盗本王的玉印,可惜教你招致池鱼之殃。”云殇清浅的笑着,一贯的从容优雅,面无波澜。   “什么?皇叔的玉印也丢了?”云辰风“嗖”的站起身子,“真是岂有此理!锦衣卫到底要干什么?”   云殇含笑,“清者自清,他们自当做他们的,本王只管将玉印寻回来便是。不过,你要缓上几日,皇叔自有处置。”   云辰风颔首,“明白了。”   “这段时间不要随意出门,安分守己的待在东宫。此事不许为外人道也!做得到吗?”云殇慢条斯理的说着。   “做得到。”云辰风也无可奈何。   云殇颔首,“放心吧,皇叔会帮你找回来的,只是进了锦衣卫的东西,所需费时。”   云辰风垂着头,“楼止太过分,竟敢窃取皇叔的玉印。皇叔如此忍让,想不到他……就是这样的人,竟也让千寻真心相付。”   语罢,他忽然生了闷气一般的拂袖走出门,面色黑得吓人。   眼见着云辰风怒气冲冲的走出十三王府,云殇冷笑两声,眼底的柔和瞬时散去无踪。   “长孙殿下竟然信了?”砚台有些不解。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成日只知道躲在皇兄的羽翼之下,什么都不懂。再加上这情窦初开的年纪,心中对锦衣卫早有积怨,本就是先入为主的怨念。”云殇眉目如画,眼底的冷光慢慢淡去。   荒原从屋顶跃下,快速进了屋,“王爷,要不要属下……”   云殇抬手,“跟着吧,若他回宫便罢,若是去锦衣卫,便不必让他回宫了。”   “属下明白!”荒原快速出去。   去了锦衣卫,有千寻在,什么都会瞒不住。   若辰风不去锦衣卫……皇兄,那臣弟就帮你留下这条根!   至少目前的局势,还不允许云殇多生事端。   太子毕竟是太子,不管有无实权,都是名义上的储君。一旦撼动储君之位,朝堂上的纷乱将会更甚。楼止手握华阳城,已经断了京畿府的武器供应,不多时京畿府沐家将会岌岌可危。在没有与楼止势均力敌前,任何人有利于阻止楼止的力量,都是值得壮大的。   云辰风出了王府大门,确实想过要去锦衣卫,但转念一想千寻大婚在即,若他闹上门去未免太教她难堪。   “殿下?”小乐子在一旁唤了一声,“殿下回宫吗?”   想了一下,云辰风切齿,“回宫!”   不管怎样,暂且以静制动,先回去等消息。至少等千寻完婚,若是此后还没能拿回玉印,他再去锦衣卫讨要也不迟!   上了车,云辰风一肚子怒气的回宫。   及至上官燕回来汇报的时候,千寻只轻叹一声。若说皇室中还有一尘不染的人,那便是这个出生皇门,贵不可及的皇长孙云辰风。   他自小在太子和皇帝的庇佑下长大,一心埋头读书,却偏爱诗词歌赋,鲜少参政,也鲜少接触这些黑幕。很多时候,单纯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心事都写在脸上。   千寻想着,若不是有太子爷为铺就后路,云辰风这样的性子,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不过也是这样的性子,才越发教人心疼。   但,委实不适合做皇室中人,不适合做皇位继承人。   云辰风,该做个无忧无虑的守城之主,风过眉梢,曼舞笙歌。   今儿个是满月,楼止照例去了玲珑阁。   千寻不明白,玲珑阁里到底有什么秘密?重要得所有人不得踏入半步,否则杀无赦。   应无求也不说清楚,只是看了一眼烛光下的千寻,“大人今夜不会过来。”   “玲珑阁里到底有什么?”千寻蹙眉,是有关于楼止的过往?还是他以前的旧事?比如完颜凉?否则何以尘封至今不许教人看见?   “不知道。”应无求转身便走。   上官燕伸手拦住了应无求的去路,“少主问你话,说清楚再走!”   “让开!”应无求冷了眉。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上官燕已经一掌拍去,音落动手。   千寻凝眉,“燕儿……”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上官燕的动作委实太快。应无求本不欲纠缠,奈何上官燕一旦出手绝不留情,压根不给他喊停的机会。   当下,应无求也怒了。   千寻站在门口,唇角直抽抽。   真是头疼,这两人一碰面就会动手,真是冤家聚头。   上官燕也许久不曾遇见势均力敌的对手,怎会轻易放过应无求。   顺着回廊出去,千寻朝着玲珑阁走去。   玲珑阁,阁玲珑,锁不尽千秋愁,点点离人心上秋。   玲珑阁外头重兵把守,大门紧闭。   千寻走过去的时候,无人敢拦,但走到门前,她却犹豫了很久。几次抬手,几次放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轻叹一声坐在外头的石阶上,千寻忽然觉得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一些东西。比如这个玲珑阁,总是教她心慌。   小白“咕咕”叫着,从屋顶飞下来,落在千寻肩头,蹭着她的脖颈。   千寻莞尔,“小白又淘气。”   说着,便抓了小白放在手心,眼底的光晦涩少许,“小白,你说里头有什么?为何他不敢让我进去?要不你替我进去看看?”   小白又“咕咕”的叫了两声。   千寻撇撇嘴,“你怕被他做成烤乳鸽?那也是,他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她捋着小白冠羽上的红色羽毛,心里舒坦了不少,“海棠没了,绿萼也没了,燕儿是个武痴一天到晚跟我说她的江湖诀,我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只能跟你说说。你到底听懂没有?”   “算了,听懂听不懂都无所谓,至少你会替我保密。”千寻起身,“这玲珑阁到底该不该进去呢?这样吧,小白你要是飞到门口,我就进去,你要是飞到屋顶,我就不进去。”   音落,千寻放飞小白。   谁知那小东西直接飞上了屋顶,还“咕咕”了两声。   千寻蹙眉,“连你都重色轻友!”   楼止这妖孽果然……   轻叹一声,千寻只能作罢,“早晚我都会进去!”   刚转身要走,却听得房内传来怪异的声音,千寻一怔,“师父?师父你在里面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   还不待千寻说完,便听得楼止刻骨阴冷的话语传来,“滚远点!”   眉睫陡然扬起,千寻不记得他已经多久不曾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这种口吻一如初见的冰冷无温,又好似带着彻骨的怨怼。   冷入骨髓的音色,飘渺如风,却阴寒刺骨。甚至带着几分颤,几分难以遏制的怒。   她站在那里良久,久得身心都麻木。   他……怎么了?   外头夜凉如水,她的心却比月色还要清冷。   怎么回事?他在里头做什么?   里头到底有什么?   望着四下的大红灯笼,千寻剑眉紧蹙,伸手便去推玲珑阁的门。   “慢着!”应无求一声喊,及时收手,宁肯胳膊上挨了上官燕一剑,也要飞身窜到门口拦着。   “让开!”上官燕冷了眉目,“少主要进去,谁敢拦她?”   千寻望着应无求流血不止的胳膊,上官燕那一剑是下了狠手的,便是如此,应无求也要拦着。可见这玲珑阁,确实非等闲之地。   “要进去可以,踏着我的尸体进去。”应无求不肯相让。   “好!”上官燕持剑。   “燕儿!”千寻喊了一声,“我们走!”   音落,千寻掉头就走。   “少主?”上官燕一怔,少主从不是轻易退缩之人,何以……   千寻明白,踏入玲珑阁,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连累至死,包括应无求。既然楼止不肯让任何人看见,那便是秘密不到揭发的时候。   婚期将至,她不想闹事。   玲珑阁的秘密,她早晚会知道!早晚而已!不急于一时。 ☆、第204章 完颜梁的来历   那一夜,楼止没有回来。   清晨的风,微凉。   “少主还在为昨夜的事情生气?”上官燕站在千寻身后。   高高的无尘阁,能俯瞰整个南北镇抚司。   “站得高看得远。”千寻嫣然一笑。   上官燕忽然苦笑了一声,“可是少主,高处不胜寒。”当年的国公府不就是因为……物极必反的典故,比比皆是。   千寻深吸一口气,而后幽然吐出,“我昨晚是不是太鲁莽了?”   “少主?”上官燕一怔,“任何人都会错,少主绝不会错。”   听得这话,千寻噗嗤笑出声来,拢了拢衣襟,“燕儿,你便如此相信我吗?”   “上官家祖训,誓死效忠,绝无二心。”上官燕一本正经,“少主若是想去玲珑阁,燕儿为你打开一条路便是!”   “我刚刚在想,他能走到今日的地步,必定经历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苦楚。人,总该有点秘密,何况是他这样疑心深重而又高高在上的人。手握生杀,今日不知明日事。燕儿,”千寻望着不远处快速飞来的小白。   伸了手,小白稳稳的落在她的胳膊处。   蓦地,千寻愣了一下。   “小白昨儿个去哪了?弄得浑身脏兮兮的。”上官燕撇撇嘴,“满身的泥。”   千寻犹豫了一下,摊开掌心,小白的爪子上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半块染血的玉珏,落在千寻的掌心。   这是……   “少主这是……”上官燕陡然瞪大眸子,“小白这是从何而来?”   “你认得这东西?”千寻蹙眉。   “这是老主子贴身的东西,后来家变的时候丢了,就没能找回来。”上官燕显得很激动,那种神情,千寻无法用语言形容。眼底噙着泪,想哭又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得。   望着手中的半块玉珏,上头有着斑驳的血迹。   千寻红了一下眼眶,“为何只有半块?看这缺口,应该是被硬生生掰断的。”这东西早前在华阳城,她已经给了赖笙歌,便是他后来……她也没有取回。   上头染着血?   可惜小白说不出话,否则……   难道是赖笙歌……   不远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千寻将玉珏交到上官燕手中,“替我保管。”   上官燕一怔,点头接过收入腰际。   踩着晨曦,红衣妖娆,千寻回眸是,看见那个缓步走上阶梯的男子。嫣然轻笑,“燕儿你先下去。”   “少主,万一他对你不利……”   “他不会。”千寻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由远及近的男子。   上官燕颔首退下,这世上她只相信她的少主,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千寻的手一抖,小白飞了出去。   晨光中,楼止一身红衣蟒袍,面色有些微白,她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鲜有的倦意。走到千寻的跟前,他依旧是高冷傲娇的模样,凤眸微抬,斜飞的眼尾慵懒的睨了她一眼。   剑眉微蹙,千寻撇撇嘴,“呦呵,师父终于舍得走出闺阁,难得难得啊!”   “不出来难道要本座数月之后在墙外接应你?”楼止剜了她一眼,随手便将她揽入怀中。千寻负气转身,他却顺势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肢,“太瘦。”   “师父在外头接应多好,买一送一。”千寻嗤笑。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也不提昨夜的事,还是那句话,“太瘦。”   千寻哂笑,“师父的心眼小,徒儿瘦一些,才能挤进师父的心里头。”   楼止蹙眉看她,绝世的脸上慢慢溢开几分柔光。阳光从顶上落下,黑鸦羽般的睫毛落下迷人的光影,若流光般夺目。   她看见他艳绝的唇浅浅勾起,暖了春寒。   楼止就是楼止,若是变得温柔似水,变得如云殇那般,就不是她爱着的指挥使大人。   什么都不必问,什么都不必说,默契使然。   南北镇抚司已经多少年不曾这样热闹了?红绸漫天,喜气洋洋,气势丝毫不逊十三王府,较皇家之礼有过之而无不及。   宫外忙碌,宫内也不逊色。   毕竟是十三王爷成亲,南理国公主完颜梁将以公主之礼从宫内出阁,嫁入十三王府。   青奴快速走进寝殿,完颜梁正坐在梳妆镜前,屋子里满满都是皇帝与贵妃御赐之物,还有不少宫闱妃嫔和朝中大臣相送的。   “公主,贵妃娘娘有请。”青奴行礼。   完颜梁起身,望着镜子里的容脸,面上没有半分表情,“是韵贵妃?”   青奴颔首,“是。”   抚着自己的脸,完颜梁冷笑两声,“青奴,你觉得我好看吗?”   闻言,青奴一怔,“公主貌美这是毋庸置疑的。”   “同样都是女儿,同样是一母同胞,一个享尽公主之尊,一个却受惊颠簸屠戮。若不是姐姐,也许此刻的我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完颜梁自顾自的说着。   青奴垂眉,“长公主待公主极好,但长公主离世已久,公主您就别伤心了。”   “我不伤心,但我会让欠了姐姐的人,都伤心至死。”完颜梁起身,笑得阴冷诡谲。   缓步走出映秀殿,完颜梁还是那个尊贵无比的南理国公主。容颜清丽,举手投足间尽显气质清贵。   长乐宫中,韵贵妃早已等待多时。   见着完颜梁,巧云急忙含笑引其入内。   完颜梁别有所思的看了巧云一眼,笑得有些凉。   巧云垂眉不语,毕恭毕敬。   端坐案前,韵贵妃笑道,“公主远道而来,如今才算见上一面,委实是本宫的不是。”说着,便朝巧云道,“还不备茶。”   完颜梁行了礼,“参见贵妃娘娘。”   “以后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多礼。”韵贵妃笑得温和。   便是这样的笑,让完颜梁深信云殇温润的性子大抵是秉承了贵妃,母子两笑得何其相似。挽唇报之一笑,完颜梁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以后便是一家人,自然不能说两家话。”   韵贵妃眸色微恙,“公主快人快语,倒是颇得本宫的心意。”   完颜梁扬眉,“看样子,贵妃对王爷不久前的新侧妃极不满意。相较之下,才会觉得我极好是吗?”   听得这话,韵贵妃还是凝着笑,只是眼底的光深了几分,抿一口香茗不做声。   倒是一旁的巧云赔笑道,“公主说笑了,如今王府中唯有公主一人为尊。”   “你倒是很会说话。”完颜梁嗤冷的剜了巧云一眼,继续说道,“一人为尊果然是极好的,就好比贵妃娘娘如今也是后宫独大。可惜本公主的堂姑姑福薄,看不到今日近日的局面。”   那一刻,韵贵妃的眼神骤然冷至极点。   “公主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韵贵妃看了巧云一眼,巧云会意的领着身旁所有的奴才太监,全部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暖阁内,只剩下韵贵妃与完颜梁。   完颜梁递给青奴一个眼神,青奴随之退下。   “贵妃娘娘应该知道,若她还在世,你必不会有今日的荣耀。皇上对于她的宠爱,那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便是今日皇上求仙问道,也是基于她的缘故。”完颜梁冷笑着,“贵妃娘娘可曾想过,既然君恩不得,那不如另辟蹊径。”   韵贵妃抿一口茶,“何为另辟蹊径?”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不如……取而代之!”完颜梁冷然。   “放肆!”韵贵妃勃然大怒,“你这是谋反!”   “贵妃娘娘敢发誓,难道不曾觊觎过这九五之尊?”完颜梁起身,抚了抚额前的散发,“当年国公府谋逆,贵妃娘娘可没少出力。”   韵贵妃冷眸,“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何时会与逆贼沆瀣一气?”   “知情不报尚且不论,那杯毒酒可是出自娘娘之手。怎么,娘娘全忘了?”完颜梁这话一出口,韵贵妃的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你到底是什么人?”韵贵妃忽然用一种极度诡异的眼神盯着完颜梁,“你不是完颜梁。”   “我是完颜梁。”完颜梁冷笑。   韵贵妃嗤冷,“南理国只有一位公主,那就是完颜凉。早年已经死在韩城,楼止为此屠戮韩城。你又是从何而来?”   听得这话,完颜梁嗤笑两声,“南理国确实只有一位公主,但国主完颜穆却有两个女儿。一母同胞,大女儿昭告天下,荣享公主之尊。小女儿送至国师阿朗克处,成了名副其实的杀人工具。”   “想不到完颜穆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女儿都利用!”韵贵妃凝眉,面色沉冷。   “世上还有比自己女儿更值得信任的暗卫吗?”完颜梁抿一口茶,音落,手中的杯子却突然被捏碎,顿时茶水四溅。   韵贵妃心惊,“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想跟贵妃娘娘谈一谈合作。”完颜梁挑眉,“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合作,能让贵妃娘娘摆脱贵妃之衔,一偿所愿。”   眸,微冷,色,微凉。   韵贵妃立在当场,唇角慢慢扬起冷冽的笑。 ☆、第205章 大婚之日   那一年的京城繁芜,那一年的盛世风华,那一场红绸漫天的婚庆大典。是千寻心上的朱砂,转眼间她亦成了他心上的花。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眸光传递,也从不遮掩自己的真实情绪。   人生匆匆数十载,若连枕边人都要在猜忌中携手,并非她想要。   不管他有什么秘密,若能有本事够执着的瞒她一生,她也甘之如饴。   世间有一种女人,不管与谁携手一生,都会幸福。   大抵说的便是她。   不是没心没肺,而是在乎那些在乎你的,放弃那些过往的糟粕,活在当下。   因为千寻亦是从宫里出来的,自然不能留在南北镇抚司与楼止成婚,如今被安置在宫中的卫所。只等着礼炮声响,随轿婚嫁。   上官燕守在门口,盯着进出的所有人,像防贼一般的防着这些个涂脂抹粉的喜娘们。入宫前应无求那个僵尸脸说,要小心身边的人,莫要出了叉子。   这上官燕别的本事没有,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本事确实一等一的好。   千寻一身红嫁衣,她忽然明白,为何当日他要许她正红色,大抵在他的眼里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她嫁给云殇。那正红色的喜服,原就是穿给他看的。   否则那厮如此小心眼,怎么会眼巴巴的替她挑喜服。   他知她不喜那种沉重的羽冠,知她喜欢素雅。   青丝轻挽,缀极好的白玉簪子,没有金没有银。玉乃气之凝,若“仁、义、智、勇、洁”五德。   所谓,金子晃眼,银器庸俗,玉质上乘。   她愿做他的掌中玉,生死付;他人欲,宁可碎。   眉心垂着精致的琉璃彩石的抹额,羽睫微扬,眸光潋滟晴方好。朱唇嫣然,勾唇若下弦月,由内而发的喜悦。一对玉耳裆,将她的肤色衬得如玉白皙。   起身,嫁衣如火,盈盈一笑间,天地黯然失色。   “少主真好看。”上官燕站在门口,“想来他会很喜欢。”   千寻莞尔,“他何曾在乎这些。”   她这一身的嫁衣不似宫中的锦衣那般累赘繁重,轻若鸿羽做工极为精致。量身剪裁,上头绣着他一贯钟爱的浅紫色重瓣曼陀罗。   人人道此花不祥,她却随他喜欢。   何为不祥?   今生执手,死后便相约忘川,待到曼陀罗花开,再续来生缘。   如此,难道不是世间最吉祥的花吗?世人何以要付诸骂名?   不到三个月的身孕,不然这嫁衣怕也穿得怪异。   外头传来异样的动静,千寻蹙眉,“什么事?”   上官燕一身杀气,“完颜梁?”若非今日是千寻的大好日子,不宜见血,上官燕肯定不会跟任何人客气。   千寻缓步走出去,却见完颜梁同样一身嫁衣,打扮得极为精致。   不同与千寻的简单素雅,完颜梁如今是十三王妃,身上的锦衣玉服何其贵重,凤冠霞帔,金簪银簪更是明晃晃得刺眼。描眉绘影,极好的胭脂点朱唇,整个人衬得华贵无比。   连上官燕都觉得相比完颜梁,他们家少主的行头实在太寒碜了。若是在当年,绝壁将完颜梁分分钟比下去。   不过相较于完颜梁的奢靡,千寻宛若一枝独秀的梅,雪中红梅。剑眉依旧,朱唇不点而朱,一双秋水剪眸敛尽世间风华。   清冷孤傲,倒有几分楼止的恣意不羁,傲容傲骨傲气。   气势上,就算没有飞鱼服绣春刀,她亦不输完颜梁分毫。   “公主不在映秀殿待着,这么不辞劳苦的过来,是想与我代嫁吗?”千寻剑眉微挑,笑颜如花绽放。   完颜梁打量了千寻一眼,“想不到楼止如此小气,竟教你这般寒碜,想必这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好地。”   “公主这话就错了,我们家爷可是过日子的人,正所谓钱财不可外露。若是打扮得招摇撞市,哪日招了贼丢了东西,也不知要扯多少的幌子才能补得上脸面。”千寻看了上官燕一眼。   蓦地,面色有些微恙,她好似闻到一种奇怪的香气。但却是她从未闻过的东西,说不清是何物。   上官燕干笑两声,她可没有千寻那么好的性子,会绕着弯子说话。   她素来是动手不动口的人,不过现在为了千寻还是忍了不少。   “公主要是没什么事,带着你的人出门往左走就是!另外,你要是觉得我们家少主比你好看,你可以多照照镜子,不介意你东施效颦。”上官燕挑眉。主仆两个,可谓一个表情。   “放肆!”青奴上前一步。   上官燕单手横剑身前,“要试试?”   完颜梁冷眸,似乎看出了端倪。这个上官燕……难道是那日她杀千寻时,从天而降的白衣人?看她便是千寻大喜日子也是一身的白,这身形似乎……   “青奴!”完颜梁冷了声音,“我只是来看看,王爷当初心系的女子,穿上喜服是什么模样。没想到……不外如是!”   “你说什么?”上官燕愠怒。   “燕儿!”千寻示意她退下。   上前一步,笑意清浅,千寻也不恼,仍是漫不经心的开口,“不外如是有不外如是的好处,至少不必假惺惺。真小人总好过伪君子,公主如今笑着寻我麻烦,以后我必笑着看你哭。你若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完颜梁蹙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想告诉你,有些地方外表看上去,仁义道德好门面,杀人宰房不见血。”音落,千寻冷道,“燕儿,送公主出去。”   上官燕手一挥,卫所内锦衣卫一拥而上,“我可不是我家少主,那么好性子会跟你绕弯子。”她将手上的剑一抖,“公主,请吧!”   完颜梁笑得邪肆,那种眸光阴冷入骨。   便是这样的笑,让上官燕有种头顶发麻的错觉。   心下一沉,“你笑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完颜梁拂袖而去。   上官燕蹙眉,快速回到千寻身边,但见千寻的面色无恙,似乎并未有中暗招的迹象。这完颜梁笑得这么古怪,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然则上官燕的心思毕竟简单,也不作他想,“少主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千寻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慌。”   “心慌?”上官燕不解,“除此之外呢?比如真气异动,或者……”   “怎么了?”千寻剑眉微蹙。   上官燕迟疑了一下,“完颜梁走的时候笑得有些古怪,听闻南理国的人最喜欢下暗招,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千寻颔首,“我没事。”   只是,心慌。   体内并未见异常。   完颜梁不会无缘无故来一趟,她到底想做什么?千寻亦没有猜透,手,轻抚上小腹。不管发生什么事,她最先想到的是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一个母亲的本能,最原始的本能。   谁都不能跨过她的底线!   否则,她将不惜血染生灵。   一身嫁衣的走在宫道上,完颜梁容色微冷,笑得诡谲而妖异。   青奴不解的上前,“公主为何要前往受辱,那个婢女……”   “那个燕儿的武功极高,绝对在我之上。”完颜梁冷笑,“不过我还是成功了。任她今日笑得欢,明日楼止还不是要为她们娘儿两备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我就等着,看楼止如何肝肠寸断。”   “公主的意思是……”青奴一怔。   完颜梁笑而不语,眸光狠戾。   青奴似乎想到了什么,垂落眉睫。   十三王府的八抬大轿停驻门口,完颜梁顶着盖头站在了花轿之前。千寻微微挑开帕子一角,看着完颜梁趾高气扬的朝她冷笑。   骤然间,马蹄声声响。   伴随着尘土飞扬,尘嚣漫天。   锦衣卫缇骑大批调动,左右开道,锦衣卫大旗高高飘扬。场面若上阵一般宏大,兵马先行。刹那间,锦衣卫大军将宫门口包围得水泄不通,连带着十三王府的花轿也不许进出,困在一侧无法前行。   完颜梁的面色当时就黑了,所幸还未发作。   三丈之内,不得闲杂人等靠近。   奢华到极致的金漆黑釉马车缓缓而来,教人刻意换上了八匹外邦进贡的汗血宝马,皆以红绸缚颈。   千寻嗤笑,人家八抬大轿,他来个八马迎亲。   马车停落跟前的瞬间,所有的锦衣卫霎时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一眼望去满满的人头孱动,“恭迎指挥使夫人!”   整齐的喊声震彻苍穹,铿锵有力。   连一旁的上官燕都愣住,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千寻笑着,这厮果然是骚包,无论做什么都要讲究排场。既然不能在她的身上动心思,就在外头做功夫,将场面弄得好似她要出征一般。   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暖心。   整颗心都是暖的。   真心实意的,教人感动。   上官燕搀着千寻往马车走去,哪知更惊愕的还在后头。   车门打开的瞬间,楼止一身大红蟒袍,慵懒清贵的从上头跃下。   环顾四下齐刷刷跪地不起的锦衣卫们,精致的面孔愈发邪魅狂狷。凤眸微扬,飞扬的眼线若振翅的羽蝶,翩然欲飞。单手支腰,眸敛月华,斜睨千寻一眼,“蠢东西,平素为夫如何教你的?人欺一分,势必还之百倍!哼,真当不成器!”   千寻一怔,掀了半张盖头望着他略显愠怒的脸。 ☆、第206章 摄魂暗香   应无求走向十三王府的迎亲队伍,手一挥,瞬间上来一队锦衣卫,三下五除二就将花轿拆得四分五裂。便听得应无求道,“烦劳十三王妃,走回王府。”   音落,千寻颤着身子憋着笑,这厮太损了。   人家可是新娘子,还是南理国来的公主。   南理国的送亲队伍人数不多,十三王府的迎亲队伍亦不多。如今是锦衣卫大军压倒一切局面,又当众拆了花轿。   几乎就断了完颜梁的后路。   “放肆,你们敢!”完颜梁一把拽下盖头,怒目直视。   “若公主觉得还是太舒坦,本座不介意让你把鞋子也留下,赤着脚走回去,十三王爷会更心疼你。”楼止冷冽的开口。   锦衣卫已经将南理国的送亲人员悉数制服,便是完颜梁一人,也是蹦跶不起来的蚂蚱,根本无可奈何。   “你!”完颜梁怒然。   顶着沉重的凤冠霞帔从宫门口走到十三王府,那绝对是个磨人的活。   “派人护送公主去十三王府。如今时局不好,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公主分毫,否则……休怪本座见血!”他可不会忌惮这些,又不是他的小狐狸。对于完颜梁擅闯卫所,他已经算是宽大处理。   若是完颜梁还不识趣,他可不介意将事情闹大。   反正他的新娘子已经接到手,才不屑理睬云殇有没有新娘子!   不许任何人靠近,不得任何人搀扶。完颜梁不是嫌千寻寒碜吗?那便顶着她作死的荣华富贵慢慢走去王府成亲,算是成全她,教她好好的招摇一把!   完颜梁拂袖而去,锦衣卫开道、断后,迎亲的送亲的都只能远远跟着。   大抵是谁都没料到楼止会突然来这一招,以至于十三王府得信后也是措手不及。   然则回过神去接人的时候,锦衣卫挡道,愣是看得近不得。   千寻晒笑着抬头看他,阳光下依旧不改高冷傲娇的模样。她什么都没说,一身嫁衣站在他身边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不屑的与她对视一眼,哼哼了牵起她的手往车上走。   “为何是你来迎亲,不是有规矩……”   车内,他直接扯掉她的盖头,不待她说完直接接了话茬,“规矩还不是人定的?自己的夫人自己去接,假手于人岂是为夫的作风。”   她轻笑,如今他开口闭口都是“为夫”,不觉谩笑两句,“我们还没拜堂成亲,你这为夫二字未免太顺口了些。”   “蠢东西,早晚要习惯的事情还要斤斤计较。”他鄙夷的瞥了她一眼,愣是不肯正眼瞧她红妆模样,“都做了娘亲,还故作矫情。哼……”   千寻瞪大眸子,忽然戏虐般的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那成了亲,我该叫你什么呢?师父……”   “随意。”他看都不看她一眼,一身的红,越发傲娇加骚包。   “相公……”   他的身子一抖,嫌弃的剜了她一眼。   “夫君……”   他唇线紧抿,眼角一抽。   “爷……”   他直接捧起她的脸,狠狠摄住她的唇。这丫头的声音太魅惑,一声比一声糯软,让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再这样下去,估计都要将某人玩坏了。   千寻环住他的脖颈,红着脸回应他的炙热。   将她揽入怀中,他吻得很深。   舌轻巧的与她纠缠,轻车熟路的濡沫相依。   心,跳得很快,她很自然情动。猛然间,千寻觉得有一股冷气从心窝处窜起,势如破竹般贯穿她体内的真气阻力。蓦地,她突然推开他,一口黑血喷在桌案上。   “九儿?”几乎一刹那,他脱口而出。   九儿?她是……九儿?   千寻愣了愣,唇角挂着黑血。她看见他几近发狂的表情,看见他猩红如血的双眸,眼前一黑,陡然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马车还在行进,谁也不知道内里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马车停在南北镇抚司门外很久,里头的人始终没能出来。   即便如此,谁也不敢打搅。   上官燕与应无求对视一眼,很显然这有些不对劲。   千寻怀着身孕,尚未到稳定期,楼止绝不会乱来。所以……里头如此安静,要么小叙怡情,要么就是……出大事了!   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剑,上官燕想起了完颜梁临走前的那个表情,心里一阵阵的发寒。   “少主?”上官燕低低的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动静。   是睡着了?   大好日子,怎么会睡着?   看看逐渐黑下来的天,吉时已过,千寻可是满心欢喜要嫁给楼止,怎么会错过吉时?   上官燕越想越发慌,“少主?少主你没事吧?”   被上官燕这样一叫唤,应无求的脸色稍变,“大人?”   内里传来楼止低冷彻骨的声音,“所有人不得靠近无尘阁半步。”   音落,便听得马车门“吱呀”一声,一道红色的影子风一般掠过,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独上官燕与应无求看得清楚,楼止是抱着千寻进去的。那就说明真的出事了!   不是新房,而是无尘阁?!   “一定是完颜梁!”上官燕飞奔进去,若是千寻有个好歹,她会不惜一切屠了十三王府。   应无求快速的包围无尘阁,里外三层重兵防守,连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红绸还在半空随风舞动,无尘阁却陷入极为诡异紧张的氛围之中。   上官燕一言不发,黑着整张脸跪在院子里。   是她护主不力。   “这不关你的事。”应无求垂眉,此刻她的倔强倒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颇为相似。倔强固执,教人……   “上官燕只效忠少主,生死与少主在一起!”上官燕咬牙切齿。   她早该想到,完颜梁来得不简单。   哪有人成亲在即还要出来显摆的道理?   分明是有意为之!   她竟然还未防备!   不知道完颜梁到底对千寻做了什么,如今千寻生死不明,上官燕自然不会起身。   “当时可有什么异常?”应无求问。   上官燕摇头,“我没教她靠近少主,也不知……”蓦地,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当时我好似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奇怪的香味?”应无求蹙眉,下一刻,他的面色陡沉,“难道是摄魂暗香?”   “何为摄魂暗香?”上官燕整颗心都提起。   应无求冷了眸,面色难看至极,可见这东西极难解除。   “摄魂暗香乃是南理国一种极为诡异的毒物,所谓诡异便是在于使用方法。必须将摄魂暗香植入自己体内,靠着内劲催发而让对方中招。此物极为阴狠,一着不慎自己也会被反噬,是故能使用这东西的人必须把握精准的量和内力的催发力度。”应无求叹一声。   上官燕红着眼眶,“然后呢?”   闻言,应无求低眉看了一眼跪地的上官燕,“这东西吸入体内,料你有深厚的功力也没办法察觉。一旦动了情欲,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剧毒攻心而死。”   “那少主……”上官燕咬着下唇,差点落下泪来。   她好不容易找到少主,竟然被完颜梁当着她的面暗害,她毫无察觉!   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上官燕咬牙切齿,“完颜梁,我早晚会剁碎了你!”   应无求垂下头,看着上官燕脸上的五指印,一语不发。   房内,楼止迅速将千寻放平。   千寻面色黝黑,毒气在她体内乱窜。   若非他方才在车内及时护住她的心脉,此刻已是一尸两命。   深吸一口气,楼止取出短刃,在千寻和自己的掌心分别划上一刀。千寻的掌心快速涌出漆黑如墨的鲜血,毒性极为强烈。   掌心相对,他深吸一口气,用天罡元气与她换血换毒。   他身上的蛊毒本就是至阴至寒的毒物,世所罕见,如今强行将血打入她的体内,而后引导蛊血在她体内运行三周,将摄魂暗香的毒素全部吸收,才缓缓的倒回自己的体内。   蛊毒离不开蛊血,就好似鱼儿离不开水。   不重新将蛊血倒回,他也会死。   妖艳的“S”型印记若隐若现,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开始无止境的蔓延周身。他咬着牙,将最后的毒素彻底从她体内拔除。   以毒攻毒,以血养蛊。   额头冷汗涔涔,绝世风华的容颜,瞬时惨白失色。烛光下,眉心的“S”印记完全显现,刻骨的疼痛席卷而来。他咬着牙,看着床榻上面色微白的千寻,这才放了心。   浑身颤抖着撕下袍子一角为她包扎掌上伤口,却不料,自身一口黑血喷落在地,无边的黑气从心口处窜出,径直窜上面颊。   拂袖,敛气,盘膝,运气。   冷汗沿着他精致的面部轮廓涔涔而下,身子却抑制不住的颤抖。那种彻骨的疼痛,正在撕裂的筋骨,伴随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黑气不断涌上他的脸,不断在他的心窝处窜动。   体内的蛊毒迅速发作,蛊血沿着周身血管急速蔓延。 ☆、第207章 榆木脑袋   无尘阁内生死一线,无尘阁外黑影浮动。   “什么人?”应无求一声厉喝。   半空飘下无根之音,“你们不是一直在找老夫吗?如今老夫来了,怎的又不欢迎?”   这声音……   上官燕蹙眉,好似有些熟悉。   便又听得那声音四下游荡,“上官娃娃,怎么不认识老头子了?”   蓦地,上官燕欣喜若狂,一下子站起来,“大师伯?师伯是不是你?”   “鬼医?”应无求骤然回过神,绣春刀出鞘。   屋顶上,立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身影。   可不就是鬼医千成吗?   锦衣卫找鬼医可是找了很多年,六年前得了消息,却最终功亏一篑。如今找寻鬼医的赤魅失踪,修缘亦不见踪迹。   “你要做什么?”上官燕蹙眉,“大师伯是来救少主的,你敢动他!”   千成的身影飞速在屋脊窜动,几个落点便跃入无尘阁廊外。   “不许进去!”没有楼止的命令,谁都不准踏入无尘阁半步。   要知道,楼止此刻定是在为千寻逼毒疗伤,若是被惊动,后果不堪设想。再者鬼医若是借机对楼止不利,岂非……   应无求飞身迎上,绣春刀在手,直抵千成的眉心。   “大师伯?”上官燕纵身轻跃,一剑挑开应无求的刀,“你疯了,大师伯是来救人的!”   “救人杀人,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应无求不信。   千成冷笑两声,“果然当惯了狗腿子,看见谁都獠牙。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们锦衣卫一样嗜杀如命?哼!不过楼止杀了那么多人,死了也不冤。”   “不许碰大人!”应无求发了狠,招招致命,想要击退上官燕。   奈何上官燕并不容易对付,加上他有些焦灼,更是先自乱阵脚。   两人相较,也只能是个平手。   “师伯,你赶紧去救少主。”上官燕一掌推出,“这里我来挡!”   “好!有你爹的风范!”千成快速朝着房门口走去。   “不许进去!”应无求愈发不要命,那种红着眼睛搏命的态势,让上官燕都有些错愕,“谁敢伤害大人?鬼医你敢进去,我杀了你!”   千成站在门口,“我若不进去,谁都别想活。”   音落,应无求稍稍一怔,却被上官燕扣住了腕部,夺下了手中的刀刃,“大人会救她,无需你假惺惺!”   “什么,你敢说我假惺惺?”千成吹胡子瞪眼,“老头子当年叱咤江湖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还敢说我假惺惺!那是我养大的丫头,我不心疼谁心疼?指望你们这群废物,都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上官燕一跺脚,“死老头,你费什么话?赶紧给我滚进去!”   “臭丫头,没大没小。外头候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千成骂骂咧咧的走进去。   将手中的剑一横,上官燕堵在了门口,“为了少主,得罪了!”   “如果大人有什么闪失,我绝不会放过你!”应无求一身杀气。   “哼,只管放马过来就是!”她不甘示弱。   千成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盘膝疗伤的楼止,周身红光忽明忽暗。眉心的“S”型印记妖艳而诡谲,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若冰雕的人儿。白色的烟雾不断从头顶百汇腾然而起,涔涔冷汗不住往下淌。   他已入定,甚至于已经开始进入一种虚空的状态。   最简单的意思就是,此时此刻,他虚弱至极,任何人都能杀了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意识都处于模糊状态。   看着床榻上千寻被包扎好的掌中伤,千成似乎明白了什么,“真是不要命的,亏你想得出这种办法。”   抬手便用身上的金针,以最快的速度刺入楼止身上的几处要穴。   一则防止楼止的突然惊醒,二则为他遏制体内的毒气攻心,三则……也算半个女婿吧!还是千寻肚子里孩子的爹。   果真是孽缘!   千成坐在床沿,扣住千寻的腕脉。   所幸楼止及时为她抽走摄魂暗香的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楼止毕竟医术有限,也并未对症下药,若是任由千寻如此下去,等着楼止醒来,估计千寻这辈子都别想睁眼。   指尖凝着内力,千成将圣手门独有的内劲灌入千寻体内。医毒双修,并非浪得虚名,只是早已不需功名罢了!   有一股气从千寻的喉间慢慢的生疼,最后从口鼻处涌出。   微微暗红,散发着微弱的香气。   千成拂袖便散了这诡异的东西!   “真是时也命也,竟然用这种东西害你,报应!果然是报应啊!”千成轻叹一声,复而扣住千寻的腕脉,这才如释重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枚丹药,一枚塞进千寻的嘴里,一枚犹豫了很久才推进楼止的嘴里。   起了身,千成又是一声叹,朝着楼止看了半天才点头,“难怪丫头看上你,长成这样男人也动心了。唉……果然跟你娘一个样,都是不让人消停的主。”   想了想又道,“本来呢,杀了你就当为师妹报仇,不过现在想想,上一辈的恩怨何必苦了下一辈。你跟丫头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也挺好,虽然每月十五痛苦一些,凭你那一身的天罡元气,熬个十年八年的也不成问题。”   千成抬步朝着外头走去,“果然这些性子都随你们娘亲的,一个比一个倔,当年她们九头牛都拉不回,今儿个你们也是。真是造孽!害的老头子隐姓埋名,真是气死我了!”   他碎碎叨叨的出去,见着上官燕跟应无求大眼瞪小眼的杵在那里,跟两根木头桩子一样,不由的哈哈大笑,“你们两个绝配!”   应无求面色陡沉,“你将大人怎样了?”   “大人大人?不过是个奶娃娃,他们不会有事了,还好老头子来的及时。”千成鄙夷的瞪了应无求一眼,转而朝上官燕道,“上官娃娃,你过来。”   “大师伯,我叫上官燕,别叫娃娃。都老大不小,还娃娃、娃娃的叫,真难听。”上官燕撇撇嘴,收了功,应无求快速的越过她身边往里头走去。   “你爹跟我平辈,你还能大得了我去?”千成一声吼,上官燕直接瞪了他一眼。   千成快步往前走,“还愣着干嘛,跟我走啊!”   上官燕一怔,“不行,少主还在里头,我岂能跟你走。”   “千寻不会有事,现在是我有事啊!”千成道,“人家欺负了你家少主,你就不想给她报仇?”   “剁了完颜梁!”上官燕怒然。   千成无奈的挑眉看她,“一个大姑娘家整天打打杀杀的,跟你爹一样的榆木脑袋!老头子答应过一个人,此生不再开杀戒。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破戒。”   “那你要作甚?”上官燕嗤然。   “这世上之人往往都是自己作死自己,你想啊,那完颜梁要是哪天被心上人捅一刀绝对比杀了她更痛快。”千成抚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下颚胡子。   上官燕嗤笑,“她有心吗?还心上人?呸!”   千成贼贼的笑着,“不管以前有没有,以后就会有了。我们要让他们夫妻和和美美,要他们早生贵子,再然后呢……就有她好看的!”   “这是什么意思?”上官燕还是不懂。   对于上官燕这样不会转弯的人而言,千成的话委实太深奥。   “你这丫头的脑子……”   “大师伯方才说过,是榆木脑袋。”上官燕眨了眨眼睛。   千成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果然是榆木脑袋!   想了想还是作罢,这丫头的性子随她爹,死脑筋。   “千寻没事了,你赶紧跟我走,再不走就错过时辰了。”千成纵身一跃,窜上屋顶,几个落点便离开了锦衣卫。   上官燕轻叹一声,只好跟着千成暂时离开。   她想着,大师伯养了少主这么多年,必定不会害少主的。   千成的脚程极快,这么多年别的功夫没见长,逃跑的本事越发的一流,较之年轻的时候更是炉火纯青。   十三王府好生热闹,虽有楼止先前的折辱,但此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只是锦衣卫那头静悄悄的,反倒教人越发的不安。   等着千成和上官燕去十三王府的时候,王府的宴席业已散了。这一折腾已经是下半夜的功夫,眼瞧着云殇和完颜梁都进了新房。   趴在新房的屋顶上,千成扭头望着上官燕,“娃娃,你知道摄魂暗香的另一种用处吗?”   上官燕一咬牙,“我去杀了她!”   “你给我待着!”千成一把按住她,“除了杀人,你还能做什么?”   “保护少主!”上官燕理直气壮。   无奈的揉着太阳穴,千成瞪着她,“你这脑子……”   “是榆木脑袋,大师伯都说了三回!”上官燕不解,榆木脑袋就榆木脑袋,这大师伯总是挂在嘴上做什么?生怕她忘了?   千成一声长叹,让她守着丫头,感觉比不守着更危险!   “其实摄魂暗香之所以称之为摄魂暗香,主要是两种成分的混合。一种是勾魂摄魄,另一种是奇门暗香。奇门暗香会致人死地,但勾魂摄魄却是绝好的媚药。”千成道,“是故奇门暗香被逼出体外,教对方中毒,但这勾魂摄魄却留在了下毒人的体内。”   上官燕似乎有些明白,“那会怎样?” ☆、第208章 做云殇的女人   “摄魂暗香从最初開始就有致命的缺陷。”千成道,“忌酒!”   上官燕摸上腰间的牛皮水袋,“师伯是说。不能沾酒。”   “没错,必须滴酒不沾。”千成示意她将水袋交出来。   “师伯是故意的吧,这可是清风居上等女儿红。”上官燕极不情愿的将牛皮水袋交给千成,一脸的鄙夷。   千成瞪了她一眼,“老头子戒酒很多年了,怎么可能好你这口黄汤?這是准备对付完颜梁的。那小娃娃对付我家丫头,我还不剥了她的皮?”   “怎么剥皮?”上官燕急忙问。   “奇门暗香遇酒则化,勾魂摄魄却遇酒催化。所以完颜梁用毒后。這三天之内都必须滴酒不沾。否则她体内残存的勾魂摄魄会成为世上最烈的媚药。那叫一个蚀骨销魂……”千成有些切齿。   上官燕愣了一下。“那不是便宜她了?”   “你以为雲殇是好东西吗?”千成嗤鼻,“我算是看出来了,但凡没被丫头看上的,都不是好人,否则她何以兜兜转转還是选择楼止?废话少说,帮个忙,搭把手。”   “那个什么王爷的……”   千成蹙眉,“跟他娘一样是个面善心恶之徒。”   上官燕一怔,“师伯何以对摄魂暗香知之甚深?”   “因为那是……”千成犹豫了一下。“我与她一起做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闻言,上官燕垂眉不语。   新房之内,雲殇一身喜服,?凤红烛之下,眉目如画,温润如玉。   完颜梁坐在床沿,看着那个一步步靠近的男子,虽然不及楼止的绝世风华,但委实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眸光温润。唇角微扬,只一眼便如沐春风。   他浅笑着坐在她身边,淡雅如茶的气质教人忍不住侧目。   房内静悄悄的,完颜梁不说话,冰凉的面孔残存着被楼止羞辱过后的愠色。   “今日之事,是本王对不起你,教你受了委屈。”云殇清浅的开口,“不过你放心,既然你已经是本王的王妃,必会保你周全。”   完颜梁扭头看他,“王爷好大的口气,只怕……不能吧!”   云殇不说话,依旧噙着笑。   见状,完颜梁冷了眸道,“楼止不敢将我怎样,他还有把柄捏在我的手上。”   闻言,云殇也只是点了点头。   喜娘从外头进来讨喜,奉上合卺酒。完颜梁的面色稍稍一紧,“我不喝酒。”   “本王也不喜欢喝酒,酒喝多了,脑子容易不清不楚。”云殇垂了一下眉睫,“去换两杯茶来。”   规矩不能废,否则来日传回宫里便影响声誉。   但酒换做茶,喝个交杯茶应当不成问题。   完颜梁看了青奴一眼,青奴会意的退下,“奴婢马上去备茶。”   廊柱后头,千成道,“跟着那丫头,把这个和酒一起下在茶里头。两杯都要!”语罢,将一个小瓷瓶交给上官燕。   上官燕颔首,也不问,拿了就走。   小瓷瓶里是液体,上官燕悬身梁上,看着青奴开始放茶叶,然后去到一侧拎水壶。瓷瓶里的液体不偏不倚的倒入两个杯子,等着青奴泡上茶,上官燕便将酒水倒在自己的掌心,指尖沾上一滴酒。   趁着青奴将水壶放回去的空档,快速弹指,一杯茶,一滴酒,精准无误。   许是杯子里本就有了茶水,酒水落杯中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响。   水落平波,若筝低鸣。   青奴稍稍蹙眉,走回茶几时犹豫了一下。低眉望着杯中的水纹荡漾,清浅的垂下眉睫,也不知在想什么。   抬头,上官燕早已隐没在主梁后头。   是夜,谁也看不清楚上头的动静。   若无其事的盖好杯子,青奴端着托盘缓步朝着外头走着。   荒原守在回廊里,依旧蒙着脸,却垂眉顺目如泥塑木雕,“屋顶上有不少脚印,今儿个夜里不平静,凡事小心。”   青奴颔首,“多谢。”   回房的时候,青奴依旧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喜娘们在一旁说着吉祥话,桌案上摆着八宝果子,?凤红烛下,犹似岁月静好的模样。   完颜梁看了青奴一眼,青奴点了点头,示意茶水无误。   “那便以茶代酒吧!”云殇开口。   这么多人看着,就算摆摆样子,也是应该。   一人一杯茶,双臂交叉,各自浅浅的抿上一口。   “都出去吧!”云殇浅浅吐出一口气,青奴便领着所有人走出了新房,在外头上了锁。这是规矩,新婚夜的新房必须落锁,等到隔日才能重新打开。   “你放心,本王早已备下软榻,你安心便是。”云殇起身朝着一侧的软榻走去。   完颜梁稍稍一怔,“不是说你们天朝的男子都是食色之徒吗?你是觉得我不好看?还是觉得我没有千寻长得好?”   云殇坐定,沉默良久才道,“你很好!”   “那千寻呢?”完颜梁冷笑,摘下自己沉重的凤冠,直接褪去厚重的霞帔。   听得这话,云殇只是垂下眉睫。   烛光下,下眼睑打着光影,看上去若美人蹙峨眉,那种繁华中难得的与世无争。岛余序弟。   完颜梁起身,缓步走到云殇跟前,笑得愈发邪冷,“看样子王爷对千寻还是念念不忘。只是你不曾想过要去夺回来?眼瞧着过门的侧妃跑了,王爷倒也能坐得住,真是佩服!”   “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本王无权左右。”云殇别过头去。   “是吗?那不会心疼吗?”完颜梁嗤冷,“不妨告诉你,等着过了今天晚上,王爷就不必再惦记,怕是要悼念亡人才对。”   云殇眸色陡沉,“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她跟楼止的逍遥日子就此结束。”完颜梁坐在云殇的身边,“这不也是你所期待的吗?”   “你对阿寻做了什么?”云殇眯起危险的眸子。   完颜梁笑得愈发阴寒,“王爷动怒了?因为千寻?你可别忘了,如今她是楼止明媒正娶的夫人,此时不除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更待何时?”   云殇骤然起身,眸光锐利,“就算本王要她死,那也是本王的事情,你敢动她,本……”   蓦地,云殇只觉得有股暖流从小腹处窜出,迅速蔓延全身。   面颊微微泛起异样的潮红,那种小腹一紧,而后全身血脉喷张的感觉像极了那一次与沐素素……   怎么回事?   忽然扶住桌角,云殇晃了晃脑袋,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就连眼前的东西都开始变得浑浊不清。   这是怎么回事?   “你对本王做了什么?”云殇陡然怒视完颜梁。   便是这一眼,教完颜梁心头一惊。   云殇的面色极不正常,好似……   猛然间,她觉得自己也跟着有些气喘,好似有滚烫的气劲从丹田窜出,无可遏制的蔓延全身每个角落。   “为何……”她勉力撑起身子,觉得浑身热得难受。她不记得自己喝过酒,而且体内这种力道,似乎比勾魂摄魄更强劲。到底……到底是谁对她动了手脚?   不对,看着云殇的面色和恍惚的神智,似乎……似乎也中了招。   那么……是那两杯茶?   青奴不可能……   云殇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中,晕染着大红色的熟悉面孔,那是他的阿寻……一身嫁衣如火,就在那里等着他。盈盈一笑间,低低喊着“王爷”。   曾几何时,那个被称之为“阿寻”的女子,已经成为心中的尖刺,动不得,拔不得,动辄痛彻心扉。可是不管如何痛,如何不舍,都必须舍。   于她心中,早已没了他的位置,他便决定放了手。   只是午夜梦回时,总会有心中的魔在挣扎,撕裂他的理智。   魔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望而不得,杀之!断念!   从她穿着嫁衣策马而去,他满脑子便是她一去不返的背影。如火嫁衣,竟胜过天际的夕阳。那一日的残阳如血,那一日的她去意决绝,那一日的他自知就此天涯。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让她死在自己的手上,才能彻底的了结。   可是烛光中,那张熟悉的面孔,却让他整颗心都柔软。   他多么渴望还能像从前那样……   他看着她,红了眼眶,却始终保持着最初的微笑,“阿寻,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呵,本王等你很久了,久得都快忘了时间。本王真的想过,为你放手,为何最后却是你放了本王的手?你可知本王有多想你……”   他絮絮叨叨,神情恍惚的站在完颜梁跟前。   眼里心里全是千寻的影子,那双温润的眸,透着隐隐的痛,淡淡的伤。   完颜梁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所有的意识都开始浮游。她能看见眼前的男子,浮现出楼止的模样,那精致风华的面孔,凤眸微抬便顿生万种风情。   她伸手,去碰那张期许已久的脸,一眼攻心便再也无法拔除。   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在各说各话,各梦各情,还乐此不疲。   “楼止……”完颜梁笑了笑,指尖碰触到她滚烫的脸颊,“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阿寻,回来就好,别再走了。留在本王身边,本王许你为妃,可好?”   她点头,“我想跟你在一起,从第一眼看见你,才明白姐姐当日的心情。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可以放弃报仇,可以放弃一切,可以助你……”   下一刻,他的吻不期而至。 ☆、第209章 让他没脸见人   完颜梁只觉得體内奔腾的气血集体涌上脑门,双手不自觉的环上云殇的脖颈。生涩的回应他的吻,有种名为放纵的欲念在不断膨胀。   浑身滚烫。血脉噴张。   衣衫尽退,红烛摇曳,心魔为伍,乱了荼蘼。   屋顶上头,上官燕随即背过身去,千成却扒着屋瓦看得津津有味。   “不要脸!”上官燕撅着嘴,“死老头,還看!这都什么事啊?”   “男女欢好。那天经地义的大事。”千成趴在那里。看得真痛苦。   方才见云殇与完颜梁褪尽衣衫。上官燕整张脸红得宛若红苹果,恨不能找個洞埋了自己。跟着不正经的师伯,自然没有好事。   “师伯,少主险些丧命在完颜梁手上,你竟然還要成全他们!你这安的什么心思?”上官燕气不打一处来。   千成轻叹一声,终于一本正经的扭头看她,“丫头是我一手养大的,就跟我的亲闺女一样。谁敢伤她,我绝不放过。不过……这世上不是只有杀戮才能抚平一切。”   上官燕搖头。“燕儿不懂。”   “有一种痛教生不如死,云殇此人城府太深,也最恨被人操控。偏生得完颜梁的性子……她是个想把一切都捏在掌心的人,然则却根本不是云殇的对手。当她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云殇会给予她一切。当她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的身份会成为最后的刀。”千成冷然。   他的话太深奥,上官燕压根听不懂。   但是她听懂了一件事,就是完颜梁和云殇会因利而聚,早晚也会因弊而杀。   可能吗?   上官燕蹙眉,“可是少主和姑爷……”   “真是榆木脑袋。跟你说不清楚。真不知道上官秋是怎么女儿的!”千成起身,“其实这样也好,终止吧!上一代的恩怨,死了那么多人,也够了!”   “大师伯,锦衣卫一直在找你,春风得意宫的人也在找你。”上官燕道。   千成冷笑,“不就是想要地图嘛,可惜不在我身上,而且……谁也别想找到。”   上官燕蹙眉,“地图是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千成摇头,清幽幽的叹息这,“没什么,不关你们下一辈的事,都好好活着就是。这些个恩恩怨怨,还是让我们这一辈来了结。纠缠那么年,真的够了!”   “师伯?”上官燕顿了顿。   “当年那么多的人,如今就剩下我……”千成握了一下上官燕的手,忽然就蹿下了屋脊。   上官燕站在屋顶,眉目微冷。   大师伯这是……攥紧拳头,上官燕眸光利利。   夜黑无月。   千成离开十三王府,一个人漫步河边。   杨柳依依,风过阴冷。   “都跟了我一晚上,还不嫌累?”千成站在那里,声音冷入骨髓。   白衣浮动,银色的面具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冷的光亮,冷了心,冷了前世今生。   “陌上无双,你还不死心?”千成转身,“难道当年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你何必要陌生一族断子绝孙才肯罢休?”   “该死的是云氏皇族,这天下本来就该是陌上一族的。”陌上无双冷笑,“千成,今日没有人会来救你,你死心吧!”   千成轻叹一声,“阿寻成亲,你便一早就等着锦衣卫外头候着我。陌上无双,眼见着自己的妹妹毒发,险些送了性命,你却无动于衷,滋味如何?”   “哼,她既然要与楼止在一起,那就只有死!”陌上无双嗤冷,“背叛陌上一族,我岂能饶她!”   “亲兄妹尚且如此,遑论他人。陌上一族,死得好!”千成冷笑两声,“我只怪当年没能劝阻师妹,令她助纣为虐,悔悟太晚。否则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局面,更不会有你这样的孽障!”   陌上无双眸光微冷,“是她自己野心太大,脑子太蠢,怪得了谁?”   “你!”千成怒然,“她是为人利用。”   “若不是她,我娘早就做了国公夫人。若不是我爹见着她的价值巨大,那国公夫人的位置何时轮得到她来坐!”陌上无双切齿,“一朝庶出,永世为庶。可偏偏有些人命好,一出生就是嫡女,便是排行老九,也是嫡出。”   千成望着陌上无双,漫不经心的折柳,“知道是命,还要与命斗,不是更愚蠢吗?”   “把地图给我。”陌上无双不想再多说废话。   “就算有地图能怎样?没有信物,鬼王大军也不会听你指挥。”千成吐出一口气,“你还是省省力气吧,真正能继承我师妹留下的鬼王大军之人,唯千寻一人。”   “她不姓千!”陌上无双步步逼近,“何况,如果陌上一族只剩下我,那么鬼王大军只能听我的。至于信物嘛……当年你出逃的时候故意随处一丢,很不巧,多年后竟然又落在了我的手上!”   掌心摊开,那是半块染血的玉珏。   千成心下一紧,“你……你这是从何而来?”   “你说呢?”陌上无双勾唇笑得邪冷,“赖笙歌那个蠢东西,自以为逃出华阳城就能逃出生天。可惜他逃得过楼止的刀,逃不出我的手心。临死还抱着玉珏不肯撒手,看样子我这个妹妹确实有几分本事,就跟当年她娘一样,狐狸精转世。”   “你杀了赖笙歌?”千成攥紧拳头,死死盯着陌上无双手中的半块玉珏。忽然一怔,“慢着,为何只有半块?”   陌上无双眸色陡沉,“那半块,我早晚会找到。现在,把地图给我!”   千成退后一步,“不在我身上。”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躲了那么多年,多少人都在找你,你会让地图离身?”陌上无双岂会相信,他等这一天等了实在太久,“把东西给我!快点!”   “给你可以,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千成一个凌空,快速跳入河中,霎时没了踪迹。   陌上无双心惊,他怎的忘了千成的水下功夫早在十多年前就是无人可及的。   如今嫣然?归大海,根本无迹可寻。   “老东西!给我滚出来!”天阴之气不断将河面震出强大的水柱,哗然水声震彻苍穹。   陡然间一道寒光掠过,紧接着便是一抹白影从天而降。速度之快,快如闪电。利剑直接刺向陌上无双的脖颈,眼见着要贯颈而过。   哪知陌上无双快速侧身,急忙避开,“上官燕?”   “等你很久了!”上官燕腕上一抖,蔷薇剑霎时寒光迸射。数朵剑花直逼陌上无双而去,凌空飞身,瞬时剑影重重。   陌上无双自从上次被楼止所伤,如今也只恢复了七八成的功力,碰见上官燕这个不要命的主,也委实有些吃力。   纵是方才撇开身子,上官燕的剑还是在他的胳膊处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天阴之气席卷而来,霎时乱石弃飞,朝着上官燕而去。   上官燕冷眸嗤笑,沉肩,划月,抖腕,瞬间身若流星,以强大的剑气直破天阴之气凝成的漩涡。剑,终于贯穿了陌上无双的掌心,然则陌上无双抬手便是一掌击向上官燕。   身子如沙包一般被震飞出去,上官燕狠狠落地,一口血喷在地上,体内气血翻滚,愣是一口真气都提不起来。   陌上无双垂着胳膊,上官燕强大的剑气已经废了他的左胳膊,如今鲜血不断的沿着他垂落的指尖滚下来,“上官燕,你找死!”   上官燕勉力爬起身子,面色煞白如纸,“你敢杀少主,我岂能容你!”   掌心凝力,陌上无双杀气腾然,“上官家,到此为止!”   他毅然抬手,掌风凌厉。   “陌上无双!”身后“哗然”水声,伴随着千成从水中跃起。   不知何物陡然掷向陌上无双。   说时迟那时快,陌上无双一掌挥去,竟然是个弹丸般的物什。瞬时掌力激发,一道白雾直接扑在了陌上无双的脸上。   黑暗中诡异的“嘶嘶”声,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哀嚎,上官燕闻着焦皮烂肉的作呕气息,勉力走到千成身边。   “师伯?”上官燕面色煞白,“这是什么?”   “他不是没脸见人吗?那这个面具,这辈子都别想摘下来。”千成笑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陌上无双快速消失在夜幕里。   他答应过她,不会再杀人,所以他的身上带着的都不是致命毒物。   答应人的事情,就该做到,不是吗?   让面具和皮肉融在一起,日日承受着灼烧之痛,应该也够陌上无双受的。   “你回去吧!别告诉千寻,我来过。”千成转身就走。   “师伯不想看见小小主出生吗?”上官燕喘着气。   “有缘再见吧!现在,我该去了断一些事情。我要好好找阿朗克算账,看看他教出来的好徒弟!”千成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中。岛余乐圾。   上官燕刚要开口,奈何身受重伤,只能撑着身子往回走。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锦衣卫一片死寂,十三王府春光旖旎。   不过等到天亮,将会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第210章 其实她都懂   清晨的微光,迷人的曼陀罗香气,千尋缓缓睁开眸。身子稍稍一怔。   “我、我没死?”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脑子里最后的记忆都停留在吐血的那一刻。还有他那一声“九儿”,清晰无比,在脑子里徘徊不去。   楼止还是一如既往,醒得比她早,抱着她坐起身子,身上的喜服未褪,何其登对。他盘膝坐起。將她置于自己的身前。双手环住她的双肩。紧紧拥着。   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指尖微挑,一股力道瞬时卷起了被褥。岛鸟亚血。   连带着他与她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實,只露出两个脑袋。   他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没有为夫允准,阎王爷也不敢收你。”   “所以……”她想了想,“我的夫君就是阎王爷?”   “无关他人生死,只许你与为夫百歲同行。”他悠然轻吐,浑然没有昨夜的痛苦之色。心里却是心知肚明。如何能度过鬼门关,又有什麽重要。   重要的是,她还好,他也活着。   哪怕明日死了,埋了一处,便也罢了!   “爷?”她忽然有些紧张,成了亲也不能一直“师父师父”的叫,可是一下子改口,还是教她的脸颊红了一下,滚烫的感觉透过脸颊相贴。瞬时传到了他的身上。   他侧过臉,近距离的看着那个红着脸的新婚妻子。   她半垂着眉睫,抿着唇憋着笑。   他黑鸦羽般的睫毛正好划过她的脸颊,带来她轻微的颤抖,教他忍不住含住了她的耳垂。谁能新婚历生死?就她,就他!   但,到底也是活了过来。   “作甚盯着我?”千寻撇撇嘴,微微耸肩抵开他的怀动作。   楼止勾唇轻笑,“难不成你要为夫盯着别的女子看?”   她剑眉微蹙,“不要脸!”   “身子都不要了,要脸作甚?”他越发加重了环住她双肩的力道,“无尘阁上能看到最好的日出。”   “嗯?”千寻一怔,却见他指尖微弹,窗户被一股力道应声打开。   微薄的晨曦瞬时如华贵的金丝流云纱一般铺泻下来,点点晕染着原本微凉的房间。昨夜这里几经生死,今日这里将执手百年。不管从前如何,不管曾经怎样,何必计较,何苦计较?握在手里的,便是最好的。   何必作茧自缚,去追寻杳渺无踪的恩怨情仇。   “真美。”她由衷感叹,怎的从前没想过来无尘阁看日出?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落进窗户,染了她眼底的琉璃醉,暖了心头的九月霜。被褥底下,十指紧扣,掌心烙下三生印记。   楼止不做声,他不记得自己多少年不曾这样平静过,尘封的心,满是尘埃,如今尘埃被她吹动,迷了眼迷了心。   一颗心,跌跌撞撞,空了很多年,累了很多年,苦了很多年。   终于可以沉静下来,接受岁月的洗礼,慢慢的被她装满。   “九儿是谁?”她忽然问。   他不语,本是过往云烟,既她不记得,那便不必再提。   千寻侧过脸看他,“昏迷前,你喊我一声九儿。从不曾听你提过第一任夫人,是她……”   他忽然摄住她的唇,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   良久,许是觉得她气息微乱,他才肯松开,“你是楼夫人,唯一的。别的,不许问不许提更不许想,否则……”   千寻乐不可支,“逗你的,那么认真作甚?不过是好奇问问。不管你有多少夫人,如今你是我的便可以了。人活一世本就不容易,还整日计较这个计较那个,装什么三贞九烈,委实累得慌。何况……”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他绝美的脸,布着黑线,这丫头是蹬鼻子上脸了。   “你的下辈子啊!”她转身一把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脸上狠狠啃了一口,“你要是惹我,我就让小东西以后不养你!你就等着孤独终老,无人送终吧!”   楼止面黑如墨,嘴角抽了半天,盯着她不说一句话。   外头传来细微的动静,楼止眉微蹙,“应无求,你不想要吃饭的家伙了?滚进来!”说着便松开了千寻起身。   门外,上官燕挡着应无求,“不许告诉他们,我师伯来过。”   应无求瞪着她,“你从回来便磨了我一晚上,我说过,此事我绝不会隐瞒大人。”   “那不许教少主知道。”上官燕不让他进门。   那丫头气势汹汹,很显然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主。   “应无求!”楼止的声音越发冰冷。   没奈何,应无求一声叹,“好!我不会让夫人知道。”   上官燕抬手,“击掌为誓。”   “你!”应无求一脸怒色,一掌拍在她掌心,“让开!”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上官燕转身走进屋子。   千寻坐在床沿,青丝垂落,还是一身喜服,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看上去精神很好,一双眸子灼灼其华。   楼止出去了一下,应无求紧跟着出去,上官燕刻意往外头瞅了两眼。   “有事?”千寻剑眉微挑。   “没。”上官燕急忙道,“少主,我给你梳妆。”   千寻颔首,关于昨天的事情,她不想多问。自然是楼止相救,否则……不过完颜梁!那女人敢对她动手,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很好,十三王府,又欠了一笔债!   早晚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对了燕儿,十三王府有什么动静?”千寻解开腰带,换下喜服。   上官燕冷哼,“那完颜梁害了少主,我岂能饶她,昨儿个夜里让她跟十三王爷痛痛快快的做了一回人。”   千寻蹙眉,“什么意思?”   “就是让他们……”上官燕的面色红了一下,为千寻套上外衣,俯身为她系腰带。   便是这意思,千寻业已明白了大概,“你一个人去的?”   “嗯。”上官燕点头,也不去看千寻。   “依你的性子,不该去剁了完颜梁吗?又怎么会想起来,让他们成其好事?”千寻不紧不慢的坐在梳妆镜前。   上官燕拿起玉篦子,笑道,“与其杀了她,不如让她以后生不如死。那十三王爷岂是好对付的,她那南理国公主的身份,十三王爷早晚要生吞活剥了她。”   千寻垂下眉睫,“昨夜我中了毒,也不知是什么毒。”   “是摄魂暗香,来自南理国的剧毒,少主总算逃过一劫。”上官燕取下千寻发上的簪子,小心的为她梳妆。   千寻不语。   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上官燕忽然道,“对了少主,那半块玉珏在陌上无双的手里,昨儿个夜里他偷袭、偷袭我,如今他身负重伤,也不知逃哪里去。”   袖中的手陡然蜷握成拳,千寻的眉,稍稍蹙起,“你说……那半块玉珏在陌上无双的手里?”   上官燕点头,“是。”   窗户口,站着毛色雪白的小白,千寻深吸一口气,“燕儿,去拿点瓜子来,然后……”她朝着小白伸出手,“小白过来!”   上官燕走出去,千寻轻轻拂过小白冠羽出的红羽,“小白,赖笙歌说,你极有灵性。若你知道赖笙歌的去处,就帮我找到他!生也好,死也好,总该有个交代。”   小白“咕咕”的叫了两声,用冠羽在千寻的掌心蹭了蹭。   不多时,上官燕才算回来,手中拿着一袋瓜子,“这是少主前几日从宫里取来的御贡瓜子,小白可吃得痛快。”   千寻抿着唇,面色不太好,“燕儿,帮我做件事。”   “少主吩咐便是。”上官燕蹙眉。   “跟着小白去找赖笙歌。”千寻起身,神色凝重,“若他还活着,什么都别问别管,回来便是。若……若死了,帮我送回华阳城赖家旧宅。”   上官燕愣住,“少主的意思是……”   “落叶归根,他到底也是可怜人。我这么做,只是想让此生的遗憾少一些。”对海棠,公平一些。不管赖笙歌喜不喜欢海棠,至少这样,对海棠也算一个交代。   她等了那么久,等他回来。   千寻红了眼眶,不想再去回忆,“去吧小白。”   手抬起,小白飞快的从窗口飞出。   上官燕一个纵身凌空,快速跟去。   华阳城,始终是千寻心中不能轻易碰触的刺。爱恨皆在,万事皆空。海棠、绿萼、赖笙歌……如今在天上,若是见了面,该是怎样的情景?   眉睫微垂,千寻觉得身心寒凉。   抬头时,却见镜子里多了一个人,那个一身红衣蟒袍的男子。他站在她的身后,指尖轻轻捋过她垂落的长发。青丝绾,谁人心?眉目笑,与谁看?   “昨晚……他大抵只是想见着我成亲,没想到赶巧了。”千寻犹豫了一下。   楼止低低的“嗯”了一声,“司制房的手艺越发的惫懒,万喻安果然是越来越糊涂,这样的东西也敢进锦衣卫。”   千寻嫣然轻笑,这厮……故意岔开话题。   心知肚明,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委实不容易。   她,不是不知道,楼止找她爹多时。上次在林子里被陌上无双追杀,楼止出现,本就是想抓她爹,可惜最后他选择了她。只是以后……   见她不语,他冷了眸剜她一眼,“本座不会感激他!”   语罢,他直接拿起一侧的玉簪,三下五除二就为她绾了发,速度极快,样式也好。她蹙眉,怎的以前不知道他还有这门手艺?   执起她的手,他二话不说便带着她出门。   “去哪?”千寻不解,只能跟在他身后。   他回眸看她一眼,眸色略显负责,却一语不发。 ☆、第211章 女人无需太聪明,却该知进退   站在玲珑阁前,楼止止住腳步,松开了千寻的手。   千寻凝了神。羽睫微颤的盯着他凝重的脸。那张风华无限的脸上,浮起一丝释然,一丝无法言语的情愫,淡淡若晨曦薄雾。   他吻上她的眉心,艳绝的唇角浅浅勾起,却只有两個字,“随你!”   闻言,千寻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表情。她扭头望着紧闭的玲珑阁大门。只要推开她。她会知道有关于他的一切,过往和尘封的記忆。   她的手几度扬起,几度放下。   脚步停在门外,久久没有挪动。   她回眸看他,阳光上头落下,清清浅浅的铺在他的身上,若镀了一层金色。他的面色有些晶莹剔透的白,若璞玉通透,精致得教人挪不開眼睛。   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扬起。阳光下打着迷人的光影,落着斑驳的剪影。   他还是那一副高冷孤傲的神色,不管做什么,始終不改本性,始终是那个手握生杀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她望着他眸中的流光,冷热交替,略显复杂,但没有半分杀气没有半点戾气。   琉璃染醉,像极了他蟠?网纹帽上的昂贵镶玉。   蓦地,她骤然转身。沖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肢。   那一刻,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稍稍僵直,而后背上有手慢慢落下,恨不能将她整个嵌入了他的怀里。   “有你就够了,还进去作甚?”她抬头。   他低眉,眸色微恙,却冷哼两声,“心口不一,早前不是很想进去吗?以后可……”   “让咱家的爷一直保留秘密,心里一直存着内疚,这样以后对付你,我才能更有胜算。不是吗?”她笑得如花绽放。   女人,不需要太聪明,但必须知进退。   是故有一种女人,不管跟谁在一起,都会幸福。   他冷蔑谩笑,“蠢东西,想得美!”   却挑起了她的下颚,旁若无人的吻上去。   这头两情相悦,十三王府的氛围却显得有些诡异。   因为勾魂摄魄与媚药两重药性,完颜梁始终没有清醒。云殇午夜时便因为过了药效而清醒,然则完颜梁的药效却持续太久,以至于……最后是完颜梁将云殇一次又一次的吃干抹净。   虽说云殇是个男子,但完颜梁的武功却是极好。   与其说新婚之夜,不如说是云殇的受辱之夜。   那一夜的销魂蚀骨,若非担心被人知晓他堂堂十三王爷会受辱于人,他定然不会放过完颜梁。奈何……闺房之事,终归还是秘而不宣为好。   云殇倦怠已极的起身,身旁的完颜梁终于因为药性的彻底发泄完毕而沉沉睡去。眸光利利,那一刻眼中的冷蔑与憎恶浓烈如墨。   纵是完璧又怎样,如此放浪的女子,真当是污浊不堪。   然则她是南理国的公主,不管他愿还是不愿,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朝中势力多分,单靠兰大将军府与京畿府沐家是不行的。   京畿府沐家自从楼止断了军部的兵器供应,便已经动摇了根基。而兰家到底是外戚,自古以来外戚专权的事例太多,决不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兰家。   再怎样,他也是兰大将军的外孙,那兰家可还有嫡子嫡孙,不得不防。   云殇揉着眉心,顺手抓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完颜梁到底是南理国公主。南理国国君无子,完颜凉死后便后继无人。   如今这个完颜梁,也算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不过……   昨儿个夜里,到底怎么回事?   他暂时还没有要碰完颜梁的心思,怎么可能会……他自问自制力极好,那两杯茶里头……不过看完颜梁的表现,似乎也是中了暗招。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昨夜分明看见了千寻……   是幻觉?   深吸一口气,外头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砚台跪在外头低低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该去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看着床榻上仿佛处于昏迷状态的完颜梁,云殇的眸光深了几分,如今他的脑子里不是漫无边际的追究,而是在想该如何继续已经发生的事实。不管发生何事,总是有利有弊,而完颜梁身上的利益,就目前而言,绝对能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   云殇起身,不紧不慢的走下床去,“进来。”   砚台带着一干奴婢,垂着头进来。   更衣时,云殇看一眼床榻上的完颜梁,“不必吵醒王妃,待她自然醒后来花厅便是,本王在花厅等着。”   “王爷待王妃果然是极好的。”砚台忙道,看这情形,谁都明白昨儿个夜里王爷与王妃已然圆了房。   音落,他看一眼正为自己系着金玉腰带的砚台,“昨儿个谁守执?”   “奴才去问问。”砚台忙道。   “不必了。”云殇走出房门,及至房外,才冷了声道,“拖去僻静处打死!”   没有缘由,砚台稍稍一怔,随即颔首,“奴才明白!”   语罢,云殇再没有止步,而是直接去了花厅。   花厅内空无一人,云殇一人独坐,脸上的神色有些冷,他鲜少有这样冷寂的时候。一改往常的温润如玉,一改寻日里的优雅闲适。   他不缺女人,甚至于有的是女人。   但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第一次想要过一个女人,如今才发现早已错过。   得不到才最好?   算是心魔作祟吧!   “王爷!”荒原落在厅内。   “废物。”云殇眉头微挑,冷了声音。   荒原不语,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昨儿个有人进来他却没能及时察觉,罪不容赦。   但……   “请王爷责罚。”荒原本就不善言语。   “若不是非常时期,本王绝不轻饶。春风得意宫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云殇揉着眉心。   荒原跪在那里,“消息说,明日午时之前,莫家庄一聚,必定如王爷所愿。”   云殇微微垂下眉睫,容色倦怠,“知道了。”   明日……   春风得意宫如此大礼,将锦衣卫在各州县的暗哨卫所都屠戮得差不多,想必现在楼止也该开始着手替补,正是动乱的时候,大抵也无暇顾及王府这边。   蓦地,云殇抬头,“锦衣卫那头……”他想了想,好似有些犹豫,“是不是谁死了?”   “没有。”荒原摇头,“无人伤亡。”岛帅以才。   “千寻呢?”云殇蹙眉,他记得完颜梁好似说过,她对千寻下了毒。怎么……是因为楼止救了她?   荒原还是摇头,“锦衣卫没有动静。”   完颜梁不像是说大话的人,那么就是楼止……好大的本事!   他的武功造诣难道真的达到了无人可及的地步?那御寒决分明……难道他不惧御寒决的残缺?少了流兰石还能跟千寻一道解开蛊毒?当年他分明听见……   蛊不除,毒反噬,早晚难逃一死。   不过这样也好,楼止越上心,软肋就越发明显。   只要有弱点,就再也不是无敌的。   很好……   青奴进房的时候,完颜梁还昏睡不醒,无奈之下,青奴只好在一旁低低的喊着。喊了好一阵,完颜梁才算醒转,整个人若磨盘碾压过一般,酸疼入骨。   “公主您醒了?”青奴松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完颜梁望着自己不着片缕的身子,拽紧被子,到底是女子,对于自己的身子还是极为看重的。   青奴垂眉不语,这是取来了锦衣玉带,“公主先行更衣吧,王爷在花厅等着您。”   完颜梁垂眉,“好!”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只知道,自己绝对是被人算计了。没找到算计她的人之前,她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因为昨夜运动得太过激烈,完颜梁觉得走路的时候,两股战战,几乎都是青奴搀着走的。若非她有武功底子,只怕此刻定然是趴下了。   勉力去了花厅,云殇已经命人备好了早膳,都是按照南理国的饮食风格做的,教完颜梁眼前一亮。   “坐吧!”云殇走过去执起她的手,青奴会意的退下。   完颜梁一怔,心中暗忖云殇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昨夜是云殇动的手脚?   但看上去又不太像,完颜梁的心中浮起不知名的情绪。   云殇依旧温润如玉,褪去大红喜服,还是那个青衫明眸的男子。眉目间晕着暖阳,谈笑间如沐春风。   “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装。”完颜梁冷了眸,“虽然昨晚……但你是你,我是我。虽为夫妻,但……”   完颜梁深吸一口气,双腿还在打颤,素冷的容色依旧傲然。   云殇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故意退开众人,就是知道她会有此一说。有些话,不该教人听见,那就一句都别外泄。   “本王会对你负责。”云殇说得极缓,往她碗里夹菜,却没有抬头看她。   闻言,完颜梁别有深意的盯着那个眸中带伤的男子,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噙着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永远都蒙着微弱的光,暖了别人。 ☆、第212章 像千寻抓住楼止一般,抓住云殇   完颜梁不说話,只是看着云殇云淡风轻的脸,花厅内十分光亮。若除去楼止的颜。眼前的男子温润、闲适,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最清贵的姿态。如同生来的王者,不管做什么都是有条不紊。   她忽然想起,早前入天朝前,听人说起。   天朝的十叁王爷,温润如玉,乃人中?凤。   青衫明眸,任世间多少繁芜都不能相提并论。   深吸一口氣,完颜梁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云殇为她亲自布菜。放缓了音色道,“我自己来吧!昨夜的事,我自己也疏忽了。”   “很多事,查无实據,又无处可查。”云殇扭头看她,含笑着轻叹,“不过你放心,以后本王住在书房,不会扰你半分。”   完颜梁点头,也不说话。   良久。完颜梁才正了颜色,“王爷就不想知道,千寻的事情?”   “她是生是死与本王再无干系,何必多问?”云殇清浅挽唇,“如今她是指揮使夫人,就不必再提了。”   完颜梁蹙眉,“你不是很喜歡千寻吗?”   云殇抬头时,眼底的光有些涣散,带着少许迷人的氤氲,却笑着垂了一下眉睫,“吃吧,一会还要入宫给母妃请安。”   “请安?”完颜梁这才想起,身为韵贵妃的媳妇,新婚第二天是该给韵贵妃请安的。而且她已成婚。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南理国与天朝签订议和契约的时候,这才是麻烦。因为如今的朝政都在楼止的手中捏着,她该想着如何让云殇参与朝政才是。   只要云殇握住朝政,南理国才能有机会将势力渗入天朝的朝廷之内。   是故,她想着跟云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换句话说,如果云殇能实现“对她负责”的承诺,也许南理国会有另一番天地。天朝地大物博,若是云殇可以登上九五,那她就是皇后之尊。   到时候……   早前父王的全盘打算,也就可以彻底的实现。   云殇望着完颜梁,笑了笑,“若不是等你。此刻本王已在长乐宫。”   完颜梁愣了半晌,“那你就该叫醒我。”   “累着了。多睡一会也无妨,母妃那里本王自会处置。”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话语暖心。恰似一个男儿的担当,为自己的女人,可以不管他人的看法作为。   这一点,倒让完颜梁想起了楼止。   那个为了千寻,在皇帝面前也是不管不顾的男人。   视天下为无物的冷傲男子!   那双诡谲妖异的凤眸里,只容得下千寻一人的男人!   深吸一口气,完颜梁颔首,“你是王爷,随你吧!|”   她如今不想再去计较别的,满脑子都是南理国的大事,还有……楼止和千寻的命!若是有朝一日能将云殇捏在自己的手里,那么除掉楼止和千寻,就多了许多胜算。   横竖都已经跟云殇有了肌肤之亲,还有什么可矫情的?女人最大的本钱就是脸和身体,若是善加利用,将会成为锐利的刀子。   无往而不利!   自古以来,红颜祸水的典故可不算少。   云殇起身,还是那种清淡如茶的笑意,“本王在府外等你。”   完颜梁颔首,看着云殇走出去。   “青奴,昨晚的茶水……”   还不待完颜梁说完,青奴扑通就跪下了,“公主恕罪,奴婢绝对不敢动手脚。奴婢自知公主不能碰酒,已经很小心的去备茶。”   “我自然是信你的,我的意思是,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碰过茶水?”完颜梁不是傻子,青奴是自己从南理国带来的,何况她还是……早年伺候过完颜凉的心腹,自然不会出卖自己。   青奴蹙眉,“途中奴婢碰见了王府的影卫荒原。他说的话很奇怪,说是今儿个夜里不太平,让奴婢小心着伺候。”   完颜梁蹙眉,“不太平?是指有人不请自来?”   “不知。”青奴摇头。   “茶水何在?”完颜梁倒想知道,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她分明看见楼止……怎的却是云殇?而云殇似乎也并非自愿,像是双双中招。   若是如此,必定有人设计。   青奴垂眉,“已经倒掉了。奴婢没想到会、会这样!”   “要么有人熟知摄魂暗香的药效,要么就是高手,能神不知鬼不觉。”完颜梁嗤冷,“这件事,大概连云殇都被设计了。”   “奴婢方才发现,荒原将昨儿个夜里执守的家奴全部带往后院处置了。”青奴压低声音。   完颜梁蹙眉,“那么说,此事跟云殇无关?”   青奴颔首,“大抵是无关的。那公主您跟王爷……”   “生米煮成熟饭,还能如何?”完颜梁起身,“待去了宫里,你跟丞相说一声,就说计划有变。”语罢,她附在青奴的耳畔,低语了一番。   青奴点头,眸色略显诧异,但还算冷静,“奴婢明白!”   上马车的时候,云殇站在上头,朝完颜梁伸手,完颜梁心头微怔。   姣好的阳光,姣好的颜,极好的眸,姣好的温润。   她稍稍蹙眉,却听得云殇道,“本王扶着你,小心些。”   这意思自然是明显的,昨儿个夜里他们都被人设计,是故在行房方面太过激烈。他的眼底带着少许愧疚,却有着迷人的暖。   完颜梁有些不解,分明是温润的男子,何以千寻不要?楼止生得极好,那自然是不用说的,但楼止的性子何其冷冽霸道,稍有不慎便会生死难料。   怎比得上眼前的云殇,性子随和儒雅。   不过,大抵女子都喜欢楼止那样手握生杀,霸道冷爱的男子。   男儿,大丈夫。   去长乐宫的时候,韵贵妃见着那块血巾甚是高兴,或者说,有种不可言说的兴奋。许是在韵贵妃的心里,失了身的女人极容易失了心。尤其云殇是这样优秀的男子,闲适优雅,举手投足都尽显从容淡然。   彼时多少京城闺阁待嫁而不得,久而久之,想必这完颜梁也要折服。   韵贵妃自然是高兴的,寒暄几句便也悄悄的叮嘱了云殇几句。   倒不是不放心自己的儿子,而是要晓其厉害。   前有千寻误事,韵贵妃是不想让云殇沉迷儿女情长。   韵贵妃不管说了什么,云殇总是有意无意的替完颜梁岔开话题,整个人想得大智若愚,但那张淡然的颜,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清浅微笑,无害而温暖。   走出长乐宫的时候,完颜梁犹豫了一下,午饭后的天气极好,暖暖的很适合在宫道里走一走。   云殇看了她一眼,“回府吧!”   “我初来乍到,你就不陪我在宫里走走?”完颜梁蹙眉。   闻言,云殇轻轻吐出一口气,“一辈子待在这里,有什么好?四四方方的墙,没有一点自由,就连看出去的天,都是四四方方的。”   完颜梁一怔,“你是十三皇子,何以会不喜欢宫闱?”   “世人皆道皇恩浩荡,殊不知恩高难受。皇子之间为了九五之位,兄弟阋墙,姊妹相残,难道还少吗?皇家,何曾有半点人情?本王惟愿此生淡泊,与心爱之人携手共度。便是一叶扁舟浪荡山林,亦好过这里的尔虞我诈。”云殇拂袖而去。   青奴蹙眉,“公主,王爷似乎真的不太喜欢宫闱。”   “荣华富贵有何不好?”完颜梁道,“身为皇室,难道不该为自己搏一搏吗?”   不远处,云殇顿住脚步,“搏一搏?谈何容易?”   完颜梁冷笑两声,“想不到韵贵妃深谋远虑,王爷却是淡泊名利。真出乎我的意料。”   “搏,总该有搏的借口,搏的原由。曾经,本王也想过要为一个人争一片天下,可是现在呢?任凭天下在手,无人可以执手共享,又有什么意义?”云殇快步离去。   天下共享?呆协叉号。   完颜梁心下一怔,他对千寻……   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云殇倒是挺重情义。   情义二字,累了多少英雄豪杰,可真是双刃剑!   “丞相那边怎么说?”完颜梁扭头望着青奴。   青奴压低了声音,“丞相大人说,朝堂之中,十三王爷的声望是最高的。虽然不是长子嫡孙,但韵贵妃的母家,兰大将军府手握重兵,是唯一有实力抗衡锦衣卫的。所以公主若想在天朝安插南理国的势力,必须要抓住十三王爷。”   “如何抓住?”完颜梁凝眸。   闻言,青奴抿着唇,低低道,“丞相说,若是……若是公主能与王爷有一儿半女,到时候南理国与贵妃以及兰大将军府联手。一旦拥立十三王爷登基,公主就是皇后,而公主的儿女则会成为天朝最直接的皇位继承人。到时候整个天朝,就会在南理国的控制之中!”   完颜梁嗤冷,“父王和丞相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云殇的软肋是情,但他还不至于愚蠢到任人摆布的地步。”   “若公主能握住十三王爷,就如同千百户握住了指挥使那样,这些就不无可能了。”青奴俯首低语。   眉睫陡然扬起,完颜梁冷了声音,“像……千寻抓住楼止那样?”   千寻是因为有孕才让楼止百依百顺?   那她岂非……   不过既然木已成舟,那么考虑一下丞相的建议,倒也是条出路。   若她有孩子,来日云殇登位,那她的孩子就是长子嫡孙,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极好!   深吸一口气,完颜梁沉默不语,快步跟上云殇。   既多情,何妨好生利用? ☆、第213章 去锦衣卫要玉印 为Revel水晶鞋加更   这头雲殇与完颜梁刚刚出永乐宫,宫门口小乐子却与侍卫磨蹭了良久。身后跟着个低着头的小太监,怯生生的躲在云殇的马车旁。   小乐子一声喊。“王爷出來了!”   侍卫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小乐子随即上前行礼,“王爷!”   云殇蹙眉,“小樂子,你不去伺候长孙殿下,在此作甚?”   小乐子咧了嘴笑道,“参见王爷,殿下听闻王爷今日入宫,所以特意让奴才在此等候。早前殿下去了王爷宫中所說的那件事。可有眉目?”   闻言,云殇清浅一笑,“让殿下放心便是,已经有了眉目。”   “那奴才就回禀殿下,随时等着王爷的最后答复。”小乐子含笑行礼。   云殇上了车,完颜梁别有深意的看了小乐子一眼。   殿下……   是皇长孙的人?   车子缓缓而去,小乐子独自一人回了宫门。   靜静的車内,完颜梁扭头望着云殇,眸色微恙,“想不到王爷与长孙殿下叔侄情深。倒是颇为有默契。”   “辰风早前求本王帮个忙,哪知本王一直忙着婚事,便也耽搁了。”云殇含笑,“辰风素来单纯,来日你见着,莫要觉着孩儿性子便罢!那孩子,委实是个讨人喜的。”   完颜梁一笑,“是太子爷的长子?”   “皇兄也就那么一个儿子,如今皇兄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也不知……”说到这里,云殇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若是如此,只怕很多人想要取而代之。太子之位毕竟……”   还不待完颜梁说完,云殇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就算没了太子。还有皇长孙。天朝立储,立嫡立长,祖制不可违。”   完颜梁蹙眉,“难道王爷就没有想过?”   云殇嗤笑一声,将视线落在车窗外头,“做个闲云野鹤,有什么不好?”   “你便为了千寻,丧志至此?”完颜梁轻轻吐出一口气。   云殇漠然不语。   车子摇晃了一下,而后又若无其事的往前行,许是碰着什么石块之类的。   林道一侧的土坑下,爬上一个小太监模样的少年。方才他便是从车子底部滚下土坑,才没被人发现。   掸落身上的泥土。道是何人,竟是当朝皇长孙殿下——云辰风。   闷在宫里多日。偏又太子下达了禁足令,可是将云辰风闷坏了。连着当日千寻成婚也没能赶上,只想着今日云殇入宫,借着云殇的马车混出宫去。   对于云殇,云辰风还是颇有些门道。   他这十三皇叔若无必要,鲜少有随从随行入宫。   往往一个车夫,一个砚台,一辆车。   所以他故意叫小乐子在门口生事,自己悄悄的攀住了车子底部,才算出了宫。   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云辰风快速朝着锦衣卫跑去。   锦衣卫盗了他的玉印在先,他早晚要找楼止算账的。只是……先跟千寻贺新婚之喜,怀中还揣着他刚刚做好的荧光球。外头是极薄极好的碧蓝色水晶球,内里放着无数荧光粉,到了夜里便若漫天星辰。   是他费了那么多时日精心做的,但愿千寻会喜欢。   彼时千寻正从外头回来,一眼就看见躲在石狮子后,不断探头的云辰风,心下一怔。所幸今日楼止去处理各州县锦衣卫暗哨重组的事情,她也得空去街上逛逛。   “你们先进去。”千寻看一眼身后的锦衣卫们,因为是自家门前,众人倒也放心。   “千寻?”云辰风笑了笑,却不敢出来。   无奈的走过去,千寻看一眼云辰风一身的小太监衣裳,便知道他是偷偷溜出来的,“殿下是偷跑着出来的?”   云辰风将荧光球塞进千寻的手里,“以后给小阿寻……玩。”   闻言,千寻哑然失笑,“殿下这也太早了些。”   “要是我以后也有孩子,便再做一个,跟你的这个荧光球凑个对。”云辰风低着头,一句话说得很轻。   怯怯少年郎,朗朗羞赧色。   “还有事吗?”千寻自然是知道的,若她不收下,只怕云辰风要闹性子的。   “那个……”云辰风顿了顿,“楼止在吗?”   千寻一怔,这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问楼止的去向。当下有些不解,“怎么,殿下找他有事?”   “千寻,你跟楼止说一声,让他把玉印还我,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云辰风一本正经的开口。   这话一出口,千寻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玉印?你的玉印不是在十三王爷手里吗?何以要来锦衣卫讨要?”   “皇叔说,是锦衣卫夜半盗印,连带着皇叔的印鉴和我的玉印,一起被盗走。”云辰风涨红了脸,“千寻,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帮我把玉印从楼止那里拿回来。那东西若是丢了,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千寻冷了眉,呼吸都便得冷戾起来,“这话是十三王爷与你说的?”   云辰风重重点头,“是,皇叔也颇为无奈,他的印鉴也……”   “云殇!”千寻几乎咬牙切齿的喊出“云殇”的名讳。   “千寻?你生气了?若是你不方便去取,那等楼止回来,我自己来取。”云辰风忙摇着手,那容色既紧张又干净得教人心疼。   望着云辰风单纯而委屈的容色,千寻只觉得心头软了一下,“我没有生气。”   阳光下,她一身绛紫色显得有些消瘦。都说孕中的女子会发胖,她却因为前段时间的害喜,至今都没能长回来。   又加上昨儿个被完颜梁下毒,身子现在才算缓过劲来。   “那我还是先走吧!东西送你了,我也该回去。”云辰风转身。   千寻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算了。   云殇连南心都杀,未必不会心狠手辣杀了云辰风。云辰风是偷偷出来的,就算死了也未必会有人知道,所以……如今她有孕不宜动手,上官燕未回,楼止和应无求暂时不在南北镇抚司。若她贸贸然带着人陪云辰风去十三王府要玉印,这云辰风丢印的事情就会败露。   到底,云辰风是因为她才将玉印交到云殇的手上。   只是千寻没想到,云殇竟然将罪名推给了楼止。   也罢,就等着楼止回来,与她一起去十三王府。   到那时有楼止在,许是云殇会如愿归还。   如此也能了却云辰风的心事。   “殿下早些回去,莫要逗留。如今南理国使团入朝,京城内外有些不太平。”千寻叮嘱。   云辰风颔首,“好。”   轻叹一声,千寻又道,“莫要轻信他人,我会帮你把玉印拿回来。”   “真的?”云辰风笑得如阳光灿烂。   这小子就是有本事,一会哭一会笑。心思简单得如白纸,偏生得云殇……连自己的亲侄子也骗!还想私吞皇太子玉印!   这事,她断不会善罢甘休。   “你先回宫。”千寻眸色凝重。   云辰风重重点头,放心的一走三回头。现在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他顿了顿,“千寻,你看我长高了吗?”   千寻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方才的阴郁教他一扫而光,“长了。”   “哦!”他稚气的转身,挠了挠头,这才慢慢离开。   看着云辰风离开的背影,千寻站在那里良久没有回过神,手中握着沉重的荧光球,眸色寸寸冰凉。   不过云辰风难得出来一趟,自然不会爽快回宫。   远远的好似有马车经过,那是……东宫的马车?东宫的马车怎么会出现在大街上?是父亲出宫了?还是……   难不成父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马车因为在街心,行驶速度不快,以至于到了一条深巷子里便没了踪迹。巷子九曲十八弯,云辰风气喘吁吁的追赶,终于在一条死巷里头看见那辆马车。   四下无人,车上的人刚巧下来,大抵在等什么人。   这些人云辰风倒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哪里见过的,那么……真的是宫里的人?   却听得驾车的两人开始交谈,其中一人道,“消息业已收到,说是明日会有安排。如今天衣教和我们春风得意宫合二为一,明日上头便会来人与十三王爷接洽,到时候春风得意宫就能荡平锦衣卫。”呆协冬巴。   “怕是没那么容易,端了锦衣卫几个暗哨,已经将咱们的力量折损得所剩无几,这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如今主子还被锦衣卫那个臭丫头重创,想来是要反击的。”另一人轻叹。   这人刚说完,那人却冷哼一声,“那丫头,主子早晚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主子的功夫天下无敌,谁人能敌?若非他们使诈,主子怎么可能受伤。如今只是委屈一时,等到主子东山再起,哼,有他们好看!” ☆、第214章 皇长孙生死不明   入夜的时候,楼止與应无求才算回来,千寻心头的一块大石也算放下。   翻身落马。楼止蹙眉望着站在门口的千寻,面上略显不悦,“以后锦衣卫门前便不必有人执守,都可以去刑狱滚一趟。”   周旁所有的锦衣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高呼著,“大人恕罪!”   千寻剑眉微挑,这厮的老毛病又犯了。   好生小气!   “我有话要跟你说。”千寻直接把话挑明。   楼止臉上的黑线越发的明显,见着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上前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越过众人就往里頭走。   没有他的命令,谁敢起身。   千寻也不挣扎,他愿意抱就让他抱,不走路她还乐得轻松。   何况他抱的是妻儿,该!   应无求刻意跟他们拉开距离,大人的天罡元气随时会要人命,他作为心腹,在这方面还是有极高的安全意识,故而只是遠远的跟著。   “爷,问你个事。”她抬头。   他不屑的嗤鼻。哼哼两声不说话,也不看她一眼。   “为何你不去找完颜梁算账?是忌讳着完颜梁的身份?还是担心十三王爷……”   话未完,他突然垂下头,凤眸凝着霜冷,“在门口站了多久?”   千寻在他的喉结上用唇浅浅一碰,“就这么久。”   他的嘴角一抽,凤眸微微扬起,略显幽暗的盯着她的脸,“有话直说!”   真是……   一点风趣都不懂。   她无奈,他本就是这样一个高冷傲娇的男子……   却看见他的喉间下意识的滚动了一下,顿时心情开朗。千寻窝在他的怀里,楼止放慢了脚步,听得她慢慢的开口,“其实我就是想知道……”   “完颜梁手上有个秘密。有个为夫想找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死。”楼止站住脚步,眸色微恙,“不过早晚会死。”   谁敢动千寻,就是跟阎王爷打了招呼。呆叨农技。   他,竟然难得解释。   千寻稍稍一怔,“你在跟我解释?”   “蠢东西,收起你的感动,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三言两语就成了这副德行,看样子寻日是高看了你。哼!”他继续往前走,口吻却缓和不少。   她撇撇嘴,给个枣子。就来一巴掌。   不损人就不舒服?   不过……   “其实我只是想问你,如果我去十三王府要东西。你会怎样?”千寻不敢提皇长孙玉印的事情,这事知道的人没有几个,大抵楼止一直忙着对付春风得意宫,所以……   楼止进了房间,这才将她放下,眉微蹙,“东西不在十三王府,去了也没用。”   闻言,千寻不语。   她果真太小看锦衣卫的信息来源,锦衣卫密探广布五湖四海,稍有风吹草动更是第一时间得知。就算不完全知情,至少风声还是有些的。   楼止怕是也知道得晚了一步,否则皇长孙玉印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绝对会拿到手。   “那会在哪?”千寻不解。   “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你的鸽子什么时候回来。”楼止勾唇蔑笑,忽然拦住她的腰肢,指尖轻挑她精致的下颚,“你说是炖汤好?还是清蒸?”   千寻一把掸落他的手,“小白又没招惹你,你吃什么飞醋?”   楼止嗤冷,“你以为本座会跟个死人计较?笑话!”   谁都知道她让上官燕出去办事,楼止岂会不派人去查,不过她也不打算瞒他,只是想着这厮既然有情报系统,那便随他戏耍。看着他吃醋的模样,倒也痛快。   谁教某人第一次见面,就送了她一份大礼。   刑狱里的大刑,她可都记着呢!   男人心眼小,这女人心,也不大。   “此地无银三百两。”千寻撇撇嘴,刚刚坐下,便听见外头传来应无求疾步之音,“大人,宫里出事了。”   楼止凤眸轻挑,冷哼两声,“能出什么事?”   “皇长孙失踪了,彻夜未归。”应无求忙道。   千寻一口白开水喷出,“你说什么?”   楼止蹙眉,“不成器的东西!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轮得到你担什么心?”   “据皇长孙的随侍小乐子说,皇长孙是躲在十三王爷的车子底下出宫的,随后小乐子一直等在宫门口。及至宫门下钥的时辰,小乐子也没能等到皇长孙回去,只能跟太子爷请罪。太子爷已经封锁了消息,悄悄的派人出去查找,始终未果。”应无求面色肃然。   云殇?   “长孙殿下来找过我。”千寻剑眉微蹙,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极度的慌乱和不安。那个稚嫩的面孔,那个单纯的少年,总不会出事吧?若他出事,她于心何安?   说到底,他是为她出宫的。   仿佛知道千寻的心思,楼止红袖轻拂,眸色微冷,“吩咐下去,让所有暗卫都去找,不许惊动任何人。”   应无求颔首,“属下明白。”   及至应无求离开,楼止才发现千寻的面色微白,冷冷的拽过她的手握在掌心,脸上的黑线越发凝重。   她的手有些微凉,却什么都没说。   良久,她才抬头看他,“他……会没事吗?”   “没有把握的事情,本座不会作答。”他回答得很干脆。   千寻点了点头,心里越发的没底。   她是叮嘱过云辰风,也是看着云辰风走的。怎么会失踪呢?   从南北镇抚司回皇宫,会经过长街,但是这条路皆是坦途,是绝对不会迷路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云辰风出事了。   否则,就算云辰风再贪玩,宫门下钥的时间他也会记得回宫。   那一夜,千寻反反复复的睡不着,楼止只管陪着她,也不说话。   天刚亮的时候,千寻便又开始等消息,但始终没有消息。   心头想着,没有消息,也许才是好消息。   没找到,那便是还有一线生机。   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皇长孙玉印之事,若是因此事而被连累,云辰风怕是凶多吉少。但她又想着,大抵云殇不会如此心狠手辣。   南心是外人是奴婢,云辰风可是他的亲侄子,是太子爷唯一的儿子。   应无求快速进来,“十三王府有人出去了。”   “去哪?”千寻忙问。   “跟丢了。”应无求垂眉,“数辆马车全部驶出,跟到最后,一个都不是。十三王爷不在府里,如今也不知去向。”   楼止不说话,只是坐在案前。他那极好的墨发垂着,发尾只用一根丝带随意束着,冷风轻吹轻动。   谁都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别有所思的喝着水,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落,瞬时遮去眼底所有精芒。   便是这样的沉默,千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默不作声的坐在他的身边,一语不发。   良久,楼止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搜查春风得意宫原有的暗哨明哨据点,一个都不许放过!”   “你怀疑是陌上无双?”千寻错愕,“他被燕儿重伤,暂时……”   “本座说的是春风得意宫,不是陌上无双。”楼止面色沉冷,却有着锦衣卫都指挥使下达最高命令的威严之气,“陌上无双就算死了,春风得意宫也还在!”   千寻愕然,陡然想起,绿萼可是陌上无双的人,自己在华阳城的行迹之所以暴露也是因为绿萼。而当初追杀她们的,是窦家父子,他们何以会知道自己就在将军府的隔壁?那就是陌上无双与窦家父子勾结。   可是楼止这么一说,千寻的心却突然被提起。   他从来不是无中生有的人,也从不做无把握之战。   那么……   是因为云殇跟陌上无双有什么勾结?   可是这两个人是如何才能勾结在一起?就算勾结,为何还会累及云辰风?除非是……玉印!云辰风什么都没做,唯一做的大事,便是丢了玉印。   所以十三王府马车动,楼止便觉得是春风得意宫异动。   难怪……   陌上无双心狠手辣,云辰风落在他手里,还会有活路吗?   她抬头,心慌意乱的盯着楼止。   楼止不动声色,却只有四个字,“听天由命!”   莫家庄因为上官燕和应无求的扫荡,如今空空荡荡得若鬼庄园,一个人都没有。只是上官燕不曾想过的是,在莫家庄的书房底下,有一条密道,经由密道下到地底,便是偌大宽敞的地下迷宫。   陌上无双自被楼止重创后,便带着春风得意宫的残部,就躲在这里。   就在楼止的眼皮底下。   只是谁也没想到,终归是灯下黑。   云殇缓步走进书房,火魂已经站在地道口相迎。旋转墙壁上的烛台,石门打开,幽暗的地道清晰可见。   “王爷,请吧!”火魂笑着,望着垂眉顺目的荒原,别有深意的冷笑。   荒原不做声,只是随在云殇的身后。   清晰的脚步声在地道里响起,由远及近。云殇垂着眉睫,眼角的余光却快速的掠过周遭的一切,记下了所有的进出路口。尽管里头九转十八弯,殊不知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谁知火魂也不着急,只是将云殇领到一道石门之前。   “本王要见的人在里头?”云殇蹙眉,隐隐觉得有些不简单。   火魂笑得邪冷,“那位爷点名了让王爷见一见这里头的人,说是若王爷处置得当,便可一见。否则还不如不见!”   云殇陡然蹙眉,“你们敢戏耍本王。”   音落,荒原的鸠摩剑已经架在了火魂的脖颈上。火魂却趁机推开了石门,门开的瞬间,石室内火光摇曳,哭声呜咽,云殇顿时僵在当场! ☆、第215章 皇叔,别杀我   “你们竟然!”云殇快步進门,强力遏制自己的愤怒。须知他是个除了温润之外,鲜少有过多情绪流露的人。但是此刻……   木质床榻上,凌乱不堪,有横七竖八的女子躺在那里,一个个不着片缕或者衣襟大开。云辰风赤着身子縮在墙角,整个人瑟瑟发抖,抬头时脸上垂着泪,唇色冻得發紫。   云殇深吸一口气,镇定了容色去看火魂。   荒原会意的将剑从火魂的脖颈上挪开,垂眉顺目的站在门口。既不许外人进来,也不许里头的人轻举妄動。   “怎么回事?”云殇恢复了容色,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   火魂不紧不慢的走进来,“没什么,只是长孙殿下看见了不該看的,听了不该听的。如今我们只好请长孫殿下来此做客!谁知长孙殿下一时兴起,那我们便找了些姑娘陪长孙殿下玩玩。”   云殇垂了一下眸,“他只是个孩子。”   “王爷,不小了,十五岁的年纪早该成家立业。可惜长孙殿下自小心智不足,才没能找个属意的女子。如今。开开荤也好!”火魂漫不经心的开口。   眸微抬,眸色微冷,云殇笑了笑,“是吗?”   “虽然是下了药。不过长孙殿下确实很尽兴。”火魂缓步走到云辰风跟前,吓得云辰风整个人都抱成一团。颤抖得越发厉害。   云殇望着云辰风狼狈不堪的模样,复而扫过这些药性刚过的女子。   “王爷放心就是,这些女子我们都会处置妥当,出了这个门都是死人。刨个坑埋了,神不知鬼不觉。”火魂击掌,外头便有人站在了门口。   云殇看了荒原一眼,荒原抽身退到一旁。任由白衣门徒将这些女子拖出去。   “皇叔……”云辰风哭着抬头,许是真的吓坏了,如今连声音都沙哑颤抖。   轻叹一声,云殇捡起地上的衣裳,与云辰风披上,“先穿好衣服,其他的慢慢再说。”   语罢,云殇转身走出了石室。   石门关闭的瞬间,云殇嗤笑两声,望着似乎早有准备的火魂,“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处置此人?他是皇长孙,难不成你们还能将他怎样?”呆每夹号。   “王爷,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敌人,一种是朋友。现在二选一,皇长孙若是与我们合作,那自然是朋友。若是……”火魂顿了顿。   云殇扯了唇轻笑,“若是敌人,就要处之而后快。而且,要借本王的手!”   火魂不语。   “本王最恨被人威胁!”云殇笑道,只是这样的笑,却让火魂有着寒意入骨的错觉。   “王爷别忘了,皇长孙玉印之事,长孙殿下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追究下去,当日私通华阳城逆贼,意欲联手窃取分布图一事就会败露。”陌上无双不紧不慢的走来,那张银色的面具之下,猩红的眸子略显触目惊心。   云殇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觉得谁会信?当日用的是皇长孙玉印,谁会怀疑本王?”   “可是皇长孙多活一日,就会把事情抖出去。”陌上无双冷笑。   “本王什么好处都没有,你们就想把本王当刀子使?陌上无双,你觉得本王会如此愚蠢吗?”云殇岂是好对付的,他有自己的盘算,岂能任人左右。   陌上无双声音微颤,缠着厚厚绷带的手始终垂在袖管里,“王爷想培植自己的势力,又不想外戚专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王爷难道不懂吗?”   云殇浅笑,用一种淡然若茶的眼神望着陌上无双,却不含一丝情愫,教人看不清楚到底是何用意。他扬起唇角,淡淡道,“不如让本王来猜一猜,你们背后那个人是谁?”   闻言,陌上无双不语。   “楼止下达诛杀令,春风得意宫损失惨重,竟然还能让你们逃过一劫,那就是说你们朝中有人,至少要在楼止触碰不到的地方。沐家和兰大将军府都是楼止的眼中钉肉中刺,楼止时时刻刻盯着,所以不可能是他们。”云殇不紧不慢的开口。   顿了顿,他继续温润的笑着,“朝臣大多数都处于锦衣卫的监视之下,想要动手脚而不招致风吹草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试问宫闱之中,还有谁能蛰伏多年,却不被外人察觉?那唯有一人!”   陌上无双嗤鼻冷蔑,“王爷好本事。”   “上头有东宫挡着,谁都猜不着碰不着,本王若不是认得外头的马车乃是东宫所有,只怕也猜不着他。”云殇看了石门一眼,“让你们的主子爷出来吧!”   “王爷还是想想,该如何处置长孙殿下吧!”陌上无双站在那里,笑得阴冷。   重新进去的时候,云辰风已经穿好了衣服,一张脸煞白如纸。见着云殇便扑了上去,“皇叔,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   陌上无双冷笑着,“长孙殿下想好了吗?”   “你们要对付千寻,我绝不答应!”云辰风躲在云殇身后,“皇叔,你把他们都抓起来!他们这些逆贼……”   云殇不说话,云辰风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连后退,身子重重贴在墙壁处,“不对,皇叔何以在此?”   “皇长孙殿下是不是太蠢了?十三王爷如今与我们可是一路人,否则他何以出现在此?若你与我们合作,将来有你快活逍遥的时候。”陌上无双笑得邪肆,银色的面具下,隐约可见被灼烧得血红的印记,微光中越发丑陋惊怖。   云辰风深吸一口气,“我的玉印根本没丢,是被你们拿去了是不是?”   “自然在我的手里。”陌上无双扭头去看一声不发的云殇。   聪明如他,此刻不管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   结局,早已注定。   “皇叔,他们都是逆臣贼子,陌上一族早年谋逆,难道你都忘了吗?”云辰风怒然,“他们还想对付千寻,你不是很喜欢千寻吗?喜欢一个人不是该保护她支持她的一切吗?皇叔,你醒醒吧!他们都是吃人的魔,早晚会害了你!”   云殇依旧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淡淡的笑着。   “看样子,殿下是不愿与我们合作了!”陌上无双垂了眸,“真是可惜!”   “就算要杀,也不能死在这里。”云殇忽然开口。   陌上无双一怔,连带着云辰风都愣在当场。   “带出去吧!做得自然一些,总不能一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倒教锦衣卫和朝廷紧盯着不放。如此一来,对你们有害无利。”云殇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生与死,根本就与他无关,甚至连看都不曾看云辰风一眼。   门外传来一道微冷的声音,“难得王爷想得开,不若就请王爷的影卫与属下一道去执行,不知意下如何?”   “鄂倍淙。”云殇终于吐出一口气,“到底还是来了,五皇兄呢?”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走进门,云辰风几乎尖叫出声来,“你是五皇叔的人?你们、你们竟然都勾结在一起!”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当朝五皇子云祁的贴身随侍——鄂倍淙。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被满朝文武嘲笑无能的五皇子,因为母亲宜妃乃是卑贱的洗脚婢出身,人人可欺的身份,实际上却操控着天朝红极一时的天衣教。陌上无双也是在天衣教的扶持下将春风得意宫无限扩大,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当日天衣教教主险些说出真相时,才会被绿萼灭口。   “参见王爷。”鄂倍淙行礼。   云殇深吸一口气,眸光望向云辰风时,愈发深了几分。   云辰风一哆嗦,忽然就给云殇跪下了,“皇叔,十三皇叔你别杀我。皇叔,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皇叔你放过我好不好?皇叔……我求你……父亲、父亲就我一个儿子,皇叔你别杀我。如果父亲没有我,他会崩溃的。”   眼底的光有些不知名的情绪,云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皇叔?”云辰风哭着抱着云殇的腿,“皇叔你放过我,皇叔我、我对你没有威胁,对五皇叔也没有威胁。你们都知道的,我父亲虽然是太子,可是他重病缠身,他快要不行了。我不想做皇帝,我也做不了皇帝,皇爷爷不会让我当皇帝的。皇叔……”   鄂倍淙望着云殇不为所动的模样,“十三王爷该下决定了,咱家王爷可还在等着呢!”   若说刚才云殇还有机会放过云辰风,可是现在……从鄂倍淙进门的那一刻,云殇的手上若不沾血,如何能与他们为伍?再者……云辰风太过单纯,能保守秘密的,唯有死人。   云殇深吸一口气,俯身以手拂过云辰风泪流满面的脸,口吻低沉,“辰风,怪就怪你身就皇家人。下辈子,别再投胎帝王家。”   直起身子,云殇稍稍蹙眉,看了一眼荒原。   荒原颔首。   鄂倍淙手一挥,便已经揪着云辰风往外走。   “皇叔……皇叔别杀我……皇叔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父亲就我……皇叔……”   哭泣的声音在空寂的地道里不断的盘旋,声声哀戚。   云殇站在那里,唇角依旧噙着微凉的笑意,眼底却黯然无光。   站在河岸边,云辰风被丢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后退,“你们别杀我……我可以离开京城我不会成为皇叔们的威胁……”   鄂倍淙拿出了皇长孙玉印,荒原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四目相对,仿佛一种眼底传递。   下一刻,云辰风陡然瞪大了眸子。 ☆、第216章 他才十五岁!王爷会心疼吗?   云辰风就像人間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最后东宫上报了皇帝。京畿府、锦衣卫集体出动大肆搜寻,始终没有找到云辰风的踪迹。   千寻始终觉得,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那颗荧光球还在她的梳妝镜前夜夜绽放着微光,极为好看。如云辰风所说,若星辰漫天,荧光闪爍。   春雨绵绵,外头下着雨,千寻望着楼止面黑如墨的走进来,而后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抱了她一下。将她拥入怀中,继而再也没有松开。   心頭的那根弦忽然就绷断了。   “找到他了?”她扯着唇,艰难的笑了一下。   楼止点了头,还是不肯松开她。   她哽咽了一下,低低的“哦”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手,微颤着推開他,千寻红了眼眶,“在、在哪里找到的?”   应无求知道,这種事楼止只想将对千寻的伤害降到最低,故而他不便开口。只得默默的退出房间。   楼止凝着她的眸,捧着她的脸,大拇指的指腹微微用力的摩挲着她的脸。凤眸微挑,飞扬的眼线一如既往的恣意狂狷。“世间谁人不死?风华绝代亦难免红粉骷髅,百年功名终归黄土一柸。该走的自然要走。该留的自然会留。”   千寻盯着他,抖着唇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河岸边搭着一个临时的帐篷,锦衣卫重兵防守。   雨一直下,千寻下了马车,只觉得心跳加速。   帐篷里,躺着一个人。白布遮盖只留着一双被水泡的浮肿青紫的赤脚在外头。   楼止揽了千寻在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应无求的伞遮在他们的头上,噼里啪啦的雨水不断打击着伞面,发出惊悚的声响,却还不及心跳来得混乱。   缓步走向帐篷,千寻觉得每一步都何其艰难。   “如果觉得受不了……”楼止难得却步。   站在帐篷里的时候,千寻推开了楼止。她攥紧了拳头,几番伸手,才算掀开了盖尸的白布。   只听得白布“哗啦”一声被掀翻在地,木板上被河水浸泡得浮肿的尸体终于清晰完整的浮现在她的视线里。面目全非,哪里还能辨认。   可是女人的直觉却告诉她,是他,云辰风。   “若不是这几日下雨,尸体也不会被冲上岸。”应无求在一旁低语,“皇长孙天生胼胝,另外在尸体上发现了皇长孙玉印,已经立马呈递宫中。”   千寻点了头,“把东西给我。”   “夫人?”应无求一怔。   楼止冷了声,“给她。她自己的事,必须自己处置。”   应无求将仵作手套递给了千寻,眼看着千寻面色苍白的戴上,开始小心翼翼的检查尸体。   “全身上下没有致命伤,致死原因是一刀致命,割断了颈动脉。下手精准,毫不留情。”千寻哽咽了一下,声音微颤,“从伤口的切口观察,应该是绣春刀之类的刃器所为。”   “绣春刀?”应无求骤然抬头去看楼止。   外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御林军甲胄因为奔跑而发出的巨响,混合着雨声由远及近。最后进来的是御林军统领胡毅,还有……云殇。   云殇的视线在触及千寻的那一刻,稍稍黯淡了一下,而后才直勾勾的落在云辰风的尸体上,“是……是皇长孙吗?”   千寻冷冽剜了云殇一眼,却听得楼止冷笑两声,“怎么,王爷怕死人不敢看?活着都不怕,死了还怕他会跑到王爷床前,喊你一声皇叔吗?”   闻言,云殇不语,只是看了胡毅一眼,“送回宫吧!好歹,找到了。”   “是啊!找到了。”千寻低狠的冷笑两声,“老天爷长眼睛,若不是连日下雨,还不定什么时候能找着。”   胡毅命人妥善盖住云辰风的尸体,快速抬入外头的马车里头。   “王爷!”千寻喊住了云殇。   云殇站在帐篷口,抬眸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指挥使夫人还有什么话说?”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王爷有何感想?”千寻扯着唇笑,笑得自己的心都跟着发颤,发冷,发寒,“殿下才十五岁,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他没有害人之心,也无防人之心。身为皇家人,却不染半点皇门血腥臭。如此一个人说没就没了,王爷会心疼吗?”   他徐徐转身,眸色温润的看了千寻一眼,而后低眉道,“自然会心疼。”   “他才十五岁。”千寻强忍着眼中的泪,红了眼眶,声音颤抖着。   “本王知道。”云殇颔首,再次往外走去。   千寻咬牙切齿,“你骗的都是最相信你的人,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无人可骗,不是你无敌了,而是你已众叛亲离。”   云殇没有回头,一头扎进雨里。   “所有人都出去。”楼止冷了声,应无求快速领着人出去,将帐篷的帘子悉数放下。   帐内黑漆漆的,看不清容脸,却能看见她那双流光微动的眸子。   他到底是最了解她的。   除了他,他不愿任何人见到她的柔弱与眼泪。   喜也好,悲也好,只能唯他一人独享。   “他是因为我出宫的。”她哽咽。   他拥她在怀,“知道。”   “如果我派个人跟着他,也许他不会死。”她抓紧他胸口的衣裳,身心剧颤。   他加大了拥抱的力道,“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   她忽然放声大哭,“他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啊!他什么都不懂,傻乎乎就像个孩子一样。他们怎么下得去手?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会怎样的害怕。他活得很简单,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就像南心,就像海棠,他们都是因为我……”   “憋了那么久,也该哭出来。”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任凭她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他不是不知道,自从海棠死后,她一直憋着一口气。   海棠、绿萼、南心,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她就像放在砧板上的肉,一刀刀被剁碎,却还要佯装坚强。   其实软弱并非罪无可恕,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才能尽情软弱,因为他会包容你的一切。   “我不想让他们死,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切去换。”她泣不成声,“他们都是因为我才会死,所以我不想让他们失望,我想坚强,想让他们知道,我活得很好。可是心好疼,就像被人用刀子捅一样,鲜血淋漓。我不想哭,我真的不想哭……可是我忍不住。我除了一次次的看着他们死却无能为力,我还能怎样?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吻上她的眉心,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能听见他稍稍哽咽的音色,“在为夫面前,你可以为所欲为。”   千寻泪如雨下,“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放开我的手。我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就算天塌了……”   “有我。”黑暗中,他含住她的唇,堵住她未完的话。   她的泪,滚烫而灼热,划过脸颊滚落在他的脸上,疼了他冰冷的心。   他说,“世间唯你蹙眉,吾愿以身相代。”   她说,“世间唯你执手,吾愿倾心相许。”   他的手拂去她脸上的泪,“只准哭这一次,下不为例。”他的女人,只能对他展现软弱的一面,任何人都不可得见。   她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好!”   “不成器的东西,作践自己倒不如作死别人。哭有何用?这世上死人哭不活,活人哭不死,反教自己不痛快。你如今不是捏着鬼军吗?那些都是吃干饭的?与你生杀却不知利用,真当蠢笨。”他变了口吻,慵懒的口吻一如往常,翻脸比翻书还快。   千寻稍稍一怔,抽泣了一下,方才还温存的男人瞬时又成了高冷傲娇的旧模样。   她带着浓浓的鼻音,“难道还能带着人杀上十三王府吗?无凭无据……”   他陡然掐起她的下颚,“夫人的嘴上功夫甚是厉害,怎的现在却要灭自己的威风?当日的丽妃一案和相府一案,可都是经由你手。而今……你若不想被太子爷当做嫌疑犯,恐怕要费点心。毕竟,你才是最后一个见过皇长孙的人。”   音落,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   他是在告诉她,东宫的人会对付她,因为她会成为极有可能杀死皇长孙的人。   外头的雨,还在下。   帐子撩开的时候,千寻凝眸望着外头的雨帘,却被他握住了手。   抬头时,他眺望远处,不曾看她一眼。   便是这样,他的掌心依旧温暖。   有些人在身边,不需只言片语,却能让你感觉到,在他心里你胜过一切。呆每狂号。   应无求在外头,“大人,宫里来了消息,皇上敕令京畿府督办皇长孙遇刺一案,并且……锦衣卫不得插手此案。”   便是应无求不明白,千寻也是知道的,皇帝没有拿她问案已经算是皇恩浩荡,看在了楼止的面上。她是最后一个看见云辰风的人,当时锦衣卫门口大抵也有不少路人见过,所以她循例该去受训的。   但她是楼止的夫人,又身怀有孕,皇帝已经法外开恩,若她再不知情识趣,后果会怎样她也无可预料。   京畿府的人如果在云辰风的致命伤上大做文章,大抵整个锦衣卫都会被牵连。   杀皇长孙,这黑锅有多大,千寻很清楚。   但千寻也知道,此事跟云殇断然脱不了关系。否则那个玉印,不可能回到云辰风的身上。可惜云辰风死了,死无对证!   潇潇雨下,千寻深吸一口气,恍惚间好似听见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在雨中回眸一笑,他问,“千寻,我长高了吗?”   她抖了抖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耳畔,却传来楼止狠戾的声音,“入宫!”   千寻骤然抬头,心下漏跳一拍。 ☆、第217章 东宫之乱   马车從正东门直接进了皇宫,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车子,谁敢拦阻?   放眼望去。这头刚刚得到皇长孙的死讯,那头宫内外早已白绸漫天。皇帝再昏庸,对于皇长孙雲辰风却是钟爱至极。大抵也是看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难得還有这么个干干净净、心无尘埃的皇家子嗣。   即便将来难成大统,在太子云铎病重后,皇帝还是属意云辰风的。呆刚大号。   後宫之中,皇子无数,但皇孙这一辈不知为何却子嗣凋零,有三三两两的小郡主。却始终没有一个男儿。   所以雲辰风是唯一的皇孙,唯一的皇长孙。   皇帝喜爱至极,偏愛至极,便是一心求道也想着要为这个孙子祈福。念着许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作孽太多,屠戮太多才会累及皇嗣凋零。   皇长孙一死,皇室孙子辈便算是断了个干干净净。   东宫,哭声一片,有御医不断的进出。   云辰风的死,让太子旧病复发,气急攻心。如今连皇帝也守在东宫,整个皇宫都陷入愁云惨雾之中。   站在一眼望去满是素白的东宫门外。千寻昂起头,望着雨滴打在伞面上溅起的水花,而后看着站在身边的楼止。   他说,下不为例。   她却已经痛彻心扉。   大抵是有孕的缘故。格外的多愁善感,再加上这么多事情的累积。她觉得已经到了自己能承受的极限。   楼止什么都不说,只是牵着她的手,丝毫不顾及周旁人的侧目,带着她走进了东宫。   “不成器的东西,想做便去做,谁若敢拦杀了便是。”楼止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既想找出杀人凶手。又怕自己连累锦衣卫。   偏生得他是恣意狂狷之人,岂会在乎这些。   千寻顿住脚步扭头看他,所有的奴才们都在正殿守着灵柩,整个东宫算是乱作一团。正殿传来哀戚的哭灵声,声声痛断肠。   灵堂上摆着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椁,皇帝赐金顶玉葬。金漆描?绘凤,何等华丽。可是再多的繁华垒砌都换不回那个有着清澈笑颜的少年,千寻更没想到,锦衣卫门口一别,竟是永诀。   是她大意,不该让他一个人回宫。   她原想着,他偷偷溜出来,偷偷溜回去,太多人跟着反倒容易让他暴露。   却因为她的自以为是,反倒让云辰风枉丢性命,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皇帝从后殿出来,一眼便看见了千寻,当下红了眼眸,那种恨不能食肉寝皮的眼神让楼止不悦的蹙眉。   红袖轻拂,凤眸微挑,楼止斜睨身边的千寻一眼,牵着她向皇帝行礼。   “你还有脸来!”皇帝怒然。   小乐子跪在角落里,浑身是伤,可见是受过重刑的。交代了关于云辰风出宫是给千寻送荧光球的事情,对于其他的事情,小乐子并未参与,自然也是不知情的。就连那日在宫门口对云殇的所言,也不过是云辰风教授,到底实质性如何,小乐子一无所知。   千寻垂下眉睫,刚要下跪,谁知楼止皂靴一抬便已经抬住了她的膝盖,眸色霎时冷了几分。诡美如狐的眸子微微挑起,眼尾斜飞,眼底幽邃黑暗,见不到半点光亮。   见状,千寻只能起身。   “臣,告退!”楼止执起千寻的手便往外走。   倒不是怕皇帝对千寻怎样,只是打心底不愿自己的女人受委屈,受气。   自己尚且舍不得,旁人有何资格欺辱。   “站住!”皇帝勃然大怒,“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   千寻一怔,却见楼止艳绝的唇角微微勾起,她想脱手,他却愈发拽得生紧。   但见他眉目一扫愠色,幽冷轻笑,媚然如妖,声音若琴弦拨鸣,“皇上误会了,微臣并无此意。只是如今东宫大丧,千寻有孕在身,怕冲了皇长孙的安寝,是故忌讳着为好。”   皇帝一步一顿走到楼止跟前,眸光利利,那种无法言说的负责神色,让千寻有种莫名的心慌。   “朕只问你一句话。”皇帝冷了声音。   楼止依旧慵懒清贵,“皇上请吩咐。”   “辰风到底是不是锦衣卫杀的?”皇帝的话,让千寻陡然一怔。   “皇上何不直接问微臣,是不是微臣所杀?”楼止挑眉。   皇帝为何会怀疑是楼止杀了云辰风?就算要怀疑,不该疑心她吗?还是觉得是她蛊惑楼止,才会杀了云辰风?   怀疑楼止因为她而杀人?杀云辰风?   千寻剑眉微蹙,皇帝到底怀的什么心思?为何觉得楼止会对云辰风下手?而且上次那块玉环摔碎之后,楼止竟然说,他也有一块。   难道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便是方才哭灵的人,此刻也安静下来。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悄悄的跪在那里,垂着头,也不敢抬头往上看一眼。   千寻深吸一口气,“皇上,这是长孙殿下的灵堂。”   皇帝冷眸剜了千寻一眼,“辰风是出去找你的?”   “是。”她不否认。   “那何以他会被人杀死在河里?”皇帝咆哮。   唯一的孙子被杀,死得不明不白,换做谁都会抓狂会崩溃。何况皇帝自认为一直求仙问道,一直在累积福报,可没想到唯一的孙子却有这样的下场。   千寻不语,却红了眼眶。   “前人因,后人果。”楼止邪冷,“这件事,微臣一定会查清楚。”   “不必了!”皇帝拂袖,“此事交由京畿府督办,不必锦衣卫再横插一手。你只管处理好与南理国的合约协议便是,其余的朕自有处置。”   千寻深吸一口气,也不说话,只是抬头去看楼止。   却见他绝世的脸上,浮现着异样的神色,冷到极致。   这头氛围紧张得无与伦比,太子寝宫里瞬时乱作一锅粥,太子云铎终于醒转过来,却好似瞬时苍老到极致。   原还想着自己久病,怕是命不长已,铁了心要为儿子谋个前程,谁知道儿子死在了自己的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岂能不痛?不悲?便是旁人见着,也是涕泪两行。   五皇子云祁垂着泪坐在床沿,端了药往云铎的嘴里喂,“皇兄节哀,这身子好歹是自己的,可要好生保重。辰风虽然去了,可是他……”   说着,云祁哽咽。   云铎老泪纵横,忙碌了半辈子,就是想给儿子一个好前程,如今纵容他有天大的权力又能怎样,能换儿子一条命吗?   当朝太子,久病沉疴,如今又丧子,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推开云祁手上的药,云铎勉力坐了起来,“辰风的灵柩现在何处?”   “辰风的灵柩就在正殿,父皇也在,还有……楼止和千寻也来了。那千寻看着就不是良善,如今跟楼止在一起,更是了不得。方才还有人过来传信,说是前头杠上了。父皇愣是教他二人气的大发雷霆,眼下还不知是什么结果。”云祁轻叹一声,“保不齐辰风……就是千寻杀的。那楼止野心勃勃也不是一日两日,如今千寻有孕人尽皆知,他还不得为自己的孩子搏个前程吗?”   “他有了孩子,就要我儿子的命吗?”云铎甩手就将药碗打翻在地,“我的儿子再不成器,那也是我儿子。谁杀了他,谁就该给他填命!”   “听说辰风是被绣春刀所杀,而当时最后见过辰风的便是千寻。所以,千寻的嫌疑最大。可惜她是楼止的夫人,否则送入京畿府,严加拷问,必定能还辰风一个公道。”云祁泪流满面,“皇兄,辰风死得好惨啊!”   云铎泣不成声,他可就这么一根独苗,一个指望。   如今,全没了。   “为何死的不是我,为何是我儿子?”云铎无力的捶打这床板,恨不能拿命去换自己的儿子。   云祁哀戚,“老天爷不长眼睛,辰风如此心善,最后死得这样凄惨。脖子上那一刀……好狠心!听说当时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身子都泡烂了,面目全非啊!”   云铎一口血喷出来,差点又厥过去。   当时他一听儿子死了,便已经去了半条命,昏迷至今也没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如今听得云祁这话,更是气急攻心,一股血直冲天灵盖。   “他们在哪?”云铎怒火中烧,“千寻何在?”   “在正殿?”云祁一怔,“皇兄身子不适,这是要作甚?”   “狄东!”云铎颤颤巍巍的起床,险些一头栽在地上,所幸被云祁迅速扶住。   狄东快速走来,扑通跪下,“太子殿下。”   “包围正殿!”云铎推开云祁,晃晃悠悠的往外走。   那种拼了命不要的毅然决绝,并非常人可以想象。他连儿子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这条命?这个久病的身子?   “太子殿下?”狄东心惊。   云铎却无力的揪着狄东的衣襟,“包围正殿,你没听见吗?”   狄东颔首,“属下明白!”   “滚!”云铎一把抽走狄东的佩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如死灰的扶着墙,拼了命的往正殿挪去。   身后,云祁垂了眸,冷了颜。   太子一声令下,东宫戒严,东宫侍卫全部出动,齐刷刷包围了正殿。   云铎站在门口,面白如纸,剑指千寻,“我要杀了你!”   殿内,楼止徐徐转身,凤眸微挑,“太子殿下这是要谋反?” ☆、第218章 立军令状   东宫侍衛包围正殿,皇帝也在,锦衣卫都指挥使也在。外头楼止随行的锦衣卫与东宫侍卫形成了对立的局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云铎无力的抓着剑,怒目圆睁盯著千寻。   “放肆!”皇帝愠怒,“你是当朝太子,疯了么?”   “是不是你们杀了辰风?是不是!”云铎扯着嗓子,那声音就像布撕碎的聲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足以痛断人肠。   白发人送黑发人,殿内还摆着他儿子的棺椁,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会与他闹性子、会与他吵幾句、哪怕是置气也好,至少活着。可是现在……除了冰冰凉凉的棺椁,什么都没了。   千寻摇头,“没有。”深吸一口气,她定了定神色,“杀皇长孙的,另有其人。我们会找到凶手的,還他一个公道!”   “公道?”云铎又哭又笑,老泪纵横,“世上还有公道嗎?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便是空有太子之位又怎样。唯一的儿子,那是我这辈子最后的希望。现在呢?他躺在棺材里,连喊一声父亲都再无可能。你还跟我说什么公道?公道何在啊?”   蓦地,云铎剑指千寻。几欲失控,“你是最后一个见过辰风的人。辰风又是死在绣春刀下。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千寻望着他,此时此刻满脑子云辰风的笑脸,挥之不去。   没有什么比死了儿子更让太子云铎绝望了!   音落,她看见云铎撑着一口气冲过来,下意识的想躲。   剑却被楼止的指尖随意捻住,他不说话,面上还是惯有的傲娇颜色。她看见他微微垂下的眉睫。眸光落在寒光利利的剑身之上,愈发冷了几分。   云铎哪里是楼止的对手,楼止面不改色,良久才勾起艳绝的唇,笑得邪魅诡异,“皇上面前持剑行凶,如同谋逆。太子爷,您这是不要命了吗?”   音落,剑在他手中若雪花般片片碎落,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手上一空,云铎一下子就软瘫在地。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苟延残喘的模样,比之自己的父亲,当朝的皇帝还要苍老憔悴。云铎笑得泪流满面,痛心捶胸,“谋逆?哈哈哈哈……我还要这条命做什么?儿子都死了,我却还活着?谁把风儿还给我!哪怕用我的命来换,都可以!”   皇帝背过身去,不愿看见悲怆的一幕。   外头锦衣卫和东宫侍卫还在僵持,没有进一步的命令,谁敢先动手?   千寻俯身蹲下,“太子殿下,我没有杀长孙殿下,他是来找过我,确实也是因为我的缘故而遭逢此劫。不管你信或者不信,就算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伤害他。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与他一般单纯的男儿。”   云铎已经奄奄一息,“若真的要有人死,杀了我,把我儿子换回来。”   那一刻,千寻差点掉下泪来,哽咽得不成样子,“人死不能复生,活着才有希望。我知道此时此刻说这个,很残忍,但我对天发誓,一定会替皇长孙报仇的。”   “真的不是你?”云铎无力的垂下眼帘。   千寻摇头。   云铎顿时厥了过去。   “太子殿下?太子爷?”众人全部涌了上来。   七手八脚的将云铎搬到后殿的软榻上,狄东也只能撤到一旁。东宫还是乱,乱作一团。只是这一次,进去的御医都是摇着头出来,怕是云铎太子撑不了多久了。   站在后殿的门外,千寻望着缓步行来的楼止。   却听得他面无表情道,“大抵过不了今晚,用参汤吊着,也是不中用了。”   千寻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父子两个……一个都保不住?”   楼止蹙眉看她,“不成器的东西,他们生死与你何干?你往自己身上揽作甚?真真蠢钝至此!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你拿什么去保?”   “至少能让他看见大仇得报。”千寻倔强的抬头。   “哼,人都死了,还在乎报仇?”楼止嗤冷,“就算与你屠戮天下,你能得到什么?不过痛快二字,而后呢?长命百岁,一世孤独?”   心下一顿,千寻定定的望着楼止。   是啊,还会在乎吗?云辰风若是地下有知,唯一想的,大抵是让自己的父亲多活两年,或者是……   臭小子,下辈子就能长高了,别再问我那么愚蠢的问题。呆场坑弟。   长不高,就长不高吧!   你还是你,我当你是朋友,不是因为你是皇长孙,因为你是云辰风,我们……是知己啊!忘了吗?   是知己……   千寻抬步往里走,楼止凤眸微扬,施施然开口,“你想寻死吗?这个时候进去,皇上?颜大怒,你保管会吃不了兜着走。”   她轻叹一声,“我想试一试。”顿了顿,她回眸看他,唇角勾起,“就算吃不了,爷不是可以替我兜着走吗?”   音落,在楼止满脸黑线的直视中,千寻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后殿。   他站在外头,眸色幽冷深邃,却一动不动,似乎另有所想。   殿内,御医跪了一地。   软榻上的云铎太子,面白如纸,只剩下一口气还悬着,双眸紧闭,已然到了绝境。   一侧,端坐着面色灰白的皇帝,长孙刚死,如今自己的太子也跟着要死。老来丧孙,丧子,让这个位居九五的老人瞬间苍老了无数。   原本还算有神的双眸,此刻亦是黯淡失色。   “废物!”皇帝颤抖着声音,“你们谁敢说朕的太子不行了,朕就砍了谁的脑袋!”   御医们跪在那里瑟瑟发抖,谁敢吭声?   “皇上,可否让千寻卑职一试?”千寻以锦衣卫之礼参拜,“卑职虽然是指挥使夫人,但也是锦衣卫百户长,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就当是卑职为皇长孙尽的一番心意。”   她知道,自己不该提及云辰风。   可是她也知道,唯有提及云辰风,皇帝才能软下心肠,让她去救人。   毕竟,孙子死了,总还想着让儿子能多活几日。   双重打击,谁都受不了。   皇帝拍案而起,“你还敢提皇长孙!若不是因为你,皇长孙会死吗?他是出去找你,才会遭逢此劫!”   “所以,卑职更有责任,延续太子的性命。皇上不是已经听见了吗?御医束手无策,要么等着太子爷回光返照,要么让卑职一试,再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皇上现在看到的样子。”千寻不卑不亢。   “朕岂会信你!”皇帝嗤鼻。   千寻深吸一口气,“那皇上如何才能相信?”   皇帝冷然,“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信。”   “那皇上,是不要太子爷的命了吗?”千寻剑眉微挑,眸光坚毅。   “你!”皇帝勃然大怒。   软榻上的云铎轻咳两声,嘴角又溢出少许鲜血,许是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倦怠的睁开眼睛,“父皇,让她试试吧!”   “云铎?”皇帝一怔。   云铎睁着无神而空洞的眼睛,无力的喘着气,“人之将死,才明白什么都是空的。儿臣如今什么都不想,只是想问一问那个凶手,为何要置风儿于死地?他才十五岁,不参政,不议政,甚至于不曾伤害过任何人,为何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他真的……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绊脚石,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威胁。儿臣想过,这天下就算父皇交给他,他也是扛不起的。所以儿臣那么多年处心积虑的培植朝臣,也只是想给他谋个守城之主的位置便也罢了。可惜如今,都白费了!”   千寻不说话,太子云铎的一番话,何其不是对皇帝说的?   帝王家,世情薄,人情冷,谁知道今日明日会有怎样的变化。   皇帝终于松了口,“那便随你吧!”却朝着千寻冷了眉心,“千寻,若你能延长太子的时日,你想要什么,朕都赏给你!”   千寻行了礼,“卑职什么都不要,若是能延长太子的命,卑职只想请皇上恩准,能让卑职亲自去查皇长孙一案。”   “放肆!千寻你别得寸进尺!”皇帝大怒。   “卑职不敢!”她扬眉,面上没有一丝惧色。   如此神色像极了那个女子,也曾如此英气勃发,自信之度,便是寻常男子也犹恐不及。皇帝嗤冷,“朕不将你当做疑犯处置,已经是网开一面,你还要眼巴巴的送上来,真当皇家可欺吗?”   “皇上要怎样,才肯相信卑职没有伤害皇长孙,更不会害太子爷?”千寻口吻平静,脸上无波无澜。   “那便立下军令状,朕只给你三天时间,三日后皇长孙出殡,若你还不能查出真凶,朕会让你一起陪葬!”皇帝冷然。   千寻剑眉陡然蹙起。   陪葬?她若只是一人便罢,可她怀有身孕,如何能应承下来?   张了张嘴,还不待她开口,便听见外头传来清晰悦耳的声音。靡丽而绵软,若焦尾琴般低低拨鸣,有人心寒有人暖心。   “赌命这种事,皇上如何能不叫上微臣?与一介女子赌命,有何乐趣。说到底微臣这条命,比起他们娘儿两倒是有价值得多。”音落,红衣蹁跹,金丝绣蟒纹的袍子在地面上磨蹭,发出窸窣的响声,却让周旁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站在她身前,也不朝着皇帝行礼,诡美如狐的眸微微挑起,飞扬的眼线恣意狂狷,却是一声邪魅入骨的低笑,“皇上意下如何?” ☆、第219章 你配吗?   那一刻,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聞。   皇帝盯着楼止看了很久。千寻抬眸时,却只看见他斜睨的妖艳之瞳,一如初见般的魅惑众生。   艳绝的唇浅浅勾起,黑鸦羽般的睫毛轻抬,顿生万种风情,“既然皇上不说话,那便是默许了。微臣謝过皇上!”   千寻一怔,他替她赌命?替她立军令状?   “我……”   还不待她开口,楼止剜了她一眼。冷哼两声,“愣著作甚?还不谢恩?”   敛了眸中月华,千寻行礼,“多谢皇上隆恩。”   皇帝不说话,只是拂了袖坐下。千寻开了方子,御医们一个个都惊愕至极。   这些都是至毒之物,誰敢给太子服用?万一用量不准,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然则递呈皇帝的时,皇帝别有深意的看了千寻一眼,只道一句,“这本事倒是传承。生与死只管让太子自行抉择。”   云铎自然没有意义,他本就是將死之人,若能多喘一口气也是好的。   三天……那便等三天,父子两一道走也好!   黄泉路上。不寂寞。   从後殿里出来,千寻一语不发的跟在楼止身后。她知道他动气。怀着身孕还不安生,险些立下军令状。到时候……   “我知道自己太冲动。”千寻顿住脚步,长长的宫道上,他在前,她在后。   应无求远远的跟着,尽量拉开一段距离。   楼止顿住脚步,懒洋洋的转身睨了她一眼。却见她垂着头,微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湿漉漉的宫道,进来的时候还下着雨,如今雨停了难免湿寒之气侵体。   “你是不是打量着本座会为你收拾一切,所以愈发的有恃无恐?那军令状是随便可以立的吗?你不要你肚子的小东西了?”他冷了眉心,低哼两声。指尖轻轻捋过鬓间垂落的散发,眸光幽冷至极。   千寻不说话。   “哼,以为不说话,本座便不会惩处你吗?”凤眸轻挑,略带愠色。   她依旧沉默不语。   他愠怒,“哼,冥顽不灵的蠢东西!”   她还是垂着眉,一语不发。   “说话!”楼止转身背对着她,风过衣袂,衣服拍着身子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如果三日后没查出来……”她犹豫了一下。   楼止冷哼,音色撩人,“那你们娘儿两就与本座收尸。”   她骤然抬头,忽然上前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我不想失去你。”   便是这一抱,让他的身子突然僵直。   两人良久不说话。   不多时,他掰开她的手,转身将她拥入怀中,“愚不可及,你以为自己是谁?鸡蛋碰石头,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有着身孕还不安生,换做平日定要教你尝到厉害。”   他轻叹一声,以手捋着她的背,“既然应承下来,尽兴便是,谁能拿本座怎样?锦衣卫岂容随意撼动。痴人说梦!”   千寻抬头,“那军令状……”   楼止绝世风华的脸上浮起极度的轻蔑与不屑,“说你蠢还真的蠢,这天下若非本座愿意,谁能取本座性命?这承诺是承诺,做不做,随本座心情。”   他说得漫不经心,好似什么皇命,什么生杀在他的眼底,根本不足一提。   她想想也是,他那么高的武功,还有锦衣卫大军在手,皇帝岂能说杀了他便能杀得了。即便抗旨,即便违命,即便立下军令状又能怎样?呆场阵划。   楼止想怎样就怎样,关键是看他肯不肯。   所以他才有恃无恐的替她立军令状,只是想让她安心做她想做的事。   却生得一张傲娇毒舌,他待她的心意,死都不会当着她的面承认。   蓦地,楼止眸色陡沉,脸上却化开邪魅入骨的谩笑。松开她,徐徐转身,凤眸微挑,便见着云殇与完颜梁站在不远处。   这条是去东宫的必经之路。   千寻愣了一下,完颜梁已经近至身前。   事实上对于身高,千寻一直没有要求,但是现在千寻忽然觉得个子高一些还是有必要的。否则两个一般身高,大眼瞪小眼甚是滑稽。   就好比现在的完颜梁和自己!   千寻剑眉微挑,“王妃有何指教?”   “指挥使夫人气色不好。”完颜梁皮笑肉不笑。   “等王妃有了王爷的孩子,就能体会这种感觉。便是气色不好也会觉得值得!”千寻笑意清浅。   完颜梁点头,“那是自然。我自然会为王爷,尽快诞下孩子。”   “那就祝王妃一举得男。”千寻冷笑两声,上前凑近完颜梁,附在她耳畔笑道,“可惜王妃的毒下得太轻了,我没死成,就该轮到你了。忘了告诉你,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睚眦必报却是专长。平日里玩玩毒,弄弄药,改日定要向王妃讨教讨教。”   退开一步,千寻依旧笑得若花绽放,“王爷与王妃果然是极为天造地设的一丘之貉,绝配!”   “放肆,我好歹是王妃,你竟敢……”   楼止妖娆的捋着他鬓间的散发,笑得媚骨,直接打断了完颜梁的话语,“看样子王爷的家规不严,王妃身为堂堂南理国公主,在宫道上大呼小叫,未免有失体统。”   云殇上前,“让指挥使见笑了。”   “无妨,这脸嘛就是拿来丢的,丢着丢着便也习惯了。王爷说是不是?”楼止云淡风轻,伸手便将千寻揽入怀中,“丫头,你觉得呢?”   “爷,那你的脸是拿来做什么的?”千寻一怔,这厮当着他们的面秀恩爱,也不怕被人笑话。   楼止风华绝代的脸上瞬时浮起魅惑众生的笑意,凤眸轻挑,眸中染着迷人的琉璃醉。他俯身,温热的气流就吹在她的脸上,声音若丹桂酿一般教人沉醉,“为夫的脸是拿来给你撑门面的,如此可好?”   她嫣然轻笑,“不要脸。”   闻言,楼止朝着完颜梁努嘴,“不要脸在这,可莫要打错了脸。”   霎时,完颜梁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们欺人太甚!”   “摄魂暗香的滋味极好,你要不要试试?”楼止瞥了她一眼,挽唇冷笑,那眸光幽邃若刃,无温的剜过她的脸,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这些日子一直忙,无暇顾及完颜梁的事情,谁知今日不凑巧碰上了,他可是出了名的小气,岂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碰了他的女人还敢嚣张,是要付出代价的。   云殇面色陡然,扭头望着完颜梁。   完颜梁冷笑,“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听不懂那便算了。”千寻耸了耸肩,望着楼止,“不过……我会做给你看。”   楼止笑而不语,仿佛知道了她的意思,袖中指尖不动声色的微弹。   千寻忽然转身,突然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完颜梁的脸上。事实上,完颜梁的武功在千寻之上,但此刻她只觉得肩上突然疼了一下,而后身子便动弹不得。否则她岂会任由千寻扇耳光。   “到底是本王的王妃,你们够了。”云殇冷了眉,终于直视千寻的眸。   那一刻,她看见他眼底微凉的寒意,还有一种无可言说的情绪。   千寻冷笑两声,变了脸色,“够了吗?是够了!看看这东宫,看看这漫天的白绸。王爷,你也会说够了二字,你配吗?”   “不管你怎么想,辰风之事,与本王无关。”云殇站在那里。   完颜梁还是立在那里,浑身动弹不得,她张了张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王爷,人若无心与孽畜何异?若这江山注定血染,那就祝王爷此生莫悔。”千寻深吸一口气,扭头望着完颜梁,“王妃害我,我没有证据,所以不会拿她怎么样。这世上,有心无心同样可怕。”   云殇望着千寻,“何以会变成这样?”   楼止谩笑两声,“王爷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好好想清楚。”   “你们放开本王的王妃。”云殇面色微沉。   “王妃,自然是要放的,只是王爷最好管得牢一些。若成日在本座的夫人跟前晃悠,保不齐本座一个不痛快,王爷今年可就要另立新王妃了。”楼止缓步走到完颜梁跟前,眼角斜飞,溢出少许微恙的流光,“与你姐姐,果然是一模一样。”   他的手轻轻抬起,修长素白的指尖戳了一下她的肩胛,眼底的光不由的冷了几分。   完颜梁冷哼一声,捂着红肿的面颊,却凑近了楼止的耳畔,故作暧昧的低语,“你在我姐姐身上没得到的,这辈子也别想在我身上得到。”   千寻凝眉不语。   见着千寻如此表情,完颜梁笑得愈发恣意,冷哼一声,剜了千寻一眼便大步离开。   楼止依旧笑着,艳绝的唇浅浅勾起,魅惑蚀骨,眸光清浅不一的落在千寻身上,“怎么,觉得为夫的魅力太好,吃醋了不成?”   “没有,我只是在想……”千寻剑眉微挑,颇为担虑的盯着楼止,“燕儿说,勾魂摄魄是个很厉害的东西,若是下在你身上,而后将你丢在完颜梁的床榻上,不知道你会死得怎样惨烈?啧啧啧,保不齐咱们指挥使……”   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马车处走去。   “放下,大白天的……”   “御医说,三个月后胎气稳固,可适当增进夫妻感情。”楼止笑得邪魅,眸色妖异,若盛放在忘川河边的彼岸花,淡淡的曼陀罗香气陡然涌入她的鼻间。   千寻的脸唰的一下,红得彻底。 ☆、第220章 巷子里的秘密 为钻石过百加更   马车出了宮,千寻撩开窗帘往外看,满目缟素皆凄凉。   靠在楼止的怀里。她有些倦怠的合上眉眼,“我累了。”   他只是“嗯”了一声,任由她往他怀里钻,若慵懒的猫儿蜷在他的怀抱中,安然入睡。有些人只要在你身边,不管外头多么嘈杂多么动乱,唯有他會让你心安,也唯有他能让你一世长安。   许是真的累了,及至到了南北镇抚司。千寻是真的睡着了,任由楼止一路将其抱回房間。而后他才去书房处置有关于跟南理国协议的内容,这便是眼下的重中之重。呆场丰巴。   “大人方才对十三王妃……”应无求跟在楼止身后。   楼止睨了他一眼,“看出什么了吗?”   “大人将內力强行灌入王妃体内,只怕是……”应无求顿了顿,“她这一身的功夫,算是废了。”   “敢借着暗招对付本座的女人,没让她血脉爆裂而死已经算本座仁慈,若她再不识好歹,本座不介意让她做第二個完颜凉。”红袖轻拂,凤眸轻挑。唇角勾起攝魂谩笑。若他们觉得区区俗物便能挟制于他,未免太高估自身。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不必告诉千寻。”   “属下明白。”应无求垂下眉睫。   这些日子。应无求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放在心里。   他们家大人若心中没有这点牵挂,早已无敌。   有了牵挂,逐渐淡去了俗世所惑,此生,应已无求。   果不其然,那头完颜梁还没踏入东宫,体内的真气开始涣散游走。在任督二脉火速穿梭。体内的奇经八脉跟着膨胀,翻涌的血气混着从丹田处窜起的真气,有着骨裂的痛楚。   “你怎么了?”云殇一怔,扭头望着面色越来越惨白的完颜梁。   蓦地,完颜梁跌跪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完颜梁的嘴角不断溢着血,眸中恨意阑珊。   “怎么回事?”云殇错愕,“来人!快叫御医!”   “不、不用了。”完颜梁只知道一股外来的力道迅速封锁了她的任督二脉,将她体内的真气全部吞噬。这么多年的内力,顷刻间在体内消弭于无形,一朝修为毁于一旦。   云殇二话不说便将她打横抱起,“本王马上带你回府。”   完颜梁重重点头。   “你怎样?”云殇本就是文弱书生,抱着她走在宫道上已经有些困难。   她从未见过男子如此担心过她的生死,甚至于,从未有人抱着她一路小跑,哪怕他力有不逮,一路摇摇晃晃。   云殇的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子,原本温润如玉的面孔,如今只剩下焦灼。他,在担心她吗?是真的怕她死了?   “王爷便如此怕我死了吗?”她无力的靠在他的肩头。   “活着,总好过死了。”他实在是喘不上气,一张脸青白相间。   完颜梁点了点头,马车那头青奴和砚台急忙跑过来。云殇却越过他们,勉强抱着完颜梁上了马车,“回府。”   音落,也顾不得发生何事,马车快速朝着十三王府而去。   “放心吧,本王不会让你死的。”云殇喘着气,将她紧拥在怀,气息的起伏让他身上散发着异样的魅惑。   完颜梁靠在他怀中,只觉得鼻子一酸。   那么多年生也一人,死也一人,所以喜怒哀乐都只有自己知道。无人在乎她的生死,她就是一柄剑,一个杀人工具,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除了姐姐给予的关心,她什么都没有。   可是现在,她忽然有种渴望就这样被云殇抱在怀里,哪怕是以一身的武功作为代价。这样的一夕温暖,让她有种难以割舍的眷恋。   是太久得不到爱,得不到家人的关怀,还是因为她忽然没了武功,身心一下子空了,才教他的身影挤进了她的世界?   体内的真气荡然无存,丹田空了,整个人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皮肉俱裂,那种拆颈断骨的疼痛让她在云殇的怀里止不住颤抖。   她感觉到他加重了拥抱的力度,抬头无力的朝云殇扯了一个笑,“你别怕,只是楼止废了我武功,死不了。”   云殇错愕,不敢置信的盯着她煞白如纸的脸。   四目相对,多少情绪起伏,难以言说。   回府,请大夫,煎药,喂药,都是云殇一手操办的,不假手任何人,连带着一旁的奴才们都从未见过云殇如此细心的照顾过一个女子。   连当日的千寻,也不如今日的完颜梁,让云殇来得上心。   完颜梁看在眼里,虽然一言不发,但眼底的光,却还是不经意的变得柔和了许多,再不似初见时的锐利冷厉。   大抵,这便是每个女人的软肋。   谁能抗拒云殇这样的男子,高贵优雅,温润如玉,举手投足皆是柔情。   ——————————本座乃是阿寻要找真凶的分界线————————————   “殿下快跑。”一声喊,千寻直接从床榻上坐起,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下了床,扭头望着挂在衣架上的那套飞鱼服,自从成亲,她已经很少穿飞鱼服。不过现在……她将以锦衣卫百户长的身份,接手云辰风的案子。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云辰风枉死。   否则,她于心何安?   褪去红装,飞鱼服、绣春刀、皂靴、番帽。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千寻垂了一下眉睫,转身朝着外头走去。下头的人说,楼止如今正在书房,她知道他忙着处理与南理国的协议,并不打算让云辰风的案子成为他的负累。这事是她自己揽下来的,自然要自己解决。   好好的吃上一顿饭,好好的整理了心情。走出南北镇抚司的时候,千寻刻意往吞金稳兽那儿多看了两眼。   恍惚间似乎又看见稚嫩的面孔,在后头探头探脑,而后生涩的喊一声“千寻”。   深吸一口气,千寻沿着云辰风当日转回的路线缓步走去。   总该有人见过或者遇见过他才是,一个人活着,不可能是单一的个体。   身后,两名锦衣卫远远跟着,不敢上前打扰。   因为下过雨的关系,路上早已没了以前的痕迹,千寻只能幻想自己是云辰风,经过长街时刻意停住了脚步。   再往前走,便是出了长街,那么距离皇宫也就更近一些,动手就显得很不明智。那么最好的动手时机,应该是大街上,或者将云辰风骗到某个角落里。   今日不是集市,又时近黄昏,大街上的人并不多。   一眼望去,便能看清楚个大概。   “街上当日都搜查过吗?”千寻扭头问。   两名锦衣卫随即上前,颔首称是,“当日出事,都是挨家挨户的搜的。每一条街都搜过,并无遗漏。”   千寻按着绣春刀的刀柄,想了想,“巷子呢?”   尸体在河边发现,但人肯定是在回宫的路上被带走的。街头动手的几率不大,挨家挨户又都搜过,那么唯有在这些僻静的,鲜少有人走动的巷子里。   “没有。”锦衣卫摇头。   千寻颔首,“分头去找,要找那种鲜少有人行走的死巷或者偏僻的,人多的就不必了。不要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锦衣卫行礼,“属下明白!”   深吸一口气,千寻朝着一侧的巷子走去。   云辰风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他此次出宫极为小心,是绝不会半道消失,应该速速回宫免得被太子爷责罚。什么事能让他半道上改变主意?这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皇长孙玉印在云辰风的尸体上被发现,只能说明杀云辰风的目的并非冲着玉印而来。杀了人,归还玉印,难道还有什么比皇长孙玉印更有价值的东西?   蓦地,千寻挑眉。   天色渐暗,在不远处的巷子里头,有微弱的荧光闪烁。   快步上前,墙壁上,好似有个手印。因为天色幽暗,荧光才若隐若现的显现了出来。千寻心头忽然狠狠疼了一下,云辰风当日出宫,不就是为了亲手送她荧光球吗?所以他的身上,应该也还沾着荧光粉。   云辰风的荧光粉,用的是极好的材质,经水不容,光色不易消淡。   手,轻轻抚上那个印子。   千寻取出袖中的巾绢,用靴子里的短刃小心的将一些荧光粉刮下来,只要带回去对比一下就会知道是不是云辰风留下的。   谁知她刚刚包好荧光粉收入袖中,身后却突然一阵异动。   转身却见齐刷刷的四名白衣童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白衣如雪,剑冷如霜。   “春风得意宫?”千寻一怔,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稍稍后退,“你们想做什么?”   “杀!”音落,白衣人迅速扑上去。   绣春刀出鞘,千寻无法尽全力。   有孕在身,她不能恋战,万一伤了孩子她必定后悔一辈子。   一个凌空,脚踩墙壁,旋身若飞燕,直接窜上了墙头。千寻踩着墙头就想逃出去,奈何白衣人已经纷纷落下,两人堵住前头,两人堵住后头。   千寻翻身落回地面,撒腿就往外冲,奈何又有两名白衣人从巷口进来,再次将她的去路堵死。如今可是六对一,千寻如困兽一般,被强制困在了死巷里。   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千寻切齿,仿佛明白了什么,陡然怒斥,“皇长孙是不是你们害死的?” ☆、第221章 他舍不得   无人回应,所有人都沖向千寻,那一刻。千寻捂着自己的小腹,已然没有退路。   说时迟那时快,陡然有洁白的鸽子飞过头顶,“咕咕”的响声,鸣响半空。   所有人皆为之一震,千寻却忽然笑了,“小白……”呆住肝才。   “还有我!”一声冷喝,伴随著白色的身影翩然落在千寻身边。一个凌空踏燕,带着千寻稳稳落在了巷子口。   血蔷薇綻放着嗜血的寒光。嗡声长鸣。   上官燕轻轻吐出一口气,所幸来得及。   这些人自然是认得上官燕的,她可是在陌上无双身边时日不短,这一身的功夫让这些人节节後退,愣是谁也不敢跟她动手。   “燕儿你回来得正好。”千寻直接收刀归鞘,双手抱胸,“及时雨!”   “少主你猜猜,我会在几招之内送他们去死?”上官燕挑眉。   千寻掰着手指头,“三招够不夠?”   “不用了!”音落,上官燕如箭离弦,身子快如闪电。血蔷薇寒光利利。顷刻间劍光迸射。   千寻根本没有看清上官燕怎么出手的,只知道她的剑很快,快得一眨眼的功夫,六个人已经横尸当场。脖颈上鲜血淋漓。都是一剑毙命。   “谁敢动少主,我就要谁死!”上官燕冷然转身。“少主猜错了,不是三招是一招半!”   闻言,千寻莞尔一笑,她的武功越发的精进了。有上官燕在,除非陌上无双亲自来,否则只怕鲜少能有敌手。   上官燕自有上官燕的好处,不会多思多想。她只知道护着千寻一人足矣。旁人生死,与上官燕无关,她也不关心。   就连自己的命,她也可以视若无睹。   脑子里,只有父亲的遗命和千寻的周全。   回头时,她好似看见一个影子一闪即逝,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是谁?   “少主,可有伤着?”上官燕快速上前。   千寻回过神,急忙摇头,“没有,你来得及时。”   “亏得小白聪明,否则我哪里赶得及。”上官燕道,“回到南北镇抚司没能见着少主,守门的说……”她顿了一下,刻意避开了云辰风,“宫里出了事,少主去查案子,朝着长街去了。所以我才急急忙忙的过来,多亏小白飞得高看得远,才能找到少主。”   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千寻点了点头,脸色有些不太好。   陌上无双如此行径,无疑是不打自招。   何况当日楼止也说过,要搜查春风得意宫所有的明哨暗哨。   “找到赖笙歌了没有?”千寻犹豫了一下。   上官燕微微垂下眉睫,“少主……”   “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你只管说便是。”千寻深吸一口气。   “我去得晚了,在山涧里找到一个茅屋,但是……”上官燕轻叹,“去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只在后院的空地上找到一座坟墓,上头写着【赖笙歌】之墓。落款,是千成大师伯。”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你是说……我爹埋了赖笙歌?”   爹,怎么这么凑巧,会给赖笙歌收尸?   “因为已经入土为安,所以我没有开棺。”上官燕望着千寻瞬息万变的容色,“少主,有问题吗?如果有问题,我可以再跑一趟。”   “不必了!”千寻深吸一口气,眸光微恙,嘴角却扯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我好久没有见到爹了,挺想他的。”   上官燕勉强的笑了两声,垂头不语。   千成说过,不许告诉千寻。   是故,上官燕也只能保守秘密。   有些人太过聪明,刻意留下一些不便言明的东西。   “我没能完成少主……”   还不待上官燕说完,千寻却摇了头,“你是对的,我何必强人所难?他到底是个聪明人,聪明得教人心疼。也罢,就让海棠,再多等他些时候。早晚他都是要回去的,只是现在……”   走出巷子的时候,外头大批的锦衣卫蜂拥而至。   “我来的时候怕人手不够,所以招呼了一些。”上官燕道,“少主,你来这里作甚?”   千寻轻轻吐出一口气,“只是发现了一些线索。燕儿,你对春风得意宫很熟?”   “算不得很熟,不过堂口这些倒是经常走动。那时候身为陌上无双的杀神,我最多的时候都是出去执行任务。”上官燕道,“上次清剿春风得意宫,大部分的有生力量都被我们铲除,不过始终没有找到陌上无双的踪迹。”   “他应该还在京城。”千寻眯起眸子。   上官燕一怔,却还是点头,否则上次陌上无双不可能跟着大师伯出现在京城里。所以陌上无双应该还没出城,上官燕蹙眉,“这京城都被翻遍了,他会在哪?”   “这附近有没有总堂之类的?”千寻看一眼那些被上官燕生死的春风得意宫弟子,“他们来得这样及时,应该就藏在附近。”   “那就是莫家庄。”上官燕道,“京城,只有莫家庄才是春风得意宫的总堂口。当时我与应无求抄了莫家庄,没有抓到陌上无双和火魂。”   千寻挑眉,“火魂?”   “火魂是陌上无双的心腹,当时跟我并列,是春风得意宫的护法。”上官燕道,“少主是怀疑莫家庄……可是我在莫家庄那么久,不曾发现异样。”   夜幕轻垂,千寻蹙眉,“让人围住莫家庄,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注意周边有没有可疑人。今日时辰不早,明日我们再走一趟。”   上官燕颔首,“明白!”   回南北镇抚司的时候,应无求刚刚出门,看见千寻总算松一口气,“大人有命,请夫人速速去无尘阁。”   千寻一怔,“出了什么事?”   应无求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不久之前小白在上空叫了两声,大人在书房里听着有些变了脸色,直接破窗就走。也不知去了哪里,方才回来时好似心情极度不佳。如今……”   闻言,千寻快速走进锦衣卫大门,放眼望去,回廊里,院子里,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出声。一个两个垂着头,那种极度压抑的气氛,让她感觉到第一次进来时的紧张与惶恐。   看样子,楼止生气了。   这厮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脾气越发的暴躁。   人家丈夫生气,只会吵吵嘴,他们家大人生气,可是要见血的。而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千寻示意上官燕与应无求走远点,免得殃及池鱼。   推开书房的门,里头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   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千寻站在门口好一会才算适应了房内的幽暗。缓步往前走,她探着脑袋左顾右盼,这书房也不是没有来过,只是近日阴森森的。   破窗处投射下微弱的流光,她看见软榻处好似躺着一个人。   “谁在那里?”她低低的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爷……是你吗?师父?”   话音刚落,腰间颓然一紧。   还不等千寻喊出声,整个人都已经被拎起来。下一刻,濡湿的吻不期而至,带着轻微惩罚性的啃咬。他疯狂的抵着她的后脑勺,狠狠摄住她的唇,用温柔的惩罚,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与愤怒。   良久,他才松开气喘吁吁的她。   她躺在他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到底发生何事?”   “方才去哪了?”他冷了声音,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是这冰冷的口吻,她已鲜少不曾心颤。此刻,她只感觉到来自地狱的幽冷,那种寒意从他的身上透过肌肤相接,快速涌入她的心窝。   黑暗中,她的心漏跳一拍,她的大人生气了?   “师父?”她软语呢喃,“师父……谁又惹你生气了?师父……”   她的声音,温婉柔软,就好似鸿羽拂面,撩得人心头痒痒。   楼止的身子抖了抖,“好好说话。”   千寻轻咳一声,“你到底生什么气?”   “去哪了?”他压低声音,略带暗哑。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浅笑盈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只是去了长街一趟,遇见了几个使刀子的。仅此而已!”   他的手有些凉,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她一下子握住他不安分的手,“我没事。”   “哼,你以为次次都会如此好运吗?这世上的聪明之人,最后都是输给自己。自负不是坏事,然则太自以为是,只能害人害己。”他说得很轻,却很冷,刺骨的阴戾。   千寻愣了半晌,“方才……是你?”   那个影子……是他吗?   楼止不做声,却始终不肯燃起烛台,有些表情只该埋没在黑暗中。有些情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若上官燕晚一步,你可知是什么后果?”他收紧了怀抱,愈发将她拥紧。   千寻不说话,“是我大意,低估……”   “哼,低估?在锦衣卫,容不得低估与大意二字。稍有不慎,都是万劫不复。”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下回若是还记不住教训,本座不介意刻在你心口上!”   她抱紧他的脖颈,“你舍得吗?”   “少了这一套。”他嗤冷。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吻上他的喉结,那一刻,她能感觉到他的喉结贴着自己的唇,快速的滚动了一下。 ☆、第222章 可以吗?   “爷,咱不置气了行嗎?”她细语呢喃,温顺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额头贴着他的脖颈。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他脖颈大动脉的血液流动。有强健的心跳,有着世间最坚实的怀抱,暖人也暖心。   黑暗中,他的手探入她的發髻,扯了束带,让这一头的青丝柔柔的垂在他的掌心。   她能听见他轻缓吐出的一口气,他一如既往的扯疼了她的發。   良久,她才听得他开口。声音不似方才的沉冷,反倒多了几分不知名的情绪,似担虑似纠结。他那极为好听的音色,若溪涧流水,淌在她的心头。   他说,“本座握得住天下,握得住生杀,却不想藉此握住你的自由。任你胡为,与你收拾爛摊子。只是现下非常时期,你若不全,子何以为安?如今与本座有关的。独你一人而已。”   千寻垂下眉睫,忽然鼻子一酸,她在乎的人太多,可是他如今在乎的。却只有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他是这个意思吗?   心底某个角落,忽然就软了下去。像沼泽像泥潭,没有沉浮只有淪陷。   她哽咽了一下,“以后,我不会任性,再也不会拿孩子胡作妄为。而我……”她吻上他的面颊,“不管生与死,都不會成为你的威胁。”   “若有仇呢?”他问。   “爱尚且以命相付。恨从何而来?便是血海深仇又能怎样?我只知道,你没伤我,我也没有伤你,那就够了。就算有仇,若我欠你,下辈子我还你。若你欠了我,下辈子用你自己偿还。如此可好?”她噙着泪,黑暗中眸光熠熠。   楼止不说话,只是越发将她抱紧,任由她枕着他的胳膊,窝在他的怀里。   若真的相爱,那么所谓的恨,便虚无缥缈。   其实回过头想想,仇恨,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为何他从前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挽唇,“这没心没肺的本事,倒与鬼医那老东西极为相似。”   千寻挑眉,“虎父无犬女,不要老东西老东西的叫唤,他是你岳丈!”   楼止蹙眉,“他是哪门子的岳丈?嗯?”   “生娘不如养娘大,这个道理咱们家爷还不懂吗?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恩怨,如今我喊他一声爹,你就要喊他一声岳丈。”千寻直接坐起身子,“以后我的孩子,还得管他叫一声姥爷。”   “哼,凭他是谁。”他极度不屑。   下一刻,千寻翻身下榻,离开他的怀抱,直接去掌灯。   烛光摇曳,他冷眼看着她手执烛台走到她跟前,叉着腰跟他大眼瞪小眼,“他是岳丈!”   “那你是不是要告诉本座,本座还有个大舅子?”楼止挑眉。   昏黄的灯光下,楼止风华绝代的脸上,晕开几分冷蔑与谩笑。凤眸轻挑,眸色妖异,薄唇微扬,笑得诡谲而媚骨销魂。   “千奎那死东西谁知道去哪里了。”千寻嘀咕了一声。   “折腾了一天,还不累?”楼止凝眸看她。   千寻嘴角一抽,“那个……我还是回房休息吧!”   她掉头就走,他红袖轻拂,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出了书房的门。   外头所有人都跪着,回廊里的灯左右摇晃,看上起静谧而肃然。   “你不让他们起来?”千寻圈着他的脖颈。   楼止挽唇谩笑,“不若你试试?这锦衣卫都指挥使夫人的命令,也不知管不管用!”   千寻一怔,倔强的瞪了他一眼,随即便朝着众人道,“都起来吧!”   哪知,竟没有一人敢起身,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见状,千寻狠狠瞪着他,“如此耍弄我,你便觉得开心是吗?”   楼止难得朗笑两声,声音缓和了不少,“都起来。”   音落,所有锦衣卫齐刷刷的起身,该干嘛干嘛,宛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那一刻,千寻有些心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除了楼止,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调动锦衣卫。锦衣卫,只听楼止一人吩咐。   进了房,他似乎已经喜欢将她置于怀中,无时无刻带在身边。   “你不是忙着与南理国协议之事吗?”她微微红着脸。   这么多时日,怕是某人早就憋坏了,只是那张高冷傲娇的脸,却从未在人前展露过异常的神色。   他吻上她的唇,“还记得今日为夫与你说过什么吗?”   千寻无辜的睁大眼睛,“有吗?好似没有说过什么。是不是记错了?”   “记错了?”他飞扬的眼线微微扬起,烛光中若振翅的双目蛱蝶,有着诡谲的瑰丽之色。下一刻,他欺上她的唇,“要不要为夫帮你回忆?”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环住他的脖颈,“爷,你想作甚?”   他含着她的耳垂,指尖轻巧的挑开她的衣襟,湿润的吻便清清浅浅的落在她的脖颈上,“可以吗?”   她哑然失笑,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如今也会有犹豫的时候。   就算御医说可以行房,但对于她的身子……   烛光下,她望着他微红的眸,紧蹙的眉,羞赧的点头,“轻一点。”   娴熟的褪去衣衫,他的吻,从她的眉心一路向下,若雪花落唇,温柔而小心。宛若她便是他捧在掌心的瓷娃娃,稍有不慎就会碎裂。   进去的时候,她微弱的视线里,看见那个额头淌着汗的男子。   举止轻柔,刻意放缓,压抑着最原始的冲动。   他是真的紧张了吗?   所以,是真的在乎。   想要,又怕伤了她?   那一刻,她忽然就哭了。   “弄疼了?”他一怔,面色陡然紧张起来。   她摇着头不说话,伸手抚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有人说,越在乎的人和事,越害怕失去。因为心被塞满了,如何舍得空寂?   “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她抽泣着,“永远不要放开我的手。”   他笑得有些凄凉,却摒弃了惯有的清冷孤傲,低低的“嗯”了一声。   低头,他抓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他什么都没说,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的承诺。   那一夜,她敞开心扉承受他难得的温柔,他小心翼翼的赋予她,他所能给的内心深处最原始的东西。   她何尝不知,他从不轻许承诺,甚至于他从未说过那三个字,许是真的不屑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弱者,才会一直证明爱的存在。   强者,只需用实际行动表示。   可是她却明白,她已融入了他的命,她与孩子将会成为钳制他的最后一道枷锁。   若他此刻放弃,他就真的无敌了。   然,他选择的是她和孩子。   所以她告诉自己,无论何时,她都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威胁。   这是她的底线。   清晨的光从窗户落下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看见他依然比她早醒,甚至单手扶额,撑在她的身侧。   “为何你每次都比我醒得早?”她蹙眉,哪怕她稍有清醒的动向,他都会比她早一步睁眼。就好似心灵感应,知道她即将苏醒。   凤眸掠过一丝轻蔑,艳绝的唇勾起迷人的弧度。   她看见他眼中染上的琉璃醉,听见他嗤冷不屑的声音,“若与你一道睡得沉,哪日逢着刺客,是你护着为夫还是让为夫护着你?就你那三招两式,还不够喝一壶的。”   他时时保持警惕,她才能时时睡得安然。   只是这张嘴……   她嫣然一笑,忽然想着,若是有个人一直在身边,不管在什么时候,总能第一时间给你个信任的眼神,需要多少执着与耐心?   若有朝一日她睁开眼,没能看见那双眸,会不会失望?   生命里总有人,比你醒得早,而后永远等着你,只为在你睁眼的第一时间,成为你视线所达的那个人,唯一的那个人。   用过早膳之后,千寻便开始调动锦衣卫前往莫家庄。   楼止有公务在身,自然不会处处与她随行。   所幸有上官燕在,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纵观天下能与上官燕交手的,怕也屈指可数。   大批锦衣卫包围了莫家庄,这也是千寻第一次跟春风得意宫的正面接触。以前最多跟陌上无双打交道,对于春风得意宫的总坛与暗哨之类,鲜少有过交道。   莫家庄面积甚广,方圆三里之内都是莫家的产业。   高门宅邸,偌大的红漆上头,立着“莫家庄”三个大字。   千寻站在台阶下,看一眼规模极大的莫家庄,只怕这京城内外都数得上号。   “哼,外头光鲜亮丽,实则杀人不见血。”上官燕忽然拔剑,当下就将莫家庄的匾额劈成两截,哗然落在地上,掀起一阵灰尘。   看样子,上官燕是恨陌上无双骗她,恨得咬牙切齿。   深吸一口气,千寻望着周旁的锦衣卫,“昨夜有没有可疑人出没?”   众人皆摇头。   千寻心中无底,难道真的是一座废庄园?陌上无双不在这里?   手一挥,大批的锦衣卫顿时涌入莫家庄内,内外重兵防守,给围得水泄不通。这一次,千寻不会再给自己受伤的机会,带着大批的锦衣卫随行。呆住讨圾。   跨入大门的瞬间,她忽然有种不知名的熟悉感。   这个地方……为何她觉得好像来过?   可她分明第一次来,何以会觉得…… ☆、第223章 找到密室   “少主怎么了?”上官燕一怔。   千寻蹙眉,“沒什么,只是觉得好似来过。但记不得什么时候来过。”   上官燕干涩一笑,“少主别想太多,大家门第都是这副构造,院子相似也是有的。”   “没事。”千寻也不作他想,事实上她压根不愿去追问任何过往。一味的追究不该追究的事,无疑是庸人自擾。   走在回廊里,千寻觉得自己好似认得路,上官燕却在后头渐渐变了臉色,时不时的抬头去看千寻的脸。   蓦地。千寻在一间房门口停下,竟然伸手推开了房门。   “少主!”上官燕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别进去。”   千寻一怔,“为何?”   “我不喜欢这个房間。”上官燕垂着眉睫。   然千寻已经走了进去。   房间内摆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好似屋子主人寻常耍玩的物件。上头染着灰尘,可见很久没有人住了。   这是个女子的房間,在那梳妆镜前还摆着一面拨浪鼓,像極了楼止送给她的那一面。不过上头却写着“春华”二字,大抵是房子的主人。   “这是陌上无双的女人居住的屋子?”千寻扭头问上官燕。   上官燕的面色不太好,有些冷。有些铁青。   她摇着头,“不是。”   “那是……”千寻犹豫了一下,“算了,我还是不问了。不过这个东西倒是很眼熟。与楼止送我的很相似。”   “这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寻常孩子把玩的东西。我自小便不用那些。剑才是我的唯一。”上官燕岔开话题。   千寻放下拨浪鼓,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难受。   缓步走出房间,迈出门槛的瞬间,千寻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房中的摆设。   “少主,别回头了,有什么好看的。”上官燕显得心浮气躁。   仿佛有些明白,千寻蹙眉望着她。“跟你所谓的国公府,一样吗?”   “不一样!”上官燕脱口而出。   下意识的,她察觉自己有些欲盖弥彰,却也只能垂头不语。   千寻报之一笑,“走吧!”却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找到书房,就好似到了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   推开书房的门,上头抖落一层灰,距离上官燕清剿也是有段时间,如今无人打扫,整个莫家庄也算是衰败得彻底。   “这里都搜过,就是不见什么机关密道。”上官燕左顾右盼。   千寻用刀鞘轻轻的扣动墙壁,都是实心的,好似的确没有什么机关密道。   “莫家庄建成多久?”千寻问。   上官燕回过神,“便是这两年的事情,也没有多久。不过这里几近翻修扩建,早前的建造图纸也不知所踪。所以有没有什么暗道暗格,也就无人可知。若是真有密道,这入口一定设置得极为严密,大概只有陌上无双和火魂知道。”   千寻颔首,“陌上无双处心积虑,岂会随意暴露身份。如今整个烈火魔宫都被你们控制,他若想东山再起,更是难上加难。不过他贼心不死,定然会卷土重来。”   “少主的意思是……”上官燕愣了一下,“陌上无双会蛰伏在皇城脚下的某个地方,然后再谋其他?”   房内有些黑,千寻眉头陡然蹙起,在一面石壁根上,有极为少量的东西在闪烁。   心下一怔,千寻快步上前,“这是荧光粉?”   指尖费力的沾了少许,千寻快速取出怀中的巾绢,上头是她从死巷中刮下来的荧光粉。两者一对比,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不管色泽度还是闪光度,都跟死巷中的一致。   “少主这是什么?”上官燕不解。   千寻起身,“这荧光粉是我从死巷中刮下来的,也是因为这个,春风得意宫要置我于死地。出来前,我已经跟云辰风送我的荧光球中的荧光粉作了比较,是同一类。所以……”   上官燕一怔,随即环顾四周,手握血蔷薇,“这么说,皇长孙来过这里。”   闻言,千寻的视线快速的掠过周围的一切,从桌椅板凳到书架,再到墙壁和各种屋内装饰物。走到书架前,二人将书架上的所有东西都仔仔细细的翻动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机关暗道。   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千寻翻动着案上的笔墨,白纸上头有轻微的被拓印下来的墨迹,想来是有人练过笔。而且看上头的字迹有些匆匆行文的错觉,大抵是有些慌乱的。   但桌案上,桌子底下都没有发现那支笔。   剑眉微蹙,千寻不解,“动了笔,为何洗墨瓶中的水,却还是干干净净的?”   是不是意味着,这瓶子压根不是用来洗笔尖墨的,而是用来摆摆样子。那么洗墨瓶不用来清洗墨汁,还能干吗?   手,轻轻捧着洗墨瓶,千寻想要拿起来,却发现这个洗墨瓶竟然牢牢的固定在桌案上。心下狐疑,千寻冲着上官燕喊了一句,“燕儿,帮我把这个……”   话还未说完,她下意识的转动了瓶子。   突然间四面八方的发出诡异的声响,伴随着无数暗箭齐刷刷从四面墙壁处涌出。   “少主!”上官燕一个凌空,脚下一抬,瞬时将整个书桌踢翻旋转。掌心一吸,霎时将书架翻倒,与桌案相交,底下空出个四十五度角的余地。顷刻间,她将千寻护在身下,暗箭齐刷刷钉在书架和桌案处,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响。   直到许久过后,外头的暗箭声才算消除殆尽,门外大批的锦衣卫涌入房间。   众人快速掰开书架和书桌,上官燕才算直起身子,将千寻搀起,“少主你没事吧?”   “你流血了!”千寻一怔,却见上官燕的脖颈上被冷箭划处一道血痕。若不是为了救她,依照上官燕的武功,是绝对伤不着的。   “没事。”上官燕看一眼鲜血的颜色,道一句,“无毒。”   千寻颔首,视线忽然落在被冷箭击落的烛台上。   缓步走过去,千寻的指尖轻轻拂过烛台,上头竟然一尘不染。这就说明这个烛台经常有人移动或者擦拭,莫家庄空寂已久,谁会经常来擦拭一个烛台。   唯一的解释就是,大有妙用。   指关节顺着烛台跌落的位置缓缓往上扣,千寻意外的发现这面墙壁是中空的。里头有回音,那就是说,在墙壁后面有很大的气流空间。   心下大喜,千寻冷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望着烛台原先的位置,那里有个细小的黑洞,她自然知道估计那就是机关所在,但是这石壁介意金刚石铸就,根本打不破锤不烂。这些刀枪剑戟,压根就拿石壁没办法。   如今烛台被击落,也就是机关被破坏,要想进到里面去,可谓是难上加难。   “少主你让开一些,让我试试!”上官燕道。   千寻颔首,退开几步。   上官燕深吸一口气,凝了十成功力,一掌击向石门。   屋子剧烈摇晃,奈何石门却纹丝不动。   上官燕不甘心,又是一掌过去,依然没能打开石门。   千寻嗤笑两声,“陌上无双是不是蠢毙了?以为这一道石门就能保他周全?想得挺美,可惜遇见的是我。”眉心微冷,她忽然朝着身旁的锦衣卫道,“回南北镇抚司,向指挥使大人取几颗霹雳弹过来!”   锦衣卫行了礼,快速离开。   如今霹雳弹正在华阳城紧锣密鼓的制造,在京城内却是严令禁止使用的。是故也只有锦衣卫楼止手里,才有分配权。   霹雳弹威力太大,较之早年的火云珠更是强上百倍。   大抵也是忌惮这威力,霹雳弹的制造是有数量限制的,而非无限制的制造。   千寻吩咐下去,所有人盯着莫家庄的各个出口,并派出缇骑在方圆三里之内巡逻,一旦有春风得意宫的人冒头,当即格杀勿论。   狡兔三窟,千寻不信陌上无双会坐以待毙。   但既然来了,任他狡兔三窟,她也得给他一窟一窟的给捣完了!   既然云辰风出现在这里,那么他的死,陌上无双肯定逃不了干系。还有绿萼的死,都是源于陌上无双,千寻说什么都不会心慈手软!   远远的避开,千寻站在莫家庄外,听着庄子里头霹雳弹的巨响,那腾起的白雾证明了霹雳弹的强大威力。连带着地面都跟着抖三抖,那石门任是金刚石所做,也给炸得无影无踪。   果不其然,硝烟过后,千寻看见了石门之后的地道。   也不知是通往哪里,黑黝黝的,透着森森冷意。   “少主?”上官燕一怔,“还是让我去吧!”   千寻想了想,只道两个字,“小心!”   上官燕颔首,“这一次,我就拿他的脑袋来见少主!”   音落,上官燕领着锦衣卫快速的进入地道。陌上无双还有伤在身,此刻杀了他,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上官燕咬着牙,这一次,她绝对不会放过陌上无双。   心头微凉,千寻不知道此刻该是怎样的心情。不知道地道里头会不会像赖笙歌的墓道那般,密布着机关?上官燕虽然武功高强,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千寻就坐在院子里,等着上官燕的消息。   等着,有关云辰风的消息。呆住池亡。   她甚至觉得,云辰风就是在这里丢了命的。那种强烈的感觉,让她的心有些微微的疼。   只是……她到底还是失望了。 ☆、第224章 云辰风留下的线索   地道内有微弱的打斗聲传来,千寻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地道口。大批的锦衣卫一而再。再而三的涌入地道。   及至午后时分,里头的声音才算彻底的安静下去。   上官燕走出地道,“少主。”   “如何?”千寻急忙上前,心下松了一口气。   “余孽清剿得差不多,但是没有看见陌上无双和火魂。事实上,他們似乎早就不在里头,只剩下一些看守。”上官燕蹙眉。   千寻剑眉微挑,“你是说,他们早就得了消息。在我们包围莫家庄之前已经撤离。没有来得及撤離的,只是一些残兵剩勇?”   上官燕点头,“据目前情况看,应该如此。”   闻言,千寻愁眉,“为何他们的消息来得如此迅速?若真的要及时撤离,大抵就在我们在巷子里打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逃了。”   语罢,千寻转身朝着地道走去。   地道內,锦衣卫层层把守,死尸被一个个拖出去。   “这里的地道层层交迭,容易迷路。”上官燕道,所幸周旁石壁上都有灯台,地道内还算透亮。   “可有另外的出口?”千寻問。   上官燕颔首。“地道的尽处刚好在魏怀河边。我们没有防备,基本上春风得意宫的主力都撤离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这些残兵败将。”   千寻走在幽暗的地道里,望着少许打开的石室,“这些是做什么的?”   “所有都聚在这里,吃喝拉撒的,一概俱全。”上官燕道,“不过这间石室空空荡荡的,有些奇怪!像是客房又像刑房。”   闻言,千寻稍稍一怔。随即走了进去。   扑鼻而来是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因为是地下室,又常年关着门,所以这味道就算十天半月都很难排出去。   若是以前,千寻定然不懂。但是现在,她已经肯定这里曾经有过风花雪月的行房。   走在空荡荡的石室内,千寻环顾四周,除了正前方的木板床,床上只有薄薄的被絮,旁的什么都没有。   走过去的时候,她俯身望着地上有些奇怪的白点。   “这是什么?”上官燕不解。   千寻稍稍凝眉,尴尬的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一些……”   走到床边,床褥上也有些水渍般的印记。   可见这里确实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男女之欢。   蓦地,指尖轻轻触及被褥上一个闪光点,这是……千寻剑眉陡然凝起,“这是荧光粉?”羽睫扬起,她突然有种不知名的慌乱。   那么说在这里风花雪月的是云辰风?   是春风得意宫的人带走了云辰风,还让他在这里……那张稚嫩的面孔,若是面对陌上无双这样阴狠狡诈之人,会有怎样的害怕与颤抖?   他胆小,单纯,他们怎么忍心如何伤他?   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旁人倒也罢了,他却是个心智不成熟的皇长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曾经历过。   “少主?”上官燕一怔,“少主不舒服吗?”   千寻摇着头,“保护好这里,不许任何人踏入。带我去出口看看。”   锦衣卫占据了整个地道,上官燕领着千寻往外走。   地道盘根错节,极容易走错,所幸锦衣卫有的是人,所以才能很快找到正确的道路。   走出地道,是个很矮的一个山坡,往前走不远就是魏怀河的流经地。岸边柳枝轻垂,绿草繁茂,好一番生机勃勃。   一江春水奔流不息,千寻站在魏怀河便,愁眉不展,“下游便是发现皇长孙尸体的地方,那么极有可能是从这里被丢下去的。”   上官燕沿着河岸边走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   千寻蹙眉,低眉望着地上,因为下过雨,又草丛茂密,早已没有什么痕迹可言。   “燕儿,如果是你,你杀了人想隐藏凶器,你会藏在哪?”千寻问。   “这里?”上官燕蹙眉,“若是在这里杀人,随手丢进河里就是了。不然此处空旷,难不能要挖个坑埋起来?埋起来太费时,若是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此处僻静,鲜少有人过来,埋起来倒也不是没可能,不过正如上官燕所说,太过费时。想来陌上无双也不会如此愚蠢,大抵这凶器应该是丢进水里。   谁人不知,绣春刀乃是锦衣卫必配。   便是御林军和侍卫军也是不得擅用,何况民间百姓。   所以……寻常人要藏那样一件兵器,是极容易被人发现的。   杀了人,丢进水里,怕是最简单不过。   如今是春潮,前些日子又下了雨,魏怀河水涨势不小,要在水里找兵器,真是难上加难。   走在河岸边,千寻与上官燕试着朝着下游走。   谁知上官燕突然道,“少主快看,这里有血。”   千寻三步并作两步,在柳树根上的一块石头上,有模糊的血迹。虽然被雨水冲刷过,淡去了不少,但上官燕对于鲜血的灵敏度绝对高于任何人。   “是人血。”上官燕道。   “是在这里?”千寻望着魏怀河。   石头不大,约莫巴掌大小,当时大抵沾了血时,意外被推翻,所以才没被处理掉。   千寻俯身捧起石头,谁知却发现石头底下有些怪异。呆女记圾。   是五个深浅不一的小洞,也不知是何缘故,但确系人为。   “这是什么?”上官燕蹙眉,“五个洞?凑巧吗?”   千寻摇头,有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像是刻意为之。不过……”因为下过雨的关系,这五个小洞被泥水填补得差不多,所幸有石头挡在上头,还能看出本来样子。   上官燕看了看自己的手,“少主,是不是这样啊?”   语罢,上官燕将手插入泥土,待拔出来时,果然是五个深浅不一的小洞。   “这是什么意思呢?”千寻一时间也没有头绪。   不过既然这里有血,那就说明云辰风差不多就是在这里遇害的。大抵自知无力反抗,所以只能拼死留下点痕迹。   千寻想着,云辰风的思维方式很简单,所以不能用太深奥的想法去想他留下的线索。   可是五个手指洞,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燕儿,带着令牌去调集鬼军,这一次就算给我翻江倒海,也得把这魏怀河给翻个遍!”千寻起身,“三日期限,要快。”   上官燕颔首,“好!”   鬼军如今作为独立的军师,并不隶属朝廷,算是千寻的私有部队。鬼军,顾名思义,是水鬼之军。千寻刻意从定州水师中挑选的精壮士兵,加上严格的训练,如今入了水那都是游?一个。   数十名鬼军跳入水中摸索。   千寻缓步走在岸边,时刻留意着脚下。   “夫人,找到了!”一声惊呼,伴随着鬼军鱼跃出水。   明晃晃的绣春刀,在阳光下绽放着利利寒光。   “极好!”千寻如释重负,“送回锦衣卫。”   这头刚刚平静下来,那头便又有人喊,“夫人,这里有脚印。”   千寻急忙走过去,在一处洼地旁边,有个清晰无比的脚印。   “前几日下雨,若是有脚印,定然也冲刷得干净。这个脚印很清楚,大抵就是这两天留下的,因为低洼地有些潮,才能印下。”千寻起身,环顾四周,一眼望去空空荡荡,鲜少会有人来,而不远处就是一片林子。   “应该就是陌上无双撤离的时候留下来的。”上官燕道,“但是好奇怪,为何脚印会出现在这里,撤离应该上大路走,这里……”   千寻蹙眉,“能站在这里的,要么是来送信的,不想被人知道,才会避开大路。要么就是陌上无双本人,又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千寻伸手丈量了一下脚印,仔细的神情让上官燕极为不解。   “少主你在做什么?”上官燕俯身蹲下。   “爹说,每个人的脚印都是不同的。就好比人脚底上的穴道,每个穴位都有特殊之处。那我们就将脚掌分为七个点,每个点都做上标记。落脚的力度、宽度,七个点的距离差,还有人的习惯性,都是不同的。”千寻深吸一口气。   上官燕蹙眉,“我不懂少主的意思。”   “意思其实很简单,每个人的脚印都是独一无二。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脚印的主人,就能知道是谁跟陌上无双有过联系,或者是凶手也不一定。”千寻深吸一口气,“不过……我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宫里的人,会跟陌上无双有联系。”   “少主你说什么?什么宫里的?”上官燕死死盯着那个脚印,愣是没有发现什么。   千寻不说话,站在那里面色凝重,“宫中等级分明,我便是从宫里出来的,所以那里的东西算是最熟悉的。宫中宫女的鞋子,便是三五九等皆不同。到了太监,也是如此分类。这脚印应该是宫中三品随侍留下的,三品随侍着靴,靴面印虎纹,靴底铸豹纹。”   上官燕垂下眉睫,冷笑两声,“皇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不,皇长孙是个例外。”千寻深吸一口气,“只可惜,他不该生在皇家。”   “少主打算如何做?”上官燕问。   千寻蹙眉,“如今南理国使团尚在京城,让锦衣卫的暗卫秘密寻找陌上无双。此外,我要去宫里找一个人。”   “谁?”上官燕一怔。   千寻冷了眸,“万喻安!” ☆、第225章 看见了国公府档案   午后暖阳,這头千寻忙得不可开交,那头云殇却执笔院中。漫不经心的作画。   荒原快速走来,“王爷。”   音落,云殇环顾四周,“你们都下去。”   奴才们急忙退下,荒原这才上前一步,“王爷,找到刀子了。”   “阿寻就是阿寻,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的聪明过人。”他頓了顿。“却也一样的为人做刃,真是造化弄人。”   “按照王爷的吩咐,派人悄悄跟着陌上无双,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此外属下邀了鄂倍淙,刻意留下了他的脚印,想來锦衣卫已经发现,所以千寻此刻已经奔赴皇宫。”荒原不紧不慢的开口。   云殇的笔尖稍稍一顿,顿时墨染白纸,輕轻吐出一口气,“王妃也去了皇宫吧!”   “是,王妃与南理国丞相大抵要商议有关于协议之事,如今王妃沒了武功,自然不会成为王爷的威胁。”荒原丝毫不敢提洞房那一日的事情,有关完颜梁的事情。都尽量绕开儿女私情。以国家大事为重。   “避开千寻,别教她們碰面。”云殇开口。   “王爷是担心王妃……”   云殇不语,只是怅然若失的望着跃然纸上的女子。   一张没有五官的画影图形,谁也不知道画的是谁。   他却心里明白,有些人,一辈子都得不到。   将纸张搓揉成一团,云殇依旧温润轻笑,“想问什么只管说!”   “王爷不是要与春风得意宫联手吗?怎的现在却要引着千寻去查五皇子?”荒原不太明白,为何自己的主子突然就变卦了。   抬起头,云殇瞧着风起云涌的天。清浅的笑着。“谁敢威胁本王,谁就得死。五皇兄不死,本王岂不是要被他捏在手里?凭他是谁,他的母亲不过是个洗脚婢出身,岂能与本王平起平坐?”   荒原颔首,“属下明白!”   拾阶而上,走在幽冷的回廊里,云殇笑得温润,“凡是背叛本王的,也都该死。”   闻言,荒原垂下眉睫不语。   主子决定的事,从来无人可改。   千寻直接进了宫,直奔司礼监去找万喻安。   如今皇长孙处于丧期,整个皇宫冷若冰窖,谁都不敢展露笑颜,若是被人看见必受惩处。东宫还是不断有哭声传出,那都是为皇长孙哭灵的人,皇宫内外都死气沉沉。   千寻站在宫道上,望着东宫的方向站定很久。   “少主?”上官燕低低的喊了一声,“人都去了,节哀吧!”   “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只是觉得好心疼。世上再也没有这样干净的皇家人,再也不会有了。”千寻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   上官燕沉默不语,跟着千寻去了司礼监,却站在门外不肯进去。   千寻剑眉微蹙,“那你别乱走?如今宫中大丧,我不希望再多生事端。”   “放心吧,有少主再,燕儿不敢给你惹事。”上官燕自然是清楚的,此刻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千寻的生死。   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   司礼监的正殿内,万喻安正在吩咐奴才,有关于皇长孙云辰风的出殡事宜。一些礼仪礼节还有丧葬仪式,以及给皇长孙定谥号。   按理说皇长孙的谥号该由皇帝来定,然则皇帝痛心至此,东宫太子便叫人传了信,让司礼监找钦天监一道挑个好字,再交由皇帝定夺。   见着千寻进来,万喻安稍稍一怔,“指挥使夫人怎的进了宫?”   千寻一笑,“公公可有时间?”   万喻安挥袖教人退下,满是脂粉的脸上溢开少许清冷的笑意,“听闻夫人如今接受皇长孙一案,怕是辛苦了,不知何事需要杂家助力?”   宫中打磨,万喻安自然是圆滑的,见着千寻便知晓了她的来意。   “公公说笑,为皇家办事,为……为长孙殿下尽心尽力,千寻不敢言苦。只盼着有朝一日能给长孙殿下一个公道,别无他想。”千寻眸光黯淡了一下,“此次前来,想请公公帮个忙,查一下宫籍档案。”   “哦,可是有什么发现?”万喻安稍稍挑眉。   千寻含笑,“自然是有的,不过……”   万喻安颔首,“那便心照不宣。这宫籍档案都在掖庭局,你随杂家一道去便是。”说着他便朝着外头走去,“这宫籍档案寻常人是接触不得,不过既然是夫人想要,看在指挥使的面儿上,杂家无论如何都得拿出来。”   闻言,千寻一笑。   这万喻安刁滑得很,分明早早选了楼止这一阵线,如今还要说得这么为难,不是简介的搏楼止的好吗?   果然是宫里人,凡事都奔着一个利字。   走到外头的时候,万喻安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上官燕,眉头稍稍一蹙,抹着脂粉的脸上有着错愕的表情,“这丫头是……”   “是我的下属。”千寻也不瞒着,“燕儿,还不快见过万公公?”   上官燕冷笑两声,“参见万公公。”   万喻安愣了半晌,“倒有些像杂家认识的一个故人。”   “所谓故人便是故去之人,既然如此,公公何必还要在怀呢?”上官燕默不作声的站在千寻身后。   闻言,万喻安森冷的干笑两声,也不再说什么。   掖庭局里,保管着各宫各院的宫籍档案,一个宫人从入宫前到入宫后,以及生老病死或者离宫的全部记录。   “夫人要找谁的档案?”万喻安道。   千寻挑眉,望着密密麻麻的书架,有些犯了难。想了想便道,“我要宫中所有三品随侍的档案。”   万喻安一怔,“那可多了去,怕是不好找,可还有别的?”   “还有皇长孙出事时,宫门口的进出记录。”千寻补充了一句,“对了,这两日宫里可有什么异常?”   “皇长孙殁了,如今举宫哀戚,倒也没什么异常。”万喻安素白的脸上慢慢溢出异样的神色,“你这般问?难不成这凶手是宫里的?”   千寻也不解释,只是笑而不语,随手翻找着宫籍档案。   “对了,这三品随侍有没有人的姓名中带五这个字?或者在家排行老五之类的?”千寻随口问道。   万喻安摇头,“杂家如何记得住这么多人,宫里事多,杂家出去一会马上就回,夫人自己找。”   千寻颔首,“有劳了。”   临走的时候,万喻安又刻意的盯着上官燕看了两眼,“不知姑娘可认识上官秋?”   “不认识。”上官燕越过她朝着千寻走去。   千寻莞尔一笑,“公公多虑了,燕儿就是燕儿。”   万喻安不说话,满是脂粉的脸上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没有再回头。   “少主?”上官燕看了千寻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   “他的年岁都可以当你爹了,想来就算有恩怨也不是冲着你来的,我又何必问你与你计较什么。只要你还是上官燕,其他的我一概不问。”千寻顾自翻找着宫籍档案,“你去查进出宫记录,三品随侍的事情我自己查。”   上官燕愣了半晌,“多谢少主。”   千寻抬头,若有所思的吐出一口气,“燕儿,我相信你,所以希望你不会成为第二个绿萼。我的意思,你懂吗?”呆女围扛。   “燕儿懂。”上官燕颔首,“燕儿这条命是少主的,只要为了少主,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此生绝不会背叛少主!”   “绿萼也说过这话。”千寻走在书架群中,因为万喻安方才交代过不许打扰她,所以房内就她和上官燕两人。蓦地,千寻看见一侧的墙柜上摆着一个上了锁的锦盒。   上官燕低语,“燕儿答应过父亲,不会背叛少主,此生性命为少主所有,少主……”   她这厢还在说这话,千寻已经取下了那个锦盒,取出发中的簪子,轻而易举的就开了锁。对于这种逃生技能,当年千成对她可是从小培养。以前不知缘由,现下却觉得十分实用。   里头摆着一摞书籍,上头第一本就是《千修记》。   翻开两页,千寻诧异的发现上头很多方子跟爹的毒方一模一样。而最后一页的“火云珠”不就是她的霹雳弹吗?火云珠只是初期配方,而霹雳弹是在火云珠的基础上,更加精进。   打开第二本,千寻的心忽然漏跳一拍,上头赫然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话语:   天朝庚庆八年,成国公陌上城造反,着将军兰辅国钦命皇差,领兵出征剿灭叛逆。   敕令成国公府诛灭九族,长子陌上如玉与四子陌上无双,处凌迟之刑,即刻执行。女儿全部绞刑,得九女陌上春华,系国公府嫡女,国公夫人独女。赐蒸刑,死后鞭尸三日,悬于午门以儆效尤。   国公府上下一百三十余口,鸡犬不留。   时半年有余,得以诛灭逆党。   ……   “少主!”上官燕急忙按住了千寻的手,“别看!没什么好看的!”   千寻面色微白,气息微喘,只觉掌心冰凉。   上官燕急忙将东西都收回锦盒之中,“这个……”她犹豫了一下,快速将锦盒放回原位,“少主,这上头都是瞎写的,并不作数的。实情不是那样,实际上主子并没有谋反,她……”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第226章 有关五皇子的身世   万喻安缓步走進来,“还是让杂家帮着找才好,免得你们见着不该见的东西。委实惊得慌。”   千寻莞尔,面色有些微白,“神鬼不欺,有什么可慌?何况心胸坦荡荡,没什么不敢见不该見的。”   闻言,万喻安稍稍一怔,随后别有深意的笑了两声。   上官燕不说话,只是戒备的盯着万喻安,寸步不离的跟著千寻。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千寻忽然开口,“这个鄂倍淙是五皇子的三品随侍?”   万喻安挑眉,“是。”   “身高倒是很符合,体重也差不多,只是……”千寻蹙眉,“能不能拿到他的脚印,鞋子也可以。”   “这是做什麽?”万喻安不解。   上官燕道,“少主是觉得这个鄂倍淙……”   五皇子云祁?   当日在御花园她与南心一道說话,便遇见过这个五皇子。长得若笑面佛,却有着一双冰冷刺骨的眸。那绝对是狼的眼睛,现在想想都觉得狠戾无常。   彼时五皇子为難她,是云辰风出的头。   她还记得五皇子当时鼻孔冒烟的模样,委实是气急了。   但是这样一件小事,应该也不至于……到要杀死云辰风的地步。何况五皇子此人。谁人不知昏聩无能。如今却与春风得意宫联系在一起,千寻一时很难想象。   若是说给旁人听,只怕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在做梦。   “要拿到鞋子倒也好办。”万喻安道,“看这丫头也是个练家子,不如就跟杂家走一趟,杂家领你去一趟五皇子的寝殿便是。”   “五皇子为何还寄居宫中?”千寻蹙眉,云殇身为十三皇子尚且已经离宫别居,何以五皇子云祁还长留宫中?   万喻安谩笑一声,“那五皇子的母妃乃是早逝的宜妃,当年不过是个洗脚婢。若非皇上醉酒。何时能轮得到她侍寝。皇上是个重情义的,便许了她官女子的位份。后来有了身孕,这才从官女子升为贵人。一朝诞下皇子,皇帝怜悯,得了个嫔位。”   千寻蹙眉,“不是说宜妃吗?”   “死后才封妃,难道不可以?”万喻安嗤笑两声,便是这样的鄙夷神色,大抵宫中的每个人都曾经对五皇子云祁表露过。   有个卑贱的母亲,所以云祁的日子一直不好过。   “所以五皇子不得宠,皇上不屑理睬,这才留置宫中。公公是这个意思吧?”千寻道。   万喻安轻叹一声,“皇子们到了一定的年岁,都会被封分出宫,建立自己的府邸。皇上的子嗣并不多,大皇子被立为太子,此后皇上便一直没有子嗣,直到……”他刻意的顿了顿,“那段时间皇上是最开心的,谁知多年后,皇上便开始求仙问道,再也不理朝政。”   千寻剑眉微蹙,“皇上突然求仙问道?”   “这就不是杂家该管的事。当中曲折,有人心知肚明,有人讳莫如深。”万喻安道,“五皇子始终没有封分出宫,太子爷见其可怜,便留在了东宫。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如此一来,倒也无人再敢欺凌五皇子。久而久之,五皇子便长住东宫,皇上也不再过问。”   千寻颔首,“倒也是个可怜人。”   “怪得了谁?只怪自己没有个好娘亲。这宫中本就是弱肉强食,没有金刚钻就别拦瓷器活。一个洗脚婢而已,能有几斤几两?这宫里多的是妃子娘娘,能诞下皇嗣已经不易,旁的也只能算是时运不济。”万喻安冷笑两声,声似不屑。   闻言,千寻沉默了少许。良久,她才敛了容色,“燕儿,你随万公公走一趟。”   出入宫记录上头确实有鄂倍淙的出宫记录,那段时间恰好跟云辰风的出事时间相符。   上官燕看了千寻一眼,而后看了万喻安一眼,有些犹豫。   千寻嫣然轻笑,“放心吧,外头有锦衣卫守着,如今谁能伤我。速去速回便是!”   “好!少主切莫离开,燕儿马上回来!”上官燕跟着万喻安往外走。   好几次她不在,千寻险些遇害,如今上官燕也算是惊弓之鸟,最怕放任千寻一人。千寻如今有孕,肚子越发的大起来,跟人动手是越发的不可能,所以上官燕必须时刻随在身边。   待上官燕与万喻安离开,千寻的视线再次落在墙柜的锦盒上。起身,犹豫。坐下,又站起来。   锦盒里的那些话,就像刀斧雕刻一般,牢牢印在了心头。   有种憋闷,有种不知名的不安。   国公府是国公府,跟她有什么关系?   什么九儿?呆巨广血。   什么陌上春华?   她不过是千寻,是鬼医千成的女儿,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她都只能是千寻!   没有记忆,就代表没有发生过。   不是吗?   有些心烦意乱,千寻觉得头有些疼,好似有东西开始往外涌,可是她真的想不出这些是什么东西。有鲜血,有哀嚎,有熊熊烈火……   恍惚间,她好似看见丞相府覆灭的那一日,那种惨绝人寰的残忍。   房内有些憋闷,千寻快步走到门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这是……怎么了?   为何会觉得难受?说不出的揪心。   九儿……陌上春华?   千寻剑眉微蹙,站在门口,望着天际,良久没有回过神。   上官燕随在万喻安的身后,却始终将视线落在别处。   “杂家早年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认识一个榆木脑袋,那性子与你倒是极为相似。”万喻安放慢脚步,便走便道。   “你想说什么?”上官燕黑着脸,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万喻安晒笑,“没什么,只是想问问,看是不是故人之女。”   “我们家少主不是说了吗?所谓故人便是已故之人,既然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追究的?”上官燕嗤鼻。   “若真能如此,世间何来这么多的深仇大恨呢?”万喻安不依不饶。   上官燕挑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管你是不是他的女儿,杂家只有一句话,大局已定,莫动妄念。”万喻安说这话的时候,一双阴戾的眸子死死盯着上官燕。   “妄念?”上官燕冷笑两声,“孤身一人还谈什么妄念?若早前有,那是因为觉得有希望,但是现下,除了守住少主的命,我已无所求。”   万喻安似如释重负般颔首,“你比杂家认识的榆木脑袋,倒是通透了不少。”   “杀的人多了,自然不会挣扎这些无用之事。”上官燕道,“但我不欺人并不代表人可欺我,若有朝一日谁敢动我们家少主,我将倾命相付。皇帝也好,皇子也罢,我都会杀得干干净净。”   “宫闱禁地,你就不怕……”   “怕什么?”上官燕望着万喻安,“心照不宣的事情,还有必要藏着掖着吗?没错,我是来报仇的,不过……为了少主,我可以等。”   万喻安愣了一下,眼底的冷光渐渐的散去,如释重负般颔首,“如此也好!”   语罢,便也不再开口。   “皇帝,会不会动少主?”上官燕犹豫了一下。   徐徐抬起头,万喻安满是脂粉的脸上溢出一丝难解的神色,“不是有指挥使在吗?不过,若昭告天下,何有容身之所?都是该死之人,不是早习惯了听天由命吗?”   上官燕垂下眉睫,默不作声。   良久,她才道,“所以,只有楼止能救她,是吗?”   “你说呢?”万喻安意味深长的笑着。   跟在万喻安的身后,上官燕没有再说话。   东宫如今还处于愁云惨雾中,哭灵的声音响彻苍穹。顺着万喻安手指的方向,上官燕快速的找到了鄂倍淙的房间。从窗户跃入,一个驴打滚便已经落在床前。   正好床前摆着一双靴子,要取脚印不容易,但是拿到鞋子还是容易得紧。   抓起靴子,上官燕身轻如燕,几个落点便已经消失在房门外头。   “拿到了?”万喻安一怔,这丫头的功夫竟然如此高深莫测?   “少主吩咐,自然要做到。”上官燕转身便朝着掖庭局而去。   万喻安轻轻吐出一口气,神情复杂的摇了一下头。   二人离开不久,鄂倍淙便回了房间,却并未发现异样。刚刚坐在床沿,便听得一声微冷的音色从窗外传来。   “你已经暴露了,该想想如何退路。”外头有人,声音阴戾冷冽。   鄂倍淙陡然心惊,嗖的一下子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来不及了,你自己选择吧!”那人略带轻叹。   “你是说,锦衣卫查到了我的头上?不可能,五皇子还在上头,再不济还有个病怏怏的太子爷,锦衣卫如何能将手伸到东宫?”鄂倍淙略带激动,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纰漏。   那人轻吐一口气,“刀子被找到了,千寻的手里还有你的一个脚印,如今拿了你的靴子去对比,你已无路可退。”   音落,鄂倍淙重重闭上眸子,坐了下来,“我可以杀了她!”   “她身边有上官燕,就凭你也想动她?更何况,你觉得主子,会让你动她吗?”那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主子到底是舍不得她!”鄂倍淙的眸光霎时变得狠辣起来,“我不会后悔!既然没有退路,那么……就将此生,以命断情!”   外头一声低吼,“你疯了?” ☆、第227章 麻袋都是从里往外戳破的   上官燕回到掖庭局的时候,面色还是一貫的清冷,除了千寻。她甚少对旁人轻易表露神色。很多时候,千寻觉得上官燕心里有个结,一个永远都打不开的结。   但千寻不会去问,有些事情承受一次便罢,多提一次无疑多伤一分。   “可以抓人了。”千寻放下手中的靴子。   “就凭这个,便能抓人?”万喻安搖头,“未免太儿戏。”   千寻清浅吐出一口气,“公公是担心五皇子吧?”   万喻安一怔,“夫人好眼色。”   “皇长孙刚刚过世。若是鄂倍淙被當做疑凶,势必牵连五皇子。皇上丧孙,若然再连累儿子,只怕未必能受得了双重打击。万公公是这个意思吗?”千寻看着外头漸渐灰暗的天。   闻言,万喻安颔首,“宫中利益牵扯甚多,你可曾想过,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是故,夫人還是回去找指挥使商量商量,免得……”   “我顾及旁人的时候,旁人可曾顾及过我?”千寻扭头看他,“我只有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后若没有破了这个案子,公公可曾想过我的下場?”   万喻安愣了一下。沉默不语。   千寻轻叹。“世上谁人想死?哪个不希望自己长命百岁,千岁万岁。记得我曾说过,做人要凭良心,可是有个人却问我,良心是什么?不过是人吃人的托词,一种借口。同是杀人,结果都是一样的,却还是有人要争个黑白分明。”   “你想说什么?”万喻安抬头看她。   “我只是想告诉公公,如今我只在乎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其他人的生死。我一概不问。照章办事。无愧于天地。”千寻拂袖,“不过,看在皇上年迈,这事我会自己解决,不会惊扰皇上。”   “你就不担心指挥使那边……”   还不待万喻安说完,千寻站住脚步,回眸一笑,“在他面前,我只做千寻只做自己,旁的东西,公公觉得他会在乎吗?”   他自然不会在乎,他所在乎的如今也只有他们娘儿两,除此之外……她爱怎样便怎样。   万喻安不语,只是望着千寻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   若是上一辈的人,能有这份担当和胆识,对着自己心爱的人不必遮遮掩掩,也许那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到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少主?”上官燕一怔,“这就回去吗?”   “既然不能惊动皇上,自然也别惊动东宫。太子身子不好,怕是受不得打击。燕儿,你带着人悄悄的,把人带回来。明白吗?”千寻眸色微沉。   上官燕颔首,“放心,燕儿明白!”   犹豫了一下,千寻道,“记得,要活的。”   闻言,上官燕噗嗤轻笑,“放心吧少主,燕儿不会下死手的。”   千寻相信上官燕绝对能敌得过鄂倍淙,只是担心上官燕下手太重,待会把人给弄死,这才特意叮嘱一声。   要知道这上官燕下手,可一直都是下死手,做惯了春风得意宫的杀神,素来不留活口。   千寻出宫等着,大批锦衣卫跟在外头,坚守着皇宫各个出口。   等着入了夜再动,免得惊了皇帝。   然则也不知是走漏了消息,还是那云祁太狡猾,竟然领着鄂倍淙去了东宫太子云铎的寝殿,愣是不出来。   “少主,要不硬闯?”上官燕没有千寻的好性子,早已按捺不住。   千寻摇头,“不行,这样的话事情就闹大了。只怕无人可信,我因为脚印而抓人。何况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太子爷本就……若是惊了他,万一他一口气厥过去,我的麻烦就大了。燕儿,你别轻举妄动,凡事稍安勿躁。”   想了想,千寻抬步往东宫而去。   “少主!”上官燕犹豫了一下,“东宫的人都不太乐见你,你还是别去。燕儿看见那些人的嘴脸,就替少主不平。”   “我若不去,五皇子如何能出来?大抵你拿鞋子的时候,已经惊动了他们。”千寻看了上官燕一眼,“跟着去吧。”   上官燕重重点头。   千寻自然是明白的,上官燕不喜宫闱,或者说,憎恨这个皇宫。   不过因为千寻的关系,上官燕是真的可以将一切都放在一旁。   东宫依旧白绸翻飞,千寻在正殿外头站了很久,里头摆着云辰风的灵柩,心不经意的冷了一下。若然真的跟五皇子有关,千寻突然觉得,云辰风会不会死不瞑目?   被自家人杀死,当时该是怎样的切齿遗恨?   转身,千寻不敢回头去看那冰冷的灵堂,朝着太子寝殿快速走去。   狄东拦住了千寻的去路,“太子爷休息了,指挥使夫人还是请回吧!”   上官燕冷然上前,“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家少主的去路?”   “燕儿,不得无礼。”千寻低眉,缓一口气道,“还望通禀一声,就说锦衣卫百户长千寻有要事相商,是关于皇长孙的案子。”   狄东一怔,“好,你等着。”   千寻深吸一口气,站在外头等着。   “少主?”上官燕面有愠色。   “燕儿,这是皇宫,不得随意放肆。”千寻一本正经,“待会我进去,你记得在外头盯着,见着机会就抓了鄂倍淙,明白吗?”   “那少主呢?”上官燕旁的一概不管,只管千寻一人周全。   千寻莞尔,“太子不会对我怎样。在东宫,五皇子不敢轻易对付我。”   上官燕颔首,“明白!”   不多时,狄东便走出了寝殿,“夫人,请跟卑职进去。”   千寻跟着狄东走进寝殿,外头的上官燕抿着唇,想了想忽然吹了一下口哨。哨声传出去甚远,良久,小白才盘旋空中,缓缓落在了她的肩膀处。   上官燕想了想,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将院子里那点黄腊梅包了进去,“小白,送给楼止。但愿他看见黄腊梅,知道我说的是皇宫。”呆共页圾。   黄,跟皇,应该可以互通吧?   小白冲着她“咕咕”的叫了两声,也不知是鄙夷上官燕的智商还是怎的,随即飞上天空,消失在夜幕中。   千寻走进寝殿的时候,太子云铎靠在软榻上,双目无神,整个人就靠着千寻的毒方吊着命。她自然也是知道,瘦如枯槁却不肯闭眼,是因为太子想看到她为云辰风找出凶手的那一日。   也许他早已不在乎凶手是谁,他想要的,只是对儿子的一种弥补。   “参见太子殿下。”千寻行礼。   五皇子云祁就坐在软榻旁边,鄂倍淙站在云祁身后,皆用一种阴冷的目光盯着她。   云铎颔首,“起来吧!”   千寻谢礼起身,“殿下可有按时服药?”   “怎么敢不吃药,我还等着你给皇长孙一个交代。”云铎说得有气无力,又是低低的咳嗽着,听着好似痰梗堵塞。   轻轻吐出一口气,千寻看了云祁主仆一眼,这才道,“回禀太子殿下,事情有了眉目,但具体的结果,还待查!”   “哼,无根无据的事情,来此作甚?你是觉得还不够伤人吗?”云祁怒然,“如果不是因为你,皇长孙怎么会出宫?你倒说得轻巧,有了眉目,眉目何在啊?千寻,你别以为自己是楼止夫人,就能恣意妄为,自以为是!这里是东宫,容不得你胡言乱语,更不容你放肆!”   千寻剑眉微蹙,“卑职还未开口,王爷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吗?卑职今日是以锦衣卫百户长的身份前来,并非是楼止夫人。何况王爷自己都说了,这是东宫,容不得放肆!既然如此,卑职又岂敢造次。”   一句话,让云祁的脸骤然青一阵白一阵。   东宫,自然是要太子做主。   他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寄居东宫,若敝屣一般的人物,也敢在此宣兵夺主。   “皇兄,臣弟并无放肆之意。”云祁忙解释。   云铎轻叹一声,无力的摆了摆手,“都别吵了,我听着心烦。千寻,说说吧,到底找到了什么眉目?”   千寻眸色微恙,慢慢道,“卑职发现了皇长孙的被害地点,确系与春风得意宫有关。此外还找到了杀害皇长孙的凶器,也发现了有关凶手的一些蛛丝马迹。”   闻言,云铎整个人都勉力坐起来,“你说什么?”   “卑职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掺假。”千寻站在那里,面无波澜,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睨了面面相觑的云祁主仆。   “你如何得知跟春风得意宫有关?”云祁道。   千寻冷笑,“王爷似乎对春风得意宫颇感兴趣,也不问问卑职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反倒……”   云祁面色一紧,“本王自然是关心皇长孙的案子,只是这春风得意宫的事一直都是你们锦衣卫督办,如今出了事,锦衣卫难辞其咎。”   好一个难辞其咎!   眉睫微垂,千寻颔首,“是,锦衣卫是难辞其咎,一着不慎反倒教人钻了空子。只是民间有句谚语,叫麻袋都是从里头戳破的。想来这民俗谚语,王爷是最知根知底的。”   一番话,让云祁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千寻摆明了是羞辱,什么叫民俗谚语,王爷知根知底,无外乎是嘲讽他的母亲宜妃,乃是卑贱的洗脚婢,故而对于这种最底层的东西,才会了如指掌。   偏偏千寻说了一句:麻袋是从里往外戳破的。   愣是让云祁有气也不敢出,否则他岂非就是窝里反的那个人,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第228章 擒下鄂倍淙   云祁冷哼一声,沒有继续接话茬。   倒是云铎喘了几口气才算缓过劲来,“凶手是谁?”   千寻故作神秘的直起身子。却让四下的氛围陡然冷寂到极点。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云祁身上,千寻慢慢悠悠的开口,“暂時还没有证据,不过已经有了嫌犯,那么抓到真凶也是指日可待。”   “继续查!”云铎用力的咳嗽着,突然一口血喷在地上。   云祁急忙去攙,却被千寻抢先一步。   “太子殿下累了,王爷还是先行回去,免得扰了太子殿下休息。”千寻道。   云祁一怔。“皇兄这里惯来是本王在走动,你一个女子怕是多有不便,还是你先回去。这裏交由本王,本王会好好照顾太子皇兄的。”   千寻轻叩云铎的腕脉,“太子殿下乃是气急攻心,王爷不懂医理,在也無用。何况太子殿下的身子,如今用的是卑职的方子,药效如何药理如何,卑职最清楚。王爷,请吧!”   一番话,说得云祁面红耳赤。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千寻,良久没有挪開。   但很显然他根本不想走出东宫,只是跟鄂倍淙交换了眼神。站在了一旁。   千寻按住了云铎几个穴位。才算让云铎缓过气来,“殿下,好些吗?”   云铎自从云辰风死后,整个人急速苍老,如今两鬓斑白。原是行将就木之人,如今更添心伤,只是靠着千寻的毒方维系最后的生命。   “好、好些了!”云铎无力的点头。   千寻将靠枕抬高,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些,“太子殿下放心,卑职一定不会放过那些人。”   云铎看着千寻。“你是不是……”   “皇上给卑职三天时间。卑职自然会在三天内处置妥当,殿下只需好生将养着,看见那一日便是。”千寻低柔的开口,复而看了一侧的云祁与鄂倍淙,轻叹一声,“实不相瞒,其实长孙殿下与卑职算是知交,卑职自知身份有别,也不敢僭越。”   说到这里,千寻看见云铎的眼眶红了,便去端了一杯水奉与云铎,“太子殿下节哀,长孙殿下是个好人,所有人都会记着他的好。”   许是千寻的话触动了内心深处的东西,云铎哽咽的开口,“我一贯觉得他没出息,身为皇家子弟,却没有半分心思放在江山社稷之上。成日只顾着诗词歌赋,还要叫我与父皇处处为他忧心。这小子经常溜出宫,每次都让御林军满大街的找。”   千寻不说话,只是听着云铎一个人自言自语。   从云辰风出事闹了一场,她便听人说,太子爷再也不肯轻易开口说话。   逢着这样的事,憋在心里,只能越来越伤。   “在这皇宫里,唯有他这么一个皇长孙,可惜他从小心智不足,三岁才开始牙牙学语。便也是因为这样,我与他皇爷爷格外的护着他,随他闹腾随他喜欢。知道他喜欢溜出宫,却也舍不得堵了那道侧门,就怕他一着急爬墙,摔着磕着了。”云铎老泪纵横,“他总觉得我管得太多,可是我只想给他留条活路。这天朝的江山,我知道他担不起,我也不指望他担着。自己这太子之位何其艰辛,我心知肚明,怎么舍得让他也走我这条路?我就想着,能在临死之前,给他谋个守城之主的位置,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做个平安喜乐的人。我不是太子,不是长子嫡孙,只是个想为儿子尽心尽力的父亲。”   千寻看见他死死握着那个茶杯,似乎要将杯子捏碎。   “可是就算这样,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啊!”云铎泪如雨下,“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宁愿拿自己的命,换我儿子的命。可惜,就算请了满殿神佛,他都回不来了。什么,都没了。”   那一刻,谁能体会一个父亲的绝望?   谁都不能!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疼。   云祁垂着头,“皇兄别说了,好生养着才是。”   “老五啊,你先回去吧!”云铎流着泪,千寻在一旁伺候着,捏了湿毛巾。   云铎拭泪,神色哀伤,然则哭一哭,看上去越发的憔悴,气息却好了不少。有些话憋在心头,没病也憋出病来,何况是云铎这样的久病之人,郁结难散。   “王爷请回吧,卑职替太子爷重新拟方子。”千寻哽咽着。   见状,云祁确实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只能悻悻的走出寝殿。   瞧着云祁主仆出去,云铎这才上下打量着千寻,深吸一口气道,“你是故意的吧?”   “太子殿下郁结难舒,药石难医,不如让太子发发气,能舒坦一些。”千寻清浅吐出一口气。   “你是避开老五吧!”太子爷是谁?云铎在宫闱里生存那么多年,岂是随便就能糊弄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已无所求,唯一所求便是能睁着眼,等到那一天。什么报不报仇的,我也不在乎了,我就是想知道,我儿子是死在谁的手上,死之前有没有痛苦?”   千寻不说话,只是眨了眨羽睫。   “没有。”千寻良久才道,“一刀毙命,殿下他……”   云铎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千寻点头,“有件事,卑职必须跟太子殿下通禀一声,希望太子殿下有个心理准备。这事还未查证,但是八九不离十,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请太子殿下都不要走出寝殿半步。”   闻言,云铎陡然仰起头,仿佛猜到了什么。   没人知道千寻后来跟云铎说了什么,只知道众人进去的时候,云铎神情呆滞。有些事,提前知道总比最后一个才知道,要好得多。   有个过程,总好过突如其来。   千寻走出寝殿的时候,上官燕已经拿下了鄂倍淙,并且挑断了鄂倍淙的手筋,让其毫无还手之力。   这才是上官燕的作风,绝后患。   鄂倍淙快速的被拖走,身后血迹斑驳。   云祁就在一旁,被锦衣卫拦住。   “你们要做什么?”云祁怒然。   “请鄂大人回锦衣卫喝茶。”千寻漫不经心道,眸光微冷,“怎么,王爷也想跟着一道去?锦衣卫人多庙小,怕是容不得您这位大佛。若王爷不嫌弃,刑狱里倒多得是房间,您可以自己慢慢挑。如何?”   云祁愤然,“你们有什么权力,擅动宫里的人,擅动本王的人?”   “就凭我是锦衣卫百户长,皇上钦命调查皇长孙一案。王爷若是有异议,我可以去请都指挥使的谕令,先斩后奏,皇权特许。王爷,不会不知道吧?”千寻冷了眸,“今日别说小小的三品随侍,便是王爷您……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云祁拂袖。   “欲加之罪?王爷说得好轻巧,倒也脸不红心不跳。极好!”千寻冷笑两声,“燕儿,带走!我们回去!”   云祁不肯,“锦衣卫就能如此恣意妄为吗?”   “恣意妄为?试问王爷,如何恣意?如何妄为?锦衣卫身兼查察之责,审问犯人之权。今日若鄂倍淙是清白的,明日我就给你风风光光的送回来。若然不是……锦衣卫三百六十六道大刑,慢慢熬吧!”千寻拂袖,领着众锦衣卫大摇大摆的走出东宫。   没走两步,仿佛想起了什么。   千寻回眸,“燕儿,留人,把东宫的守卫全部换成锦衣卫。”   “什么?你们……”云祁愣住。   “太子爷有命,锦衣卫全权处置东宫事宜,直到长孙殿下出殡。”千寻剜了他一眼,而后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唇角勾起,声音微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语罢,千寻再也没有停留。   千寻走出门的瞬间,大队锦衣卫从外头涌入东宫,很快就开始替换东宫的侍卫。将整个东宫团团包围,重兵防守的姿态,让局势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更让云祁不安的是,至始至终,云铎都没有露面。呆共贞巴。   如此,云祁便知……大事不妙,只怕云铎也是知情!   但那又如何,鄂倍淙被带走,东宫换了防守,直接将云祁与所有的相关人员都隔离。在宫里,云祁就像是拔了牙的老虎,一时间倒也翻不起大浪来。   只是千寻带走了鄂倍淙,那就意味着,他的身份地位随时会被揭穿。   他原就是不得宠的皇子,若是秘密被揭穿,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他……   思及此处,云祁快速往自己的寝宫方向走去,哪知刚刚进门,身后的房门却突然“砰”的一声关闭。   “谁?”云祁心惊,声音略带惊怖之色。   “王爷连杀人都不怕,如今慌什么?”那是荒原的声音,幽冷的飘荡在房内。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梁上蹿下来,稳稳立在云祁的面前。   怀中抱剑,黑暗中半垂着头,还是一贯的死气沉沉。 ☆、第229章 被强制留在宫中   “是你?”云祁冷了眸,黑暗中那张笑面佛一般的臉,慢慢溢出一丝幽冷。“老十三坐不住了?怕受牵连?还是他觉得,此刻有了足够的把握,能威胁到本王?”   荒原也不作声,只是不慌不忙的坐下。   云祁冷笑两声,“本王再不济,还有个陌上无双。”   “咱家主子今日让属下过来,是要交给王爷一样東西!”荒原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见状,云祁急忙掌灯。   微弱的灯光下,他看见了兰大将军府的戳印。还有兰辅國的亲笔字迹。   “兰家竟然肯?”云祁蹙眉,拿着书信端详了良久,也没有拆开。一直用狐疑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荒原,“老十三这次怎么下了血本?连兰家也敢搭进來。”   “皇长孙之事,十三王爷难辞其咎,跟五王爷可谓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王爺出了事,哪日咬出十三王府,岂非得不偿失。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愿不愿意就看王爷的意思,成与不成就看老天爷的。”荒原不紧不慢的说着。   闻言,云祁还是犹豫。   畢竟云殇的心思,并非人人都能猜得出来。   但……荒原所言确实是不争的事实,如今鄂倍淙被抓,千寻摆明了是冲着他来的。避开云铎。在东宫悄然动手。分明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突审鄂倍淙,而后……他五皇子便岌岌可危。   进退两难。   生死一念间。   “王爷可以好好考虑,等着鄂倍淙招供,这东宫的锦衣卫就会立刻动手。属下倒想知道这陌上无双,赶不赶得及来救王爷?”荒原起身,“别忘了,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可有先斩后奏之权!”   音落,云祁长长吐出一口气,到底还是打开了书信。   信中言明。太子久病难以继承纲常。皇长孙已殁,天朝如今唯有十三皇子与五皇子堪与继承大统。若是双方联手,一举夺宫,可共享天下,得半壁江山。只要能将兰家从边关调回,成大事之后不予剥夺兵权,便无所求。   “世上有如此便宜的事?”云祁盯着荒原。   荒原轻嗤,“亲笔书信,你若不信,可以去掖庭局找一些档案文集,对比对比。”   云祁蹙眉,冷哼两声,“江山共享,可能吗?一山尚且不容二虎,江山岂能有二主?”   “很简单,事成之后,王爷给个承诺便是。”荒原道。   “什么承诺?”云祁一怔。   荒原深吸一口气,“杀了楼止,留千寻。”   云祁突然笑得格外嘲讽,“想不到老十三还心心念念着那丫头?可知本王有今日,都是拜那丫头所赐?若不杀她,难消本王心头之恨。”   “十三王爷不求其他,连江山都可拱手相让,只要千寻一人。”荒原垂着眉目,“王爷若是连这都不肯,那就不必谈了,各安天命吧!”   “慢着!”云祁突然叫住转身欲走的荒原,“你以为本王会相信吗?老十三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会为了一介女子而放弃天下?出动兰家大军,甚至于冒着逼宫犯上的罪名,只是为了千寻?”   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书信就在王爷手上,王爷信也好不信也罢。话,属下已经带到,如何答复,就看王爷您有多少诚意。”荒原抱着鸠摩剑,抬步往外走。   “一封书信,何以为信?”云祁是个极为小心的人,否则不会小心至此。   若非千寻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让陌上无双坏了大事,绝对不会是如今的场面。   陌上无双太过于紧张千寻,一心要抓住千寻,使得春风得意宫和天衣教都暴露在楼止面前,最终被锦衣卫屠戮得所剩无几。   再加上那上官燕的背叛……   如今云祁手中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让他跟锦衣卫抗衡,但如果有兰家支援,那这最后的困兽之搏,也未尝不可。   一朝君临天下,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一声万岁金安,脚下不知踩了多少人的鲜血。   “白纸黑字都给了王爷,难道还不能让王爷信任?”荒原冷笑,“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说了,告辞!”   “好!”云祁掷地有声,“什么时候?”   “王爷觉得鄂倍淙能扛多久?”荒原道,“锦衣卫刑狱,三百六十六道刑罚,他能熬过多少?”   云祁不做声,只是冷了眉心。   “明夜子时。”音落,荒原已经消失无踪。   子时,果然是极好的。   明夜!   一朝定胜负。   只是明日,世事多变数,谁知道明日会是什么样子!   鄂倍淙,到底能挨得住多久,尚未可知。   当日那白发老鬼,终归是没能熬住,若不是绿萼灭口,云祁的身份早已暴露。   所以今日……   云祁只会更加焦躁,多年的累积的力量,蓄势待发,能不激动吗?想到那高高在上的赤金龙椅,谁还能淡定?   握着书信,这将是最后扣住云殇的命脉。   一朝天下定,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云祁冷笑两声,望着手中的书信,笑得阴冷诡谲。   只是,千寻并未出宫,事实上,也容不得她出宫。只是进出东宫这么一会的时间,宫禁内外所有的防卫都换了模样。如今全部都是御林军统领胡毅的人,一个个严阵以待,看样子是有所异动。   站在宫门口,千寻被拦了下来。   “放肆,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夫人吗?”上官燕怒斥。呆共丽血。   胡毅缓步而来,仿佛早有所准备,“夫人得罪了。现下宵禁,宫门该下钥了,您怕是出不去的。碧月阁里已经准备妥当,还望夫人暂且休憩一夜。”   上官燕刚要开口,却被千寻按住了手。   千寻眸色微恙,“你确定指挥使会允准?”   “指挥使大人那边会有人去通知一声。”胡毅皮笑肉不笑。   上官燕扭头望着千寻,“少主?”   “好!”千寻颔首,“那我便留下来。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玩什么花样!”   所幸鄂倍淙快一步被送出宫,如今大抵在送去锦衣卫的路上。   有上官燕在,千寻要闯宫自然也是容易的,但是……留人有意,她又何必驳人美意?宫中之人私下里都知道,胡毅其实是云殇的人。早年在宫中行走,暗地里也确实帮过千寻几次。但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想不到胡毅如今却被云殇派上了大用场。   御林军统领都出动了,只怕这宫禁,要变天了。   千寻不挣扎,也不让手底下的人反抗,只是领着身后的一队锦衣卫去了碧月阁。   碧月阁外锦衣卫严防死守,墙外是御林军的团团围困。   安然躺在床榻上,千寻不骄不躁,好似回了家一般毫无危机感。上官燕却在窗口站了良久,眸光利利。   “少主安心睡觉便是,燕儿守着,绝不会教任何人对少主不利。”上官燕握紧手中的血蔷薇,严阵以待。   千寻却不以为然,“他们要对付的不是我,留下我大抵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上官燕蹙眉,“少主在说什么?何以燕儿听不懂?”   “我问你,今夜何以宫闱动?”千寻坐在床沿,含笑望着上官燕。   听得这话,上官燕便道,“是因为咱们抓了鄂倍淙?”   “你还不笨。”千寻道,“我们这头抓人,他们那头就开始行动。这意味着什么知道吗?”   上官燕低冷的吐出两个字,“逼宫。”   “自古帝王多薄情,皇家子嗣为了皇位,屠戮无数。五王爷想来也是冲着皇位去的,如今大抵跟十三王府不清不楚,一旦我们将秘密揭露,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被动。五王爷处心积虑那么久,怎么可能看着自己到手的一切都化为泡影?”千寻冷了眸。   如此一说,上官燕越发焦灼,“既然少主心知肚明,为何还要留下来?岂非更加危险?”   “我都说,他们留下我不是为了对付我,只是不想让楼止插手!”千寻望着明灭不定的烛光,羽睫微微垂下,他若是得知自己被留下,又会有怎样的举动?   “可能吗?”上官燕摇头。   楼止的性子谁人不知,怎么可能受人威胁?   然则……千寻如今有了身孕,上官燕是看着楼止对千寻百般宠溺,如此……   千寻撇撇嘴,“不可能。”   上官燕一怔,“既然明知不可能,为何他们还要这么做?”   “若我想得没错,应该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更或者只是逢场作戏,给那些个傻子呆子瞎子看。”千寻说得讳莫如深。   “给谁看?”上官燕摇头,脑子里转不过弯。   千寻莞尔,“明天就知道了。”   “那……姑爷今夜……”上官燕蹙眉,这宫闱就算安插再多的守卫,只怕也挡不住楼止。楼止会漏夜赶赴来救少主吗?还是……任由少主被当做诱饵和威胁,强制留在宫中。   指尖轻轻敲击着床前,千寻赤着脚踢自己的靴子,“这世上除了阴曹地府,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只有他愿不愿意,别无其他。” ☆、第230章 宫变开始 钻石过百加更   千寻因为有孕,本就嗜睡,一覺醒来已经是天亮。   睁开睡意惺忪的眸子。鼻间却嗅到一股清香。   “少主你醒了?”上官燕已经开始布置早膳。   床头,放着一支新鲜的紫藤花,浅紫带蓝。千寻愣了一下,唇角慢慢溢开一丝浅笑,“为何我不知道?”   “少主睡得沉,姑爷不让叫醒,我便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一大早御花園里那株紫藤花开得极好,姑爷也不知为何。去弄了这么个东西放少主床头。想想也真是有些费解,堂堂锦衣卫都指揮使,也稀罕这少年郎的做法。”上官燕自顾自的说着。呆共鸟亡。   千寻嫣然轻笑,“真好看。”   “只要是姑爷送的,少主都觉得是好的。”上官燕道,“少主用膳吧,姑爷临走前吩咐,今儿个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你。”   摆弄着手中的紫藤花,千尋笑了笑,“他还说什么?”   “没有了。”上官燕道。   千寻稍稍蹙眉,“果然太了解彼此,真当没有什么好处。連一点好话也舍不得说,真真小气。”   闻言,上官燕偷笑。   将紫藤花放在桌案上。千寻虽然嘴上抱怨。心里却欢喜得紧。   不知道是谁,曾经在记忆裏说过,紫藤因树而活,因爱而生。树与藤纠缠在一起,才能化腐朽为神奇。是故紫藤花,代表着沉迷的爱。一种不可言喻的执着,和最幸福的时刻。   “外头现下如何?”千寻用完早膳,缓步走出门。   站在院子里望着天,有些黑沉沉的压抑。今日没有阳光,天际的云层有些厚重。   千寻稍稍凝眉。却听得上官燕道。“内外的侍卫全部换了,皇宫已经被控制。”   “不知道皇上那里会是什么情况。”千寻倒也不着急,手中把玩着那支紫藤花,一脸的惬意。蓦地,她顿了顿,扭头望着上官燕,“不许轻举妄动。”   上官燕蹙眉,“这话少主说过多回,燕儿都记得。”   “记得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我希望你做到,而不是记得。”千寻撇撇嘴,轻叹一声,“变天了,看样子熬不过今天晚上。”   “少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上官燕一怔。   千寻嗤笑,“看这架势还不清楚吗?这天下要换个皇帝坐坐了。”   “为何姑爷不带少主离开?”上官燕慌了神。   若然真的宫变,她一人倒也罢了,如今千寻有孕,是断不能有所损伤的。她如何能克敌制胜,而又不让千寻损伤分毫呢?   “我若走了,人家岂能放心的动手?”千寻挑眉,缓步朝着外头走去,“唯有我留下,他们才会自以为是的动手。楼止是对的,带我走,就闹不起来了。他素来喜欢渔人得利,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上官燕面色一沉,“姑爷怎么可以让少主和小小主当诱饵?”   “他素来喜欢什么都掌控在手里,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以为他来一趟又空手而回是何道理?”千寻笑了笑,走出碧月阁的大门。   外头被御林军拦着,锦衣卫齐刷刷与御林军保持着对峙的局面。   如今千寻手上的人不多,自然没办法与御林军抗衡。   挥手退了自己的人,千寻让上官燕搬来一张软榻,就那么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就算没有太阳,如今的天气也算怡人。她就敞着门看着门外头来来往往的御林军巡视,不亦乐乎的摆弄她手中的紫藤花。   上官燕不知道千寻对于楼止的全身心信任是从何而来,可是少主的话,她却是百分百相信。坐在千寻身边,看着千寻与小白抢瓜子吃,上官燕的眉心越发皱成“川”字。   一人一鸟,玩的真当好。   好似外头的动静,都是摆设,压根没影响到这里。   “少主?”上官燕实在按捺不住,“万一五王爷派人冲进来……”   “这是御林军,又不是春风得意宫的门徒,你担心什么?宫里自有皇上做主,五王爷想要闹腾,首先也得先把皇帝拉下马再说。手上无权,说什么都是废话。”千寻不以为意。   上官燕颔首,“是这个理,但是……”   “你猜,接下来会怎样?”千寻嗑着瓜子,煞有其事的盯着上官燕。   这表情,让上官燕一怔,却只能无奈的摇头。   千寻撇撇嘴,“真当无趣。不若你我打赌,看看咱家爷安排了什么好戏跟人家唱对台。”   上官燕蹙眉,“少主到底在说什么?燕儿一个字都听不懂!”   “唉……”千寻一声长叹,端起一旁的白开水喝了一口。   “谁说春风得意宫的人就进不得皇宫?”熟悉的声音陡然从外头传来。   千寻噗的一声,将嘴里的茶水喷个干净。一抬头,竟然看见陌上无双披着斗篷黑衣,大摇大摆的走进碧月阁的门。   血蔷薇瞬间出鞘,上官燕立刻拦在了千寻身前,眸色微冷,“陌上无双,你还敢来!这一次,我要你有命来,无命回!”   “这宫里如今都在五王爷的控制之下,你们觉得自己还有多少全身而退的胜算?”陌上无双冷笑两声,银色的面具之下,那双眸冷入骨髓。   上官燕站在那里没有动,并非她在犹豫,而是她听见了弓拉开弦的声音。整整齐齐,包围了整个碧月阁。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   杀人的人!   “然后呢?”千寻缓缓坐起身子,却一把抓住了小白。这个节骨眼上小白要是往上飞,就会变成叉烧鸟,保管万箭穿身。   小白仿佛也明白了少许,趴在千寻的肩头低低的叫着。   陌上无双冷笑着走近,“然后你们就会死。”   “要我死还不简单,让外头的弓箭手招呼一声便是。”千寻面不改色,依然漫不经心,“不过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杀我,来日可别怪我。”   “果真不怕死。”陌上无双嗤冷。   “不怕死的是你!”千寻嗅了嗅手中的紫藤花,“最好离我远点,否则我们家爷可是小气得紧,保不齐哪日就将你剥皮拆骨。”   陌上无双冷哼两声,“楼止若是真心待你,怎么舍得让你们母子身陷险境。”   千寻剑眉微挑,一口瓜子壳喷向陌上无双,所幸被陌上无双躲开。   “没事装成你们主子,是不是很好玩?我都不想拆穿你,你还跟我磨磨唧唧。”千寻嗤冷,“别以为披上人皮就不是狗,这改不了心里的狼心狗肺,就一辈子都是狗。不过说你是狗还抬举你了,狗都知道吃几个良心,你们吃的却是人,还不带吐骨头。”   这话一出口,上官燕的眉头陡然凝起,“假的?”   “你跟他交手多回,是真是假还分不清?”千寻撇撇嘴,“身上的味道不同,装得再像也没用!”   陌上无双愤然转身,掉头就走,“带上他们去无极宫。”   “少主?”上官燕越发紧张。   “正合我意!”千寻二话不说走出门。   上官燕寸步不离,丝毫不敢松懈。   无极宫外头的守卫也全部换成了胡毅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可谓重兵防守。其中还夹杂着白衣童子,这些都是陌上无双的门徒。   看样子内外勾结得极好!   千寻嗤冷,缓步走进了无极宫。   这些人畏惧上官燕,不敢动她,只能随时将她带在身边。千寻冷蔑,这些人都想要她死,奈何不是畏惧楼止,就是惦记着她身上的价值,真是好笑。   及至无极宫前,千寻小心的环顾四周,没有一点异常。这无极宫还是当日的模样,此刻皇帝正愤怒无比的坐在正殿龙椅处,双目怒睁望着突如其来的一切。一觉醒来,宫禁都变了天,如何还能安枕于榻?   云祁就站在中央,见着千寻时笑得阴冷无比。   那张笑面佛一般的容脸,实则佛口蛇心,笑里藏刀。   “谁来告诉朕,到底发生何事?”皇帝大怒。   被困在无极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为一朝天子,自然是怒不可言。但看着底下一片冷寂,皇帝更是按捺不住的怒吼,“到底发生何事?为何外头的守卫全部都换了,为何朕连踏出寝宫半步都不得?”   云祁垂着眉头不语,却听得千寻上前一步道,“皇上稍安勿躁,想来是有人私自调动了御林军,才导致了如此局面。皇上是九五之尊,谁敢造次!”   “放肆!”皇帝怒然,“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敢私自调动御林军,包围朕的宫殿!”   “那就要问问王爷,昨儿个夜里发生了何事?”千寻挑眉。   云祁冷笑,“锦衣卫擅自拿人,怎么,现在却成了本王的错?”   “王爷这是承认自己调动了御林军吗?”千寻道,却见云祁稍稍一怔,不觉笑得越发浓烈了一些,“卑职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解答。不管昨夜发生什么事,为何今日连春风得意宫也跟着进宫?这些逆臣贼子,王爷竟也认得?”   “你!”云祁哑口无言,狠狠的盯着千寻。   皇帝陡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眉头怒然皱起,“春风得意宫?老五,你怎么会跟春风得意宫沾上关系?”   “皇上这话错了,恐怕不是沾上关系,而是原本就是有关系。”千寻冷笑两声。   陌上无双上前一步,“说得真好,原就是有关系的。”   千寻的眉陡然扬起,却听得陌上无双冷然入骨的声音,“皇上可还记得我吗?那个被你杀不死的成国公府四公子,陌上无双?”   公告一下:加更条件全部取消,每天三更9000+字,稳定更新! ☆、第231章 九五之尊的皇位   那一刻,千寻看见皇帝的臉上表露出那种极为复杂的神色。   有切齿的恨,有疯狂的怒。夹杂几分无奈与悲凉的情愫。   千寻站在那里,也不戳穿,只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一转头,她看见上官燕蠢蠢欲动的握着血薔薇的剑柄,手背上青筋迭起。   “陌上……无双!”皇帝身形微颤,所幸被赵玉德搀住,“陌上一族,都该死!”   “这天下,如果没有陌上一族。没有成国公府,皇上您还能穩坐龙椅吗?”陌上无双嗤冷,“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上当年赶尽杀绝,可曾想过今时今日?”   皇帝怒不可遏的盯着云祁,“那你呢?”   雲祁冷笑两声,“父皇不都看见了吗?何以还要问?”   “你们这是造反,是谋逆!”皇帝怒喝。   “皇上何必自欺欺人?”千尋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已经既成事实,何必还要不信?虽然很难接受,但必须接受。皇上,您的儿子想要谋夺您的皇位,已不是一日两日。早在天衣教成立初期。王爷就已经有了篡位之心。”   “你说什么?”皇帝不敢置信的盯著千寻。   千寻若无其事的笑着。“卑职的意思很简单,天衣教和春风得意宫早就勾结,而且背后的主谋就是皇上最不起眼的五皇子。您的儿子背着你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勾当,您知道吗?天衣教烧杀抢掠,靠此敛财壮大,最后扶持了皇上您的仇人,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皇帝险些一头栽倒在地,赵玉德心惊,“皇上……”   云祁狠狠盯着千寻,“今日。谁都别想走出无极宫。”   “弑君弑父。王爷好气魄。”千寻冷笑两声,“自古无情帝王家,如今我才算看明白,这皇家高高在上,委实也没什么好的。兄弟阋墙,父子相残,人情竟已凉薄至此。”   “住口!”云祁冷然,“已经走到今日的地步,父皇,您就退位吧!”   “云祁!”皇帝怒然,“朕是你的父皇,你敢!”   千寻蹙眉,“鄂倍淙被抓,王爷已经自乱阵脚,如今逼宫……怕也是匆忙为之。有我在,锦衣卫大军确实不敢轻易擅动,但王爷如何确保京畿府沐家和兰大将军府不会出兵平叛呢?如此大筹码,大抵也是有备而来吧?”   陌上无双冷笑,“你问得太多了。”呆估岁圾。   “恐怕鄂倍淙知道得更多吧!”千寻眸中寒光瑟瑟,几近切齿,“皇上恐怕还不知道吧,皇长孙殿下之所以会死,都是拜他们所赐!”   “什么?”皇帝面色煞白。   “还是让鄂倍淙亲口告诉皇上,当日皇长孙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阴冷的声音从后殿传来,紧接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被丢出来,紧接着应无求稳稳落在正殿中央。   身后随着八名赤部暗卫,齐刷刷的挡在了皇帝跟前,护住了皇帝。   地上不是别人,正是昨夜被带走的鄂倍淙,此刻他全身血肉模糊,还有一口气吊着。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云祁惊愕。   “这就不是王爷该关心的事,王爷还是好好想一下,自己会有什么下场。”语罢,应无求转身朝着皇帝行礼,“卑职参见皇上。”   “皇长孙……”皇帝面色煞白,声音剧烈颤抖,“皇长孙到底怎么死的?”   “鄂倍淙已经招供,皇长孙乃五皇子云祁下令所杀,鄂倍淙亲自动的手。只因皇长孙知晓了五皇子的秘密,才被残忍灭口,死后连带着凶器一道抛入河中。”应无求不紧不慢的说着。   皇帝狠狠盯着云祁,“逆子!那是你亲侄子!他何曾挡过任何人的路?你……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朕要杀了你!”   “哼,你何时当我是儿子?我在你眼里,根本就是个废物,是个连奴才都不如的存在。父皇,你只是生了我罢了,其他的时候,你哪里像个父亲?既然你从未将我当成儿子,我又何必当你是爹?”云祁冷笑两声,“还是赶紧写传位诏书吧!”   “休想!朕的江山,岂能交到你的手上?”皇帝抵死也不肯。   想到云辰风的死,那种掏心挖肺的痛楚,他这个皇爷爷说什么都不会答应写传位诏书。他的皇孙还在东宫的正殿里,躺着冰冷的棺椁,他怎么可能将皇位禅让给杀死孙子的人。   就算云祁是自己的儿子,也绝无可能!   “这可由不得你!”云祁当然也知道,今日一动已经是倾尽全力,若是不能当上九五之尊,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成功,只有死。   “马上敲响晨钟,聚百官上殿!”云祁下令。   外头的白衣门徒迅速去敲响了钟楼上的晨钟,顷刻间钟声四散,惊了空中飞鸟。这是百官上朝有要事相商的声响,百官来朝,不可贻误。   “你想做什么?”千寻剑眉微蹙,钟楼上的晨钟从未响过,因为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没有国难国丧,不可鸣钟。   便是云辰风丧命,晨钟也没有敲响。   聚百官,这后果,千寻不敢想。   “新君登位,不该百官来朝吗?”云祁朗笑着,笑面佛一般的脸上,那一堆堆的肉不断的晃动,看得千寻恨得牙根痒痒。   云辰风,竟然就是死在这种人手上。   她只觉可恨,可杀!   但现在,她不能轻举妄动。   整个皇宫都处于御林军和春风得意宫的包围之中,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回眸看了应无求一眼,千寻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而且此刻进来不是自投罗网吗?是楼止特意派他来保护皇帝?还是保护她?   千寻不解,这楼止的心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外头都是胡毅的人,千寻忽然在想,胡毅的御林军包围了皇宫,那么宫外呢?宫外是否?云祁将百官都聚集在金殿,无疑已经泄露了他最大的弊端,那就是人手不够,匆匆起事。没办法一个个围攻,就把百官都聚集在一起。   所以,等着百官入宫,他是不是就该对付锦衣卫?或者京畿府?抑或兰大将军府?   这三个重兵在握的地方,绝对不好应付。   锦衣卫那边,千寻看了看应无求,她与应无求都在这里,楼止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无疑是给云祁一个信号,那就是锦衣卫不会轻举妄动。至少没有保证宫中安全之前,楼止不会出兵。   所以……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抿着唇,胡毅都叛变,意味着十三王爷也是一丘之貉,那么兰大将军府就不是障碍。   现下……京畿府?!   千寻忽然低眉一笑,楼止这个坏东西!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云祁低眉看着地上还在蠕动的鄂倍淙,“杀了他!没用的废物!”   陌上无双缓步上前。   “顶着别人的脸作威作福,未免太不仗义。男儿大丈夫,缩在乌龟壳里当王八,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千寻挑眉,“我最恨别人骗我!燕儿!”   上官燕是谁,早就按捺不住,千寻一声喊,她已凌空跃起,剑指陌上无双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陌上无双未来得及反应,一个旋身连连后退,却还是被上官燕用血蔷薇挑开了他面上的银色面具。   面具落地,上官燕收剑落回千寻身边,“火魂?!”   道是何人,却是陌上无双的心腹,火魂!   火魂的脸上染着血,上官燕的剑在挑开面具的刹那,也在他脸上划下了深深的剑痕。鲜血沿着他的脸不断滚落,那一刻在火魂的脸上呈现着无比的愤怒,“你们找死!”   “我若是死了,只怕你们会死得更惨!”千寻笑得邪魅,那笑容与楼止往日,竟如出一辙。邪魅中透着一股子冷冽,偏生得她的银色温婉,分明是极好听的声音,此刻在大殿里回荡却有些阴冷刺骨。   千寻肆无忌惮的笑着,“陌上无双不在这里,应该在京畿府吧?王爷,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跟十三王爷联手遏制兰家,又拿我牵制锦衣卫。果然是高啊!一石三鸟,还不费吹灰之力!”   云祁的面色陡然惊变,“你如何知道?”   “如果我说,是昨儿个梦里,长孙殿下说的,你会不会相信?”千寻笑得越发浓烈,眼底的光也越发狠戾,“他还说,王爷命中无德,大业难成。所以,他会在奈何桥边的望乡台等你。王爷您收拾收拾,改明儿个就该去跟皇长孙汇合了。记得别让自己死得太惨太寒碜,否则丢的可是咱们天朝的脸。”   云祁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包围这里,谁敢踏出无极宫半步,杀无赦!”   他低头狠狠瞪了还剩一口气的鄂倍淙一眼,如今他也不惧鄂倍淙透露秘密,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无极宫外调来了御林军的神箭手,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   只要宫里的人轻举妄动,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送皇上去后殿休息。”千寻敛了笑,眸光微微凝重。   应无求颔首,便与众人保护着皇帝朝着后殿走去。转身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千寻一眼,眼底的光不知是赞许还是一种信任。   因为应无求横插一杠子,愣是将成国公府的话题挪开。   千寻想着,楼止应该是不想在皇帝面前触及任何有关于成国公府的事情。   所以应无求是来控制事态发展的,事实证明,应无求的出现很及时,愣是将陌上无双的事情转移到了皇长孙的案子上。   皇帝,对皇长孙的死耿耿于怀,本身也不想再提及国公府的事情,所以……   她很微妙的避开了险些指向自己的矛头。   可是,接下去会怎样?   外头,又该是怎样的状况? ☆、第232章 盟友   上官燕低眉望着还剩一口氣的鄂倍淙,“少主,他不行了。”   千寻俯身。望着鄂倍淙一张一合的嘴,剑眉微蹙,“你要说什么?”   声音很微弱,鄂倍淙死死盯着千寻的脸,满嘴的鲜血往外淌,吐字不清的开口,“小心……十三王爷,杀……皇长孙的人,是……我是十三王府……影卫……”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望着咽气的鄂倍淙,眸光寸寸冰冷。   她一直懷疑是云殇杀了云辰风。可是没有准确的答案之前,她始终抱着最后一线希冀。嘴上虽然强硬,内心却还是渴望着……然而现在她終于顿悟:原来所有的温润是假,原来所有的笑容是刀,原来所有的过往不过谋划一场。   原来,真正心狠手辣的人。   是他……   可是早該明白,却还是有些不肯死心。那么多年的情意,在最后的鲜血屠戮中,彻底撕裂。是他,杀了云辰风!   可惜鄂倍淙死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云祁杀了云辰風,所以死无对证。   千寻蹙眉,云殇既然能杀云辰风。为何会傻得跟云祁一道造反?难道今时今日的局面也不过是他的把戏?   云殇到底要做什么?   为何她突然觉得,今日的主角并非雲祁,而是那双看不见的手?明枪易躲,暗箭却是最难防的!   心头,莫名的漏跳一拍。   千寻僵在那里,久久没有回过神。   百官入宫,随即被困在了金殿。   那一刻,百官猜忌纷纷,但看到云祁步入金殿的瞬间,仿佛都明白了什么。一个自小因为生母卑贱身份地位而备受折辱的五皇子,如今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金殿之上,所有的御林军伴随着春风得意宫的白衣童子在外头戒备。   层层防守,无疑就是谋朝篡位的迹象。   如今一个个想的都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哪里还管的了天下易谁的主。   云祁直接走上金殿,坐上龙椅。居高临下的望着底下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诸位大人是不是很奇怪,本王何以坐上了龙椅,岂非大逆不道?”   音落,底下忽然一片死寂。   “不用想。不必想,本王现在就告诉你们。”云祁摆弄着桌案上的摆设,拿着御笔慢慢的把玩,“这皇宫如今已经在本王的掌控之中,等到京畿府降了本王,本王就会登基为帝。诸位大人不必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顿了顿,他骤然极度鄙夷的扫过底下众人的众生相,或惊恐或不屑或不相信或嘲讽。真当是有趣,真当让他觉得厌烦。   笑面佛一般的脸上,慢慢溢开一丝狡黠与狠戾,云祁冷笑两声,笑声在金殿内幽然回荡着,教人心惊胆战。   “本王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瞧不起本王。因为本王的母妃身份卑微,所以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本王是个废物。”云祁眸光若刃,“不过这一次,倒教各位大人失望了。本王,将要成为这天朝之君,成为你们所有人的主宰。顺本王者,尽得荣华富贵;逆本王者,凌迟处死。”   音落,文武百官都跪在殿内,却没有半点声响。   云祁岂会不知,到底差了一道传位诏书。   否则来日史书工笔,那些个文人墨客来个口诛笔伐,那他这篡位的污名如何洗清?要当皇帝要篡位,还要立贞节牌坊,这是所有朝代更替必不可少的门面,帝王家最擅长的就是粉饰太平。   “不过现在嘛,本王会给你们机会好好考虑,到底是要追随本王,还是要跟着先帝!”云祁笑得邪冷至极。   便是一句“先帝”,已经让百官惊怖。   没有人吭声,因为一个个都还未看清楚战况。万一站错队……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在场的文武百官比任何人都懂。   云祁冷笑,直接旁若无人的躺在了龙椅之上,殿内噤若寒蝉。   宫外,大批的御林军开始出动,包围了京畿府沐家大院。   禁卫军在营地内尚未调动,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何况云祁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宫禁,无疑是给所有人都施加了压力。   若是轻举妄动连累皇帝惨死,那这弑君的罪名只怕要背上一辈子。   祖祖孙孙,都要被世人唾骂。   “爹?怎么办?”沐凯威在回廊里快速奔跑,府内所有的守卫只能抵一时之攻,根本撑不住外头的御林军。若然御林军摆开神射手,沐家父子就如同瓮中之鳖,根本无处可逃。   沐天翼冷了眸,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外头的状况一眼就明了。   轻叹一声,沐天翼望着儿子,“要变天了。”   “为何来得如此突然?”沐凯威心慌意乱。   “人心不可测。”沐天翼冷然,“只是不知道……”   “将军可要想仔细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道幽冷之音翩翩落下,一袭白衣凛冽随风。   沐凯威一怔,“什么人?”   却听得沐天翼冷哼一声,“陌上无双。”   “将军好眼力。”白衣如练,眸光阴冷,不是陌上无双又是谁。   “你是来当说客的?”沐天翼嗤冷,随手按住了几欲上前的沐凯威,“威儿,你不是他的对手。”   陌上无双冷冷的笑着,“少将军若是想试一试,也无妨。”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沐凯威冷问。   “现下不是很清楚吗?”陌上无双翩然落在假山上头,悠然坐定,“外头都是御林军和春风得意宫的人,宫里如今都在五王爷的掌控之中。二位,你们说我站在哪一边?”   沐天翼嗤笑两声,“想不到最无害之人,竟然是藏得最深的人。了不得!果然了不得!不过你们陌上一族亡于皇家手中,如今却要帮着五王爷夺位,只怕用意不纯吧?”   “既然做不得人上人,做个一人之下也是极好的。”陌上无双邪冷的开口,“将军可要试试,一人之下的滋味?”   “你让我们拥立五王爷?”沐凯威扭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沐天翼不说话,只是静观其变。呆来余才。   “二位不曾发现,如今兰大将军府也没有动静吗?发生这么大的事,何以锦衣卫不动,兰大将军府也不动?”陌上无双这话刚出口,沐家父子便交换了一下眼神。   见状,陌上无双冷笑两声,“连十三王爷都说动了兰辅国,拥立五王爷,二位还在观望,就不怕……”   沐凯威看了陌上无双一眼,“哼,你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还指望着我们会信你?兰大将军府素来支持十三王爷,岂会临阵倒戈去支持五王爷。你别痴人做梦,以为我们都是三岁的孩儿,任你欺瞒。”   陌上无双眸光陡沉,沐凯威竟然敢提及他的脸。殊不知他这张脸,这个面具是再也脱不下来的,是故不由的冷了口吻,“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若你明白十三王爷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初衷,怕也不会这样愚笨的猜想。”   “你说什么?”沐凯威一怔,“你是说十三王爷……”   沐凯威扭头望着自己的父亲,不敢置信的蹙眉。   “自然是为了指挥使夫人。”陌上无双干笑两声,那声音尖锐刺耳,蓦地笑声戛然而止,瞬间冷若霜寒,“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十三王爷已经放弃了皇位,你们还要摇摆不定。如今你们进退两难,要么领着你们的禁卫军拥立五王爷,要么……”   他顿了顿,声音若尖锐的刀子划过石面,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颤音,“万箭齐发,送二位上路。”   沐天翼冷然,“你就不怕十万禁卫军……”   “大不了鱼死网破,只可惜二位肯定是看不见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的禁卫军因为华阳城的主动权落在楼止手中,早就断了禁卫军的武器供应。你们拿什么去拼?拿什么去扩充?拿什么来抗衡锦衣卫和兰大将军府?”陌上无双嗤笑,“怎么,还在犹豫?”   “让我们拥立五王爷,我们能得到什么?”沐天翼终于开了口。   陌上无双拂袖起身,“大业可成之日,便是沐家荣耀之时。王爷答应将锦衣卫大军连同华阳城都交给你们,到那时……”   沐天翼蹙眉,“你确定能杀得了楼止?”   “杀不了也得杀。”陌上无双嗤寒,“指挥使夫人如今就困在宫中,锦衣卫不敢擅动。只要这个棋子摆好位置,楼止自然可杀。”   “够卑鄙。”沐凯威冷蔑。   陌上无双剜了他一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沐天翼眸色微恙,“口说无凭,何以为信?”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陌上无双突然拂袖,一道金光直逼沐天翼而去。   落手,是一张金丝绣龙纹黄绢,上头赫然写着,封沐天翼为护国将军,世袭永享朝廷爵位,得不死之令,着禁卫军驻守华阳城。若得大业,将许之锦衣卫大权。   若非看到沐天翼有动摇的意向,陌上无双是绝壁不会拿出来的。   否则万一损毁……   “爹?”沐凯威抬头望着沉默不语的沐天翼,这样的条件,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重兵,莫敢不从。   这样的感觉,真是极好!   “好!”沐天翼低冷的开口,“那接下来要做什么?”   陌上无双眸色肃杀,阴戾狠辣,“包围南北镇抚司!” ☆、第233章 这天下别的不多,就天子多了点   京城开始动亂,大批的禁卫军,御林军在街市上快速奔走。不多时已经包围了整个南北镇抚司。   南北镇抚司大门紧闭,见不着一人。   然则没有云祁的命令,谁也不敢上前挑衅。   楼止……不管在哪都是魔一般存在的人物。谁敢與楼止动手,无疑是寻死。   不远处,荒原垂着眸子,转身回了十三王府。   王府内,云殇依旧在院子里执笔挥墨,不远處完颜梁静静的站着。外头发生了如此大事,众人心知肚明。唯独云殇依旧云淡风輕,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照样一脸的温润。恰似任云卷云舒,去留无意。   荒原快速走近云殇,“王爷。”   “如何?”云殇放下笔,望着躍然纸上的字体,眉睫都不曾抬起。   “陌上无双鼓动了京畿府沐家,如今禁卫军与御林军开始包围南北镇抚司,只怕过不了多久,锦衣卫那头就会鬧腾起来。”荒原垂眸。   云殇笑了笑,若暖阳温润,“暂时还闹不起来。只要五哥没有登上大统,他就不敢动锦衣卫,若是逼得楼止反了,反倒不好收拾。”   荒原颔首。   完颜梁缓步走过来。低眉望着云殇的桌案上瞧。   却只见白纸黑字,“太子”二字跃然纸上。   “太子?”完颜梁蹙眉,“你想当太子?”呆来亩扛。   云殇低缓的吐出一口气,“太子有什么好?如今太子皇兄还在东宫靠一口气撑着,这样的太子之位,有意思吗?还不如与心爱之人执手百年,尽享天伦之乐。”语罢,他浅笑着垂下眉睫。   微光中,嘴角噙笑,眼角眉梢却带着浅浅的伤。   那一个心爱之人,却让完颜梁蹙眉,“若是让王爷拿天下换一个女人,王爷也肯吗?”   “若能得之,有何不可?”云殇轻叹,“不过现在。本王最担心的是皇兄,丧子之痛尚未过去,又濒临宫变,不知道他的身子可还撑得住?”   “你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还有心思顾及旁人?”完颜梁冷笑。   云殇看了她一眼。眸色微沉,“那不是旁人,是本王的兄弟。”   “兄弟?”完颜梁嗤之以鼻,“最是无情帝王家,兄弟又算得了什么,为了九五之尊,五王爷尚且谋逆篡位,夺了老子的江山。你这兄弟之情,怕是从未在他眼里。”   “他是他,本王是本王。若本王与五哥一般无情,那与他何意?”云殇低低的吐出一口气,“回房去吧,外头不太平,莫要出去。”   “你是在担心我?”完颜梁娇眉颦蹙。   云殇笑了笑,却是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道,“都是自家人,自然不希望你出事,本王没别的意思。”   完颜梁一笑,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顿了顿,又回头望着云殇,“若有朝一日教你为我夺天下,你可愿意?”   云殇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垂下眉睫。   见状,完颜梁没有再停留。   青奴道,“王爷似乎对公主有了几分心思。”   完颜梁眸光微恙,面上却没有半点波澜,“是吗?若是真当如此,那便是极好的。云殇手中有兰大将军府为底牌,若能扶着他上位,势必……”   “可是现下五皇子……”青奴犹豫了一下。   完颜梁嗤笑,“只怕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那楼止岂是好对付的,单看锦衣卫闭门不出便知有诈,一个两个还敢凑上去找死。”   青奴颔首,“公主所言极是。”   “静观其变就是。”完颜梁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外界如何,只要扶持云殇上位,这天朝的江山早晚……   眼瞧着完颜梁离开,云殇不紧不慢的提起笔,在“太”上加了一笔。   “王爷这是……”荒原蹙眉。   云殇漫不经心的笑着,“这天下别的不多,就是天子多了一点。若然能去掉一点,才算完美无缺。”   荒原颔首,“是。”   “宫里如何?”云殇放下笔。   “与王爷所料不差,五王爷正在等着传位诏书。”荒原道。   云殇点了点头,“去告诉一声,就说锦衣卫不会成为威胁,已然受到控制。”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他眸光微微漾开一丝涟漪,“阿寻也在宫里?”   “是。在无极宫,如今与皇上一道被困。”荒原没有去看云殇的表情,顾自垂着头。   “看样子,楼止也是花了血本。”云殇轻叹一声,“鄂倍淙死了?”   “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荒原开口。   云殇嗤笑两声,“还有呢?”   闻言,荒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实话,“临死前,鄂倍淙指认五王爷是杀害皇长孙的凶手,但……不知跟千寻说过什么。隔得有些远,属下未能完全听清。”   “背叛本王的命令,还能说什么?”云殇拂袖,缓步往假山上的亭子走去,“荒原,你跟着本王多年,本王的性子你该清楚。”   荒原垂着头,“鄂倍淙说过,王爷儿女情长,此次一定让王爷断了与千寻的情。”   云殇停驻脚步,眼底的光有些异样的变动,“她该恨死了本王。”   “那日是属下没能拦住鄂倍淙。”荒原跪在地上。   “本王知道,你们想嫁祸千寻,本王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可是就算要杀云辰风,当日的时机不宜。杀了云辰风,本王便落下了把柄,但不杀云辰风,本王的秘密也会泄露。”云殇轻叹一声,“起来吧!终归不是你动手,但也亏得是你,将辰风沉尸河中,只是那几日下雨到底还是被冲上了岸。”   荒原起身,依旧垂眉顺目,“鄂倍淙不想连累王爷,所以才会亲自动手。便是来日查出来,也能推脱在五王爷的身上。”   “可惜了这枚棋子,本王安排了那么久,到底还是废了。不过也算死得有价值!”云殇负手而立,风过青衫,温润浅笑间尽染盛世风流。   “那宫里……”荒原顿了顿。   云殇转身,笑若暖阳,“今夜子时,风动云动江山难动。”   荒原颔首,“属下明白!”   等到夜幕降临,将会是另一番天地。   但凡威胁他的人,都该死得干干净净。   然则不管有多大的动静,南北镇抚司内安静得可怕,甚至于如幽冥鬼狱一般的死寂沉沉。谁也猜不透楼止摆的什么迷魂阵,只是禁卫军直接将营帐扎在了南北镇抚司外头死守。只等着宫里登位的消息下达,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京畿府沐家父子,取代楼止接手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   而至始至终,兰大将军府一直没有动静。   如今箭在弦上,云祁也顾不得这些,心心念念他的九五至尊,心心念念他的江山社稷。   皇帝始终不肯写传位诏书,万般无奈,云祁直接让御笔官模仿皇帝的笔迹,写下了传位诏书,只等着皇帝交出身上的玉玺大印。   寻常情况下,皇帝的戳印交付锦衣卫楼止手中,任其御笔代政。   唯独出了大事,才必须皇帝的玉玺大印。   传位乃是国之大事,自然要皇帝的玉印。   火魂带着假圣旨闯入无极宫后殿,皇帝还在内里,外头站着千寻、上官燕与应无求等人。八个赤字部暗卫齐刷刷的挡在门口,形成对峙之势。   “怎么,王爷这是赶着漏夜登基?”千寻嗤笑,看火魂这般阵势,肯定是云祁怕夜长梦多,想着要赶紧登基为帝。只是,云祁不傻,千寻等人更不傻,皇帝也没有愚笨至此。传位诏书一旦盖上玉印,这里的人都会死。   “废话少说,交出玉玺!”火魂冷然怒斥。   千寻退后一步,上官燕和应无求并肩上前。指着二人,千寻剑眉微挑,“有本事打赢他们两个,玉玺双手奉上。”   火魂嗤寒,“你以为我会这么傻吗?”   手一挥,顿时弓箭手齐齐攀上墙头,冷飕飕的箭矢寒光让院子里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你这弓箭手一次能射多少羽箭?能一次三发?你这弓箭手不下二十人,除了我,这里刚好十个人。”千寻打趣着,已经退到了后殿门前,“听说锦衣卫赤部暗卫,能以一当百,不知道是否属实。我倒好奇,想要见识见识。”   火魂蹙眉,千寻竟然面无惧色,反倒让他觉得,四下有些不对劲。   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上来。   外头响起了鼓乐齐鸣的声音,那是金殿上登基在即的声音。可以想见,云祁身穿黄袍,头戴皇帝紫金冠登基的模样。一步一晃的走过百官跟前,攀上他日思夜想的至尊龙椅。   “把玉玺交出来!”火魂怒喝,陡然退后一步,“我数三声,一!二!……”   然则还不等他数到三,陡然间天空一阵风雨,紧接着连火魂都展露出惊怖的神色,险些叫不出声来。   漫天血雨,落地嫣红。   火魂急忙退到屋檐下,顷刻间当空落下两个黑乎乎的东西,霎时滚在火魂脚下。   夜半宫闱,一半笙箫乐起,一半鬼哭狼嚎。   待众人定睛,骇然惊觉,那竟然是两颗血淋淋的脑袋,披头散发,双目圆睁。还有血,不断的从七巧中流出,叫人毛骨悚然。 ☆、第234章 还愿意与本座一道?   夜幕轻垂,火光漫天,一袭紅衣蟒袍备显妖娆。墨色的披风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的响,披风上的血色红莲顷刻间妖异绽放。   一名赤部暗卫随即窜出去,躬身伏跪在院中,楼止缓缓落下,正当踩着他的脊背。千寻剑眉微蹙,这厮的洁癖症又犯了。   滿地都是血滴子,他还不屑脏了他的靴子脏了他骚包一般的华贵锦袍。   千寻站在那里,看着那个高冷傲娇的男子,举手投足间尽显勾魂之态。那盈盈落地時,也不忘用他的眼尾余光斜睨她一眼。而后发出极度轻蔑的冷哼。   凤眸微扬,火光中那飞扬的眼线越发恣意狂狷。   幽冷的眸,没有半分光亮,若来自九幽地獄,散发着一身的死气。   指尖轻轻拂过鬓间的散发,蟠龙帽上的血色琉璃宝珠透着阴戾的光芒。   但听得他极爲悦耳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若琴弦拨鸣一般幽然响起,抑扬顿挫,“陌上无双的死鱼果然臭得很,早早丢出宫墙,省得弄脏本座的靴子。”   说着,他还极度鄙夷的用指尖轻弹袖上的灰塵。   那一刻,四下好一片地狱般的死寂,只能听得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哔哔啵啵”声响。   火魂自然明白。此刻谁敢轻举妄动,谁就是脚下人头的下场。蓦地,他忽然连连后退,这两个人头,“这是……是……”   “从今往后,再无京畿府。”楼止低冷的开口,艳绝的唇微微勾出摄魂的弧度,眼角眉梢晕开一丝狂佞与狠戾,“陌上无双蠢钝了一辈子,死不了还不惜命,现下还眼巴巴的来送死。真当这龙椅,是那么好坐的?”   音落,他一个凌空,稳稳落在千寻身前,伸手便揽住她的腰肢。直接带入怀中。凤眸轻挑,楼止挽唇笑得微冷,“小东西,可有想念为夫了?”   千寻剑眉微挑,瞪着无辜的眼睛。眨着迷人的羽睫,“没有。”   “心口不一的蠢东西,若不是为夫护着,你当自己是三头六臂?”他用一种嘲讽的眸光打量着她略显得意的脸,鼻间冷哼一声,“真真没心肝的东西。”   话虽这样说,他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她塞进自己的披风里并肩站着。   便是这样的一句话,让千寻忽然明白,这厮留她在宫里意在让五王爷觉得捏着了他的命脉,能更肆无忌惮的行动。却又怕夜里五王爷一时兴起,又对她不利,所以不惊动任何人的赶来守着。   要知道,若是万箭齐发,连上官燕都未必护得住她。   然,他什么都不说。   就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楼止,行动代表一切,惯来不喜欢解释。   所有的惊心动魄,在他看来,恰似不关痛痒的小事。   可是现在,他为何又来了?   是因为意识到时机已到?还是……   那两个人头,千寻也是认得。呆叼广划。   不就是京畿府沐家父子:沐天翼和沐凯威吗?楼止一句,世上再无京畿府,便让千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似……现下的局面,楼止也有份参与。   只是楼止与云殇……不该是对立的吗?   火魂已经抬手,墙头的弓箭手齐刷刷的拉开了弓弦。   那种阵势,只要火魂一声令下,这里的人都会立刻万箭穿心。   不过……   “这宫里冷了太久,是该拿血热一热了!”楼止冷飕飕的开口。   火魂凄然厉喝,“放箭!”   音落瞬间,千寻陡然低眉,却见一股强大的气劲从脚下豁然四散。她看见他的衣袍瞬时翻飞,那种无形的力道有着神兵难挡的绝世戾气。院内所有的草木纷纷圻断,迎面而来的万箭当空折断,纷纷落地。   戾气翻飞,火魂与其同伙,连人带门被震出后殿。若非火魂武功底子好,一个驴打滚降低了滚落的重力,必定与周旁的人一道当场毙命。   一切都发生在电闪火石间,千寻只是眨眼的功夫,万般皆已尘埃落定。   应无求与上官燕竟极为默契的飞身,冷剑出鞘,直逼火魂而去。   身后的房门大开,赵玉德搀着皇帝出现在门口,素白的脸上夹杂着愤怒过后的沧桑。谁都不知道,这个一心求道的皇帝,此刻该拿怎样的心思去面对儿子的谋逆篡位。即便这个儿子如何的不中意,儿子到底也是儿子。   何况现在,皇长孙殁,太子病危,如果连老五也跟着……   皇室本就人丁凋零,只有四个皇子,如今只怕是……   楼止徐徐转身,浅笑躬身,算是行礼,“皇上受惊,微臣救驾来迟。”   “来了就好。”皇帝的声音有些暗哑,盯着楼止时,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良久,他才缓了一口气道,“外头现下是什么情况?”   “一切顺遂,请皇上去金殿。”楼止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外头的重重叛军,在他眼中不过蝼蚁罢了。   皇帝面色一紧,自然是知道楼止的意思。   外头鼓乐齐鸣,笙歌阵阵,那是云祁登位的乐章。   千寻不说话,却听得火魂一声哀嚎,伴随着应无求与上官燕一人一剑贯穿了火魂的身子。一个左胸进后背出,一个后背进右胸出,一样的默契,一样的下手无情。   剑拔出的瞬间,应无求抬手便割下了火魂的头颅。   楼止二话不说,当着皇帝的面打横抱起千寻,直接略过院子,稳稳的落在了后殿的出口。回眸间眼角微挑,笑得依旧蚀骨邪魅,“皇上,请吧!登基大典,岂容错过。”   音落,他已抱着千寻走向无极宫的正殿。   外头,仍旧是齐刷刷的弓箭手,只是眼瞧着应无求一剑穿了三颗血淋淋的头颅,愣是谁也不敢动手,不敢近前半步。   上官燕与应无求开道,赤部暗卫断后。   楼止缓步往前走,唇角依旧噙着魅惑众生的笑意,怀中抱着温顺的千寻。她的手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肩头。   鼻间嗅着淡淡的曼陀罗香气,足以令人心安。   只是……   她稍稍蹙眉,为何会觉得他的脚步有些沉,身上好似有种极力遏制气息才会显露的僵硬之状?她抬头盯着他极度完美的侧脸轮廓,明灭不定的火光下,肤光如玉,泛着晶莹剔透的白。   他垂眸,瞳仁幽邃无光,却一语不发。   只是盯着她看了良久,照样不动声色的往前走。   两侧,御林军越聚愈多;弓箭手,亦越来越多。   然则谁也不敢动手,方才后殿的墙头掉下的弓箭手尸体,早已触目惊心。谁人不知,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武艺卓绝,无人可及。   谁敢上前送死?   及至金殿前的百层白玉石阶,楼止顿住脚步,低眉望着她,“还愿意与本座一道吗?”   她浅笑,这厮竟然用了本座二字,可见是当真的。   “若爷能还有气力一路抱着,便是阎王殿,千寻也跟着一道走。”她笑得一如他的邪魅恣意,丝毫不做作。   他嗤笑,口吻低迷的吐出一个字,“懒!”   语罢,便抱着她拾阶而上。   百层白玉石阶,走得何其稳当。   只是他的气息,却明显的有些乱了。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楼止这样的人,这样的武功绝壁不可能乱了气息,气乃习武者的精髓所在。没有内伤,气息凝聚丹田,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所以……   千寻不说话,只是抱紧了他的脖颈。   他却好似明白了她的担忧,艳绝的唇浅浅勾起迷人的弧度,望着金殿正门处明亮的光,眼底却寸寸冰冷。   周旁黑压压的一片,那是胡毅带领的御林军,将众人重重包围。   笙歌乐舞,戛然而止。   上官燕与应无求分立两侧,楼止伫立金殿正中央,仍然抱着千寻,一脸的桀骜狂狷。凤眸若刃扫过殿内众臣,嘴角勾起的邪魅谩笑,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不言不语,便是一眼,足以教人肝胆俱裂。   刹那间,时间好似在此刻停止。   下一刻,所有人都扑通跪在地上,再也无人敢抬头多看一眼,多喘半口气,多说半字。   “这里好生热闹!王爷登基大典,没有本座前来道贺,岂非无趣?”楼止的笑声在金殿内回荡,若锋利的刀子拂过每个人的心,正慢慢的剖开皮肉。   云祁一身龙袍加身,头戴紫金冠,一脸怒然的盯着不请自来的这些人,“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火魂!”   他一声喊,应无求直接将三个脑袋丢在了金殿上,顿时百官惊变,或两股战战,或惊声尖叫。   那分明就是沐家父子的脑袋,还有火魂……   沐家父子死不瞑目,双目圆睁,在灯火通明的金殿内,越发惊悚恐怖。   “火魂在此!”应无求冷笑。   “弓箭手!”云祁冷喝。   却听得皇帝怒不可遏的颤音,“混账东西,你还不知悔改,非要自绝死路吗?”   音落,赵玉德搀着皇帝大步走上金殿。   霎时百官跪地齐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祁冷笑两声,“皇上?如今朕才是皇上!”   楼止终于舍得放下怀中的千寻,一步一个脚印走向云祁,“王爷还没拿到传位诏书就急不可耐的要登基,如今都自称为朕,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诸位大臣,你们说是不是?”   千寻挽唇轻笑,看着百官面面相觑的模样,竟觉得楼止有种戏耍百官的感觉。   外头,弓箭手堵住了所有的去路,冰冷的箭矢寒光熠熠。 ☆、第235章 染血的登基大典   云祁嗤冷,“你们來了也好,今日朕就将你们一网打尽。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敢问王爷,杀了自己的亲侄子,当朝皇长孙,然后坐上这高高在上的赤金龙椅,到底是何滋味?”千寻上前一步,“你就不怕皇长孙会找你追魂索命吗?這金銮殿上,也许皇长孙就在哪个角落里看着你呢!你就不觉得害怕,觉得心虚,觉得自己该死吗?”   “放肆!”云祁怒斥。“朕最大的错,就是没有早早的杀了你,永绝后患。”   楼止謾笑两声,“她现下便在此处。王爷意欲如何?要杀要剐,悉聽尊便!请吧!”   他站在云祁的跟前,惊得云祁连连后退。   见状,楼止極度鄙夷的剜了他一眼,红袖轻拂,披肩翻飞。一赤部暗卫随即伏跪在地,躬身为凳,恰楼止慵懒而坐。居于殿内正中。   千寻撇撇嘴,这厮……   却见他一身红衣蟒袍,备显妖娆,只能轻叹一聲,走哪都不忘他的风华绝代。   “王爷还不知悔改吗?”千寻深吸一口气,环顾殿内众臣,这才敛了面上所有颜色,“王爷杀了皇长孙,操控天衣教和春风得意宫祸乱天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此罄竹难书之人,也配当皇帝吗?”   百官哗然。云祁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比见到楼止更惊怖。   他要做的是皇帝,若是任由千寻将一切都抖落出来。那他这个皇帝就算做成了,来日史书工笔也难逃悠悠之口。   是故……   云祁冷然环顾百官,今日这里所有人,谁都别想活着走出金殿。   杀戮,才是最好的止谣言之法。   “朝代更替,谁不染血?”云祁冷然,快速走上金殿,竟当着皇帝的面坐在了高高的龙椅之上,“任你们武功再高,如何能当得住朕的万箭穿心?今日……谁都别想活!”   “王爷要弑君?”楼止翩然轻问。   皇帝面色骤变,僵在那里一言不发。   弓箭手已经拉开弓弦,蓄势待发。   “父皇,你可别怪儿臣,这都是你逼的。”云祁咬牙切齿,“从小你就不待见儿臣,在你眼中,我这个儿子连寻常的奴才都不如。如果不是皇室子嗣凋零,你怎会允准卑贱的洗脚婢做你的妃嫔。就因为出身,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所有人都像烂泥一样踩着我!我恨!恨不能杀光你们,杀光所有欺辱过我,所有嘲笑过我的人。”   皇帝痛苦的闭上眸子,“可是太子待你不薄,你何以要他承受丧子之痛?你,于心何忍?你良心何在?”   云祁嗤笑,“太子?就因为他是长子嫡孙,所以他坐享整个东宫。不就是因为他的身份比我尊贵吗?那又怎样?同样是皇子,为何他能享有,而我不能?为何他可以做储君,而我只能任人践踏?他待我好,不过跟旁人一样,想要羞辱我罢了!连老十三都已经出宫,而我却要被你无视,你可知道我有今天的一日,都是拜你所赐!”   缓了一口气,云祁谩笑两声,“早年不是宫里时常失窃吗?那些贵重的物件都被贩卖到民间,如此才有财力创下天衣教。天衣教烧杀抢掠,只是为了不断壮大。事实证明,那是对的。百姓不过就是狗一样的东西,杀了也就杀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的钱就是我的钱!我为何不能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云辰风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他该死!而你们,还有太子,也都该死!”云祁笑得冷冽,笑面佛一样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皇帝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所幸被赵玉德搀着,才勉强站住,“这就是朕的儿子!”   “王爷说完了?”楼止终于开口。   千寻扭头看他,但见楼止凤眸微挑,顿生万种风情,丝毫没有临危之乱,反倒多了火光中撩人心扉的魅惑,“说完了,就轮到本座说几句。王爷如今掌控了所有的局面,就算要本座死,也该听本座把话说完。”   云祁冷笑两声,“你还能说什么?”   “自然要说一说,沐家父子的脑袋从何而来,本座如何进来,还有……王爷的下场如何!”楼止语速平缓,仿佛熟人叙旧一般的稀松平常。   话音刚落,云祁的面色稍凝,“你说什么?”   “宫中御林军重兵防守,何以本座的赤部能进来?还领着王爷的叛臣前来对峙?”楼止冷傲的剜了云祁一眼,鼻间轻嗤,“这都想不明白,还敢坐在龙椅上?废物!”   四下陡然一片诡异的死寂。   下一刻,大批的御林军冲入殿内,荒原出现在门口,却还是那一副垂眉顺目的模样。怀中抱着鸠摩剑,掩一身的杀气。   上官燕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这剑她认得,不就是当日千寻从华阳城班师回朝时,路遇的刺客?思及此处,上官燕快速走到千寻身边,不觉压低了声音,“少主小心!”   千寻颔首。   “狗都来了,十三王爷还不打算出来?这场闹剧,本座瞧着都有些累,不若让十三王爷自行处置,可好?”楼止笑得邪魅恣意。   音落,外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沉稳,缓慢,极具节奏感。   终于,千寻抬起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青衫明眸,一柄折扇,挥不尽盛世风流。   火光之下,云殇从外头缓步踱进殿内,一步一顿,唇角还是那抹温润如玉的笑靥。抬眸间,他若璞玉雕琢,一身儒雅闲适的气质,教人挪不开视线。   他惯来如此,一眼望去,云淡风轻。   “儿臣参见父皇。”云殇只是抬步走到皇帝跟前,行了礼。   皇帝不敢置信的望着云殇,“你也有份?”   不待云殇开口,云祁冷笑两声,“自然是有份参与,否则朕如何调动御林军,而这天朝又如何能落在朕的手里?”   楼止谩笑两声,却朝着千寻招手,“过来,看戏!”   闻言,千寻不解的走向他,随即被他揽入怀中。   以人为凳,竟也坐得安稳,可见赤部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半躺在楼止的怀里,千寻蹙眉看他如玉通透的肌肤。   “怎么,见着他……”   还不待他说完,千寻抱紧他的脖颈,却没有吭声。   他直接扯开她的发带,恣意的将五指探入她的发中,旁若无人的摆弄着她的发。似乎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乐趣,何曾顾及旁人的眼光。   勾唇,楼止睨了应无求一眼。   应无求快速上前,“若不是御林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赤部如何能进来?这御林军的羽箭,可也不是吃素的。”   云祁陡然盯着云殇一贯浅笑的表情,“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云殇笑了笑,“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五哥难道真的想要所有人都死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始终是输。”   “是你放他们进来的?”云祁拍案而起。   云殇抬眸,笑得温润,“锦衣卫都指挥使,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谁人敢拦?何况……父皇健在,皇兄便迫不及待的要取而代之,怕是人伦天道。”   顿了顿,他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皇兄最大的错,就是不该让鄂倍淙杀了辰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皇兄若想称帝,那也无可厚非,只是辰风何辜,你怎么忍心如此待他。他……才十五岁。”呆役叼巴。   千寻握紧了楼止的手,眼眶红了一下。   楼止低眉看她倔强的表情,眼底的光深了几分,“话太多,十三王爷还是说重点吧!”   闻言,云殇轻笑一声,“话太多,不吐不快。事太过,过刚易断。”   “你们竟然……”云祁仿佛明白了什么,不敢置信的望着云殇和楼止。他们不是一贯为敌吗?不是为了千寻早已翻脸?   为何……此刻看上去竟如同站在一条阵线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爷难道还不明白?”应无求道,“宫内御林军把持,宫外禁卫军包围锦衣卫。其实都不过一场戏,为的就是引出春风得意宫的有生力量,一网打尽。王爷藏得太深,若不如此,如何能将所有的门徒都推上死路?”   云祁一个踉跄跌坐在龙椅上,一把扯掉头上的紫金冠,“你说什么?”   “意思很简单,你已经作茧自缚。”上官燕也听懂了,眸色冰冷肃杀,“御林军一直都不在你的掌控之中,他们能拥立你,换句话说,也能反了你!”   话音刚落,胡毅突然关上了金殿的大门,刹那间门外厮杀声迭起。殿内,御林军的刀剑突然砍杀了所有的春风得意宫弟子,而所有的弓箭手齐刷刷对准了高高在上的云祁。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云祁骤然面如死灰,陡然切齿怒喝,“云殇!” ☆、第236章 国,大丧   云殇依然笑着,溫润而随和,“五哥不必恼。这世上的人或事,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他顿了一下,“求也不得。”   下一刻,云祁冷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当日可是你与兰大将军府怂恿的,怎么今日这么快想撇清干系?我知道,你们都想要我死,可是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你逍遙自在!这就是你的罪证!”   “五哥何必呢?”云殇轻叹。“若你知道悔改,现下向父皇认错的话,父皇是不会赶尽杀绝的。”   “你这伪君子的面,也该撕下来了!”云祁怒然打開信封。取出信纸,“不若叫所有人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然则……   信纸摊开的瞬间,云祁不敢置信的瞪大眸子。   一張白纸,没有半点字迹。   所谓的兰大将军亲笔,顷刻間化为乌有。   “五哥,收手吧!”云殇低低的开口,容色微微凄凉。“你让陌上无双唆使沐天翼父子造反,如今人头已在此处。锦衣卫大军彻底的接手了禁卫军,杀死了你蟄伏在宫外的所有春风得意宫弟子。现下陌上无双失踪,你还剩下什么可以拿来抗衡?”   云祁重重的闭上眸子,“你们……早就联合在一起?”   千寻嗤冷,所谓联合,不过是各取所需。   只是楼止与云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对付云祁?或者是默契?还是巧合?   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   楼止想要趁机灭了京畿府沐家,云殇想要杀云祁灭口,于是乎……就有了各自的谋划。道不同却相互为谋。最后就成了今日的局面。   没有预先打过招呼,但配合得何其默契。   云祁面如死灰,一步一摇晃的走下龙椅。他输了,输的一无所有。   苦心经营的天衣教,苦心扶持的春风得意宫,苦心谋求的皇位,彻底的覆灭。抬头望着冰冷的箭矢,崭齐的对着他,好似都恨不能将他射成千疮百孔。   终于,云祁扑通跪在了皇帝跟前,“父皇,儿臣……输了。”   那一刻,千寻看见皇帝微颤的唇,那种挣扎着痛苦的容色。   谋逆,篡位,擅杀大臣,条条状状,都是死罪!   皇帝的孙子没了,大儿子也快了,如今还要亲手处置五儿子,一下子失去三个骨肉血亲,一下子要白发人送三个黑发人,谁能受得了?   便是皇帝,也不过是披着黄袍的普通人。   心,都是肉长的。   云祁跪在那里,心却是清楚的。   信纸上一个字都没有,胡毅临战倒戈,云殇一贯的温润如玉良好秉性,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世人只信四个字:成王败寇。   外头的厮杀声还在继续,那是他的有生力量,正在被彻底的消灭。   可是,云祁已经无能为力。   输了,就是输了。   皇帝缓步走上龙椅,云殇垂下眉睫,金殿大门被重新打开。浓烈的血腥气瞬间涌入,清晰可见白玉石阶上惨不忍睹的横尸。   众臣跪地,高喊着“皇上万岁”。   云祁跪在那里,一身的龙袍何其耀眼。   “父皇!”他忽然声音颤抖,“父皇你别杀儿臣,儿臣知错了!父皇……”   “你想要弑君夺位的时候,可还记得朕……是你的父亲?”皇帝哽咽着,更多的是咬牙切齿,“你杀辰风的时候,可还记得自己是他皇叔?他可也像你现在这般,临死前苦苦哀求过你?云祁啊云祁,你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连血都是冷的!”   云祁眸色微转,狠狠磕头,“父皇,儿臣都是受了陌上无双的蛊惑,儿臣……儿臣也是身不由己!父皇……儿臣没想要杀您,儿臣只是想做皇帝。父皇您只要不杀儿臣,儿臣愿意永生囚禁。”   声泪俱下,却已经教人无法为之动容。   百官非议,一个个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甚至于都抱着想要云祁死的态度。要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拿来同室操戈,那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父皇既然没有大碍,不如……”云殇行礼,“让五哥去面壁思过吧!到底皇家子嗣不多,如今更不宜大肆屠戮,以免动了天朝的根基。”   百官纷纷上奏,却各持意见。   皇帝开始犹豫,是真的在犹豫。   云祁与云殇交换了一个眼神,云祁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却见云殇依旧清浅的笑着,竟与他一道跪下,“皇兄放心,臣弟并无恶意,只是想着天下太平就好。皇兄虽然有错,但错在听人挑唆,如今都过去了。陌上无双失踪,就算皇兄有罪,也该等到陌上无双归案,才能定罪。”   便是这样一句话,仿佛让云祁听出了弦外之音,刚刚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下去。他实则想说,云辰风乃是他交由云殇处置的,云殇才是真正的凶手。   但人的求生本能不允许他在此刻开口。   云殇在朝中好歹有一席之地,若是此刻咬住云殇不放,云殇自然不会为他开脱。现在,大错已成,唯一能做的就是求生。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所有人都看见云殇护驾,而且胡毅这么做只是为了剿灭春风得意宫,实则并无过错。是故若云祁咬云殇一口,难保锦衣卫不会落井下石。   云祁想着,若是云殇也被拖下水,是不是就不会有人能救自己?   云殇有把柄握在自己的手里,若他下杀手,云祁想着,大不了鱼死网破。所以现在,就看云殇如何救他。   他抬头是,刚好看见云殇投射而来的眸光,云殇看了他一眼,继而将视线落在了千寻身上,便是这一眼,云祁仿佛明白了什么。   楼止……   “父皇,儿臣有一件事可以将功折罪。”云祁扳直了身子,“陌上无双跟儿臣提起过一件往事,事关江山千秋大业。”   听得这话,楼止施施然携千寻起身,“好了,剩下的是你们的事,本座是最见不得血的。”   千寻剑眉微蹙,却见他牵起她的手,冷然轻嗤,“不成器的东西,难不成你还等着皇上赏赐?赶紧走才是,免得十三王爷又反悔,保不齐这一次就万箭齐发。”   还未走出正殿,便有一支冷箭突然从外头袭来。   千寻愕然瞪大眸子,却见楼止眸色陡沉,那箭突然偏离方向,越过荒原跟前,直接从云祁的背后射入,贯穿心脏,当场毙命。   骤然回眸,她看见云祁死不瞑目的惨状。   他还未来得及说出那个可以将功折罪的秘密,可是千寻却听得出,事关成国公府。到底是什么秘密?重要到可以与谋逆之罪相抵?   但……   她抬头望着楼止微冷的表情,只能保持缄默。   殿内哗然,楼止不管不顾,带着她走下了白玉石阶。   仿佛这些残局,根本与他无关。   他只负责将她带回去。   千寻不知道,皇帝会怎样处置,那也不是她所能关心的。夜幕垂垂,好冷,冷得人有些轻颤。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宫道上,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落下斑驳的黄光,她扭头去看身边依然雍容清贵的男子,眼底的光柔和了不少。   “杀了云祁,是想为我保守秘密吗?”她犹豫了一下。   楼止顿住脚步,挑了眉睨她一眼,“在本座这里,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但在别人的那里,所有的秘密,也只能是秘密。懂?”   千寻似懂非懂的点头,欲言又止。   “什么都别问,对你没好处。”他直接回绝。呆役宏血。   千寻盯着他微冷的眸,幽暗的瞳仁里没有半点光亮。她垂下眉睫,却斩钉截铁的道一句,“好。除非以后你告诉我,否则此生永不相问。”   他的手,轻轻拂过她垂散的青丝,幽然吐出一口气,声音依然桀骜不羁,“这般蠢钝可怎么得了?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哪日将你生吞活剥……”   “因为这个旁人是你。”千寻哽咽了一下,踮起脚尖抱住了他的脖颈。她想吻他的唇,可惜却吻上了他的下颚。   稍稍一怔,她眸中噙着泪,他骤然掐起她的下颚,狠狠摄住她的唇。   舌,轻巧的挑开她的贝齿。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不奢求富贵荣华,只盼着一生相守。   你若安好,我才安心。   大批的锦衣卫蜂拥入宫,这是必然,也是理所当然。千寻不去想楼止如何杀了沐家父子,有陌上无双在,大抵又是一场大战。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已经足够。   出宫前,千寻刻意去了东宫。   刚到宫门口,便听见了宫人们的哭喊声。   心,忽然抽了一下,她的鼻子霎时泛酸。   狄东快步走出来,准备朝着金殿而去。   “太子殿下……”千寻拦住了狄东,却已经声线哽咽。   深吸一口气,狄东流着泪,“就在刚才,殿下得知了五王爷是杀死皇长孙的凶手,所以……就去了。”   千寻红着眼眶,“殿下没说什么?”   “殿下说,终于等到了。”狄东泪流满面,行了礼,便越过千寻朝着金殿奔去。   整个东宫,彻底的陷在一片哭喊声中。   子死,父死……终于黄泉路上,不再寂寞。   天朝辛历十六年四月初二,皇长孙云辰风,殁。   天朝辛历十六年四月初四,皇五子云祁谋朝篡位,死于乱箭之中,卒。   天朝辛历十六年四月初四,皇太子云铎病逝。   国,大丧!   因为云祁是谋逆,死后草草收拾便埋在了荒野。   云辰风与云铎是同日出殡,父子两也算有了成全。当时哭灵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京城,教人闻之落泪。   许是不想再失去自己最后一个儿子,有关于云殇是否与云祁合谋,皇帝只字不提,百官也心知肚明。   除了太子与皇长孙出殡那日,云殇再没有出府门半步。   只是很多时候,事不找人,人找事。   “王爷,人来了。”门外,荒原低语。   门内,云殇嗤冷,“想不到,他还没死。” ☆、第237章 千寻身上的秘密   还是浓郁的血腥之氣,伴随着一个白影窜入房内。   云殇自倾一杯茶,茶香四溢的房内。寂静如常。唇边噙着笑,指尖缓缓触碰着滚烫的茶杯壁,时不时转动着桌案上的杯子。   他不开口,自然是有人开口。   “只要不死,我什麽都可以为你做。”能说出这样话的,除了陌上无双还能有谁。   闻言,云殇停止了手中的转杯子动作,以一种轻蔑的眸光冷飕飕的睨向陌上无双。但见他浑身血迹斑駁,从那日云祁兵败。陌上无双便一直杳无音信。   “如今你什么都沒了,还能做什么?本王,什么都不需要。”云殇嗤笑两声,眸光缓缓恢复最初的温潤。一如外头的暖阳,“陌上无双,你已经是半个死人。现在,只要本王开口,你就得死!”   陌上无双无力的跪在地上,“你也并非真心要我死,否则我躲在十三王府这么多日,你怎么可能不知?”   “本王不动你。只是不想教人看見本王与春风得意宫有所瓜葛。虽然当日在金殿上,父皇并未怪罪,群臣也没有提及,但本王心里却清楚,所有人都对云祁的话半信半疑。既然是半疑,那本王就该小心翼翼。”云殇语速平缓,说得极为漫不经心。   “只要王爷能留下我的性命,我什么都可以做。”陌上无双面色煞白,看上去伤得不轻。一声低咳,便是一口污血涌出唇角。   云殇蹙眉,“是楼止伤了你?”   “当日禁卫军包围南北镇抚司。谁知被早已埋伏在外的锦衣卫大军反包围。楼止凭一己之力杀了沐家父子,也重创了我。”陌上无双气息紊乱,便是这么多日的调息。依旧伤势严峻,可见当日的较量有多么惨烈。   顿了顿,陌上无双似乎想到了什么,紧跟着嗤笑一声,“不过楼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受伤了。我的天阴之气与他的天罡元气相生相克,只要我的功力能更上一层楼,他就死定了!”   云殇谩笑,“你以为你这样说,本王便会留你性命?楼止有多少斤两,本王比你清楚。而你所谓的更上一层楼,只怕遥遥无期吧!否则,你岂会有今日下场。”   陌上无双一怔,万料不到云殇竟然事事看得如此清澈。   “荒原!”云殇悠然品茗。   荒原快速走进门来,鸠摩剑缓缓的抽出,那一刻,陌上无双带着银色面具下的眼眸,呈现着惊怖与慌乱。此刻,荒原只要出手,陌上无双必死无疑。   “不不不,我还有利用价值。”陌上无双突然就给云殇跪下了,“我还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楼止这么多年来为何要苦苦追杀鬼医千成。那个秘密,关乎着天下苍生。王爷若是纵我性命,一定会喜欢这个答案。”   云殇的眉睫微微抬起,“陌上无双,你觉得自己的话,现在还有多少分量?”   陌上无双一怔,随即从怀中取出半块玉珏,“王爷请看,就是这个。”   玉珏上,染着血,上头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纹路。   “这个是……”云殇突然站起身子,眸色不经意的沉了一下,“鬼王令?你从何而来?”   “这是千寻送给赖笙歌的,赖笙歌乃华阳城守将赖涛之子,当日诈死出华阳城,但却被我的人盯上了。所以……”陌上无双道,“只要拿到另一半的玉珏,再拿到地图,就能找到鬼王大军所在。到时候什么锦衣卫,什么禁卫军,都会死得很惨。”   云殇慢悠悠起身,青山明眸,笑得清浅温润,“说得容易,那鬼王大军自从孔翎一死就再无踪迹。凭你也想找到?”   “有我妹妹在,一定能找到。”陌上无双不断溢着血,那种求生的渴望,带着令人鄙夷和作呕的猥琐。   那一刻,云殇清浅的吐出一口气,眼底的光迟疑了一下,“另一半鬼王令在哪?”   陌上无双摇头,“暂且不知。我的人赶到时,赖笙歌已经死了,据说手中只捏着一半带血的玉珏,另一半不知所踪。”   “已经死了?有人比你抢先一步?那为何留一半?”云殇蹙眉,显然对陌上无双表现得极度不信任。   “我手中只有一半,没有骗你。真的!”陌上无双将玉珏呈上。   云殇轻轻取过玉珏,“确实是鬼王令,这个当年本王亲眼见过,倒不是假的。”   陌上无双盯着荒原手中的鸠摩剑,“千寻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鬼医对她做了什么,她对以前的事都不记得。所以……只要找齐鬼王令和地图,王爷大业可成。”   “大业?”云殇眉头微挑,笑得有些冷,“五哥已经死在大业之上,你还想要本王重蹈他的覆辙?”   闻言,陌上无双不语,只是强忍着体内乱窜的真气。   却听得云殇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五王爷知道,还有……大抵楼止也知晓,否则他不会找了鬼医那么多年。”陌上无双眸色微转,这鬼王大军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有见过的人才知道可怕。   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今……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下……   云殇抬头看了荒原一眼,而后意味深长的点了头,缓步走出了房间。   完颜梁入宫未归,如今两国的协议基本上已经敲定。只是唯一无法敲定的就是有关于南理国称臣的问题,南理国执意不肯称臣,天朝却要南理国以臣子之礼敬奉。   如此一来,协议便陷入了僵局,大臣们各持己见,商定不下。   所幸楼止并未说什么,好似称臣不称臣的对于楼止而言,并非什么大事。   于是乎皇帝敲定,南理国若不称臣也可以,但必须年年岁贡,岁岁来朝。但既然是两国邦交,难免设计了边境线的问题,如此又开始了好一番的唇枪舌剑。   最后,韩城还是归入了天朝境内,南理国没能讨的便宜。   使团被送回南理国,完颜梁留在了十三王府。   临行前,丞相善积臣与完颜梁密谈了很久,到底说了什么,也只有完颜梁心知肚明。   跨进十三王府的大门,完颜梁抬头望着走在前头的云殇,“王爷。”   云殇顿住脚步,徐徐转身看她,依旧青衫明眸,笑意清浅。他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只是不多时,眼底的光显然黯淡了一下。   “你放心,你是本王的妻子,使团即便归国,本王也不会让你孤独无依。”他的声音平缓而温暖,“回房休息吧!”   “王爷,我有话跟你说。”完颜梁上前一步。   砚台与青奴识趣的退下,云殇缓步朝着花园走去。   完颜梁跟在云殇身后,眉睫低低垂着。   阳光很好,站在院子里,云殇平静得如同眼前的池水。莲叶缓缓的冒出头,过不了多久便是接天莲叶。   “王爷是否还对新婚之夜的事情,心存芥蒂?”完颜梁抬头。   云殇望着波光嶙峋的池水,一如既往的浅笑,“你与本王是夫妻。”   他扭头望着她,眼底的光泛着少许波光。   继而又轻轻吐出一口气,“那一夜,本王也有错,错不在你。若你……你觉得后悔,本王还会继续睡书房,绝不会再侵犯你。”   完颜梁眼底的光闪烁了一下,扯开一丝略显艰涩的笑,“都是夫妻,若是传出去,难堵悠悠之口。”   云殇稍稍蹙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晚上,便回房陪我用膳,可好?”完颜梁咬着唇,深吸一口气。   闻言,云殇定定的看了她良久。   完颜梁报之一笑,“王爷何以这样看着我?”呆吗岁技。   “公主何以突然转变?”云殇口吻低沉。   “因为我觉得我有些喜欢你了。”完颜梁挑眉,“当然,只是有些喜欢。但作为我的丈夫,我觉得试着去喜欢你,应该也不算坏事。”   “你该知道,本王的心里其实……”   “我知道!”不待云殇说完,完颜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只需告诉我,是根深蒂固无可取代,还是会试着接受我?”   云殇含笑看她,不言不语,却有着教人无法挪开视线的深沉与微凉,“你不该太自信,很多事,本王也身不由己。”   完颜梁扯了唇冷笑,“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爷,我不怕等。用不用晚膳全在你,若你觉得可以给你我一次机会,我会一直等。”   语罢,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云殇抬眸望着完颜梁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很久,久得将心慢慢冻结,久得眼底的光开始凝霜。   深吸一口气,他慢慢的收回视线,却依旧站在荷池旁,望着被风吹皱的水面,想起了当日千寻落水的场景。   似乎……很久了,久得视线都开始模糊,记忆却越发清楚,脑子也跟着清醒。   袖中的拳,微微蜷握,而后又浅浅的松开垂落。   敛了所有神色,他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开口,喊那个女子“笨阿寻”。   温润的笑着,云殇回眸望着徐徐而来的砚台。   砚台躬身行礼,“王爷……”   “收了书房的被褥,晚膳……与王妃共享。”他的停顿很短,短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出来。那张脸上,始终保持着迷人的笑意,眸光温润,宛若暖阳。 ☆、第238章 你就是九儿   黄昏斜阳策馬,青草漫天,一眼望去碧绿的无垠。   千寻侧身坐在马背上。楼止单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勒着马缰。马儿走得极稳,她含笑靠在他的怀里,时不时抬头去看他绝世的脸。   红衣蟒袍,墨色的披風随风摆动,那朵金丝绣血莲,在夕阳中妖娆绽放。   “带我去哪?”千寻环着他的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处,合上眸子静静的听著属于他的心跳。稳健。清晰,教人没来由的心安。   不带一人,连应無求和上官燕都不在,只是她与他。   楼止不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等到日薄西山,那微弱而朦胧的光铺满整个天地,他们才在一座庄園之前停下。他抱着她下马,千寻抬头时,看见那庄园的正门上方写着“留香居”三个字。   “这是什么地方?”千寻剑眉微蹙,隱隐闻着风中透来的清香,好似……紫藤花!   楼止凝眸看着那匾额,“以后这里便是你的。”   音落。他已经抱着她走进去。   跨入大门的那一刻,千寻几乎愣在当场。   他放下她,而后捏了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   满目高耸的架子上,垂落着迷人的紫藤花,若瀑布一般的壮观。蓝的、白的、粉的、紫的,随风摇曳。   紫中带蓝,灿若云霞。   黄昏的微光,让眼前的一切,如梦如幻。   好似凝着雾气的仙境,盛开着迷人的紫藤花。   花架高耸。一条条紫藤花清幽的垂着,随意摆动。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这条以紫藤花构建的回廊里。鼻间嗅着清香,脚下踩着落花,那垂柳一般的摇曳姿态,教人迷了眼,也暖了心。   她回头看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赋予这样的温馨与感动。   这是一种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叹为观止,她站在那里,抬头望着上头垂落的紫藤花,娇艳绽放如梦似幻。那种层层迭迭密集生长的紫藤花,好似会像柳絮一般飞起,又恰似厚厚的棉絮般可以遮天蔽日。   她噙着泪,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低头,将她揽入怀中,“真是不中用,便是小恩小惠就已经招架不住!都是要做母亲的人,怎的还这般没出息?”   语罢,他捧起她的脸,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听着,以后你便是这里的主人。在这里,你是唯一的楼夫人。懂?”   千寻点头,“好!”   他执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喜欢吗?”   “嗯。”她深吸一口气,看见不远处的光亮。   一起走过以花铸就的如同隧道般的长廊,尽处便是一块空地,一排竹楼。桃花盛放,绕着竹楼里三层外三层的种植,夜幕轻垂,那被风吹动的桃花纷纷飘落,与周围环绕的紫藤花架相互辉映,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桃林之下,大理石圆桌,四张圆凳。   一壶清茶,杳渺清香。   煮茶桃林下,折花三两枝。得君频回顾,时常展笑颜。   枝桠上悬着花灯,朦胧的光从圆桌四角落下,温馨得教人无法自拔。千寻扭头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那张完美的侧脸已然高冷无比,可是心却是暖的,一直暖到了灵魂深处。   他牵着她走过去,红袖轻拂便驱散了凳子上的落花,而后还是那一副傲娇的模样,轻飘飘的睨了她一眼,“坐。”   千寻坐定,望着烛光中的男子,依然的面不改色,依然的高冷傲娇。较之从前唯一不同的是,他已开始学会把她装进心里,牢牢的……   抓住她的手,像他承诺的那样,永远不要放开她的手。   “你问,谁是九儿。”他指节分明的手缓缓伸出去,指尖轻而易举的挑起茶壶环,漫不经心的沏了两杯茶。   茶色清澈,口味很淡。   她有孕,自然不能饮浓茶。   浅淡的绿茶,却还是有利的。   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眼底的光不经意的颤了一下,却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剑眉微蹙,她抿唇不语。呆记助亡。   桃花满天飞舞,却不曾半点沾他的衣袍。   他一身红衣妖娆,倾世容颜在桃花林中靡丽绽放,“你便是九儿。”   语罢,他抿一口淡淡的清茶,仿佛又在强调着什么,“九儿便是你。”   好似如释重负,他终于放下茶杯,终于肯抬头看她。   千寻凝了眸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脸。早在第一次遇见陌上无双要杀千成的时候,她便听见了陌上无双喊她九儿,彼时不懂,也不愿追问。总觉得真相离自己很远,直到那天他放飞的孔明灯,上头写着九儿生辰的字样。   她想问,却又不敢。   倒不是怕他不答,而是怕她真的是九儿。   这就意味着,她有个不为己知的过往。   一个人,该有多少的背负,才想忘了过往?   一个人,该需要多少勇气,才敢回忆过往?   桃花纷纷而下,千寻透过乱花看那张神情傲娇的脸,一贯的肆无忌惮,一贯的恣意狂狷。天下动而他不动,江山乱而心不乱。   “所以,我们以前认识?”千寻猛灌一口茶水。   但茶水滚烫,却让她红了眼眶,还硬生生的将茶水吞下咽喉。   嘴里,烧得疼。   她只觉得嘴里有种无法言说的难受,但脸上却有种释怀的容色。   要么,坦白,彼此赤诚。   要么,相瞒,一生一世。   他选择了前者。   “认识。”他看一眼她微红的眸,“但不管前尘如何,你都只能是千寻。懂?”   千寻眸光微颤,没有做声。   他又倒了一杯水,如她一般,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烫……”她脱口而出。   “知道。”他道,“试试看,你是如何咽下去,为夫亦可以承受。”   她愣了一下,却见他深吸一口气,“为夫说过,你不需要知道太多,这对你没好处。但并不包括,可以在你心里留个结。不管以前如何,以后会怎样,九儿的事到此为止。”   千寻挽唇轻笑,“一言为定。”   她看见他垂落的眉睫,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漾开七彩的眩光,乱红之中迷了人眼,教人心醉。九儿,是她……   可是他现在所在乎的,是她,而非过往。   所以,她没必要跟自己吃错,不是吗?   不管以前是谁,现在是谁,以后又是谁,不改的是这个人,这条命,这颗心。   够了!   楼止抬头,顷刻间满天的焰火点亮整个夜空,绚烂的焰火如同盛放在浩瀚星空里的紫藤花,有着盛世荼蘼的颜色,更有着教人沉醉的刹那芳华。   千寻徐徐站起身子,抬头去看漫天焰火的绚烂,终于勾起了唇角。   有个人肯为你花心思,肯拿心去待你,便是许你天下,终也不换!   墨色的披肩落在她的肩上,她扭头看他。   楼止什么都没说,只是负手而立,与她并肩去看夜空中的荼蘼。   “此生,有你便罢!”他清浅的开口,说得很轻,好似一阵风就会被吹散。   她却听得一清二楚,回眸间嫣然轻笑,“我们一家三口,少了谁都不可以。”   艳绝的唇,缓缓勾勒出迷人的弧度,他却始终不肯看她一眼。唯有他自己知道,视线逐渐模糊的感觉,何等清晰。   以后,不会再有孔明灯。   小楼昨夜又春风,一朝旖旎一朝暖。   许是累了,身子也越来越沉。楼止抱着千寻上竹楼的时候,她一直半醒半睡,温顺得犹如慵懒的小猫。   温暖的床褥上,他从身后环住她,将她揽入怀中。   看着千寻安然沉睡的模样,眼底的光不禁沉了几分。指尖轻轻拨开她脸上散落的发,举止极为轻柔缓慢,不忍惊了她的梦。   手,顺着她的腰际缓缓落在她的小腹。   那隆起的小腹,孕育着他们生命的延续,是他的骨血。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对生命有过渴望渴求和期盼。   不求天下,惟愿一世长安。   但若天下与我为敌,吾将不惜涂炭生灵。   那一夜,同被而眠的不单千寻与楼止,还有云殇与完颜梁。虽然没有夫妻间的举动,但完颜梁与云殇也算是进了一步,十三王府人人皆知,王爷回房与王妃重修旧好。   陌上无双被安排在密室内疗伤,算是逃过生关死劫。   然则不出半月,朝堂虽然安稳下来,江湖上却腥风血雨。   不断有门派的掌门人或者武林高手失踪,最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一桩桩的无头公案。因为发生频率太高,以至于惊动了朝廷。   江湖风起云涌,对于天下长安也是不利。   锦衣卫暗哨将消息快速传回锦衣卫,一时间连楼止都察觉有恙,第一直觉自然是陌上无双。天阴之气,若然要更上一层楼,必须吸食旁人的内力。   陌上无双之所以会有今日的成就,是因为当日吸食了他师父烈火老祖的功力,一蹴而就。所以现下……   锦衣卫缇骑四散追捕,势必要将陌上无双捉拿归案。   否则长此下去,陌上无双将无可控制。   只是很多时候,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三个月后,暗卫带回来的消息却不是关于陌上无双,而是……赤魅和修缘! ☆、第239章 幸福很简单,摧毁也容易   书房内,樓止没有说话,只是低眉望着手中的密报。   应无求上前一步。“大人,许是情报有误,赤魅不会背叛大人。他与修缘怎么可能成亲?修缘断臂,而且着火入魔,赤魅他……”   “为了修缘,他会。”楼止吐出一口气,没有再說什么。   锦衣卫是容不得叛徒的。   门外,站着千寻与上官燕。   千寻自然心知肚明,垂眉不语。只是抚着自己的肚子。七个多月的身孕,已经有些疲惫,如今她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进來。”楼止一声低喝。   回过神。千寻缓步走进去,抬頭迎上他幽冷的眸,“你要杀了赤魅和修缘吗?事实如何尚未可知,现在下诛杀令会不会为時过早?”   “锦衣卫不允许背叛。”他的回答依旧决绝。   千寻颔首,“我知道。可是情之所钟,如何自抑?何况修缘,还是你同门师妹。”   楼止凤眸微扬,“你要放过他們?”   “我没有这个意思。”千寻深吸一口气。“我只是觉得或许可以有折中的办法。”早年在十三王府,如果不是赤魅,她早就淹死在荷池的泥浆中,哪里还会有命在。   如今所做,也不过是还当日的救命之恩罢了!   虽然是他职责所在,但也是她欠下的人情。   “赤魅毕竟是锦衣卫赤字部首领,修缘又是着火入魔之人,还是带回来再处置更好。否则当场格杀,未免太过薄情,也教赤部寒心。”千寻低浅开口。   楼止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面色不改。“去把人带回来。”   “赤魅武功极高,只怕不易。”应无求蹙眉。   “生不见人,死见尸。”楼止轻描淡写。   应无求颔首。“属下明白!”   “燕儿,你跟着去吧!”千寻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楼止嗤笑两声,“这么快就想当红娘,未免太操心了些。”   音落,千寻撇撇嘴,看一眼不解风情的上官燕,只能无奈的摇头,抬步走向楼止。她如今挺着肚子,楼止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搂着她的腰。他只是惯例抱着她,而后又略带鄙夷的轻嗤一句,“嗯,又重了些。极好!”   上官燕挑眉看了应无求一眼,持剑走出去。   端坐在软榻上,楼止捏起千寻稍稍圆润的下颚,“怎的,想喝喜酒?只可惜你身边的榆木脑袋不开窍,只怕拿十个木鱼都敲不醒。”   千寻蹙眉,“难不成让燕儿跟着我一辈子?岂非误了她?再者……”她顿了顿,“我也舍不得教她离我太远。”   起身,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应无求倒也是个可托付的人,若是能将他们凑成对,那也不错。”   “听说,十三王府那边也有了动静。”楼止懒洋洋的侧靠在软榻上,一双魅惑众生的眸子有着迷人的光色,“十三王妃有孕,刚刚上报了朝廷。韵贵妃为此大喜,特意请了国寺里的老东西们祈福。”   千寻挑眉,“任她紧赶慢赶,如何能赶超于我?”呆记双号。   楼止勾唇,“不要脸的东西,若不是为夫,你一个人能成事吗?”   “那我岂非要谢谢修缘?”千寻莞尔。   闻言,楼止一怔。   这丫头绕了一圈,又将他兜回了原地。   说了几句,又开始明里暗里的为修缘和赤魅求情。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朝她伸手。   千寻将手递给他,任由他捏在掌心,“你心中的方圆,可有我这肚子圆润?”   他凤眸微挑,飞扬的眼线诡谲妖异,却见她笑得得意。   一声轻叹,楼止直接将她拽到自己的怀里拥着,“为夫自有处置。”   千寻嫣然轻笑,只是别过头,用指尖轻轻挠着他的喉结,被他“嗤”的一声拍掉不安分的手,而后狠狠摄住她的唇,道一句,“不安分的东西。”   出了锦衣卫,上官燕与应无求一人一马,领着一小队锦衣卫缇骑快马飞驰。   “昨儿个你赢了我半招,今儿个夜里我一定能破你的招数。”上官燕策马回头看着应无求峻冷的面孔。   应无求稍稍凝眸,“打了好几个月,你不嫌烦?”   “切磋武艺,乃习武之人的天性,有何可烦?”她不以为然。   望着武痴一般的上官燕,应无求长长吐出一口气。   也亏得这上官燕,整日没事就寻他比武喝酒,以至于他现在的武功是与日增长。成日徘徊在破招拆招之中,倒也渐渐的淡忘绿萼的事情。然则午夜响起,终归还是心里难受。到底绿萼,是死在他的刀上。   曾经,他也有可能救下绿萼。   只可惜,绿萼执迷不悟。   “喂,怎么不说话。”上官燕稍稍蹙眉,忽然打趣道,“难不成你还想着那个死女人?”   应无求的面色陡然冷了几分,“你胡说八道什么?”   一夹马肚,马儿顿时快了少许。   上官燕嗤笑,“身为男儿如此小气,说也说不得吗?不是死女人,难道还是活见鬼?”   “说够没有?”应无求冷哼。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上官燕挑眉,“应无求,你要是个男人,我们再来比一场。这次看谁先抓住赤魅和修缘,若是你赢了,以后我再也不找你比武,还能答应帮你做三件事。若你输了,也帮我做三件事,如何?”   应无求本就不欲纠缠,自然一口答应,“好!一言九鼎!谁都别反悔!”   上官燕策马飞奔,“恐怕后悔的是你!”   ——————————本座是埋地雷的高手——————————   宁静的小山村,也就十多户人家,却安静祥和得教人不忍亵渎。那种山外青山的美好感觉,犹如岁月的沉淀,透着小桥流水人家的温暖。   硕大的百年老梧桐树下,茅屋三两间,篱笆院深深。院子里,左边种着花草,右边是蔬菜瓜果。   一眼望去,最是平淡如常。   小门小户,没有繁文缛节,也不需奢华的饰物点缀,那一身麻布素衣仍然不掩绰约风姿。虽然缺了一臂,但容颜依旧娇俏,红颜未改旧时色。   修缘……   手中拿着小锄,慢慢的剔去菜园子里的杂草,虽然有些累,但红润的脸上洋溢着健康的颜色。回眸间,她看见自己的丈夫已经做好了饭菜,而后蹙眉朝她走来。   “别累着。”这不是当日锦衣卫赤部统领赤魅,又是何人?一身锦衣换粗衣,收了绣春刀,敛了毕生杀气,如今只是个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赤魅接过修缘手中的小锄,“近两日你有些嗜睡,大抵是累着了,这些事我来做,你歇着便是。”   修缘清澈的笑着,眼底透着一丝茫然,但干净得如同出生的婴儿,“好。”   “有你最喜欢的鱼。”赤魅宠溺的拂去她额头的汗珠子,“今儿个上午刚去河里抓的,很新鲜,你会喜欢的。”   修缘颔首,“好。”   蓦地,她瞧着赤魅的衣袖撕开了一道口子,想着要不要给他修补,却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她怎生忘了,自己没有胳膊。脸上的笑意渐渐的变得生涩,最后有种清浅的失落。   他可以宠着她,疼着她。   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没事,我自己会补。”赤魅轻笑,“有你在,什么都够了。”   修缘盯着他异常认真的表情,他却不敢抬头看她,怕她看见他眼中的心疼与怜惜。   “赤魅,你说……我以前到底是怎样的人?”修缘眨着眼睛问,那张精致的脸上,泛着少许的迷惑。   赤魅一怔,“想不起来就不必想,其实……”   乍见他脸上的慌乱,修缘噗嗤谩笑,“看你紧张的,我只是想说,上辈子到底修了什么福分,才能嫁给你。”   音落,赤魅早已汗湿脊背。   如今的修缘,忘记了所有的前尘往事,经脉俱损,是个最寻常不过的普通人。赤魅曾经想过,若是拼的一身的功力不要,也许能打通修缘的任督二脉,将堵塞的经脉恢复。但最后他忽然后悔了……   往事太痛苦,她求之不得,他求而不得。   既然如此,为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她忘记了最好,而他,就此隐瞒一辈子也是值得。   深吸一口气,赤魅拥修缘入怀,低眉望着怀中一无所知的女子,只觉得心中不安。隐隐的,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快要到头了。   可他却还是要奢求,那一天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不远处马蹄声声,伴随着尘嚣四起,那是……   “好像有人来了。”修缘抬头,扭头去看那飞尘漫天的马队。   “回房去!”赤魅冷了眸。   修缘一怔,“你们认识?”   “答应我,别出来!”他在她眉心轻轻一吻,直接将她推回房间。   她从未见他如此凝重的表情,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进了屋,房门关闭的瞬间,她看见门外的丈夫投来依依不舍的眸光。   那种眼神,似笑非笑,带着刻骨的疼,凝着隔世的伤。   赤魅深吸一口气,锦衣卫缇骑的马蹄声,他是最熟悉的。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第240章 让你哭着看我笑,让我笑着为你死   站在梧桐树下,赤魅深吸一口气,仿佛早就做好了准备。   望着那渐行渐近的锦衣卫缇骑停驻在自己跟前。赤魅垂落眉睫,跪身行礼,“参见千户大人。”   应无求立于马上,眉头稍稍凝起,“赤魅,果然是你。”   赤魅苦笑一声,“锦衣卫探子密布天下,属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应无求勒着马缰。只一声叹,“修缘何在?”   眸,陡然抬起,赤魅深吸一口气。“属下任凭处置,还请大人放过修缘。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连武功都忘了。大人就当她是个普通人,放了她吧!赤魅愿随大人回去,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赤魅,你入锦衣卫多年,大人的规矩,你该清楚。锦衣卫暗卫不可动情。没有任务不得离开地宫半步。在锦衣卫,也没有走失一说。要么生,要么死,你要想清楚。”应无求清浅吐出一口气,“大人有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音落,锦衣卫缇骑纷纷抽出了刀刃。呆围团弟。   赤魅起身,望着应无求与上官燕,犹豫了半晌。若说与应无求动手,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大不了平局。然则算上一个上官燕。赤魅绝无打赢的可能。   “你放心,少主吩咐不许你死了。”上官燕道,“所以我不会让他们杀你。”   眉。微垂,赤魅点了点头,好似下定了眸中决心,“烦请千户稍后,属下去跟修缘说一说。她如今什么都不知道,万一……”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应无求也不想赶尽杀绝。   毕竟赤魅是赤部的首领,大家共事多年。   而且千寻摆明了派上官燕盯着他们,就是不想让应无求等人下死手拿人。若有必要,大抵上官燕还会帮着赤魅逃脱。   是故应无求也不想轻举妄动,若是赤魅能真心跟他们回去便罢,若是动手……   “多谢。”赤魅眸色微暗,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推门进去的时候,修缘正心慌意乱的坐在梳妆镜前,见着赤魅进来,顿展笑颜,“外头发生何事?”   赤魅浅笑着摇头,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没事,只是一些过路人,大抵是路途疲乏,所以过来休息一会便会离去。”   修缘似懂非懂的点头,“可是你脸色不好。”   闻言,赤魅笑得微凉,眼底有微弱的盈光流动。   他将修缘按在梳妆镜前,站在她的身后仔细的端详着她的脸。精致而娇艳,没有曾经的戾气,洗去铅华过后的纯粹与美好。   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黄布包裹的东西,打开来是一枚银簪。   东珠点翠,缠枝石榴花纹路清晰而美丽,华而不庸,简单而精致。   “昨儿个赶集的时候,你很喜欢。于是我便把刀卖了,终于买了下来。不是很贵,但你喜欢便好。”他小心翼翼的将簪子插入修缘的发髻,“如何?”   “好看!”修缘温顺的点头,“可是你的刀……”   “平头百姓,拿刀是劈柴的,有什么用?”赤魅平静如常的说着,“缘儿,我与你说个故事如何?”   修缘不解的望着镜子里的人,那种略显黯然神伤的表情,让她有种莫名的心慌。终究,她只能重重点头,“只要你说的,我都愿意听。”   他搀着她坐在床沿,紧紧握着她的手。   “很多年前,有个少年一心求武,入得锦衣卫。因为天资极高,年纪轻轻便成了赤部的统领。他自以为一呼百应的感觉极好,手染鲜血从未皱过眉。在他手上死的人,数以百计,甚至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杀过多少人。因为在他的心中,从未有过生与死的概念。”   赤魅长长吐出一口气,“直到有一日,他见着那个鲜血淋漓的女子。一身的血,躺在血泊里,眸光若狼一般,有恨有怨凝着世间的痴念。大抵是报应,他便在那一刻动了心思。而后每每相见,越陷越深。”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放弃,可是情这一字,如何能了?若能自救,何必难为情?可是那女子的眼里,唯有那高高在上的指挥使,看不到任何人。于是,少年便一直等,等了足足一年,还是没能等到她的回心转意。”   “看她断臂,他痛彻心扉,看她着火入魔,他却无能为力。无奈之下,他便用内力封了她身上的八处大穴。终于,上天垂怜,她忘了前尘往事,愿意与他厮守一生。”   说到这里,赤魅的眼眶红了一下,“可惜,我只能陪你到这。以后,要你一个人自己走了。不能再陪着你哭,看着你笑。”   修缘好似明白了什么,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眼泪若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滚落。   “别哭。”赤魅勉强的笑着,自己却跟着落泪,“有这几个月的相伴,我已死而无憾。锦衣卫的规矩是,叛逃者,死!我倒不是怕指挥使杀了我,我只怕连累你。”他自然是知道的,锦衣卫大规是楼止立下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就算方才上官燕所说,千寻有意保他性命。   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他死了残了倒也罢了,可是修缘如今一身武功皆被锁住,锦衣卫的大刑必定是熬不过的。若然解开穴道必定再次着火入魔。谁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进也是死,退已无路。   “我们一起走吧,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横竖我都不记得了。赤魅,我们是夫妻,走到哪儿都不能丢下彼此。成亲的时候,你说过的,没有人祝福,我们自己也要幸福。你答应过我的,会陪着我一起老死。”修缘泪流满面,“承诺就是一辈子,你不能丢下我。”   赤魅重重点头,笑得比哭还难看,“怎么舍得丢下你,就算拿命去换短暂的幸福,也是值得。可是……我不想让你再回去,那不是属于你的地方。若是有朝一日你想起来,只会更痛苦。我宁愿你像个平常女子,能平静的好好活着。可是你知道吗,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平静二字何其奢侈,可望而不可求。”   握住她的手,赤魅轻笑一声,“修缘,我爱你。记得要自由要快乐,别在被仇恨蒙蔽双眼。好好的活着,至少……活得像个人。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一辈子活在黑暗里,渐渐的忘了自己是谁。”   音落,他已伸手制住了修缘的穴位。   修缘泪落,“你要做什么?”   “我帮你打开被封的穴道,助你冲破玄关,答应我,有多远走多远,别再回锦衣卫,也别再找任何人报仇。”赤魅深吸一口气,陡然将全身的内力灌输进她的体内。   外头,应无求翻身落马,显然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你要做什么?”上官燕蹙眉。   “赤魅,出来!”应无求一声喊,房内依旧没有动静。   见状,应无求急速奔向屋子,一脚踹开房门。   床榻上,赤魅正将自己毕生功力源源不断的输入修缘体内。修缘面色乍青乍白,难看之至。这种痛苦与挣扎的表情,让修缘整张脸极尽狰狞之色。   “赤魅,你疯了!”应无求抬手便直抵赤魅的肩胛,想要断开他们之间的内力灌输。   “别过来!”赤魅一声吼,“千户大人,我求你成全。”   “你会死的!”应无求切齿。   赤魅望着对面痛苦挣扎的修缘,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笑得释然而恬淡,“既爱过,死又何惜?”   应无求缩了手,如今的赤魅,让他想起了绿萼。   同样的为爱疯狂,失去理智,最后落地那般下场。   世人皆道锦衣卫冷漠无情,殊不知这内心的一把火,只是未到燎原处。无情人并非无情,多情人也并非多情。   上官燕握紧了手中的血蔷薇,她当然知道,赤魅倾尽全力,只是想为修缘导气归元,恢复功力。可是她更清楚,赤魅如此做,会耗尽气血而死。   “与其把功力给她,还不如给我!”屋顶陡然破开一个大洞,一股极度阴邪的力量如潮涌来。   应无求与上官燕骇然心惊,急忙迎上一掌。   白衣翻飞,银色的光在屋子里若千刀万刃,不断闪烁寒芒。   掌风相对,顷刻间四下物什全部被震出屋子,外头的锦衣卫稍稍靠近,亦被震飞出去。   “陌上无双?你还没死?”上官燕厉喝,只是她没有想到,数月不见,陌上无双竟如同鬼魅俯身,功力不但惊人提升,连这天阴之气亦被他练得狠戾至绝。就算拼上官燕与应无求二人之力,还是逊了陌上无双一筹。   陌上无双嗤笑着,掌力竟然凝住了上官燕与应无求,教人无法动弹,“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今日,谁都别想活着出去。楼止没了你们,就是老虎没了牙,早晚我都会杀了他!”   音落,他竟然腾出一手,直接扣住了赤魅的肩胛,“既然不想活,就把功力给我!”   刹那间,修缘瞪大了眸子,眼睁睁看着赤魅体内的功力被陌上无双源源汲取。   赤魅看着她,艰涩的笑了笑,“莫怕,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不要为我报仇,好好活着!”   语罢,赤魅陡然眸色一沉,望着被陌上无双的天阴之气凝住的上官燕与应无求。陡然间一声歇斯底里,“陌上无双,你不是要我内力吗?我现在都给你,看你怎么拿!”   顷刻间,周身内力破体而出,一股脑全部涌入陌上无双的体内。   陌上无双骇然睁大眸子。 ☆、第241章 我若不死,必来讨债!   修缘歇斯底里,“不……”   强大的气劲瞬间冲破了她的穴道,解开所有的束缚。   赤魅的身子形同枯槁。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陌上无双强忍住体内被强行灌入的真气,却不慎被上官燕和应无求合力反震,直接将陌上无双震出了屋子。   “陌上无双!”上官燕纵身跃出屋子,血蔷薇应声出鞘。   一朝“血祭蔷薇”划破了陌上无双的衣袖,此刻的陌上无双根本来不及消化吸收赤魅的功力,真气混乱无比。   外头打得火热,应无求看一眼死死抱着赤魅的修缘,“他死了。”   音落,纵身飞出屋子。与上官燕一道对付陌上无双。   修缘泪如雨下,脑子里闪烁着不断拼凑回来的记忆,可是记忆里都只有那个躲在背后的影子。不管在哪,他都会远远的跟着。   便是不说话。也只是远远的望着她。   陪她哭,看她笑。   可惜以后,都不会再有。   没有遗言,却有着不能相守的遗憾。   “也许,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我们都爱错了人,可是……为什么连改错的机会都不给我?什么锦衣卫,什么陌上一族。都该死!”修缘仰头笑着,笑得泪如雨下,笑得肝肠寸断。   怀中的男子,已没了声息。   便是死去的那一瞬,他依旧没有忘记,给予她最初的温暖笑意。   让你哭着,看我笑;而我笑着,为你死。   “赤魅……”修缘肆无忌惮的笑着,眼泪顺着眼角不断的滑落。蓦地,她忽然放下赤魅的尸体,疯似的冲出屋子。像脱缰的野马,掌风狠狠袭向陌上无双。   上官燕与应无求亦同时推出一掌,三股力量凝成一道。与陌上无双的天阴之气剧烈碰撞。只听得一声声闷响,陌上无双被弹开,三人重重的朝着远处被震开。哪知临落地的瞬间,陌上无双挥手便是一道指剑弹向应无求。   “小心!”上官燕陡然心惊,挥手一掌推开应无求。   指剑从她肩胛处贯穿而过,鲜血喷溅。   三声落地之音,上官燕一口鲜血涌出唇角,显然伤得不轻。   说时迟那时快,陌上无双跃起,几个落点快速逃离。   此刻众人皆伤,去追陌上无双显然是不明智的。三人合力,尚且只能跟陌上无双打个平手,还是在陌上无双强行接纳了赤魅功力的乱气状况下。   应无求嘴角溢着血,忍着胸口翻滚的血气,忙不迭去搀上官燕,“如何?”   “死不了。”上官燕咬着牙,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立刻盘膝疗伤。陌上无双的指剑凝着天阴之气,伤口处流下的血都呈现暗黑色。必须将体内的寒气逼出去,否则性命堪忧。   修缘的功力刚刚恢复,如今与陌上无双硬碰硬,更是伤得不轻。   咬着牙,她忽然窜入房内,二话不说便扛起赤魅的尸体朝着后门奔去。   忙收了功,上官燕勉力站起,“快去看看!”   楼止说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故就算赤魅死了,应无求也要带赤魅回去。   一路紧追着修缘,山路崎岖,直到断崖边。   “你无路可逃。”上官燕面色煞白,望着修缘放下了赤魅,心里稍稍不忍。   修缘的指尖轻轻拂过赤魅死灰般的脸,因为内力枯竭而死,原本饱满的面颊,此刻呈现着令人惊怖的枯槁之色。可是那又怎样,这是她的丈夫。   “他是唯一一个,愿意为我死的人。”修缘淌着泪,神情呆滞,“如果不是你们,我们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指挥使并未说过,要你们死。”应无求道。   闻言,修缘冷笑着,眼泪顺着面颊不断滚落,“楼止是谁?他素来心狠手辣,怎么可能放过赤魅?赤魅只是想带我脱离锦衣卫,只是想过平常人的生活,难道也有错吗?”   “身为暗卫,怎么可以动情怎么可以叛逃?”应无求抹去唇角的溢血,“从成为暗卫的那一刻起,赤魅就该明白自己的命再也不属于他。暗卫,是不允许动情的。”   “人皆有情,为何暗卫不能动情?楼止自己还成了亲,为什么就见不得别人成亲?”修缘咬牙切齿,“就因为他是指挥使?就因为他要掌控所有人的生死?就因为他锦衣卫的所谓大规?”   身下,有滚烫的液体缓缓流出,小腹绞痛如斯。   修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徐徐站起身子,那一刻便是上官燕与应无求都惊呆在场。   鲜血沿着修缘的裙摆不断的滴落在地上,她煞白的面色与痛苦的眸已经证明她失去了一切。丈夫……还有孩子……   “大人并没有下诛杀令,是陌上无双……”   “够了!”修缘捂着绞痛难忍的小腹,疼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她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眼前的所有人都撕成碎片,“不管是楼止还是陌上一族,他们都该死!都该死!所有毁了我的幸福之人,都该下地狱。”   应无求愣在那里,“修缘你……”   “你有孕?”上官燕一怔,千寻有孕,是而上官燕对于这些都格外注意。只是她没有想到修缘竟然……   只怕连修缘自己都不知道。   “我的孩子……”修缘无力的跪在赤魅身前,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孕。甚至于,都来不及告诉赤魅,他们有了孩子。   如果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反抗,不该挣扎。   回去锦衣卫,也许这个孩子,还能保得住。   可是他一心想要她过平常人的生活,一心要她自由,不忍她再回锦衣卫,再着火入魔。   他死了,连他们的孩子,也被带走。   “回去告诉楼止,他一定会付出代价。我若不死,必来讨债!”音落,修缘忽然捞起赤魅的尸体,纵身跳下悬崖。   “修缘!”应无求拦阻不及。   悬崖下头,白雾缭绕,修缘单手抱着赤魅,快速往下坠。   上官燕蹙眉,却只看见修缘阴狠嗜血的眸子。   那种深入骨髓的恨,那种……恨不能食肉寝皮的恨。   “姑爷会杀他们吗?”上官燕犹豫了一下。   应无求抬头,“以前会。”   “那现在呢?”她稍稍一顿。   “不知道。”应无求轻叹一声,“赤魅消失那么久,显然是要叛离锦衣卫,所以就算不死也不会好过。”   上官燕不说话,只是捂着生疼的肩头。鲜血还在流淌,透过她的指缝不断涌出,但所幸已不是黑血。   也许他们可以不用死,但陌上无双的出现,却打破了所有的也许。   江湖上的那些高手,都一个个被陌上无双吸干了功力,以至于在短短的数月之间,陌上无双的武功突飞猛进,到了人魔相间的地步。天阴之气凝着漫无边际的戾气,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对于修缘和赤魅,上官燕并无多少感触,但对于修缘那个孩子,上官燕有些愧疚。大抵是跟着千寻久了,见着千寻怀着孩子的辛苦,对那个未出生的小生命,多多少少都有些难以释怀。   “你的伤怎样?”应无求扭头望着上官燕。   他刻意放慢了行程,绕道悬崖之下,可惜底下是个深潭,并未见到修缘和赤魅的尸体。虽然一带经常有虎狼出没,但没有残肢碎片,修缘未必会死。   望着微微泛着白雾的深潭,上官燕摇头,“小伤而已,死不了就是万幸。只是修缘没死,万莫对付少主才是。”   否则,她会后悔今日,没能亲手杀了修缘。   应无求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压低了声音,“你为何要替我挡这一掌,你该知道,若稍有偏差,你会死。”   上官燕蹙眉,“举手之劳而已,还要问原因?”   语罢,她不解的盯着应无求,“应大人,你伤得很重?”   应无求一怔,“何以见得?”   “那为何你面色发青、唇色发白、外带两眼无神凝滞?”上官燕略带担忧,“你是不是重伤……”   “没有。”应无求直接打断她的话,“我、我很好。你、你还好吗?”   “都说了没事。”上官燕撇撇嘴,“真是婆婆妈妈。我跟着陌上无双那么多年,替他杀了那么多人,他有多少斤两我还不清楚吗?虽然他现在武功极高,但……我就不信他还能飞上天去。这天阴之气太阴狠毒辣,烈火老祖早就说过,看个人造化。陌上无双强行吸食外力,早晚会自食其果。”   应无求若有所思的点头,“没事就好。”   吐出一口气,上官燕取出马背上的牛皮袋子,刚打开塞子要灌两口,哪知被应无求一把夺下,“有伤在身别饮酒。”   上官燕蹙眉,“应大人似乎管得太多。”   谁知她刚说完,应无求直接将袋里的酒水倒在地上,倒得干干净净,而后在上官燕诧异的眸光中翻身上马。   他犹豫了一下,将酒袋丢还给上官燕,“回去养好伤,我请你。”   上官燕像见鬼一样的盯着应无求,“你是不是刚才伤了……”她戳着自己的头,嘴角直抽抽。   应无求瞪了她一眼,“时辰不早,回吧!”音落,勒着马缰策马而去。   见状,上官燕一愣接着一愣,可惜的嗅着酒袋里的酒香,好家伙,倒得一滴不剩!解个馋都是问题!无奈的翻身上马,捂着生疼的肩头,所幸已经点穴止血。   然没能带回赤魅和修缘,也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好歹知道了江湖上各大门派高手失踪的缘故,只要放出信去,天下之大,再无陌上无双的容身之所。这样的鼠辈,必人人得而诛之。   回去南北镇抚司的路上,应无求至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上官燕一眼。呆围女弟。   一路上,上官燕都在想着,这个应冷面难得良心发现,下次他请喝酒肯定要狠狠宰一顿。敢如此糟蹋她的好酒,真是太混账! ☆、第242章 我不会让任何人,动我的孩子   得知消息后,楼止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锦衣卫的宫籍档案上。命人消去了赤魅和修缘的名字。   站在高高的无尘阁上,千寻扭头望着上官燕,“伤势如何?”   “没什么,只是穿了皮肉,没伤着骨头。”上官燕轻描淡写的说着,刀尖上的人,对于这些伤早已见惯不怪。   “你对修缘知道多少?”千寻剑眉微蹙。   上官燕想了想,“也不是很多,只是当日在春风得意宫的时候,是陌上无双将她领进来的。那应该是三年前吧。当时是说成亲在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便失了踪。最后我发现的时候,修缘已经站在了锦衣卫这边。”   千寻颔首,“修缘是楼止的师妹,这个我倒是清楚,但为何会跟陌上无双搅合在一起?”   “陌上无双素来甜言蜜语,修缘终归是女子。大抵也跟……”上官燕犹豫了一下,跳开了【绿萼】的名字,转而道,“世间女子。到底都是耳朵根子软。”   “你是想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吗?”千寻莞尔,“只是……她的孩子。”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即将做娘,那种对孩子的期盼之心,绝非常人可以理解。   那种心情,唯有做了母亲,才会明白有多刻骨。   “陌上无双到底对修缘做了什么,才会让修缘如此恨他?”千寻不解。   上官燕摇头,“不清楚。当时瞧着修缘与陌上无双极为恩爱,但后来发生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不知道那个应冷面是不是知情?他一直跟着姑爷,大抵是知道的。”   千寻莞尔,“你莫在取笑他,什么应冷面,他性子好,你别……”   “好什么?将我的酒倒得干净。少主还帮着他。”上官燕嗤鼻。   “他不是说要请你喝酒吗?”千寻无奈的摇头,“等你的伤好了,你便好好的宰他一顿就是,现下何必耿耿于怀。”   上官燕撇撇嘴,“这倒也是。不过少主,陌上无双的武功今非昔比,还是小心为上。天阴之气与姑爷的天罡元气是死敌,当年烈火老祖和华云道人在江湖上也是闹得不可开交。不过二人到现在也没能分出胜负,一个被欺师灭祖,一个不知所踪。”   千寻颔首,“陌上无双这一次,怕是要龟缩很久。别说朝廷,就是江湖上的人也未必容得下他。如今的他,再不是得意洋洋的无双公子,而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小白飞落在栏杆上,上官燕解下小白脚踝上的小竹棍,取出里头的纸张。   略显无奈的瞧上一眼,千寻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而后递给上官燕,“你自己看吧!”   上官燕一怔,打开来竟然是千成的消息。   上头写着:寻儿莫念,南理国一行甚好,狠揍阿朗克甚是舒畅。不久将归,惟念孙儿平安喜乐。   千寻轻叹,爹倒是潇洒,只是可怜了娘……   上次一别,父亲说娘亲甚好,她也就放了心。   如今……也不知何年马月才能见到。   不久……   她记得自己离家入宫前,爹也说过,不久就来看她。   结果,一骗就是五年多。   那这次的不久,该不会也要五年吧?   楼止从下头经过,千寻递了一个眼神给上官燕,上官燕会意的带着小白下去。   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那个男子,惯来喜欢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态俯视他的女人。   他又习惯性的将她拦腰抱起,而后稍稍蹙眉,“轻了一些。”   “如今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还轻?”千寻缓缓落地,“你打量着是要拿我当饭桶吗?”   闻言,他极度鄙夷的轻嗤,“便是你这瘦弱的身子骨还想当饭桶,真当不要脸。”   千寻撇撇嘴,“早知道如此,爷当初还不如娶了五王爷。想必五王爷那肥嘟嘟的身子骨,正好适合爷。”   “蠢东西。”他凤眸微挑,“还敢提那死东西?”   “爷,中元节将至,可要放河灯?”她眨着眼睛问。   楼止艳绝的唇浅浅勾起,“为夫这里便有举世无双的河灯一枚,你可要试着放一放?今儿个咱可以提前过中元节,保管你满意。”   千寻的脸,蹭的一下红了,“不要脸。”   他嘲讽轻嗤,“到底是谁想歪了?为夫可什么都没说。不过是顺着你的话,提了提河灯罢了!嗯……”   眨了眨眼睛,千寻语塞。   “七个多月了,你可别乱来。”她抬头望着他。   他轻笑着伸手贴在她的肚皮上,小家伙在里头使劲的踹,却让千寻猛然倒吸一口冷气。疼……   这小家伙将来定是个不省心的,自小便拳打脚踢。现下夜里,她也总是睡不好,肚子里闹腾得厉害。   “爷,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千寻笑问。   但见他的眸光,柔和了几分,“你生的,都好。”   “儿女双全才好。”她嫣然轻笑,难掩眉目间的幸福与温情,“爷,你说好不好?”   楼止不说话,只是伸手拨开她面上散落的青丝。   阳光下,她的青丝如缎,泛着健康的流光。   良久,他才点头,道一字,“好。”   今日的阳光极好,出去走走对身子好。如今已经快八个月,又是头胎,御医说要多走走,在没有累着的前提下,以后容易顺产。   阳光下,楼止带着遮脸纱罩,穿着千金一匹,金色银线绣流云暗纹的白色锦袍,去了蟠龙官帽,只在脑后束了一支上好的白玉簪子。   千寻站在一旁,看着周旁男男女女投注而来的欣羡目光,嫣然一笑,“爷果然是琉璃宝盏,走哪儿都光耀夺目。”   他透过纱罩剜了她一眼,“沾了为夫的光,还敢卖乖。”   去的是京城最好的清风居。   临湖的二楼包间,最好的装修,过了六月的毒辣太阳,现在的天气倒也还算可以。清风居临湖而建,恰应了那一句:暖风熏得游人醉。   房门关上的瞬间,楼止才取下脸上的纱罩,风过鬓间,有种闲适淡雅的从容。修长素白的指尖轻轻挑起茶壶环,优雅的沏上两杯茶。茶香四溢,眼前的男人长眉入鬓,凤眸微合,那黑鸦羽般的睫毛低低垂落,腾起的茶雾凝在睫毛端,有种如梦似幻的绝世。   “不怕看腻?”眸微抬,飞扬的眼线妖异若双目蛱蝶,振翅欲飞。   “美的东西自然是百看不厌,爷何必小气。”千寻笑了笑,蓦地,视线稍稍一滞,却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楼止眸色微沉,睨了千寻一眼,而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出窗外,湖面上画舫随风而动。船头站着一身锦衣华服的完颜梁和云殇,比肩而立,真当是郎才女貌。   画舫上,云殇一眼就看见了阁楼上的千寻,唇角依旧是清浅的笑意。   “位居高阁,最该做到的,便是面对。不管是恩或者敌,不改初衷,淡然从容。”楼止抿一口香茗,垂眸时眼底的光却冷了几分。   不多时,外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楼止冷笑两声,“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碍眼的。”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云殇的声音,“指挥使好惬意,想不到如此都能碰见。”   “不请自来,王爷更是惬意。”长袖轻拂,房门砰的一声被弹开。   云殇站在门外,望了千寻一眼。   反倒是完颜梁直接跨入了房门。   千寻起身,从楼止的对面坐到了他的身边,面上依旧保持微笑,只是眸光微凉。   云辰风的事,她如何敢忘。   “指挥使好福气,眼瞧着就要当爹了。”云殇坐了下来,完颜梁的视线直勾勾落在千寻的身上,笑得极冷。呆爪鸟技。   楼止谩笑,“王爷也不差,虽然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些。”   “夫人不施脂粉,倒是有些憔悴损。”完颜梁嗤笑两声,轻轻抚着自己尚未凸起的小腹。如今她也是有身孕的,此事宫闱内外皆知。韵贵妃弄得如此大动静,想不知道,也难!   千寻挑眉,“身为女子,只要丈夫眼中有你,便是红颜白发又如何?”   楼止低笑两声,桌下用力握住了千寻的手。凤眸微抬,漫不经心的剜了完颜梁一眼,“王妃如此盯着本座的夫人,可是觉得自惭形秽?”   完颜梁眸光一缩,“指挥使真会开玩笑。”   “哦,不是王妃先开的玩笑?”楼止嗤笑,而后望着一言不发的云殇。   那个温润的男子,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最优雅的贵气。宛若云淡风轻,宛若什么都放在心上,教多少人蒙了眼睛。   完颜梁语塞,只是扭头望着云殇。   “来日诞下麟儿,不知可否认个义子?”云殇良久才平静的开口。   千寻险些站起身来,一口怒气卡在喉间没能吐出来,却被桌案底下的楼止按住了手。她冷笑两声,“王爷自己的孩子很快就会出世,何必惦记着我的孩儿?”   楼止笑着,那种笑得冷透骨髓的艳绝,让人胆战心惊。   若琴弦拨鸣般的声音缓缓而起,“哪日本座死了,王爷再来接手也不迟。”   音落,陡然一阵风过,眼前早已没了楼止与千寻的踪迹。翩然画舫之上,楼止缓缓放下怀中的娇妻,“清静!”   千寻垂下眉睫,“我不会让任何人,动我的孩子。” ☆、第243章 不为人知的打算   楼止不说话,只是拥着她,眸光沉沉若暮霭。   阳光从顶上落下。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霾。他站在那里,怀里是自己的妻儿,若怀拥天下般的慎重。只是一身的冷戾之气难除,便是不言不语,不怒自威之势也足以教人不敢直视。   画舫渐行渐远,不远处的阁楼窗口,站着一语不发的云殇。   眸,依旧温润,只是较之外头的阳光,还是稍显苍白。   完颜梁低眉。正好看见云殇蜷握的手,即便脸上噙着笑,心里带着伤,却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姿态。   他,原就是如此。   “王爷不觉得如此对我们母子不公平吗?”完颜梁站在一旁,眸色微冷。   云殇敛眸,扭头看她。“本王不会再纳侧妃,你和孩子会是唯一的。”   完颜梁稍稍一怔。   在皇室之中,虽有正妃,但侧妃无数的更是常有的事。对于男人而言。年轻漂亮的女子永远都是越多越好,能许你一时如何能许你一世?   “你若不信,本王可以给你立字据。”云殇清浅的开口。   “王爷这是做什么?”完颜梁深吸一口气,“立字据,能留得住王爷的心吗?”   云殇垂眸,“除了心,什么都可以给你!”   “可是除了心,我什么都不要。”完颜梁盯着他温润浅笑的脸,骤然发现他的笑意稍稍凝结。而后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她。   完颜梁眸光微暗,“在我们南理国,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为妻。可是在天朝,一个男人可以有无数的女人。就好比你的父皇,可以有后宫佳丽三千。王爷,我知道入乡随俗,所以我不要求你独善其身,但是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云殇眉头微蹙,不语。   “如今朝堂之上,唯有你一个皇子,皇上却迟迟不肯册立你为太子。这当中有多少深意,王爷就不曾想过吗?”完颜梁继续道,“皇上一直沉迷于丹药,年岁长久,身子便越发的吃不消,王爷不该早作准备吗?”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本王不想听见第二次。”云殇转身朝外头走去。   却听得身后完颜梁冷笑两声,“就算我不说,王爷觉得外头的人就不会这样想吗?王爷,如今整个天朝唯有你一个皇子,这江山社稷早晚都是你的。你不早早的担起,难道还想着来日的天朝会有一个异性王吗?”   云殇深吸一口气,徐徐转身,“本王可以当什么都没听见。如果你还想回十三王府的话,这种话就咽下肚子里去。”   “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我们的孩子考虑。如果锦衣卫无限壮大,如果朝政一直掌控在楼止手里,我们早晚都是个死。”完颜梁盯着他的眸,“我们的还有孩子,不是吗?”   闻言,云殇的眸光渐渐暗淡下去。   完颜梁走向他,拾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王爷,这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骨肉。只要你愿意,我将与父王商议,待时机成熟,助王爷一呼百应。”   云殇不说话,甚至于没有抬头去看完颜梁,只是盯着被按在她小腹处的手,自己的手!   她的意思何其明显,染指天下!   良久,他才缩回手,“才两个多月,小心一些。毕竟是十三王府的长子嫡孙,父皇与母妃寄希很大。”   “你答应了?”完颜梁欣喜。   “回去吧!”云殇低低的开口,没有拒绝她的执手。   只是云殇并未同完颜梁一道回去,而是半道上下车,完颜梁大抵觉得云殇需要考量,便也没有跟着,独自一人回了王府。   站在空旷的平地上,云殇负手而立,望着奔腾不息的魏怀河,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荒原安安静静的站在身后,良久才道,“王爷觉得王妃是真心的吗?”   “人心不可测,本王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云殇冷了眸。   这辈子,唯一没有把握好的人和事,他已经错过。此后,他绝不会再掉以轻心。   “可是王妃毕竟是南理国的公主,即便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但完颜穆如今就这么一个女儿,只怕将来……”荒原犹豫了片刻,“王妃若是诞下孩儿,那南理国万一借着扶持之名入侵,到时候王爷岂非……”   “你让本王杀了自己的孩子吗?”云殇语速平缓,但口吻却降至冰点。   荒原扑通跪地,“属下不敢!”   “这个孩子不管要或不要,现下都不能出事。这边一出事,南理国就会有异心,必定起疑。”云殇深吸一口气,“那个人放出去了吗?”   “是!”荒原颔首,“照王爷的吩咐,已经放出去,而且放出了风声。想必不多时,这消息会不胫而走,人人皆知。”   云殇点了点头,“那便最好。”   “王爷的意思是……”   荒原不解。   轻嗤一声,云殇深吸一口气,“手上多几张牌,总是好的,也是必要的。不管是谁,只要是有利用价值,就必须握在本王手里。”   “属下明白,只是……”荒原垂下眉睫,“王爷要找的人,未必在城里。”   “总会钓上几条大鱼。”云殇温润的笑着,眸光清浅若暖阳,“昔年姜太公直钩垂钓,只求愿者上钩。今日本王亦不外如是,只求愿者上钩。”   荒原点头,“有人发现一个奇怪的独臂女子进了城,据探子来报,说是身上有伤,好像是锦衣卫的修缘。”   云殇眉头微蹙,“难怪楼止即便出门也一直守在千寻身边。”   “陌上无双说过,赤魅死了,修缘与锦衣卫闹翻。想必是真的!”荒原道,“如今的修缘只怕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留意着点,此外本王要的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云殇忽然问。   荒原颔首,“是,皆已准备妥当,只是王爷此行……”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云殇仿佛心情好了不少,“传令下去盯着鱼饵。”   “明白!”荒原紧跟其上。   近几日,京城里出了件人命案子。百姓街头巷尾的说着此事,弄得尽人皆知。   说是在赌坊里,有一男子打死了府尹之子而后被送官查办。谁知半道上,此人挣脱逃离,如今不知去向。   于是乎大街小巷里贴满了刑部的海捕文书,一张张绘影图形张贴得到处都是。   大批的御林军出动,满京城的翻找。   这一找足足找了小半个月,还是没能找到。   刑部尚书下令,务必要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前找到杀人凶手,以免到时候影响十五中秋的大节日。然则眼瞧着便是八月十五,人却还是无影无踪。   那一张海捕文书放在千寻的梳妆柜下,已经很久,上头的绘影图形她是最熟悉不过的。那个该死的千奎,一个自从天衣教教主被擒之后,便消失至今的男子。   深吸一口气,千寻望着手中的海捕文书,愣了良久,肚子越发大了,她不想再招惹任何的事情。如今,她只是一门心思平平安安的生孩子,旁的,她也是有心无力。   千奎之事,楼止约莫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愿管,那她自然也不会插手。   对于锦衣卫而言,杀人不过是件小事,但已经上报刑部的案子,如果锦衣卫强制驳回的话,难免要落人口舌,到时候难堵悠悠之口。   楼止不是忌惮流言蜚语之人,然则……如今连千奎都不知去向,如何去驳回案子?故而,楼止至始至终没有在她跟前提过千奎之事。   他,素来是个做而不语之人。   “少主?”上官燕走进来,看着千寻稍稍痴愣的表情,眉头微蹙,“少主怎么了?”   “没什么。”千寻抚着自己的肚子,“还有一个多月我的孩子就会出世,但愿一切顺遂,不会节外生枝。”   上官燕轻叹一声,“少主放心,燕儿会寸步不离的跟着少主的。在锦衣卫内,有姑爷在,便是陌上无双也不敢擅入。”呆厅页亡。   千寻颔首,“你的伤如何?”   “早就痊愈了。”上官燕道,继而晃了晃自己酒袋里的好酒,“否则会被憋死的。”   见状,千寻无奈的摇着头,“剑痴,酒痴。将来可莫要带坏我的孩子,否则有你好看!”   上官燕道,“无妨,到时候燕儿教小小主武功,来日必定是个武林高手。”   外头,应无求站了半天没吭声。   “你站那作甚?”上官燕蹙眉。   应无求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这段时间,上官燕因为有伤在身,倒也没有再找应无求切磋武艺。而应无求见着上官燕,也总是有些闪躲。   千寻嫣然,“燕儿,你跟应大人好好说话,我有些乏了,要睡一会。”   上官燕似懂非懂的点头,压根没明白千寻的话外之音。   什么叫好好说话?   站在回廊里,四下无人,应无求憋着一口气,盯着上官燕看了良久。   上官燕这厢正纳闷,这应冷面最近是怎么了?何以觉得有些别扭,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应大人气色不好,最近是不是血气凝滞,所以导致体内真气混乱而无法排泄?”上官燕道,“若是如此倒也不必费心,切磋切磋,用些气劲出去便是!”   只听得咣当一声,上官燕的血蔷薇瞬时出鞘。   应无求嘴角直抽抽,拉长了苦瓜脸。 ☆、第244章 榆木脑袋不开窍   “你的伤……好些吗?”应无求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上官燕稍稍一怔,“习武之人,那点伤算得了什么?应大人。怎的今日怪怪的?是出了什么事?抑或有人要对少主不利?”   她盯着他乍白乍红的脸看了良久,久得眉头越皱越深。   应无求本就不善言语,如今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声叹,他才垂下眉睫道,“你救过我……”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觉得又好似有些不对,换了口吻道,“明儿个是八月十四,后天是八月十五。早前我倒了你的酒,声言要请你喝酒。所以……”   上官燕望着应无求又开始支支吾吾的模样,眨着眼睛不解风情道,“应大人真当奇怪,要请喝酒便直说,吞吞吐吐的作甚?男儿大丈夫,还是锦衣卫千户。如此婆婆妈。”   闻言,应无求深吸一口气,“那便如此吧!明日,清风居。”   “好!”上官燕笑道。“既然是应大人请喝酒,岂有不去的道理。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应无求面色一紧。   上官燕稍稍迟疑,“应大人不会小气吧?我的条件很简单,听说清风居的地窖里有一坛埋了近二十年的女儿红,不知道……”   应无求松了一口气,“你开口,我办到。”   “成交!不见不散!”上官燕收了剑,掉头就走。   “上官……”应无求喊了一声,想了想又有些不对劲。见着上官燕蹙眉回头,脸上有些不自然,“你不会爽约吧?”   上官燕眉头微挑,“行走江湖之人,说一便是一,岂可食言而肥?放心吧,冲着那坛女儿红,我也一定会到!”   语罢。她头也不回的离开,背影何其潇洒。   事实上,上官燕本就是潇洒之人,除了她们家少主,早已心无挂碍。   但也恰如千成所说,她就是个榆木脑袋,对于武功造诣倒是超乎常人,但从小接触的都是打打杀杀,在情商方面简直……少得可怜!   否则在陌上无双身边那么多年,整日对着陌上无双这样算得上俊俏的男子,竟然一次都没有正眼瞧过,更别谈放在心上。   也亏得如此,上官燕才没有与绿萼一般下场。   许是陌上无双也认清了这样的道理,才会放任上官燕,只是将她当成杀人的工具,而没有进行威逼利诱。   说起来,也是一种万幸!   应无求站在那里,唇角慢慢的扯开一丝笑靥。   上官燕素来杀人不眨眼,但是那颗心却是最干净的。   没有一丝欲念的存在。   见着上官燕笑着回来,千寻道,“怎的如此高兴?应大人与你说了?”   “恩,明儿个他会在清风居请我喝酒。少主,你猜猜我能喝多少?保不齐会把应无求娶老婆的钱都给折腾完了,我还没醉!”上官燕爽气的笑着。   千寻正当喝水,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扭头嘴角直抽抽的盯着上官燕。   心道,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在这种事上反应不是一般的迟钝。   自上次回来了,应无求很显然对上官燕改观了,谁都看出来应无求有意无意的避着上官燕。如今却突然请上官燕喝酒,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一声叹,千寻道,“上次给你做了一套浅蓝色的广袖流仙裙,你明儿个就穿那个。还有,将我送你的额饰和琉璃点翠的簪子戴上,如此……”   “少主?”上官燕蹙眉,“去喝酒何必打扮得如此隆重?我还是喜欢这一身的素衣,爹说了,仇……”   “现在是你们家少主我,吩咐你这样穿。你就答应我,穿这一次。行不行?”千寻也不说破,那应无求看上去是威风八面的千户,实则却是个极为内向迂腐之人,否则不会中意绿萼那么久也不肯说破。   上官燕迟疑,“少主如此做,可有深意?”   “是啊是啊,有深意,就是让你出门的时候漂亮一些,帮少主我撑一下面门,不至于那么寒碜。否则教人看了,还以为我苛待你。”千寻胡乱的搪塞。   对于上官燕,什么都只能往浅处说,说得太深,这丫头根本听不进去,说不定还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便是百万个为什么。   似懂非懂的点头,上官燕扯了唇角,“怎的不知道,少主竟也有这讲究?”   说着,便嘟嘟囔囔的走出去。   千寻倒是想说明白,问题是上官燕万一明白过来,一旦不肯接受应无求,保不齐会找应无求拼命。   这种事,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万莫操之过急!   ————————————本座是直钩垂钓的分界线————————————   猥琐的身影,悄悄的躲在巷子里,衣衫褴褛如同乞丐。   那张熟悉的面庞,此刻展现着无与伦比的惊怖神色,一双乌眼鸡似的眼珠子不断的环顾四周,稍有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的脸色哗然巨变。   蹲在巷子一脚,恰似丧家之犬。   现在满世界都在找他,他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掏出怀里的一个冷馒头,这个还是不久之前偷的,虽然冷透了,但好歹能果腹充饥。   一双脚停驻在他跟前,耳畔是一个女子冷然低语,“千奎?”   音落,千奎陡然抬头,脖颈骤然一凉,顿时眼前一片漆黑。   不远处,荒原无温跟着,直到看着那个独臂的黑衣女子,将千奎带出京城。   敛了眸,一声叹。   谁家恩怨难断?   谁将情仇轻唱?   等着千奎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被绑缚在一座破庙的廊柱上,四周冷风阵阵,便是秋日也不见秋高气爽,反倒多了一丝阴戾鬼气。   “谁?是谁?不要杀我……”千奎差点哭出声来,“是谁?”   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女人,正好背对着他,教他看不清女子的容色。那女子的声音极冷,说话的语速竟带着几分诡谲的平缓,“是我!”   “你是谁?”千奎声音直打颤。   “讨债之人。”那女子不冷不热的说着,将头靠在墙壁处,风撩开一侧的破碎陈旧的帷幔,灰尘随即飞起。呆厅冬划。   千奎陡然瞪大眸子,赫然察觉,那女子竟然只有一条胳膊。   另一条袖管里,空空荡荡。   心,越发的惊怖至极。   “你想怎样?”千奎自然不想死。   “你杀了人,本就是该死之人。我救了你,你不该感谢我吗?”她低低的开口,顿了顿,又道,“我要的不多,你写一封信给千寻,让她一个人出来救你!”   千奎愣住,“你要对付千寻?”   “你是她兄长,有你在,她一定会来!”她继续说着,“只要她来了,楼止也会来。到时候……”   她没有往下说,话音戛然而止。   “不不不,她现在有了身孕,是不可能来救我的。”千奎一想起锦衣卫三个字,吓得险些尿裤子。   锦衣卫那是什么?   是杀人不眨眼的存在。   如今千寻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夫人,何等的尊贵。   何况现在还有孕在身!   如果伤了千寻,那么……   楼止岂会善罢甘休?   说不定……锦衣卫三百六十六道刑罚,惨烈无比。   “兄妹一场,上次她不就为了你犯险?这一次,她也会!千寻的弱点便是太过于重情义,所以……她一定会来!”女人徐徐起身,半低着头,低缓的开口说着。   语速,依旧平静。   平静得教人害怕。   “你到底是谁?”千奎浑身战栗,“你、你是人是鬼?”   “我当然不是人,是半人半鬼。”她说得很轻,轻得犹如风一吹,就会四下分散,“但是过不了多久,千寻会跟我一样,也会半人半鬼,最后……我们都是鬼。”   千奎想要挣扎,奈何绳索绑缚得极为牢固,根本容不得他动弹。   下一刻,他看见那个女人缓缓的转过身来。   一张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一双迟滞幽冷的眸子,还有浑身上下透出的死气沉沉。风一吹,她空荡荡的衣袖随风飘荡,在这样的破庙里,俨然厉鬼临世。   千奎的眼珠子差点落地,惊怖得无与伦比,“你、你、你……鬼……”   “他们害死了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所以我也不会放过他们。我们一家三口无法团聚,那他们一家三口也该体会同样的痛苦。”她是半人半鬼的修缘,怅然若失的模样,宛若行尸走肉。惨白如纸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你放过我……你放过我……你要找千寻报仇你去锦衣卫,别来找我!”千奎歇斯底里的喊着,那种绝望与恐惧让他的五官几近扭曲,“真的,我求你!千寻不会来救我的!真的不会!她压根不是我妹妹,我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所以她压根不需要重情义!你相信我,她不会来的,她真的不会来的!”   修缘歪着脑袋盯着千奎贪生怕死的脸,“她如果不来,我就杀了你!剁碎了你的尸体,每天都往锦衣卫里头送。说不定那一日她忽然良心发现,想要收你的全尸,也就会出来了!”   “不不不,你别杀我!你别杀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千奎死死盯着修缘高高举起的掌,厉声高喊。 ☆、第245章 修缘,不堪的过往   “什么秘密?”修缘黯淡的眸,微微抬起,眼底泛着令人胆颤的寒光。   千奎语无伦次。“其实我们跟他们根本不是一家人,我们只是拿了钱跟千寻演戏而已。千成……我们都是千成拿钱买来的,只是来演戏的。那么多年,装成千寻的娘和哥哥,其实……其实我们、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修缘眼底的光深了几分,“你说什么?你不是千成的儿子?”   “是千成,想要隐瞒千寻的身世。其实千寻来的时候就已经五六岁,压根不是……不是我娘生的,其实、其实……其实当初他们父女两来的时候,都受了伤。还有……还有……千成给千寻喝了酒一样的东西。然后千寻彻底忘了以前的事情。最后……”千奎愈发语无伦次,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过度的恐惧,让他整个人呈现着死灰一般的颜色。呆厅池划。   一双贼溜溜的眼眸,此刻瞪得宛若铜铃。   仿佛对于千寻的事情,修缘并无多少意外,只是敛了眸色,冷笑两声。“忘了?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忘却过往而不得,可是她凭什么忘得干干净净?忘得如此潇洒恣意?若然是忘了,何必还要回来?就因为彼此牵扯着难以言说的蛊毒,所以到死都能走到一起吗?如果真是这样。岂非是我在造孽?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解蛊……”   蓦地,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那些过往,修缘像疯了一般冲出去,“不不不,不是我的错!肯定不是我的错!怎么会是我做错了?是千寻,她不该回来!她该死!所有国公府的人,都该死!陌上无双,我要杀了你!千寻……”   脑子里不断传来陌上无双的笑声,那种尖锐刺耳。带着强烈的禁制欲望,笑得让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眼前不断的晃动着冰冷的地下石室,冰冷的锁链,牢牢的锁住了她的手脚。   而后那张脸……   曾经何等的风华,何等的俊美,却在她的视线里不断放大。狰狞的五官,那种带着欲念的笑,让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让她逐渐迷失,却无力挣扎。   她就在春风得意宫的总坛地下石室内,承受着非人的待遇,默写有关于天罡元气的口诀秘籍。可笑的是,她压根不会天罡元气,而陌上无双竟然会觉得她与楼止出自同门,必然也会习得三招两式。   殊不知那天罡元气,岂是常人可以修习的。   过程有多痛苦,修缘心知肚明。   脑子里,还在回响着当日陌上无双的笑声。   他曾说:与子偕老,必不相负。   他也说:许你为妻,三生缘定。   最后,他骗了她,囚禁了她太久,久得连她都不记得年岁。直到他夺取春风得意宫,杀死烈火老祖造成了春风得意宫的动乱,她才有机会重伤逃离。   无意中,她得知了陌上无双的身份。   自以为此生唯有恨,却偏偏遇见他。   一起长大的情谊,楼止!   同门多年,当初便是望而不得,她才会脱离师门远走他乡。   可是偏偏也是这样的男人,遇见他,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楼止救了她,也让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得到了喘息和复苏的机会。   虽然,她是杀手,虽然他从未正眼看过她,虽然她知道在遥远的当年,他曾经历经沧海桑田的变换,落一身的血海深仇。   可她还是想留下……   不求无可替代,因为她破败的身子,早已不配与他并肩。   原以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千寻的出现,她所有的羡慕嫉妒恨都被点燃。那一刻,她嫉妒得发疯,恨不能让千寻彻底消失。   事实证明,她错了。   她一心要为他解除蛊毒,却不慎促成了他与千寻的姻缘缔结。   心,又开始沸腾。   修缘像疯了一般的嘶吼着,天空中,满是陌上无双的脸,还有他诡谲的笑。   “滚开!你给我滚开!陌上无双,我要杀了你!你们陌上一族都不得好死!陌上……”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色泛白,一双猩红的眸子惊惧的环顾四周。那种草木皆兵一般的眼神,让她整个人像全身立起的刺猬,全身武装的防备着。   恨不能将周围的一切都撕碎。   她抚着自己的脸,忽然摸到自己空荡荡的胳膊,“我的胳膊去哪了?胳膊……”   眸子陡然扬起,那是楼止挥刀断手的瞬间,血溅三尺,她看见自己躺在血泊里。而楼止的眼里唯有千寻一人,重要得废了她的胳膊。   浑身开始剧烈的颤抖,修缘歇斯底里的喊着,荒野上的风伴随着她的喊声不断地回荡着。   她看见自己不着片缕的被囚禁在石室内,陌上无双夜夜都来,而后……而后对她……怎么办?她跑不了……躲不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陌上无双侵占着她的身子,又灌她喝下免孕的汤药……   “谁都跑不了!谁都别想活!”修缘仰头大笑,发丝飞舞,就像堕落的魔,精致的脸上浮现着诡异的表情。   蓦地,她忽然走进破庙,二话不说,硬生生掰断千奎的小指,血淋淋的扯下来。   千奎惨叫着,顿时不省人事。   将千奎的小指包裹在一块布条之上,修缘笑得邪冷而诡异,“千寻、楼止,我们走着瞧!我会等着你们!我不幸福,你们谁也别想!”   她痴痴的笑着,魔怔如斯。   音落,一个纵身,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千成从破庙后门走进来,一脸的黑沉。随手解了千奎的绳索,望着身子迅速倒伏在地的千奎,千成随手塞了一包银子在千奎的怀中,二话不说扛起千奎便往外走。   等到送走了千奎,他必须盯着锦衣卫,盯着修缘,断不能让修缘伤了千寻。   千奎被丢在乱葬岗,约莫着半个时辰就能醒来,千成想着这臭小子好歹也算是一场相识的缘分,只可惜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然则锦衣卫岂是人人都可以进去,何况修缘此刻神智有些不清楚,是故就在锦衣卫外头徘徊,一直都没能进去。   她在等,等着最恰当的时机。   等着千寻落单,等着千寻……一人的时候。   只可惜,上官燕一直都守着千寻,而上官燕的武功极好,修缘就算上了屋顶,也只能远远的窥探,不敢靠近半步。   明儿个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今儿个虽是十四,大街上的人都开始准备花灯彩灯。   黄昏来临的时候,千寻开始帮上官燕拾掇拾掇外观。   上官燕素来一身白,男儿长衫,腰束轻丝带。   如今褪去素白,浅蓝色的广袖流仙裙,衬得她的腰肢越发的纤细。抹额,耳裆,项链,珠翠,一点点的装饰。   “少主,这又不是去成亲,弄那么累赘作甚?”上官燕蹙眉,“这脑门上顶着的分量,都要赶超我的蔷薇剑了,有必要吗?”   “极好。”千寻嫣然轻笑,“记得待会去的时候别咋咋呼呼的,难得与男子一道出去,要矜持。”   闻言,上官燕不可思议的盯着千寻,“少主见着姑爷,可还记得矜持二字?”   千寻咽了咽口水,“这个……因人而异!应无求内敛,自然不能与楼止相提并论。你莫贫嘴,赶紧去,少喝点。”   上官燕挑眉,“难得那应冷面有几分人性,还记得我与他一场生死之交,必定要多喝几杯!不过那应冷面的酒量极差,保不齐还得教我背回来……”说着,竟是一脸的为难。   这话一出口,千寻差点跳脚,真想狠狠给上官燕一个爆栗。   这丫头的脑子就是浆糊!典型的榆木脑袋!   “少主莫要担心,大不了问店家讨一副棉被,到时候被褥一裹,推墙角让他自己待一晚上。”上官燕说得大义凛凛。   却见千寻嘴角直抽抽,连连摆手,“去吧去吧,赶紧去!”   “但是留下少主一人,燕儿不放心。”上官燕撇撇嘴,想了想又坐下来,“还是不行,我说过要跟少主寸步不离的。算了,还是等着少主生了小小主再说吧!”   真当无药可治!   千寻剑眉微蹙,这丫头真当是个死心眼!不过上官燕说到,必定会做到!说不走,还就真的不会离开!   思及此处,千寻看看外头的天色,月色当空,委实不早。   无奈之下,千寻握腰撑起身子,轻叹道,“不若这样,我与你一道去,彼时我在隔壁就好,免得应无求见着我尴尬。”   “为何要尴尬?”上官燕愈发的不解。   “这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时辰不早了,还是赶紧走吧!”千寻轻叹摇头。   上官燕晃了晃脑门上沉重的珠翠,悻悻的走出门去。   外头锦衣卫来报,说是应无求已经在清风居等着。   闻言,上官燕与千寻上了马车,朝着清风居而去。   今儿个是十四,十四的皓月若银盘圆润,虽然较之十五十六还是逊色一些,但天地苍茫,清晰无比。   街道两侧都挂好了彩灯,只等着中秋节那天,能更具繁华之能。   百花酿,倾夜灯,鸾凤栖花,何其美妙。   走进清风居,千寻便在一侧的包间内内等着,上官燕去了对面的包间。   “少主切莫走开,若是有事必定要喊我一声。”上官燕仍旧不放心。   “如今我都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千寻嗤笑,周旁领着一小队,约莫十人左右的锦衣卫。有锦衣卫在,还能出什么事?   上官燕推开房门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应无求早早的等在那里,此刻面色有些僵硬。案上放着一坛尘封的好酒,上头还沾着旧土。 ☆、第246章 挨揍   见着上官燕进来,应无求难得唇角微扬,“坐。”   上官燕的视线全部凝注在桌案上那坛尘封的酒坛子上。“这密封的效果真好,竟闻不着半点酒香。想来待会开封,必定酒香醇厚。”   应无求稍稍蹙眉,待上官燕坐定,便动手打开了酒封。   刹那间酒香四溢,上官燕两眼发光,笑得如花绽放。   “好酒!好酒啊!”上官燕喜不自禁。   蓦地,她微微蹙眉,“你做什么?”   应无求一怔,手中还拿着两个酒杯。   岂料上官燕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应大人小气,这小杯小杯的如何能痛快?正所谓人生苦短,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说着,直接从一旁的台子上取了两口大碗。   应无求嘴角直抽抽,咽了咽口水,默不作声的放下酒杯。也不管面前的大碗如何,只是面色稍紧的端起一旁的茶杯慢慢的喝着茶。   上官燕娴熟的倒了两大碗的酒。“好酒,这窖藏的数十年女儿红,入口醇厚,常人一杯即醉。可不是人人都能喝的。”   说着,当着应无求的面,将大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应无求低眉望着自己面前的大碗,水光泠泠的酒水,倒映着他略显僵硬的脸。   那双手死死握着茶杯,就是不肯去碰这一大碗的酒。   “应大人不尝尝?好酒!”上官燕挑眉,有些不解的望着应无求。不是说请喝酒吗?哪有主人家自己不喝的道理!   虽说她也知道应无求的酒量是极差的,但这抿一口两口的,应当无碍吧!   应无求挽唇笑了一下。“这喝酒伤身,还是先吃点东西才是。”   说着,便动了筷子,就是不动碗中的酒。   上官燕点了点头,“是着急了点。”   不过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素来不会顾忌这些,也从未想过伤身什么。有时候出门在外往往喝了酒饱,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倒也不觉得什么。   然则现在是应无求请客,客随主便的道理,上官燕还是懂的。   “对了应大人,你就一个人吗?”上官燕随口问。   应无求一笑,“是。”   “为何早前一直见你郁郁寡欢,是不是因为绿萼?”上官燕快人快语,哪里想着那么多,如今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也就是没话找话。   殊不知,这一句话,直接戳在了应无求的心坎上。   虽然过去很久,但……   应无求不说话,只是端起了一旁的酒碗,小小的抿了一口。他还是不习惯酒水的辛辣刺激,稍稍蹙眉,“都过去了。那你呢,你在陌上无双身边那么多年……”   “陌上无双那个死东西,我早晚会剁了他。”上官燕又是一碗酒水下肚,“他这边骗着我为他效命,那头他竟然想杀少主。我自小苦练武功,为的便是保护少主。谁敢动我家少主,我就让谁死得透透的。”   应无求点了点头,“你是如此,我又何尝不是?自小受训,便是忠诚二字。便是这两个字,可谓得之桑榆,失之也桑榆。”   “你在说什么?”上官燕不解。   “没什么。”应无求轻叹一声,又小小的抿一口酒,“你、你上次救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上官燕道,“道相同,自然要相互为谋。一起出的锦衣卫,自然要一起回来,我若见死不救,少主必定不高兴。”   应无求抬头,“是为了夫人?”   上官燕一怔,蹙眉眨了眨眼睛,“那还能为什么?应大人,你今日怎的怪怪的?难不成你的伤还没好?来,我替你把把脉,若是伤重凝滞在五脏六腑,便是……”   “我没事。”应无求又是一声轻叹,盯着碗里的酒看了良久,忽然端起碗,像赌气一般一饮而尽。   见状,上官燕爽气的笑道,“应大人够意思!来来来,再给你斟上,酒这东西委实极好。有伤治伤,无伤图个痛快!”   哪知这应无求一碗酒下肚,整张脸瞬间如煮熟的虾子,红个彻底。   上官燕扯了扯唇,“应大人喝醉了?”   应无求一个酒嗝,耳朵根子都滚烫起来,疲软的甩了甩脑袋,“没有。”   话虽这样说,应无求却已经伏在了案头,眼皮沉沉的犯困。   上官燕起身,绕到应无求跟前,俯下身看着他醉醺醺的模样,以手指戳戳应无求的肩头,“喂,不会真的醉了吧?才那么点……酒量怎么如此之差?”   应无求张了张眸,“莫道人间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应大人,你不会又想起绿萼了吧?”上官燕蹙眉,“得,我还是让店家给你碗醒酒汤才好。”   “你为何要救我?”他依旧喃喃自语。   上官燕又是一碗好酒下肚,“都说了是举手之劳,还问!你这人真是有够婆婆妈妈的,救人便救人,如今你没死,我也没死,难道不好吗?”   他忽然抓住上官燕的手,“其实我、我想说……”   “好好说话,动手动脚作甚?”上官燕急忙抽回自己的手,“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跟姑爷一个德行,竟然……你当我是我们家少主的好性子吗?若你……”   “上官燕……”应无求双臂撑在桌案上,晃晃悠悠的起身,一双眸子泛着酒后的猩红。   上官燕挑起眉头,喝醉了酒,应冷面还能做什么?还想做什么?这家伙是不是……   哪知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双眸赫然瞪大。   某人竟然突然将她拽过去,唇与唇相贴,温度相接。   唇齿间的濡沫与温暖,让上官燕整个人都僵在当场。   下一刻,上官燕陡然一声低喝,一个过肩摔狠狠将应无求摔在地上,“应无求,你太过分了!竟然趁着酒劲轻薄我!”   音落,好一番的拳打脚踢。   可怜那应无求醉得不省人事,上官燕下手又是没有轻重,那一顿好揍……   不过上官燕还算留了个心眼,专挑看不见的地方打。她倒是心里想过,万一教少主瞧见应无求脸上有伤,到时候又要问个清楚。   难道她要告诉少主,应无求趁醉吻她?   她是没想到应无求会突然如此,否则她那一身的功夫,应无求岂能轻易近身。   然则便是这样,上官燕是越打越生气,越生气,下手便越重……   所幸这清风居的隔音效果不错,千寻倒没有听见半点动静,打量着应无求是个知道分寸的,就算不好意思说出口,也该有点进展才是。   千寻转念一想,上官燕在这方面反应迟钝,可别让应无求一个人唱独角戏。   刚要起身,便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   屋内的两名锦衣卫随即戒备,听得外头一名锦衣卫道,“夫人,有个孩子求见。”   孩子?   稍稍一怔,大抵也是自己快要当母亲的缘故,千寻此刻对于孩子的疼惜,无尽泛滥。想了想,她便道,“让他进来吧!”   是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模样,虎头虎脑的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你找我?”千寻笑问。   小男孩点头,将手中的一个小布团递给千寻,稚嫩的答道,“外头有个姐姐,让我把这个交给夫人。”   千寻蹙眉,“什么大姐姐?”   “姐姐很漂亮,但是少了一条手臂。她说把这个交给夫人,夫人就会明白的!”小男孩生涩的重复着记忆里的话。   独臂?   修缘?!   千寻一怔,陡然起身,“去外头看看,如果看见修缘,不必惊动,马上回来报我。”   “是!”两名锦衣卫随即跑出去。   修缘没死?那么……她回来是做什么?回来报仇的?   千寻望着小男孩手中的小布团,“那大姐姐还说了什么?”   小男孩摇头,“没有。”   “赶紧回去找你娘,以后别随处乱跑。”千寻心头一紧,隐隐觉得要出事。   闻言,小男孩乖巧的往外跑。   直起身子,千寻深吸一口气,静等着外头的锦衣卫消息。   如果真的是修缘,那么修缘绝对是来报仇的。上官燕说过,赤魅死后,修缘声言要报复,要来讨债。   除了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千寻什么都不怕。   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千寻愁眉不展。   所幸应无求和上官燕都在这里,想来修缘也不敢轻举妄动。   外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是那两名锦衣卫。   “夫人,外头没有修缘的踪迹。”锦衣卫道,“属下等将四下都查探了一遍,并无可疑之人。”   千寻深吸一口气,“我们在明,她在暗,还是小心为上。派个人去锦衣卫,多带些人过来,以防万一。”   说着,她便坐了下来,将那小布团放在桌案上缓缓打开。   下一刻,羽睫陡然扬起,千寻猛然倒吸一口冷气。   是一根血淋淋的小指,断口处的皮肉参差不齐,可见是硬生生扯下来的。   这是……   布条上写着一行血字:千奎,城外夫子庙。呆在估扛。   “哥?”千寻怔住,千奎怎么会落在修缘的手上?   望着自己的肚子,千寻咬着唇,此时此刻更不能轻举妄动。修缘来者不善,千奎必定不会好过,说到底也是自己的哥哥,若是她见死不救,岂非……   “你们几个去城外夫子庙救一个人。”千寻冷了眸,“马上出发!”   身旁的锦衣卫被全部派出去,千寻扭头望着窗外,所有人策马而去的背影,心头微冷。想了想,还是去找上官燕和应无求。今夜不太平,还是小心为上,以免节外生枝。   千寻抬步欲走,窗外忽然窜入一个人影急速欺向她,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第247章 一人一滴心头血,一生一世蚀骨牵   千寻骤然瞪大眸子,反手便抽出了案上的绣春刀,那人也不反抗。只顾着坐在桌对面,任由千寻将绣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房内,烛光摇曳,晦暗不明。   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千寻放下手中的刀子,也跟着坐了回去,“爹,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千成大快朵颐,“这清风居的东西就是好吃,不吃都浪费了。”   千寻剑眉微蹙。“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出事?”千成挑眉看她,“有爹在,出不了事。”   “你救了哥?”千寻好似明白了什么。   千成喝一口酒,“恩,救了。记住老头子的话,以后千奎的事。你就别管了。那臭小子不过就是我雇来的,什么哥不哥的,那家伙这些年没少给我添堵。早知道,就该雇个好点的人家。真是瞎了眼。”   千寻一头雾水,“爹,你说什么呢?”   “还不明白,那小子压根不是我的种,看那德行就知道。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好歹也是天圆地方的好面相,看看那小子一脸的贼头贼脑。”千成摇着头,“真是毁了老头子的半生清誉。”呆在台亡。   “爹,你是说,大哥是假的?不是你生的?”千寻瞪大眸子。   千成啃着鸡腿。“当然是假的,都是买的。”   千寻撇撇嘴,“爹,为什么?”   “为什么?就为了让你过普通人的生活。”千成大口大口的吃着红烧肉,吃得满嘴的油。   “爹你慢点,这是饿了多久?”千寻嘴角直抽抽。   “老头子刚从南理国赶回来,紧赶慢赶的,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养你那么多年。吃点东西你还嫌东嫌西的,真是没良心!”千成直接将整只烧鸭捧在手中,拼了命的狂啃。   不自觉的缩了缩眼神,千寻轻叹,“爹,你慢点,小心噎着。要是不够,我再给你弄些。”   “这还像句人话。”千成满嘴的油花,“对了,是不是上官燕那臭丫头告诉你,我去了南理国?你这飞鸽传书倒也及时,否则我还来不及赶回来。”   千寻一怔,“燕儿什么都没说。”   千成愕然抬起头,“不是你叫我回来的?那会是谁?”   “我不知道爹在南理国。”千寻心下一沉,“如何能飞鸽传书?”   “分明就是你的鸽子,脑袋上有一把红毛的那个……要不是脚上栓着信件,保不齐老头子已经给做成了烤乳鸽。”千成嚼着肉,下意识的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千寻摇头,“爹说的是小白,可是……我并未让小白去南理国。”   放下手中的烤鸭,千成眸色微冷,“那会是谁?”   “爹,信件上写的是什么?”千寻忙问。   千成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上头只写着清晰的四个字:千寻有难!   千寻的鼻子陡然泛酸,眼眶红了一下,“这是海棠的字迹,我认得。”   “那丫头不是已经死在华阳城了吗?还能魂魄不去的守护你?如果是鬼,压根就不必用鸽子传信!”千成眯起眸子,“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千寻低头轻摇,“不知道。”   “且不说这个,你赶紧回锦衣卫去,有臭小子在你身边倒也安全一些。”千成道,“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妙,修缘要找你,连陌上无双都跟着发了疯。”   “我听燕儿说了,陌上无双修炼天阴之气,如今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千寻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他吸走了不少武林人士的功力,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酿成大患。”   千成颔首,“那你可知,天阴之气与楼止的天罡元气乃是相生相克的?”   千寻一怔,“我不知。”   “这天阴之气乃烈火老祖的独门功夫,早年江湖恩怨,武林争霸,唯独烈火老祖与华云道人的天罡元气不分上下。只是华云道人乃方外之人,一贯的游走名山大川,不管世事,所以这烈火老祖的春风得意宫便成了武林之霸。”千成娓娓道来,“朝廷也要退避三分,不敢轻易触及武林之事。”   这武林中人,是最不能惹的。   一旦缠上,那就是没玩没了。   何况这些武林人士,一个个自命侠义,不管做什么都以命相搏,谁敢轻易去动江湖人。若然武林盟主一声诛杀令,必定血雨腥风。   因为这一层的顾忌,陌上无双才能隐匿春风得意宫多年,而不被朝廷追杀。   “但天阴之气是一种极度阴邪的功夫,修习者若是循序渐进倒也罢了,若是一蹴而就,势必酿成祸害无穷。若然吸收的功力无法为自己所用,内力相撞,身体里多股力量的较劲,早晚会让修习者自食恶果。”千成轻叹一声,“陌上无双若不是吸食了烈火老祖的功力而不能完全融会贯通,他必定早已无敌。然则他现在发了疯似的吸收武林人士的功力,体内囤积的力量会造成什么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千寻听得脊背寒凉,“爹是想告诉我,如果陌上无双继续这样下去,早晚会胜过楼止。等到陌上无双魔功可成,我们都会死?”   千成颔首,“陌上无双是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我回去转告楼止,让他小心。”千寻掉头就走。   “丫头!”千成一声低唤,“还有一件事,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大抵你还不知道,楼止现在的处境。”   千寻的眉头陡然扬起,“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现在的处境?”   “没错,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手握朝政大权,御笔朱砂可断人生死。可是,你没发觉每个月的十五,他总会避开你吗?还有你们新婚那日,你中了摄魂暗香,何以能逃脱死劫?”千成的话,句句戳心,这也是千寻的疑心所在。   她以为,不问,不想,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可是爹说了,那便是……   出了大事!   心,狠狠的疼着,千寻的面色有些微白。   “爹,你想说什么?”她垂下眉睫,袖中五指蜷握成拳。   “丫头,不是你命大,是他拿命换的你。”千成肃然开口,“否则我何以心甘情愿的将你交付在他手上,如何能安心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亲?”   鼻子陡然泛酸,千寻不敢置信的望着千成,“爹,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所以从小我任着你胡闹。懂得快乐的人,长大之后心胸宽广。你从小就是个聪慧至极的人,无拘无束惯了,我也从不强求你去做任何事。”千成叹息,“可是这世上偏偏那么多的恩怨纠葛,天下之大,到底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当日春风得意宫的人和锦衣卫纷纷找上门,我没办法才以千奎被逼债的理由,送你入宫为婢。谁也不会想到,你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这便是所谓的灯下黑。临走前,我让你许下誓言,五年后离宫回家,否则难见病重的母亲最后一面。”   “那,都是演戏。我相信,你如此聪明,应该会尽敛锋芒,五年后待事情平息,你就会离宫回来。到时候,我带着你远走高飞,能躲多远躲多远。谁知,事与愿违。是你的命中注定,还是他的宿命难违。最后还是将你们凑在了一起!”   千寻红着眼眶,“爹,你从小教我,不信天不信地,更不信命。”   千成点点头,仿佛想起了意气风发的当年,“曾经我也不信,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不得不信。我不想让你相信命运,只是想让你活得自在。可惜……中了蚀心蛊毒的人,生生世世都要受到心的牵绊,谁能抵得住?不管是爱是恨,都只是一种变相的记住对方的手段。”   爱,一辈子。   恨,何尝不是?   “蛊毒?”千寻的手,轻颤着抚上自己的肚子,“你是说,我跟楼止是因为蛊毒走在一起。所以不管是爱是恨,他都必须跟我在一起?那么现在呢?我已经做了他的药引,他的蛊毒不是应该……”   “谈何容易!”千成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为何每月十五,他都会避开你!”   千寻抬头看他,烛光倒映在她的眼底,泛着明灭不定的摇曳流光。   “一人一滴心头血,一生一世蚀骨牵。”千成郑重其事的盯着千寻黯然的眸,“如果解毒当日,那臭小子够狠心,能不顾你的生死解毒,那么此刻他将无敌。可惜,他下不了手,所以你没事,他却替你承受了所有的毒,所有的毒发之痛。蛊虫不死,以血养蛊。成亲那日,他便是用蛊血带走你体内的奇门暗香,毒发之痛,他一人承担。”   深吸一口气,千成字字诛心,“拆骨之痛,并非人人都能熬得住。”   鼻子一酸,千寻的泪忽然滚落。   她无法想象,连着筋肉的断骨之痛,那种身上两百多块骨头,同时呈现出敲骨吸髓般的剧烈疼痛,如同别人拆骨重装。   可是那个男人,何等的高冷傲娇。   就算疼痛入骨,他都不会吭一声。   她无法想象,每月承受如此巨大的痛楚,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所以那一日在玲珑阁内,他的声音才会带着愤怒的颤抖。   只因他不想让她看见,他被痛苦折磨的模样。 ☆、第248章 截杀   千寻泪流满面,哽咽着低语,“那他现在会怎样?”   明天。就是十五。   “所有的毒都寄存在他体内,每日吞噬着他的性命,靠着他强烈的求生意志和无人可及的天罡元气镇压。可是丫头,人的命只有一条,人的体力也是有限的,他能遏制住一时,如何能遏制住一世?”千成说得很轻,分明想将伤害降到最低,可是……伤害本就存在,无论多么努力。如何能无动于衷?   “你的意思是,他会死?”她不敢置信的摇着头,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   从前,她单纯的以为自己是药引,所以那天晚上之后,他的毒就该解除。她没有想过,最后解的是她的蛊毒。原本该平分的痛楚,如今都落在楼止一人身上。可是他从来不说,甚至于从未提及。   她只是觉得为何现在的他,好似越来越虚弱。一直以为是因为宫变那日与陌上无双等人交手,才导致了内伤难愈。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他那到了御寒决,为什么还会这样?”千寻不信,一百个一千个不相信。御寒决是她亲自拿回来的,他不是说拿到了御寒决,就会没事吗?   千成心疼的望着她,“丫头,御寒决是能压制蛊毒的寒性,可是你知道那御寒决最重要的一味药是什么吗?”   “是流兰石!可这世上。何处还有流兰石?”   “残缺的御寒决,杀不死你们体内的蛊虫,他只能借机导出你体内的蛊血,给你活下去的机会。即便你体内蛊虫尚存,也不会伤害到你的身子。”   “所以你难过,他会第一时间知道,你高兴他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因为他的心连着你的心,你若受伤他也会跟着疼。没有伤口也不会流血。但疼痛的程度是一样的。”   “他是连着你的命的那个人,在没有解除蛊毒之前,你身体的母蛊死去,他会连同他身体里的子蛊一起死。这就是陌上无双为何经常反复,时而要抓你,时而要杀你的缘故。”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掌心有粘稠的微凉。她的唇止不住的颤抖,却倔强的不肯哭出声来。眼泪无声的滚落,心若凌迟。   此生,能有一个以命相换的人陪着你守着你爱着你,够了!   什么都值得!   “爹,所有人都叫你鬼医,既然是鬼医,所以你可以救他的是不是?”千寻流着泪,整个人都轻微颤抖。   千成不语,只是半低着头。   烛光下,她看见父亲紧皱的眉,那种略带无奈的悲怆。   那是一种无望的微凉。   “若是能救,你如何还能带毒入宫?若是可以,早在新婚之夜我便可以救,何必拖到今日?”千成眸色晦暗,一声轻叹。   千寻一个踉跄,跌坐在凳子上,“那么,是无药可医了?如果拿我的命去换,也不可以吗?爹,你不是说他是依附着我体内的母蛊而存活的吗?那么,只要我不死,或者拿我的命给他,他是不是就能活下去?”   千成摇头,“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你们第一次结合的时候,是个错误的时机。”   “可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而我,更不想失去他。”千寻咬着牙,眼泪狠狠的掉着,却只能倔强的昂起头。   “除非找到流兰石,或许我还可以一试。”千成走过去,轻轻的抱着千寻,“丫头,这就是命!”   “流兰石在哪?”千寻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要做的就是最后一搏。不管会不会成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让他活着。不能让自己没了丈夫,让孩子没了爹。大不了不成功,他死,她也死。   还能有比这更坏的结果吗?   “流兰石出自漠北,极难得到。原本你的生身之母手中有一块流兰石,可惜罹难之时已经失踪。如今,我也不知道流兰石在哪里。”千成低头望着怀中的千寻,“丫头,不管你做什么,爹都支持你!虽然你我不是亲生父女,但这么多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只要你开心,什么恩怨什么仇恨,都可以不作数。明白吗?”   千寻用力点头,“爹,我知道。你从小就说,人要向前看,不要回头。女儿没有回过头,从来也不会回头。错过就是错过,可是这一次,我不想错过他。等我生下孩子,我一定去漠北。他为我受了那么多的痛苦,我怎忍心看他日渐虚弱直至死去?爹,你帮我,我一定会拿到流兰石救他。”   “你跟你娘果然是一样的性子,为了爱奋不顾身。可惜她当年爱错了人,而你比她幸运。”千成噙着泪,“放心吧,爹一定会帮你!”   深吸一口气,千成拂去她脸上的泪,“修缘就在外头,我去拦着她,你赶紧回锦衣卫。上次锦衣卫一战,楼止杀了沐家父子,重创陌上无双,自身已经折损。身子一旦虚弱,蛊毒就会随时发作,谁知道他现在的蛊毒发作间隔能有多久。以防万一,你还是小心为上。毕竟锦衣卫人多,你身子不便,多少可以护着你。”   千寻擦干眼泪,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一丝一毫的流泪痕迹。   心多疼,她知道,他也会知道。   楼止,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一条命。   承担不了你的痛,就承担你的下半辈子。   风雨同行,甘苦同在。   “爹,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我记起从前的事。可是我不愿意,也不想记得。如今的生活对于我而言已经足够,我只想跟心爱的人开开心心的活着,什么恩怨都不重要。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活着的人才是生命的继续。所以爹,你……”千寻哽咽。   千成点点头,“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的,爹也没打算让你记起来。当年让你喝了【忘尘水】便是你娘临终的意思,活在当下,而不是活在仇恨里。”   底下,大批锦衣卫蜂拥而至,少说也有百人之众,将清风居团团围住。   千寻去上官燕的房,不由的嘴角直抽抽。   正巧见着上官燕抽了一条窗幔,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应无求五花大绑,一脚踹到门后。千寻进门的时候,应无求恰当从千寻眼前的地板上滑过去。   “燕儿,你太胡闹。”千寻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过看应无求的样子,果然是喝醉了。今夜不平静,事急从权,千寻忙冲身后的锦衣卫道,“马上送千户上车,我们立刻回南北镇抚司!快!”   “少主发生何事?”上官燕愣住,却见千成也在,当即明白怕是出事了。急忙抓起血蔷薇,“是有人要对少主不利?”   “回去。”千寻掉头就走。   及至上了马车,千寻的面色始终泛着微微的白,心中似乎有些不安。   爹说,楼止有伤在身,所以蛊毒处于难以控制的状态,随时都会发作。今儿个是十四,距离十五是最近的日子,所以……   这几日都必须注意,以免教人钻了空子。   若不是千成提及,以楼止那个高冷傲娇的性子,是断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只怕连应无求也不知事情的突变。   莫不是今儿个夜里……   否则楼止何以不见踪迹?   这样想着,千寻整颗心都揪起。   对,今儿个夜里好似压根没有楼止的踪迹,打从下午开始,似乎就没有楼止的动静。   糟糕……   “少主?”上官燕惊愕,“你的面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千寻刚要开口,哪知马车突然停止。   心下一惊,上官燕随即怒道,“怎么驾车的,为何停下?”   音落,上官燕随即去掀帘子,哪知帘子一打开,身子当下僵在当场。修缘站在那里,挡住了去路。   锦衣卫中人自然是认得修缘,此刻一个个面面相觑。   不过自应无求等无功而返之后,楼止便对修缘下了诛杀令。因为楼止太了解修缘的为人,那种偏激与疯狂,绝壁会做出令人始料不及的举动。   绣春刀齐刷刷出鞘,修缘站在那里,神情茫然的盯着掀开帘子的上官燕,视线冷飕飕的越过上官燕落在后面的千寻身上。嘴角慢慢扯开一丝邪冷的笑意,“千寻,你终于出现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上官燕冷然。   修缘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我本来有一个孩子,现在没了。千寻,你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的命……还给我!”   上官燕蹙眉,这修缘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少主小心,这修缘有些不太对劲。”   冷了眸,上官燕突然冲锦衣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指挥使有命,修缘格杀勿论!”语罢,上官燕自行勒住马缰,二话不说驾车离开。   大批的锦衣卫缠着修缘,修缘就像疯子一样,所有的戾气都凝在那条胳膊上。招招致命,处处血溅,那歇斯底里的嘶喊在夜空中尤为惊悚,“我要杀了你们!”   突然,马声嘶鸣,一道白光“嗖”的一声直冲马车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燕骇然推出一掌。   但闻轰鸣巨响,尘嚣平底而起。呆在豆血。   惨白的月光下,陡然腾起一股诡谲的阴戾之气。 ☆、第249章 想看他抓狂的样子   “陌上无双?”上官燕愣住,这个节骨眼上,出来个陌上无双。不是添堵吗?何况……应无求醉酒,千寻身子不便。   换做以前,上官燕是想也不想就会往前冲。可是现在,陌上无双吸食了太多的武林人士的功力,以至于整个人呈现着半人半魔的状态,武功不可预测。   千成冷眸走出马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躲不了就拼了!看谁先死!”   上官燕颔首,“好。”扭头朝着还剩下的那队锦衣卫道。“马上送夫人回南北镇抚司,要快!”   音落,千寻深吸一口气。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为她拼命,她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和孩子,不让所有的牺牲都白费。抚着自己的肚子,她看着帘子缓缓落下。上官燕与千成站在外头与陌上无双对峙。   一声马鸣,车子快速离开。   后头,陌上无双与上官燕他们已经交手。   陌上无双的武功,今非昔比。上官燕只能尽力。   所幸千成一身的毒功,虽然答应过心里的那个人,不再杀人,可是为了救人而杀人,却是值得的。   千成一个凌空,黑色的毒气直扑陌上无双而去。   陌上无双不防备,猛然吸了一口,面具下的脸,越发的难看。他发了狠似的推出一掌。直接将上官燕与千成双双震飞出去。   上官燕落地的时候,一口血喷在地上,体内血气翻腾得厉害。扭头去看同样重伤的千成,一咬牙拎着血蔷薇纵身迎上去。   “陌上无双!”上官燕恨意阑珊。   凌空飞踏,旋身,冷剑从上而下,直抵陌上无双的头顶百汇。   说时迟那时快,陌上无双眸色血红。唇色发紫,发髻翻飞,强大的天阴之气狠狠推出。强大的气劲结结实实的砸在上官燕的肩头,她如同折翅的燕儿,重重摔落在地,体内真气涣散愣是一口气也提不上来。   “丫头?”千成心惊,随手便洒出白色的粉末。   看陌上无双唇色发紫,显然已经中了他早前的毒,如今……   但陌上无双岂是这般容易对付的,刚才是不小心,这一次是万加防备。挥袖便散了千成的粉末,一个飞旋腿便将千成直接踢出去甚远。   “今天,我就让你们死得痛痛快快。千成,亏我找了你那么多年,却原来鬼王令根本不在你身上。不过这样也好,若你将地图交出来,我就留你全尸。”陌上无双龇牙咧嘴,面部狰狞得宛若厉鬼重生。   千成倒伏在地,勉力撑起身子,“想不到吧,鬼王令我早就丢了,可惜你也只有半块。没有地图,你们拿到鬼王令也找不到鬼城,更别想找到鬼王大军。你们陌上一族的春秋大业,只能是黄粱一梦!”   “就算没有你,我也一定可以找到地图!”陌上无双一双血眸几欲吃人。   上官燕忽然一口血喷在自己的蔷薇剑上,“带着你的梦见鬼去吧!”   音落,突然腾空而起。   月光之下,血蔷薇染着凄厉的血色,直刺陌上无双而去。   “不自量力!”陌上无双厉喝,挥手推出一掌。   上官燕势如破竹,血蔷薇散发着强大的戾气,竟破开陌上无双的天阴之气,直抵他的跟前。陌上无双心惊,一个撇身,血蔷薇穿胸而过。   可惜,上官燕力有不逮,刺偏了,没能直抵心脏。   陌上无仰天长啸,强大的气劲,将上官燕弹出去甚远。   鲜血如注般从陌上无双的身上喷溅出来,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衣。一个踉跄,陌上无双快速腾空,几个落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儿?”千成勉力撑起身子,急忙去探倒伏在地没有声息的上官燕。   上官燕双眸紧闭,唇角不断有血溢出,蔷薇剑落地,发出清晰的冷音。   “燕儿?”千成惊呼,奈何上官燕毫无动静。心头一怔,快速取出怀中的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塞入上官燕的嘴里,抬手便将自己的内力灌入上官燕的心口。   这丫头伤太重……   体内的气息都开始溃散。   修缘发了疯似的望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锦衣卫,抓狂的杀人,却见千寻的马车渐行渐远。一声厉喝,捏碎了其中一名锦衣卫的喉骨。   蓦地,不知为何,周旁的锦衣卫竟齐刷刷的到底,背上有血不断涌出。   是谁?   是谁躲在暗处帮她?   她环顾四周,惨白的月光之下,没有半个人影。   顾不得千成与上官燕,修缘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千寻身上,不管是谁背后相助,不管是什么目的,她现在只要自己的目的达成便可。   一个纵身,修缘急追马车而去。   不远处的树后,一个人影若隐若现,继而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马车内,千寻有种极度不安的错觉,似乎……似乎会失去生命里的某样东西。又或者,好似整颗心都揪起。   是楼止?   是自己?   还是孩子……   楼止没有出现,千寻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有在玲珑阁的时候,锦衣卫的人才不敢将消息传达。   因为擅入玲珑阁者,杀无赦。   所以现在……为何迟迟没有楼止的动静,只能猜测,他许是进了玲珑阁……   羽睫微垂,千寻握紧了案上的绣春刀。   今夜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她毫无防备。修缘独自一人,又熟悉锦衣卫的办事手法,所以才能灵巧的避开锦衣卫所有的暗哨。否则若早知道修缘在此,她是绝对不会出来的。现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已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蓦地,马车瞬间停下来。   千寻陡然掀开车帘,修缘就站在那里,一如方才的拦住了马车。   此处,距离南北镇抚司,已然不远,绕过这条巷子,就是南北镇抚司。   不过一街之隔。   修缘飞身直逼千寻而去,形势汹汹。   反手抽出绣春刀,此刻的千寻不得不亲身迎战。九个多月的肚子,沉重无比,千寻心有余而力不足。   每每用力,肚子里的小东西总会狠狠踹着她的肚子。   才两三招,她已经大汗淋漓。   锦衣卫一个接一个的冲上去,奈何都不是修缘的对手。   虽然修缘只剩下一条胳膊,但体内强劲的内力,却足以杀死这里的每一个人。   千寻气喘吁吁的捂着肚子,靠在马车上。肚子一阵阵的疼,疼得让她难以忍受,只能咬牙迈开步子,朝着南北镇抚司扶墙而去。呆史斤技。   疼,钻心的疼。   那种一阵阵的抽疼,让她直接滑坐在墙角,浑身颤抖。   一抬头,修缘已经站在面前。   “若我现在杀了你,楼止会怎样?”修缘眸色如血,神情有些呆滞,“没有看到他抓狂的样子,我好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开始喃喃自语,像个疯子一般的抚着自己散乱的发髻。   下一刻,她忽然扣住千寻的肩胛,“跟我走!”   音落,已然擒着千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谁也不知道,修缘会把千寻带去哪里,只是地上那一滩的血迹,月色之下触目惊心。   今夜随行的锦衣卫,没有一个活口。   千成抱着昏迷不醒的上官燕找到了千寻的马车,除了醉的不省人事的应无求,没有千寻的踪迹。   心下咯噔一声,料定坏事了。   二话不说便将上官燕放上马车,直接驾车朝着南北镇抚司而去。   千成自己也身负重伤,及至南北镇抚司门口,几乎是一个跟头栽下车去。一口血喷在地上,望着高耸的南北镇抚司大门,竭力的嘶喊,“去找楼止,快,千寻出事了!快!”   顷刻间,所有的锦衣卫都跪在南北镇抚司的院子里,回廊里,只要是空地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玲珑阁的大门哗然被震碎,楼止一身戾气的走出来,眉心显而易见的“S”型印记。面煞白如纸,眸嫣红如血,浑身难掩的杀气腾腾。   谁能知道他心头的恨?   若不是蛊毒提前发作,他岂会受制于人,岂会让千寻一人出门。   如果不是他太过自信,不愿告诉她修缘虎视眈眈之事,不愿让她忧心,也许这件事可以避免。   “找!”他咬牙切齿,“就算把京城给本座翻过来,就算掘地三尺,也给本座把人找回来!滚!都滚!”   音落,他一拳砸在廊柱上,指节鲜血直流。   此刻的他,所有的内力都用于遏制体内的蛊毒侵蚀,忍着拆骨般的痛楚,浑身颤抖的站在那里。   烛光下,那张精致的五官呈现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惧色。   一种害怕失去,害怕得而复失,害怕分离的微颤眸光。   一步一顿的走向门外,千成无力的靠在门口的石墩上,见着楼止眉心的“S”印记,眼底的光瞬时黯淡,“你已自身难保,何必勉强。”   楼止的胳膊轻垂,手背上的血不断涌出,沿着指缝无声无息的滴落,“别人的生死与本座何干,唯她不能!”   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不能!   那一夜的京城喧哗,那一夜的撕心裂肺,那一夜的杳无音信。   锦衣卫大军集体出动,将京城内外围的水泄不通。挨家挨户的搜,寸土搜寻,不管是豪门大宅,还是落魄民宅,都无一放过。   不但如此,锦衣卫大军还集体朝城外开拔,如同作战一般出动。   却不知,擅自调兵离城,形同谋逆! ☆、第250章 他为她不惜屠戮,她为他艰难产子   十三王府也被搜了个彻底,完颜梁连夜怒而入宫去找韵贵妃。   望着完颜梁渐行渐远的马车,云殇站在门口半垂着眉睫。沉默不语。   荒原上前,“王爷?”   “兵部尚书是兰大将军的人,他会阻止楼止出兵。”云殇道,“这件事不要闹得太大,适可而止就是。”   “既然如此,那个诱饵是不是……”荒原顿了顿。   云殇眉头微挑,“无关之人,不必留。”   荒原颔首,“属下明白!”   “还有什么?”云殇温润的眸缓缓抬起。   “怕是熬不过今晚,已经出血了。”荒原说得很轻。   那一刻。云殇眼底的光,冷了一层又一层,“这么快?”   “恩,跟修缘动了手,大抵是动了胎气。”荒原点了点头。   云殇深吸一口气,“照计划行事吧!”   “那陌上无双……”荒原迟疑。   “作茧自缚的东西,早晚会自食其果。不过搅得一团糟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本王不必再出手,作壁上观便是。”云殇缓步朝着书房而去。   荒原跟在其后,“兵部尚书能阻得了锦衣卫大军?”   “纯粹是去找死的,只不过形同谋逆……而后杀了前往劝阻的朝廷命官。父皇只怕也不能不管。”云殇走进书房,桌案上的那副绘影图形依旧只见其身,不见其容。   指尖轻轻的抚上画中人的脸颊,空白的五官,看不出所画之人是谁。   心里清楚便是。   只是时日越久,那种心里的渴望会如同魔一般的疯狂滋长。   爱而不得,不如疯而成魔。   极好……   “王爷就不担心王妃……”荒原犹豫着。   “她很快就会回到本王的身边。”云殇自顾自的说着,“等到她失去了一切,楼止死了。她会回来的。”   荒原垂下眉睫,“想杀了指挥使,怕是……不易。”   “只要父皇不念旧情,只要千寻更痛苦,楼止就会走上绝路。能杀他的,唯有他自己,别无旁人。”云殇低缓的开口,“这世上。越强大的人,最后都是输在自己手上。”   蓦地,他忽然想起了千寻的那句话。   她说:你骗的,都是相信你的人。若有朝一日你觉得无人可骗,不是你已无敌,而是你已众叛亲离。   可是阿寻……   真的有这一天吗?   只要大权在握,谁敢众叛亲离?   到底是你太天真!   荒原不说话,只是一旁站着。   却听得云殇又低浅的开口,“想来本王,也不外如是。终不可避免!”   “王爷……”荒原顿了顿。   “去吧!”云殇冷了面容。   荒原快速走出了十三王府,消失在夜幕中。   今晚的夜,似乎格外的长。   但是,夜再长,也会有黎明。   楼止站在城门楼上,望着城内城外的硝烟弥漫,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曾经,他以为自己拥有一切,手握生杀便是主宰。   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任你位高权重又如何?   握不住妻儿生死,握不住自己的韶华流失,还算什么人上人?   走出南北镇抚司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不知所措。这么多年的岁月里,还是头一遭有这种无力感。   身子再疼,也不及心里的半分。   他站在城楼上,从天黑等到天亮。   风吹过面颊,却让心,冷了一寸又一寸。   所有的锦衣卫明哨暗哨都出动,就是没有修缘和千寻的消息。   修缘是从锦衣卫出去的,熟识锦衣卫的一切,对这些东西自然避得轻车熟路。   眉心的印记渐渐的淡去,终于消失不见。可是那又怎样,如果不是他不愿看见她眼底的怜悯和痛苦,让她一道进玲珑阁,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   可是再多的自责有用吗?   没用!   千成面色微白的走上来,“给我派一对人手,我也要去找丫头。”   上官燕还未苏醒,应无求浑身是伤的跪在刑狱的针板上请罪。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什么恩怨都可以抛到一边。   楼止扭头看他,眸色幽冷凄厉。   谁知不远处却有大批的御林军走来,为首的竟然是兵部尚书,手中拿着一份折子。   “他们想干嘛?”千成一怔。   楼止绕过千成,眸色肃杀,“送死。”   音落,便见那兵部尚书直接走到楼止跟前,只是行了个点头礼,“指挥使擅自调度锦衣卫大军出城,闹得城内城外人心惶惶,如今朝臣非议,指挥使如此行径形同谋逆!”呆史斤划。   “谋逆?”千成心惊,“自己的妻儿失踪寻找,也算谋逆?你们这帮吃着皇粮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改日你们的妻儿老小都失踪,看你们还能不能满嘴喷粪!”   “混账!”兵部尚书怒斥,“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大军的调度不能离开固定的营地。如今锦衣卫大军虽然在指挥使手中,但绝不能调离京城。如今锦衣卫大军集体出城,不是图谋不轨,是什么?”   楼止凤眸微挑,勾唇冷笑,“锦衣卫大军在本座手上,谁奈本座如何?”   兵部尚书愣住,“你这是要谋反!”   “若本座要谋反,岂会等到今日?”楼止眸色素冷,身旁的锦衣卫忽然齐刷刷的拔出绣春刀,寒光利利,将兵部尚书等人团团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兵部尚书掌管兵部,即便在当下没有实权,但也是兰大将军府的人,是故以为楼止不看僧面看佛面。   只是他怎生忘了,楼止是个神魔不忌之人。便是九天神魔都下凡,他不顺遂,照杀不误。   “朝廷若是连本座的夫人都找不到,那要来何用?朝廷尚且无用,还要你们这些朝廷命官作甚?”楼止眸色陡沉,红袖翻飞,若琴弦拨鸣般的声音,悦耳而幽冷入骨,“今日本座便大开杀戒,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红色蟒袍在阳光下,若祸世妖孽,有着魅惑众生的颜色,也有着来自九幽地狱的死气。即便站在阳光下,也驱不散他眼底的阴霾雾霭。   薄唇妖娆轻启,独一字,“杀!”   音落瞬间,兵部尚书乃至他带来的大大小小官员和随侍,全部血溅三尺。   来不及呼救,来不及嘶喊。   尸体全部被悬挂在城楼外的木栏杆上,鲜血淋漓的场面,触目惊心。   今日,谁敢阻他,谁就得死!   若她身死,他将不惜血染河山与她陪葬!   既然怜悯于我无用,何惧多添罪孽?   田间小屋,破落的茅舍里,修缘站在门外,屋内传出千寻用力生产的嘶喊。有一个妇人在屋内不断的喊着,“用力!用力!”   不久之前,千寻的羊水破了。   修缘就站在外头,听着那种渴望而无力的喊声,觉得心里好痛快。有人比自己更惨,更痛,她觉得心里就会舒坦一些。   所有的痛,所有人都该体会,为何要她一人承受?   如此甚好!   这个地方极为偏僻,又只有这么一户人家。   那女人是个寡妇,若无意外,修缘料定是不会被锦衣卫找到的。   可惜,那女人也不会接生。   死死抓着被褥,千寻恨不能将牙齿咬落,什么疼痛什么苦难,都不及生产的煎熬。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一直憋在肚子里,随时会母子俱损。   眼泪沿着眼角不断的滑落,千寻觉得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空。   齿,将唇咬破,嘴里满是咸腥味。   她不断的深呼吸,不断的用力,那种小腹下坠的感觉十分明显,可是孩子始终不肯出来,任凭她竭力而无动于衷。   那一刻,她心头的希望和绝望不断交替出现。   眼泪不断的滚落,心里的慌乱逐渐增长。   楼止……   “大婶,我求你,无论如何保住我的孩子!”千寻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那种因为生产而竭尽全力,最后导致手脚疲软无力的感觉,谁都无法体会。   “用力,能看见孩子的头了!”那妇人吓得一身冷汗,早前她只给家里的牛接生过,其他的哪里懂这些。   千寻咬着牙,“我、我没气力了。帮我……”   若可能,弃大保小。   这是她想着唯一能想的结果。   她真的没有气力再坚持,有滚烫的血不断的流出体外,冰冷刺骨的感觉不断的渗入骨子里。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无力的睁开眸子,却看见了南心她们。   恍惚的视线里,南心、海棠、绿萼,都在看着她。   顷刻间,千寻泪如雨下。   南心说,阿寻,坚持住。   海棠说,大人,要坚持。   绿萼说,大人,要活着。   手,死死的揪着床单。她看见她们灼热的眸,看见曾经的血,那些历经生死与共的过往。她看见她们握紧了自己的手,含着泪噙着笑。   那一张张容脸,熟悉而陌生,却让她泪流满面。   也不知哪里来的起来,她忽然直挺起上半身,仰天一声嘶喊。   身下陡然热潮涌动,哗然血溅,紧接着便是“哇”的一声婴儿哭啼。   耳畔传来那妇人欣喜若狂的喊出声来,“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千寻无力的倒伏在床榻上,无力的眨着眼睛,看着那三个渐渐消失的影子,无力的呢喃着,“谢谢……”   那妇人快速的剪断脐带,擦拭了孩子身上的血,将孩子用旧衣服打包好放在了千寻的枕畔,“看看。”   那一刻,千寻泪如雨下。   她将手伸过去,孩子不哭不闹,却用稚嫩的手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指。那种感觉,便是当下死了,也是值得的。   “我的孩子。”她笑着哭。   若是楼止看见,该有多高兴。   门,却突然大开,修缘冷着脸站在门口。 ☆、第251章 埋了   千寻陡然心惊,也顾不得自身虚弱,死死抱住自己的孩子。冷然盯着步步逼近的修缘,“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被你占去?为何你的孩子可以安然无恙的生出来,而我的孩子只能胎死腹中?”修缘抚着自己的小腹,平平坦坦,可是那种钻心之痛,还在心头萦绕不去。   “楼止根本没打算杀你们,是你们自己先自乱阵脚。”千寻无力的撑着身子,怀中抱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孩子是她的一切,绝不能有所损伤。   修缘神情呆滞。容色茫然,“现在你说什么都没用了。赤魅死了,我的孩子也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为何你还能拥有这么多?我为你断臂,为你失去丈夫孩子,那么现在,我只是想要讨回我失去的一切。有错吗?”   那妇人急忙上前,“孩子是无辜的,你……”   还不待她说完,修缘阴阴凉凉的看了那妇人一眼。忽然抬头,一掌拍碎了那夫人的天灵盖。顷刻间,红的白的,四处飞溅。   “你疯了?”千寻眸色猩红,竟觉得两腿之间却好像有滚烫的东西不断的涌出,心下有些不知所措,“修缘,你疯了么?”   “我过得如此艰辛,你知道吗?”修缘盯着千寻。眼底噙着泪,“陌上无双让我受够了猪狗不如的日子,他说他爱我,可是他拿链子锁着我,逼我写出天罡元气的秘籍。后来,我逃了出来。是楼止救了我……”   说着,她低低的笑着,笑得无比凄凉。“知道吗,我跟楼止是同门,同岁。同一个师父,同吃同住,离开师门的时候,他才十三岁。他长得真好,让人一眼就挪不开视线。我们在一起三年,可是三年来,他从未对我说过一句话,也从不曾笑过。”   “我知道,他心里有仇有恨,从师父那里,我偷偷的听到一些。可是三年后,他走了,回到最初的地方,回到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而我选择了离开师门,浪迹江湖。若不如此,我怎么可能遇见陌上无双?”   千寻不说话,默默的穿好自己的衣裤。只静静的听着修缘喋喋不休的说着,而她那双眼睛,始终没有聚焦点。   修缘着火入魔,幸被赤魅所救。   可是心魔难除,空余爱恨魂梦中。   以至于如今疯疯癫癫的,有些难以自控。   偷偷掀开被子,千寻看见自己的身下,满是嫣红的鲜血。还有血不断的涌出两腿之间,染红了她中裤和罗裙,那种血液抽离的冰冷,让她整张脸煞白如纸,只能无力的靠在床柱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冤有头债有主,欠你的,我来还。杀了我,放过我的孩子。”千寻只想保住孩子。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最基本的本能。   “杀了你?”修缘笑着,抓狂一般的笑着,“我要是想杀你,还用等到现在吗?”   “那你想怎样?”千寻抱紧了孩子。   “我想让你和楼止痛不欲生,你们不痛不痒,双双死在一起,那又有什么趣?最好生离死别,最好一辈子都不能释怀。”修缘低低的说着,仿佛在说着自己的心事,“有什么,能比得而复失更惨痛?”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咬牙切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不会让你碰我的孩子。”   “我能让你生下来,自然是要你亲眼看着什么是报应。望而不得的痛苦,如何能比得上得而复失呢?所以……”修缘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千寻的怀中,那个稚嫩的婴儿,伸着一对小手在空中挥舞。   看上去,好健康,好可爱。   红扑扑的,那是新的希望,是千寻与楼止,性命的传承,骨血的延续。   下一刻,修缘陡然欺身上前,一把抓住孩子外包。   说时迟那时快,千寻一掌推出。   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孩子才是第一位。   修缘侧身躲开,没想到千寻突然发难。   看准时机,千寻赤脚下床,咬牙窜出门口。脚下一软,头晕目眩,因为失血过多,千寻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裤管,抬眸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视线都已经模糊不清。   恍惚间,她看见修缘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来。   她想喊,可是无能为力。   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离身体,她连挪动一步的能力都没有。可是,就算死也要挣扎。她匍匐在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往前面慢慢的爬行。   身后,留下鲜红的血痕。   触目惊心的血色爬痕。   修缘就那么看着千寻,浑身是血的在地上慢慢的爬,看着她无力的挣扎,笑得何其得意。看见千寻痛苦与挣扎,修缘只觉得心里舒畅。   “谁也不许动我的孩子。”千寻已经竭尽全力。   血液的流失,让她整个人神智恍惚,视线渐渐的黯淡下去,终于成了漆黑一片。可是残存的本能告诉她,不能放开怀里的孩子。   那是她的全部。   见着千寻没有动静,修缘上前,俯身抱走了孩子。   低眉,她看见这孩子长得极好,只是现如今还看不出来长得像谁。从屋里拿了一个背篓,修缘将孩子放在里头背着,而后拿着锄头朝着林子去走去。   阴冷幽暗的密林深处,修缘将装有孩子的背篓放置一旁,开始单手用锄头挖地。因为只有一条胳膊,她掘地十分吃力。可是唇角带着笑,笑得让人惊悚害怕。   蓦地,一声孩儿啼哭声传来,让修缘陡然心惊,急忙扭头去看自己的背篓。所幸,孩子还在,但包裹着孩子的衣包却散开了。大抵是孩子挣扎的缘故,只是方才的啼哭声……   眼前的孩子并未啼哭,何来的啼哭之音?   修缘愣了愣,环顾四周,确信无人。   俯身,她以指尖逗弄着稚嫩的孩子,“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你就又能轮回转世。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找这样的短命胎。记住我的脸,下辈子别在遇见我。”   说着,她又开始“咯咯”的笑着,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望着自己挖出的坑洞,不大不小,刚好能放下这个背篓。修缘眼底的光,冷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抱起那个背篓。   背篓里的孩子正用舌头舔着自己的手指,一双水灵的眼睛无神的睁着。   刚刚出生的孩子,还不会看世界,眼睛里只有夜的漆黑。   可是,干净得像天池水,没有半点尘埃。呆史他血。   修缘的心,忽然柔软了一下。   但……脑子里有陌上无双冰冷的笑,冰冷的锁链,有自己断臂时的鲜血,还有死在自己怀里的赤魅尸体……   一个个的画面在眼前交叠出现,那种侵蚀理智的力量让她忽然像见鬼一样将孩子连同背篓一起,丢进了坑里。   “都去死!都去死吧!”她歇斯底里的喊着,将泥土推入了土坑之中。   纷纷而下的泥土穿过背篓的缝隙,清晰可见底下的孩子,那双稚嫩的手还在不断的挥舞,而后发出痛彻心扉的哭声。   婴儿的哭声……   修缘愣了一下,孩子的哭声让她越来越烦躁,以至于最后将所有的泥土都彻底覆盖住了土坑。   哭声,再也不会听见。   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徐站起身子,修缘握紧满是泥土的手,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悲凉。她杀过不少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可是唯独没有亲手杀过刚出生的婴儿。   那孩子小得,两只手捧在掌心就足够托起……   一个踉跄,修缘像见鬼一般撒腿就跑。   连滚带爬的跑回去。   千寻还躺在血泊里,只剩下最后的一口气。   修缘一把拎起千寻伸手制住了她的穴位,止住了她的血,像疯了一般的身子极颤,“我杀了他,我杀了你的孩子,我杀了楼止的孩子。我做到了!你觉得痛苦吗?疼吗?哈哈哈哈哈……我把他埋了,用泥土一层一层的埋下去。”   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不断滚动,千寻无力的睁开眸子,干涩的唇一张一合,发出微弱至极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埋了你刚刚生下的孩子,孩子在哭,可是现在他再也哭不出来了。你会不会想哭?我杀了你的孩子,你觉得心疼吗?”修缘笑得如鬼魅般得意。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千寻盯着修缘的脸,眼底的光一点点的凝成绝望的恨,她忽然像疯了一般的扑向修缘,“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修缘侧身一撇,千寻重重的摔在地上,顷刻间泪如雨下,“你怎么下得去手?我的孩子还那么小!”   蓦地,她抱住修缘的腿,“孩子在哪?告诉我孩子在哪?”   “就在林子里,不过我不会告诉你具体位置。如果你能找得到……”   还不待修缘说完,千寻几乎是手脚并用,撑着最后的气力往林子爬去。   手掌磨破了不怕,裤管磨碎了也不怕,因为她是个母亲,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娘。   她什么都不怕,只怕自己的孩子出事。   可是……   视线渐渐的模糊……所有的气力早已用尽……   她伏在地上,无力的哭喊着,“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去救我的孩子……”   不远处,马蹄声声而至,尘嚣四起。 ☆、第252章 找到了   那一袭玄袍迎风飞舞,策马飞驰而来的男子,闯入了千寻模糊的视线。那是她的丈夫。此生唯一的男人,也是她孩子的父亲。   可是孩子呢?   孩子在哪?   修缘冷笑两声,疯似的逃开。   她赢了,不是吗?   所有人都会疯,所有人都会为之痛断肝肠!   千寻泪如雨下,看见楼止疯似的蹿下马背。   那一刻,她疯,他也跟着疯。   可是……她无力的是自己的孩子,那个刚刚出生就被修缘抱走的孩子,被埋在林子里的某个角落里。   心。就像凌迟一般片片撕碎。   她想喊,可所有的声音都断裂在喉咙里。   楼止飞奔而来,她只能匍匐在他的脚下,干哑的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孩子……孩子被埋在了林子里,去找……去找回来……晚了就来不及……”   顷刻间,所有的锦衣卫都冲入林子里。拼命的找寻刚被翻松的土。偌大的林子,谁知道被埋在哪里。   黑色的披肩落在千寻的身上,妖异的血色红莲染血绽放。   楼止抱着她默不作声的走进茅屋里。屋内一片狼藉,床单上满是鲜血。   千成快速的为千寻止血。吃下补气生血的药丸。取出怀中的金针银针,快速的刺入千寻的穴位,为其续命。   楼止站在床沿,幽邃的眸没有半点光亮。   低眉间,他凝着她惨白无光的脸,眼底有薄雾缓缓腾起。   此刻,他什么都不求,惟愿妻儿平安。   外头还在翻天覆地的找,千寻死死的盯着门口。   她不敢哭。她哭他会更难受,他们可是心与命相连的两个人。   四下仿佛瞬间安静下来,那种地狱一般的死寂,让心都凉得彻底。   千成开药抓药煎药,千寻却因为失血过多,呈现着半醒半昏迷的状态。但凡稍有意识,便拼命的吃药,她只想站起来。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一寸寸的搜,一寸寸的找,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他握住她的手,下意识的加重了力度,掌心的温度相互传达。那一刻,彼此都明白结果是什么,可都不死心,抱着最后的希望。   也许修缘只是做做样子,孩子还那么小,也许修缘会心软,也许的也许……   天色渐暗,林子里晃动着明灭不定的火把,却依然没有孩子的消息。   千成站在门口,绝望的看着楼止与千寻。   楼止那张精致的五官,凝出僵硬的脸部轮廓,死死抓紧千寻的手,手背上青筋突起。没有什么,比等着自己的孩子的死讯,更让人痛不欲生。   旁的都会有一线生机,唯独埋在地下,时隔如此之久,如何还有生存的机会?   等待着没有希望的结果,是最痛的惩罚。   下半夜的时候,下着雨。   楼止便抱着千寻,扯了一旁的被褥裹着她,两个人直勾勾的望着门外。   他手握生杀那么多年,多少人死在他的手里,他自己都数不清。   可是头一回,他觉得无能为力。   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儿,甚至于就连孩子被埋了,也找不到尸骨。   那种挫败感,那种无力,没有人能够体会。   从高高的巅峰,顷刻间坠落,粉身碎骨的痛,如何承受?   九儿,我能承受你所有的身体发肤之痛,可是如何才能替代你心中的痛?这个劫,只有你自己才能熬得过去。   雨打屋檐,发出清晰的碰撞之音。   黎明将至的时候,外头传来一声喊,“找到了!”   千寻一下子从楼止怀中跳下去,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就往外头冲。   一个踉跄,她跪在了门口。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背篓,一个孩子。   满是泥泞的背篓,浑身青紫的孩子。   是她刚刚出生的儿子。   她还没来得及,让楼止看上一眼,他们的孩子曾经用稚嫩的小手,握紧她的手。   她还没来得及,让孩子穿上她亲手做的衣裳。   她还没来得及……   “让我抱抱他……”她颤抖的伸出手,泪如雨下,“我的孩子。”怀里的孩子一身的泥,面色青紫肿胀,被活埋至死。   楼止握紧了袖中的拳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看见她惨白的指,轻轻抚去孩子脸上的泥,那种专注的神情让他痛彻心扉。   她流着泪,神情呆滞的说,“莫怕,娘在。”   那一刻,楼止背过身去,不肯教任何人看见自己脸上的泪。   多少年了,他早已忘了眼泪的滋味。   自从母亲死去,他便当自己也是个死人。可是现在,死的是他刚刚出生的儿子。千寻崩溃了,他也跟着崩溃。   她说,她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命运。   他也不信。   可是……世间真的有报应吗?如果有,他愿一力承担。   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儿子的命,都可以。   “丫头,人死不能复生。”千成蹲下身子,“放下吧,你以后的路还长。”   千寻抬起茫然的眸子望着眼前的父亲,脸上泪痕已干,扯了唇笑得何等凄凉,“我曾大言不惭的说,不会让任何人碰我的孩子,可是我食言了。我眼睁睁看着修缘从我的怀里把孩子抢走,我无能为力。我是世上最没用的娘亲,我连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都保不住……”   千成扭过头去,老泪纵横,“这不怪你,谁都没想到修缘会一直等着你出现,更没有想到陌上无双也会跟着来。”   怀里抱着死去的孩子,千寻笑着,笑得越来越大声,那种凄厉的笑声,让人闻之肝肠寸断,令人动容。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可是她的孩子回不来了。   冰冷,僵硬,满身泥泞。   这就是她辛辛苦苦怀了那么长时间,才生下来的孩子?   是她和楼止的孩子!   就这样没了?   悄然拭去眼角的泪,楼止转身,二话不说抱起千寻。   低眉间,他看见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孩子,眼底不断浮现氤氲的薄雾。下意识的,他加重了抱着她的力度,脸上仍然是肃杀之色,倾城倾国,冷而透骨。 呆讽休巴。   该恨该杀,都可以冲着他来。   他自以为能为她遮风挡雨,却原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一次输,就输得彻彻底底。   “把孩子葬了!”他低眉,平静的开口。   千寻抬头看他,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无力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爷,咱们……回家吧!我好累,我们的儿子也好累。你看,他都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爷,回家好不好?”   千成忽然蹲下身子,抱着头嚎啕大哭。   楼止红了眼眶,只是重重点头,“好,回家。”   他身上,染着她的血,抱着她和死去的孩子,一步一顿皆是痛。   在他面前,她可以恣意的哭,因为那是他的女人,只要他活着,她可以做任何事。   可他不能,因为他是男人,男人就该有自己的担当。   在她难过伤心的时候,给予的是放纵,还有所有能给的爱。   不是不疼,而是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疼。   一个人坚强那么久,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孤独,早已习惯了所有的悲欢离合。   回到南北镇抚司的时候,楼止不许任何人掌灯。   黎明前的黑暗,四下黑漆漆的,连带着回廊里也没有半点光亮。   千成跟在身后,看见楼止走过的地方,地面纷纷裂开蛛网般的裂痕。周围的树木嗖嗖的被戾气削断,那种绝望的肃杀之气,教人不敢靠近半步。   怀里的女人,死死抱着死去的孩子。   而他抱着她……   楼止轻柔的将千寻放在床榻上,伸手便制了她的睡穴。   他修长素白的指尖拂过她惨白如纸的脸,抚去她脸上的泪,暗哑的声音泛着凄凉,“睡吧,等到天亮,就不会那么疼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扭头,他望着千成痛不欲生的脸,“好好安葬,别再教她看见。”   千成重重的点头。   婢女端来了热水,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   千成抱着死去的孩子走出门的时候,扭头却见楼止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千寻的身子。一点点的擦,一寸寸的拭,全神贯注,面无表情。   微光中,黑鸦羽般的睫毛垂着,在睫毛端部,有一抹流光无声无息的坠落。   房门关闭的瞬间,一切恰如地狱般的死寂,随处透着一股阴戾死气。   天亮之后,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孩子陨殁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内外。   完颜梁快步的走进云殇的书房,笑意阑珊,“王爷可知道外头发生了何事?”   云殇徐徐抬起头,望着完颜梁脸上的笑,眸光黯淡了一下,垂下眼帘的时候,遮去了眼底的一丝嫌恶,“什么事?”   “大喜!千寻的孩子死了。”完颜梁冷笑两声,“真是苍天有眼。”   手中的笔,缓缓放下,云殇抬头,眸光温润而略路带伤,“这话到此为止,若是让楼止知道,他会杀了你。不管你手里有什么,本王保证,他都会这么做,而且无人可拦。”   完颜梁一怔,“那又怎样?千寻会痛不欲生,怎么王爷也跟着心疼了?别忘了,现如今我肚子里的孩子,才是王爷的骨肉。”   “本王没忘。”云殇面色微沉,“本王还说过,此生唯你一人。”   闻言,完颜梁冷笑两声,“父王已经答应,只要我生下的是儿子,会立刻上禀天朝,立为南理国的储君。如此,王爷觉得怎样?”   云殇垂眉不语,笑而不答。 ☆、第253章 岂能拱手相让   完颜梁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如今整个十三王府都任其置喙,云殇一贯听之任之也不加干涉。以至于现在的十三王府,皆是完颜梁当家做主。   云殇只是守着自己的书房,什么都不管。   及至完颜梁走出去,云殇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大的波动。执笔挥毫,写着那一句“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佳人何处?”   “王爷?”荒原走进来,垂下眉睫,“已办妥。”   云殇放下笔,指尖轻轻捋过素白光滑的纸张。“阿寻现在怎么样?”   “听说回去的时候,浑身是血,所幸鬼医和指挥使及时赶到,才算捡回一条命。”荒原说得很轻,始终没有抬头。   “恩。”云殇的手指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死就好。”   “可是王爷,孩子没了,只怕……”荒原顿了顿。   云殇嘴角噙着笑,“没了才好。才会有重来的机会。伤心都只是暂时的,早晚都会过去。”   荒原不说话,沉默了良久。   主仆两人各有所思。   最后还是荒原开了口,“将来王爷的孩子就是皇长孙,王爷真的要把皇长孙交付给南理国吗?如此一来,天朝后继无人,岂非纵容南理国侵吞天朝?”   云殇眉目清浅,笑得微凉,“你觉得本王会如此蠢钝不堪?南理国是什么东西。天朝的朝纲岂能拱手相让!”   “可是王妃……”荒原不解。   闻言,云殇缓步走向门口,“她早晚会知道,什么叫寸土不让。这事你就不必管,本王自有打算。”   荒原垂头不语,默默的跟在云殇身后。   昨儿个下过雨,今日阴霾不去。   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云殇眸中黯淡。“陌上无双现在怎样?”   “伤得很重,上官燕确实不简单。”荒原道,“她的功力,若然再严加修习,只怕属下也犹恐不及。”   云殇嗤笑,“想不到上官秋的女儿,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可惜上官家死绝了,否则来个人指认,本王倒想知道,她这个朝廷钦命要犯,如何还能待在锦衣卫。”   “王爷是说,让上官燕死?”荒原一怔。   音落,云殇依旧是青衫明眸,“你以为楼止会那么蠢吗?从上官燕踏入锦衣卫站在千寻身边的那一刻起,所有有关上官家的宫籍档案全部都被销毁。楼止做事素来小心谨慎,但凡要留的人,都必须没有后患之忧。否则上官家牵扯到陌上一族,千寻也难逃一劫。”   荒原抬眸,“王爷也是因为如此,才迟迟没有挑破千寻的身份吧!”   云殇笑而不语,良久才道,“没有十成的把握反败为胜,本王不会蠢到自掘坟墓。”   “那王爷接下来如何安排?”荒原问。   犹豫了一下,云殇垂下眉睫,敛了笑意。   南北镇抚司内,一切都静悄悄的,连带着呼吸都冷了又冷,小心翼翼。   应无求还跪在针板上,上官燕倒是命大,受了那么重的伤也能醒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上官燕瞧着千成立于自己的床前,刚好将最后一枚金针抽离她身子。脑子浑浊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大师伯,少主呢?”   千成握着金针的手,稍稍抖了一下,艰难的扯了一下唇,“在她自己的房里,挺好的,没事。”   “大师伯你眼睛怎么红了?”上官燕勉力坐起身子,浑身上下如同剥皮拆骨了一番,使不上一点气力,微微喘着气,她盯着千成泛红的眼眶,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被风迷了眼睛。”千成佯装无事,收了金针银针,“对了,你伤得不轻,还好底子够坚实。你体内的天阴之气已经被我排出体外,但还需你自行调息才能加快伤势的愈合。亏得你与这蔷薇剑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否则那天晚上,我们谁都逃不了。”   上官燕颔首,“爹临死前说过,蔷薇剑乃是有灵性的剑,不可轻易喂食主人的血,否则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容易着火入魔。若然心术不正,极易被心魔所制。所以爹爹从小就教我,身正剑正的道理,燕儿不敢有忘。”   千成轻叹一声,“你爹是个武痴,到了你,竟也是这副样子。去看看应无求吧,为了你的酒,还剩下半条命。”   “什么意思?”上官燕不解。   “他受了三刀六洞,如今跪在针板上还有一口气撑着。楼止有令,没有跪够三天三夜,不许起来。”千成轻叹,“他怕是撑不了多久。”   上官燕眉睫微挑,“为何要受如此大刑?”蓦地,她好似明白了什么,“是少主出事了吗?”   音落,上官燕快速掀开被子,然则身体重伤未愈,眼前陡然一阵眩晕。勉强抚着床柱,她这才重新坐了下去,“发生什么事?”   “先……别管那么多,应无求好歹也是应无败的儿子,算起来也算忠良之后。你去一趟刑狱,看在千寻的面子上,他们估计会放人。”千成只字不提孩子的事情。   上官燕是谁,那性子一点就爆,岂能按捺得住。   “大师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少主呢?少主是不是出事了?还是……小小主?”上官燕有些慌了神。   “孩子生了,你先去……去刑狱救人吧!”千成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门。   上官燕云里雾里,压根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是孩子生了,那就是说,少主在坐月子。   既然是坐月子,那自然是不能轻易见到。   思及此处,上官燕小心的穿好衣服,顾自调息了一会,才敢扶着墙走出门去。   上官燕进了刑狱的时候,却见刑狱的大堂内,应无求浑身是血的跪着。身上三个刀洞,鲜血染红了衣衫,此刻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是因为没有包扎,所以身子稍动就会淌出血来,看上去随时都会血尽而亡。   略带摇晃的站在应无求跟前,上官燕的眼神在触及他的刀洞时,稍稍缩了一下,“还是先疗伤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你不必劝我,就算跪死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应无求垂着眉睫。呆讽冬扛。   他是知道每逢十五楼止毒发,可是他特意选择中秋之前,想着跟上官燕过一个团圆节说一下心思,而又能避开楼止的毒发之日。   可惜他打错了主意,楼止的毒,提前发作。   “到底发生什么事?少主不是生了吗?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表情沉重?”上官燕有些焦灼,她刚刚醒来,压根不知道锦衣卫大批出动找寻孩子的事情。   蓦地,上官燕一怔,“是因为生的女儿?不是儿子,所以姑爷生气了?”   应无求陡然抬头,“孩子……被修缘抢走,然后……”   还不待应无求说完,上官燕已经疯似的冲出门去。   孩子被抢走,少主肯定会急疯了。   因为挨了陌上无双几章,此刻肩胛处生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但再难也要去看看少主。   站在门口,上官燕稍稍凝眸,却看见那一抹黑色的披肩在风中飞舞,锦衣卫缇骑出动。那为首的,不就是楼止吗?   怎的,现在要去执行任务?   还是……   “指挥使去哪?”上官燕一把揪住守卫的锦衣卫,“他不该陪着少主吗?”   “皇上连发三道圣旨召大人入宫觐见。”锦衣卫忙道。   上官燕蹙眉,“为何?”   “好似擅自调动锦衣卫大军之事。”锦衣卫俯下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心头微怔,上官燕自然是知道的,擅自调动锦衣卫大军出城,若是有心人造谣生事,只怕是……其祸非小。   只是上官燕并不知道,楼止为了调度锦衣卫大军出城,将上前劝阻的兵部尚书,兵部侍郎已经朝中的几位大臣悉数斩杀悬于城门口。   这事如今朝堂上议论纷纷,虽不敢当着楼止的面说什么,但是……已然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否则一旦落个谋逆之罪,那便是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   然则楼止岂会怕这些东西,擅杀大臣,早已是见惯不怪。   三道圣旨觐见入宫,在天朝而言还是史无前例的,是故这门面上的功夫,楼止不能不做。   轻叩千寻的房门,上官燕深吸一口气,“少主?”   房内没有声音。   上官燕一怔,“少主,你在吗?”   还是没有声音。   “少主?”上官燕用力推开房门。   房内静悄悄的,所有的窗帘子都垂落着,即便开了门,也只有微弱的光能渗进屋子里。空气中弥漫着少许的血腥之气,阴冷刺骨。   “少主?”上官燕低低的喊了两声,隔着帘子,她看见梳妆镜前头有个人影,“少主你醒了?少主你没事吧?”   “我没事。”千寻低低的回答,声音略带沙哑。   上官燕“哦”了一声,这才大步走进去。   然而掀开帘子走进内阁的瞬间,上官燕陡然瞪大眸子。霎时一个后退,腰背狠狠撞在一侧的圆桌上,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气,上官燕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千寻,“少主你、你……怎么会这样?” ☆、第254章 发如雪   千寻坐在梳妆镜前,容颜不改,“吓着了?”   “少主?”上官燕扑通跪在她跟前。“是属下护主不力!少主你责罚燕儿吧,燕儿什么都愿意承受。”   素白的手拿着玉篦子,微颤了一下。   镜子里的自己,素颜白发,憔悴得连自己都觉得害怕。手,颤抖着抚着自己的白发,千寻笑了笑,眼底噙着泪,“真好,一夕到白头。”   “少主。到底怎么了?”上官燕泪落,“少主你放心,燕儿一定会把小小主抢回来的。修缘武功不及燕儿,燕儿有把握!”   “燕儿,起来吧,与你无关。”千寻深吸一口气,“修缘没有带走我的孩子。我找到了,找回来了。孩子……”   她哽咽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神情有些恍惚,眸色茫然无助。   上官燕一怔。应无求不是说孩子被修缘抱走?若是孩子找回来了,何以应无求还会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那么是、是……   她陡然瞪大眸子。   房内空空荡荡的,唯有千寻一人,如果孩子找回来了,千寻怎么可能置孩子于不顾?所以现在,是孩子出事了?   否则少主怎么会……   红颜白发?   “少主?是小小主……”上官燕泪如雨下,“出事了?”   “你说,他们会把我的孩子,葬在哪里?”千寻转身看她。起身的瞬间,那一头银丝触目惊心。曾经的青丝如墨,此刻的白发如雪,谁能体会一夕白头的痛?   把心掏出来,剁得粉碎,而后痛得肝肠寸断。   门口的风,微微吹起,撩起她刺眼的白发。让上官燕哭得不成样子,“少主……我一定要杀了修缘!我一定会为少主的孩子报仇!我一定会杀了修缘……”   千寻垂着眉睫,眼底噙着泪,始终没有落下来,“杀了她,我的孩子会回来吗?如今我才算明白,何以他处处说我妇人之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昔日因,今日果。我只恨自己心慈手软,没能做到楼止的赶尽杀绝。”   上官燕掩面痛哭。   可是那一刻,千寻却觉得自己掉不下泪来,“我是看着孩子被抢走的,就从我怀里。前一刻我还握着他的小手,还想着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我想告诉他,他的爹是个如何出色的男子,他的娘真的好爱他们。”   “我要给他穿上我亲手做的衣裳,陪着他看日出日落。然后听着他能喊我一声娘,喊着一声爹,环绕膝下,过最平凡最幸福的生活。春天的时候,我陪他放风筝,天气暖和了,我就叫他如何下水,等到冷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围着炉子……”   “少主,别说了,别说了!”上官燕泣不成声,“少主,你哭出来吧!你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少主……”   千寻垂下眉睫,面上没有半点波澜,眼底微微腾起薄雾氤氲,就是不肯落下泪来。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再也找不到当日的青丝如瀑。   不复存在的绾青丝。   玉篦子慢慢的梳理这齐腰长发,千寻笑着,却笑得如此悲凉,“你说,如果楼止看见我这个样子,会不会觉得害怕?”   “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人不人,鬼不鬼,这到底算什么?是上天的惩罚?此生不曾杀戮,唯恐有报。可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   “自以为是的随军出征,丢下南心一个人,最后南心死了。”   “海棠出事的时候,那么多的提示都被我猪油蒙了心,眼睁睁看着绿萼杀了海棠。”呆讽冬弟。   “我明知道海棠是冤枉的,可是舍不得杀了绿萼,一次又一次的给绿萼机会,所以楼止说我妇人之仁。”   “这世上,原就有该死之人,何必仁慈在怀?我以为用心去换心,人家也会如此待你。怎知仁义道德是把刀,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若仁慈于我只是痛苦,要来何用?我给了所有人机会,为何临了临了的,却没有人给我机会?”   上官燕起身,走上去,忽然抱住了千寻,“少主哭出来吧!好好的哭一场,就没事了。少主,你别憋着,这样子我看着难受。少主……”   千寻噙着泪,眼底的光却溃散得不成样子,“我的孩子还那么小,她怎么舍得下手?才那么一点点的孩子,什么都不会,会成为谁的威胁。”   “他还来不及取名,来不及让他的父亲抱一抱。就没了……”   “出事之前,我还握着孩子的手,那么软,那么小。”   “可是带回的,却是冰冷僵硬的尸体,满身的泥,满身的青紫。那一刻,我多么想相信老天爷一次,拿我的命,去换我儿子的命!”   “在我在绝望无助的时候,没有人能帮我?连老天爷都不长眼睛。既然天道无情,从今往后,该杀之人我绝不心慈手软,该死之人,绝不多留片刻。”   是谁说痛苦的时候一定要哭?   把眼泪倒灌进五脏六腑,才能让心发臭发黑。   痛了,才知道有多痛。   伤了,才知道有多深。   上官燕哭着抱着千寻,“少主,我一定会报仇的!”   都说人绝望的时候,会相信神。   那么神绝望呢?   “我不想待在这里。”千寻松开了上官燕,回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白发如雪,“我想去个安静的地方。”   上官燕流着泪,抬头看着千寻,平静得教人胆战心惊的脸。   墨发成雪,谁染霜?   一夕白头,怨别离。   戴着黑色的斗篷,千寻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上了门口的马车扬长而去。不带一个人,唯有上官燕同行。   耳畔传来车轱辘的响声,脑子里满满都是鲜血与孩子交替出现的画面。   南北镇抚司有太多的回忆,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可是强行遏制着身体里的痛与恨。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深处的那种锥心刺骨,那种被狠狠剜心的蚀骨之痛。   她选择了暂避。   当进无路时,不妨退一步。   没有海阔天空,至少还能记得自己活过一回。   想清楚了,就能自己迈过那道坎。   想不清楚,就困死在自己的漩涡里。   然则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回不到的过去。   上官燕不说话,驾着马车一路狂奔。千寻坐在车内,小白从窗口飞进来,落在了四方桌上,“咕咕”的叫着。   “少主去哪?”上官燕问。   千寻迟疑了一下,抚着小白的冠羽,“去留香居,我不想让他找不到我。”   上官燕颔首,“好。”   爱所有珍惜你的人,而后让该死的死,该活的才能活得更好。   站在留香居的门前,犹忆当日他们并肩走进去的感觉。当时是一家三口,如今……抚着自己平坦下去的小腹,什么都不复存在。   走在繁花落尽的紫藤架下,虽然依旧绿茵葱葱,可是……花已逝,故景不再,犹待来年春暖。   小心的折下一只紫藤荚果,千寻递到小白的眼前,“去吧,我不想让楼止为我担心。”   小白会意的抓起荚果,迅速飞上天空。   “少主,外头风凉!”上官燕拎着包袱上前。   千寻颔首,看似毫无情绪的脸上,渐渐泛起一丝寒意。白发翻飞,银丝如雪,穿过桃林走向竹楼。   “燕儿,养好伤。”千寻犹豫了一下,“该拿回来的,我再也不会手软。”   音落,她再也不作停留,走进房间。   殊不知如今的朝堂上风起云涌,金殿之上,皇帝岿然而坐,冷眸望着鲜少穿着玄色蟒袍的楼止。他素喜鲜血的嫣红之色,如今却是一身的玄色如墨。   上殿的那一瞬间,殿内的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顷刻间噤如寒蝉。   凤眸微挑,飞扬的眼线冷然剜过在场的众人。墨袖翻飞,一声冷哼。刹那间,百官俯首,愣谁也不敢吭声。   “微臣参见皇上!”楼止稍稍行礼,一侧的太监依照惯例,奉上了座椅。   “爱卿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帝意味深长的开口。   楼止艳绝的唇浅浅勾起,幽邃的眸没有半点温度,“皇上是说微臣擅自调兵出城?”   音落,底下有些窃窃私语。   “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个中厉害!没有朕的命令,私自调兵出城,实属……”   “皇上是说微臣谋逆?”楼止此话一出,霎时整个金殿哗然惊动。鼻间一声冷哼,所有人都不敢再多嘴饶舌。   皇帝一怔,“难道你……”   “不如皇上问问诸位大人,微臣是不是谋逆,微臣倒要看各位大人是不是也有这般蠢钝的心思?”楼止慢条斯理的开口,素白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鬓间散发,“嗯……”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的视线快速掠过一殿众臣。   只听得扑通扑通的跪地之音,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声,“皇上圣明,请恕指挥使无罪。”   刹那间,便是皇帝也错愕当场。   望着桌案上满满都是弹劾楼止擅自出兵的折子,再看看满殿跪地的文武百官,一时间皇帝也不明所以。   楼止施施然起身,“皇上还有何吩咐?”   皇帝怔了怔,忽然拂袖而去,“你随朕进来!”   闻言,楼止冷了眸。   却听得司礼太监高喊了一声,“退朝。” ☆、第255章 天下于我何用?   后殿内,皇帝冷着脸坐在赤金龙椅之上。   楼止墨袖轻拂,只是清浅的行礼。“吾皇万岁。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为了一个女人,你竟敢置朝廷法度于不顾,竟然出动锦衣卫大军。你可知擅自调兵出城,形同谋逆,若然百官上奏,朕也保不住你!”皇帝冷斥。   “皇上方才不是都听见了吗?不需皇上保微臣,这百官便已经开言让皇上恕罪。若是皇上执意不肯,大可下旨杀了微臣。这谋逆之罪,连坐甚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楼止不紧不慢的开口,凤眸轻挑斜睨了皇帝一眼。   皇帝深吸一口气,“朕不知道百官为何突然反口,朕只知道多少折子直奏御前,桩桩件件都是弹劾锦衣卫滥用职权,滥杀无辜。”   “皇上能坐拥天下,稳坐朝纲。何尝不是滥杀无辜而来?”楼止冷笑,艳绝的唇浅浅勾起魅惑的弧度,“没有锦衣卫,敢问皇上。这天下是否就能太平?”   “你!”皇帝怒然,“朕并非意指锦衣卫,朕是指那个女人!”   “那是微臣的妻子。”楼止嗤笑,飞扬的眼线如振翅欲飞的双目蛱蝶,诡谲而妖异,“皇上忘了,微臣与千寻早已成亲。她怀着的是微臣的孩子,既然失踪自然要寻。难道要像皇上一样,不闻不问至死吗?”   皇帝脸上的表情陡然僵硬了一下。“你怎可如此说朕?朕当年如何,你怎么会明白?”   “微臣不需要明白!”楼止嗤笑,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环,“皇上金口玉言,当日许诺千寻,只要找到这个玉环的主人,便能许她做锦衣卫都指挥使夫人。”   深吸一口气,楼止冷笑着将玉环丢向皇帝。   皇帝心惊。急忙伸手接过,才不至于像上次那块玉环一般被砸得粉碎。   “现在,还给你。”楼止拂袖转身。   “站住!”皇帝一声吼,声音带着几分绝望与哀戚,“你果真要如此无情?”   楼止垂下眉睫,那黑鸦羽般的睫毛随风而动,敛去了眸中精芒,唯有深邃如夜的幽冷黑暗。勾唇蔑笑,他低哼一声,“臣,不敢。”   “抛却君臣之礼,你又当如何?”皇帝一步一顿的上前。   那张精致倾城的脸上,慢慢溢开一丝微恙的冷。眼角眉梢微抬,顿生万种风情。唇角轻扬,那是一种冷到极致的美,妖艳绝世,视天下为无物。   “君永远是君,皇上多虑了。”楼止缓缓开口,站在门口。   外头的光稀稀落落的撒下来,落在他的身上,宛若镀上一层金色。他便站在这里,却好似齐集漫天华光,都照不进他眼底的幽暗。四下的温度随之降至冰点,他就像璞玉雕琢的人,透着伤,透着冷,也透着来自九幽地狱的阴寒戾气。   皇帝捏着掌心的玉环,“既然都送回来了,那么……”呆岁在血。   “微臣是为了千寻,皇上多思多虑只怕要失望了。”楼止站在那里,没有转身。   “那……”皇帝缓了缓口吻,仿佛冷静了下来,“这么多年,你还在恨着朕?其实当年的事,朕知道……”   楼止抬步就往外走。   “慢着。”皇帝唤了一声,“你就不想听朕,把话说完吗?”   “皇上认错了人,微臣并非皇上心心念念之人。既然错了,那又何必听?”楼止扳直了身子,一身玄色的蟒袍在微光中更显阴冷。   皇帝轻叹,“你鲜少穿得这样幽冷之色,你……”   “微臣的母亲,极为钟爱鲜血之色,可是后来她却只穿玄色锦衣。少时微臣问过,母亲却道,谁家女子不喜娇艳之色。然则世事多变,着了玄袍,便是受了伤染了血,也不会教心爱之人看见。”楼止站在那里,风过衣袂,玄袍随风而动。   身后,皇帝噙泪不语。   四下好一片冷寂。   良久,皇帝才道,“若你肯,朕愿将这天下与你执掌,你若放弃那丫头,朕必定……”   “皇上这是要置微臣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吗?”楼止徐徐转身,眼底满是嘲讽与轻蔑,“你说的天下,连一个心爱之人都容不下,于我何用?”   音落,他没有再停留,大步流星出门。   “皇上?”赵玉德急忙搀住摇摇欲坠的皇帝。   皇帝望着手中的玉环,重重的闭上了眸,而后死死的将玉环捏在了掌心。   “皇上,指挥使大人肯还,那就是有希望的。”赵玉德轻叹一声。   “他连朕的江山都不肯要,偏偏要那么女子。”皇帝痛苦的摇着头,一声叹,两生凉。   马蹄声声而起,楼止策马离宫,缇骑紧随其后。   整个南北镇抚司都开始沸腾,夫人失踪了。   有人看见夫人与上官燕上了马车,却不知去了何处,连千成都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所有人都在找,至少要在楼止回来之前找到千寻。否则,不知会有多少人要直着走进刑狱,躺着被抬出来。   “丫头不见了。”千成迎上前。   楼止还不待翻身下马,凤眸陡然凝成阴戾之色。   还不等他发作,小白已经从屋檐上飞下,落在他的掌心。那枚荚果……   眸微垂,仿佛明白了什么,楼止忽然调转马头,什么也不说,立刻策马狂奔而去。   千成一怔,大抵是这小子知道了千寻所在。   马蹄飞快,耳畔冷风呼啸。   及至留香居之前,楼止纵身跳下马背,身后的缇骑守在门外,他独自快步进门。   紫藤花谢尽,架子上到处垂着饱满的荚果,风一吹发出风铃般的“嗖嗖”声,极尽安静祥和之感。   曾经,他牵着她的手走过。   彼时,她还怀着他的骨肉。   如今,都不复存在。   深吸一口气,楼止快步穿过紫藤花架。   桃林中,上官燕盘膝而坐,正在运功疗伤。   乍闻得动静,上官燕快速睁开眼睛。见是楼止,眼眶突然就红了。快速上前,上官燕哽咽了一下,“姑爷,你来了。少主……”   “人呢?”楼止抬头望着竹楼。   “少主在上头,可是……”上官燕抿着唇。   楼止的心,陡然下沉。上官燕素来是快人快语之人,若是连她都觉得有口难开,那就证明千寻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疯似的冲上竹楼,一掌拍开房门。   刹那间,楼止愣在当场。   一个黑色的斗篷,将千寻整个人都套在里头。   他只能看见她萧瑟的身影,立于窗下。   “寻儿?”他低低的喊了一声,极度压抑着身体里的血气翻滚。打从他为她擦好身子,便一直在玲珑阁内没有跨出半步。不是不想陪着她,而是不忍看见她的憔悴。   就算进宫之前,他也只是在她的房外站了站,没能进门。   然则现在,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才别离一日,便如同三秋。   千寻的身子稍稍僵直,半垂下头,却没能转身看他,而是伸手抚去脸上的泪,低低的答应了一声,“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能看懂我的意思。”   楼止的手中还握着那枚荚果,“这是紫藤果,自然认得。”   “不舍得让你找不到我。”她哽咽着,极力想保持微笑。可是在任何人面前她都可以装得很坚强,唯独在他面前,就连微笑都觉得好难。   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千寻越发低下头,黑色的斗篷遮着她的白发,遮着她孱弱的身子。   “坐月子的人,躺着为好。”他开口。   千寻点了点头,却还是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蓦地,楼止眸色陡沉,“发生何事?”   “没事。”千寻走向床榻。   “转过身来!”他冷厉开口,口吻带着冰冷的命令式。   站住脚步,千寻微微昂起头,身子僵硬了良久。   终于,她慢慢的将身子转向他。   那一刻,他看见她的白发如雪。   她看见他错愕当场的凤眸,那双幽邃无光的瞳仁里,绽放着曼陀罗一般的嗜血颜色。渐渐的,眸光浮现氤氲雾气,迷了她的眸,也迷了他的眼。   她说,“我没事。”   他点头,“那就好。”   音落,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很丑,是不是?”她伏在他的怀里,声音都在颤抖。   他却勾唇笑得冷冽,“试问世间有几人能与为夫拼得颜色?你在为夫眼中,何时惊艳绝伦过?为夫的寻儿,不美不丑,刚刚好。”   她盯着他邪魅不羁的脸,看见他指节分明的手,缓缓解开她的斗篷,那种窘迫与恐惧让她逐渐垂下头,身子都跟着轻颤起来。   终于,他看见,她的三千青丝发如雪。   心,狠狠抽了一下。   眼底的光,泛着异样的疼。   伸出修长的手,他一如既往的探入她的发髻中,恣意的抓挠着,暗哑的嗓音有着焦尾琴一般的悦耳低柔,“不成器的东西,这是眼巴巴的等着本座白首相陪。”   千寻望着他,忽然泪如雨下,却只能死死揪住他的衣襟失声痛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像抚摸着温顺的小猫小狗一般,单手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抚着。心痛如斯,眸色如血,却没有半滴眼泪。 ☆、第256章 要笑着,看他们哭   痛,早晚会过去。   伤痕却始终如新。   应无求得到了赦免,上官燕发了疯的习武。   千成用最好的方子调养千寻的身子。里里外外事无巨细。呆序叉技。   千寻拼命吃药,拼命的修习楼止教的武功。   一个月的时间,疗养,修习,研毒,三不误。   只是那一头的发如雪,是再也无可挽回的。   “爹。”千寻走到竹楼一侧的木屋内,望着正凝神写方子的千成,“可行吗?”   千成颔首,“可行。”   上官燕在不解。“这是什么?”   千成放下手中的笔杆,关起案上的簿子,“陌上无双修习天阴之气,跟楼止体内的天罡元气乃是相生相克。所谓天道乾坤,人间阴阳。这一个月,老头子将世间所有至阳的药物都凝在一处,善加调配。做了这么一颗药丸子。”   说着,千成将案上的一个锦盒交付在千寻手中。   千寻深吸一口气,“爹,这东西能不能融入内力之中?”   闻言。千成稍稍一怔,“你这是要做什么?”   “借刀杀人。”千寻眸色微冷。   上官燕一怔,“借谁的刀?”   “修缘。”千寻深吸一口气,便是简单的两个,也能让人恨得切齿。转身,她不作停留。快步走到桃林之内,望着秋日里嗖嗖落尽的桃叶,满目萧瑟凄凉。   如今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孩子两个字,千寻自己更是想都不敢想。   午夜的时候。经常会突然哭醒,扭头却看见楼止凝了寒气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所有人都担心她会突然想不开,可是仇未报,就算心里再疼,她都不会蠢到寻死。若然死了,岂非趁了别人的心思?   既然不能像人一般活着,那便像魔一般存在。   “少主?”上官燕站在后头。担忧的望着千寻。   千寻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忽然抽出了上官燕的剑,那一身的杀气凌然。剑在手,游走若龙,腕上一抖,霎时剑花四溅。秋风瑟瑟,冷剑劈开桃树,遍地的落叶随风而起,顷刻间四散而去。   远远的,楼止站在花架处,看着那个在风中舞剑的女子。   她的天分极高,一点就透。   但也是因为如此,他才留了一手没有全盘教授,怕只怕她急功近利,反倒伤了她自己。人在愤怒和仇恨之中,是最容易迷失的。   早年她险些着火入魔,如今……还是小心为上。   千寻一个漂亮完美的旋身落地,剑顷刻间脱手,“咣当”一声归入上官燕的剑鞘。深吸一口气,抬头刚好迎上那个伫立不动的男子。   上官燕会意的走开,千寻款步走向楼止。   一个月的时间,她几乎脱胎换骨。   只是再不复当日的释然洒脱,唯有对着他,她还能展露着最寻常不过的温暖笑意。除此之外,那道俊秀的剑眉,再也不曾舒展。   岁月的磨砺,让她学会了位居高阁的杀伐决断何等重要。   一时的心慈手软,换来的将是一世的伤。   今日的屠戮,只是为了来日的不被屠戮。   执起她手,楼止凤眸微挑,冷哼两声,“便是这三招两式,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改明儿个,为夫再与你好好调教调教。”   千寻羽睫微扬,抬头却吻上他的喉结,“是这样吗?”   楼止蹙眉,喉结下意识的滚动了一下,却见她笑得微凉。   握紧她的手,楼止忽然将她拦腰抱起,缓步朝着竹楼而去,“近日太累,好生将养着。如今锦衣卫明哨暗哨全部做了调整,现下已经布置妥当,想来不多时就会找到修缘。”   千寻垂下眉睫,“好。”   顿住脚步,他低眉望着怀里的千寻,“小心些。”   点了点头,她的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脖颈。   及至房内,端坐在软榻上,他习惯性的将她置于自己的膝上,顺手扯去她的束发带,白发如瀑般轻垂。   千寻的眉睫,稍稍一颤。   “你必得习惯,这身这命都是自己的,旁人如何说如何看,都是其次。若不顺眼,大可杀之,无谓放心头独自难过。”他恣意而冷傲,修长的手探入她的发髻之中,“懂?”   “懂。”她颔首。   月余光景,他始终毫不忌讳的摆弄她的发髻,宛若曾经的青丝还在,宛若往日的墨色依旧。她也知道,他只是变着法的告诉她,便是红颜尽老,任白云苍狗,亦不过转眼一瞬,何惜和惧?   心若不能恣意,才是最可怕的。   她都懂。   可是哪个女子不想风华绝代?   哪个女子不想美艳绝伦?   哪个女子能容忍自己的容貌一夕之间成了这副模样?   作为女人,最重要的是容貌;作为母亲,最重要的是孩子。这两样,她都失去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作为妻子,她还有一个彼此深爱的丈夫。   深吸一口气,千寻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脸,“爷,我想做回锦衣卫。”   “为夫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你原就是锦衣卫,何来做回二字?”他凤眸微挑,轻嗤谩笑,“真是不中用,将养了一个月,脑子也不灵光。想回,随时可回,看谁敢拦你!”   “昨儿个,又疼了吧?”她轻问。   楼止冷哼,极度鄙夷的剜了她一眼,“蠢东西,成日惦记着爷的皮肉之痛作甚?有这等心思,还不如好好想想,改明儿身子爽了,怎样让为夫满意。哼!”   千寻剑眉微蹙,“不要脸。”   便是这三个字,让楼止眼底的光柔和了少许。   逗弄了一个月,才算稍稍的舒坦了心思。   会骂人,会随着他的话往下胡扯一通,会与他抬杠,那么这生关死劫,也算是被她熬过去了。   痛,岂能痛一辈子。   不在此处振作,便只能永生堕落。   他的手,轻轻掐起她的下颚,“那要身子吧!”   她一怔,他已经清浅的吻上了她的唇。   辗转缠绵,唇齿相濡,她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却有氤氲的雾气在眸中腾起。最后凝成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滚落。   轻叹一声,楼止直起身子,抬手便拂去了她眼角的清泪。   眸,肃杀无温。   艳绝的唇冷然勾起,他挑眉看她,“不成器的东西,何为亲者痛仇者快,这样的道理还要本座教你吗?有力气哭,还不如省口气去剁碎了仇人。人生在世十有八九都不如意,若是成日回头看,岂非人人都要自尽?”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想再给你生个孩子。”她流着泪看他,笑得如花绽放。   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那便笑着,看他们哭。这世上,死并不可怕,活着才可怕。生不如死的活着,才是折磨。与其自己不痛快,倒不如让别人不痛快。”   千寻环住他的脖颈,低低的道一句,“好。”   抬头间,他还是那个高冷傲娇的男子,凤眸微挑,顿生万种风情。   楼止总是傍晚时分过来,夜里陪着她,白日里又离开。   自从发生了兵部尚书直谏,以及满朝文武弹劾之事,楼止着令司礼监,拦截了所有直奏御前的折子。谁敢二心,翌日便会死于非命。   当日在朝堂上,百官突然反水,也是因为当初丞相府谋逆时,有大批的丞相府发往各将臣家中的书信,全部被锦衣卫拦截。   谁敢当堂与楼止叫板,这一封信足以按上谋逆之罪,与当日的丞相府一般,落得十族皆诛的下场。是故那日,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的求着皇帝宽恕。   身家性命都捏在楼止的手里,除去兰大将军府的谋臣将士,朝堂之上,现如今谁还敢跟锦衣卫说个不字?   若不是兰辅国父子镇守边关,楼止势必会像对付京畿府那样,断了兰家的兵器供应。华阳城那里,只要楼止一句话,大批的霹雳弹也会跟着生产制造出来。   不过没有楼止的允许,霹雳弹被严令禁止。   这东西若是流失出去,势必会造成隐患。   不若需则做,寻日里教人不得而见,更为妥善。   曾经,他想过慢慢的放了手中权,如今他惊觉错误的决定。有人像谋权,那不妨与他试试看,看这一场隐形的较量,鹿死谁手?   清晨的光,极好。   千寻站在门口,望着楼止策马而去的背影,眸光微凉。   “少主。”上官燕上前一步,“大师伯已经试验成功。”   “当日陌上无双能这么快就出现,只能说明他根本就在附近,而且一直都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有楼止的地方,他都避而不见,一旦我离开楼止的视线,他就会原形毕露。”千寻眉睫微扬,“燕儿,老实回答我,我的身上,是不是还有秘密?”   上官燕的眉睫陡然扬起,“少主的意思是……”   “陌上无双无利不图,当日他口口声声要我交出地图。我问你,这个地图到底是什么?”千寻眸色微沉,“我要实话。”   眼底的光稍稍黯淡,上官燕抿着唇,“这……”   “我已经赔上了自己的孩子,你是不是等到我也死了,才肯在我坟前吐实?”千寻拂袖进门。   “少主?”上官燕快步跟上去,“陌上无双是想要鬼王大军的驻扎地图。”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愕然回眸,“鬼王大军?” ☆、第257章 曾经是红的,以后便是黑的   “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彼时年幼,只是听父亲临终前提起过。少主的身上。有鬼王大军的地图。”上官燕道。   “什么是鬼王大军?”千寻挑眉。   上官燕摇头,“我也没见过,大抵只有上一代人才知道。”   千寻垂下眉睫,“你是说我爹?”   音落,千寻疾步快走。   及至木屋处,却不见千成的踪迹。桌案上摆着一个盒子,千寻急忙打开来,便是上次的那枚药丸,另外旁边还有一颗红色的药丸。   这是何物?   千寻从未见过。   盒子下还压着一封书信,字迹很清晰。是千成的亲笔。   上写:   丫头,爹走了。很多时候,爹觉得对不起你。   如果不是送你入宫,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若非发觉你入了锦衣卫,爹不会拿出那块玉珏。原本只是想着,物归原主,想着若楼止能发现你的利用价值。许是能保你一命。或者带着你去找鬼王大军,到时候任你统领大军归来,还能为你娘报仇。   只是爹没有想到,最终的结果。伤你太深。若所有的事没有开端,就不会有延续。   追根溯源,孩子的事,爹有逃不开的责任。   原就是上辈人的恩怨,却还是落在了你的身上。   原想带你出前一代人的恩怨纠葛,谁知你却越陷越深。陌上无双确实是为了鬼王大军而来,但他此生绝对得不到鬼王大军的控制权,因为他永远都找不到鬼王大军的驻扎地图。   而控制鬼王大军必须拥有鬼王令,便是你早前赋予赖笙歌的半块玉珏。   爹欠你的太多。能还的只能这么多。   这些日子,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虽非亲生父女,亦血肉相连。   盒子里的红丸便是忘尘水的解药,若你想要记起曾经的一切,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忘却的过往,爹愿意成全你。   爹会替你去漠北,找最后的流兰石,就当是爹送你的新婚大礼。   此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便是不该让你入宫。   丫头,记住一句话:莫问前尘伤心事,淡看今朝得自在。   让你喝忘尘水,爹没有经过你的同意。   这一次,爹把选择的权利,还给你。   千寻的手一松,书信缓缓飞落在地,眼底的光,寸寸黯淡下去,“爹说,要去漠北替我找流兰石,治楼止的蛊。”   上官燕垂眸,“大师伯很疼少主。”   “爹,从不欠我的。”她低语,望着盒子里的那颗红色药丸,“吃了这个,就会想起从前的过往。”   “少主决定了?”上官燕眸色微扬,透着几分欣喜。   千寻扭头看她,“有区别吗?”   上官燕一怔,不明所以。   深吸一口气,千寻“吧嗒”一声关上盒子,眸光有些乱,“但凡跟我有关的人,此生都在极力躲避锦衣卫,所以……我跟楼止有血海深仇?是不是?”   “少主……”上官燕缩了缩眼眸,“这个……”   “所以爹迟迟不愿我记起那些事。”千寻苦笑两声,转身朝着竹楼而去。临近门口时,她顿住脚步,“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做抱憾终身的事情。”   音落,上官燕看见千寻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她不知道千寻会不会吃那颗要,她也不知道千寻到底要做什么。她唯一知道的是,少主跟以前变得不太一样,话少了,人冷了,以后的心也会越来越狠吧!   只是这副样子,让上官燕想起了早年的国公爷。   陌上一族的传承,本来就是如此。   狠而无心。   夕阳西下的时候,千寻就在小厨房里做着精致的水晶玫瑰糕。   远远的,上官燕看见楼止缓步而来,刚想开口,却见楼止抬了一下手,便也没有做声,只是抽身退去。   他就站在小厨房门口,凤眸微凝,望着厨房内忙得不亦乐乎的千寻。   很多时候,他宁愿她忙一些。人在疲累的时候,容易忽略心里的伤。忙得顾不上去疼,忙得顾不上去想,可是安静下来之后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惊醒,而后默默拭去她梦中的泪,越发紧拥她微凉的身子。   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楼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犹记得第一次她下厨,他也站在外头看她,那一身的面粉污渍,让他何等嫌恶。可是如今,他觉得有种平淡中的闲适。   蓦地,千寻转头看他,月色下的男子有种朦胧的美。从屋檐下洒落的银辉,悉数披在他身上,那绝世的容脸,有种高冷孤傲的脸部轮廓弧线。他艳绝的唇邪魅的勾起,一双轻挑的凤眸,犹如凝着漫天华光。   她打开笼屉,端出刚刚蒸好水晶糕,一身粉尘的站在他面前。   他勾唇,还是那一副嫌恶的表情,“你确定?”   “尝尝看。”她含笑。   见他依旧站在那里不动,摆出一副高冷的表情,一脸怀疑的盯着她的脸。千寻低眉环顾自身,脏兮兮的罗裙上,满是白色的粉尘。   大抵这厮的洁癖又犯了。   她抓起一块水晶糕,送到自己的嘴里,“毒不死。”   看她吃得痛快,他眼底的光渐渐的如月色柔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眼角眉梢晕开浅薄的笑意。修长的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白面,“蠢东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锦衣卫如此亏待你,也不怕噎着。”   他指尖的摩挲,让她的眼眶不经意的红了一下,却还是笑得嫣然,“明天,我会回锦衣卫。”   他“嗯”了一声,而后魅惑轻笑,“百户长该尽职尽责,否则这锦衣卫章法何在?”   “还记得爷第一次见我,说的是要不要教我锦衣卫第一条大规。”千寻谩笑两声,“如今想想,爷当日何等不要脸,若是换做旁人,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对着陌生女子动手动脚,打量着是要吃豆腐的?”   楼止嗤笑两声,凤眸斜睨她一眼,带着轻蔑与不屑,“作死的东西,本座与你戏耍是你的福分,真当身在福中不知福。换做旁人……”   他近前一步,低眉打量着她微扬的羽睫,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脸上,“本座会吃人。”   千寻剑眉微蹙,拽了他的手直接进厨房,“吃什么人,先吃饭吧!”   楼止的眉,蹙得越发深沉。   厨房油污重,他几乎是一脸的嫌恶的进门,而后硬生生被她按在凳子上。   那一顿饭,楼止板着脸,可是却是他们两个有史以来吃得最平静的一顿饭。因为是她亲手做的,就像寻常人家,妻子为丈夫洗手羹汤。   简单。   饭后,漫步桃林。   落叶缤纷的桃林,有月光清清浅浅的落下,并肩而立,只道岁月静好。   “锦衣卫暂时交给你,五天之内,必回。”他忽然开口。   月光下,千寻稍稍一怔,“为何?”   “找一个人。”他站在她面前,颀长的身影将月光悉数挡去。黑压压的影子沉沉的压下,有种无形的威慑力。下一刻,他直接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拎起置于桃树矮粗枝上坐着,这个高度,刚好能让她与自己平视。   千寻也不问,只是点了点头,他不说明白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沉默了良久,她才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会不会有危险?”   他勾唇,魅惑众生的脸忽然欺近她,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下一刻,他附在她的耳畔低低的开口,“本座如此风华,自然是有危险的。你莫不是怕本座被人拐跑了……”   她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就不怕本夫人天涯海角追杀你吗?”   “心口不一!”他用力的戳着她的心口,“哪日剜了你的心瞧瞧,看看是红是黑。”   她忽然跳下来,一下子窜到他身上。   楼止顺势一接,恰当将她抱在怀里。   将头温顺的靠在他的怀里,黑暗中背着光,他没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却听得她微冷的话语,“曾经是红的,以后便是黑的。”   他冷笑,“没死透就行。”   语罢,缓步朝着竹楼而去。   她抬眸看他,皎皎月光,落叶缤纷,风过鬓间,有墨发随风而动。她垂下眉睫,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去看自己被风吹乱的如雪白发。呆序休才。   发如雪,换不回。   韶华易逝,谁留恋?   她回头去看自己的白发与他的墨发被风吹起,相互胶缠的模样。   耳畔却传来他低冷的谩笑,“回头作甚?这世上若人人回头,岂非连奈何桥都踏破?回头太多,此生就回不了头。锦衣卫都指挥使夫人,纵使白发三千,谁敢多说半个字,便是与整个锦衣卫为敌。”   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千寻低低的笑着,“有你在,与天下为敌又何妨?”   他身形一顿,凝着她半晌,却还是没有开口。   及至进了房,楼止将她轻柔的放在床榻上,视线冷冽的落在案上的那个盒子处,依旧一言不发。   千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唇瓣微微轻颤,“如果我说我解了忘尘水,你会怎样?”   他低眉看她,不语。   她声音哽咽,“你会要不知前尘过往的我,还是……”   “寻儿。”他吻上她的唇,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又有什么关系,记得不记得,她都是他的女人,也只能是他的女人。 ☆、第258章 祝王妃,儿女双全!   便是那一句“寻儿”让千寻泪如雨下,他要的,只是现在的这个她。无关过往云烟。无关前尘爱恨。   有什么要紧的,不管怎么变,都还是彼此啊!   他们,也只有彼此了!   “谢谢。”她忽然哽咽着,“如果没有你,我撑不到现在。”呆乐帅划。   他吻上她的眼睛,温暖的唇触及她微凉的脸,他所有的呼吸,都停驻在她的脸上,“很早的时候本座说过。不想看见这双眼睛里,淌一滴泪。如今,够了!”   语罢,他指尖轻挑,娴熟的褪去她的外衣,径直揽她入怀,“本座的女人。该经得起悲欢离合,受得住世事变迁,扛得了刹那繁华。”   她重重点头,伸手探入他的衣衫之内。贴这肌肤环住他的腰肢,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我会等你回来。”   “修缘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你想怎样便怎样。应无求留给你,锦衣卫任你差遣。”他顿了顿,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髻中央,“该怎么做,可懂?”   “懂。”她越发将他抱紧。   夜,静悄悄的。她没有睡,只是静静的贴在他的胸膛,聆听着属于他的心跳。她想知道,第二天早上醒来,让他第一眼看见她时的错愕。   他却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掌心凝着少许力道,慢慢的顺着她的脊背捋着,“睡吧!”   那声音。蛊惑而极具邪魅之力,她只觉得上下眼皮开始不争气的打架。   渐渐的,脑子开始不清楚。   “为何,你总会在我醒来之前……醒着?”她睡意阑珊,声若蚊蝇。   他不语,直至听见她匀称的呼吸,才为她拉紧被角。   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微白的面颊,便是一个月的药膳,她的气色还是显得有些苍白。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俯下头在她的眉心浅浅一吻。   蠢东西,你若不安,何以心安?   你若不宁,何以得宁?   总教第一眼见你安宁,才算放心。   总教你第一眼见着是我,才得遂心。   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等着另一个人的生老病死。   等待太辛苦,就不必你等,我来!   都已等了那么多年,也不计再等你醒来。   千寻沉沉睡着,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丧子之痛会随着时间渐渐的淡去,她会成为傲雪寒梅,抑或破茧之蝶,浴火重生。   拥着她,他扭头望着不远处桌面上的盒子,眼底的光,寸寸冰冷。   黎明将至的时候,千寻在惊魂不定中醒转,身边空空荡荡。   坐起身子,她知道,他走了。   不带一兵一卒,一人独行。   有些事,他不预备让她知道,她也并不打算追根问底。   起了床,千寻对着镜子,凝神许久。   天亮之后,来接千寻的是应无求。   月余不见,应无求消瘦不少,虽然养好了伤,但还是能见着脖颈处被鞭笞过的印记。见着上官燕,他也没有抬头,只是朝着千寻行了礼。   “请夫人回南北镇抚司。”应无求垂着眉睫。   千寻稍稍一怔,扭头去看上官燕。   上官燕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事实上,她是真的榆木脑袋,压根没有明白当日应无求的意思。不过乍见应无求消瘦的模样,上官燕还是怔了怔。   她刚要开口,却见应无求已经翻身上马,策马引着马车朝离开。   见状,上官燕撇撇嘴嘀咕一句,“真当小气,你碰了我一下,还容不得我绑你吗?”   不过千寻并没有直接回锦衣卫,而是在长街下了车。   坦荡荡的走在长街上,鲜少有人与她一般,白发三千轻绾。纵然红颜白发,也有着难以言说的清秀。剑眉微蹙,凝眸足以惊心。   她还是飞鱼服绣春刀的模样,望着被夷为平地的清风居,着实愣住了片刻。   “大人有命,看着心烦。”应无求上前一步。   千寻颔首,“极好。”   这清风居去了,倒新开了一家“明月阁”。   清风明月,倒是很搭。   说是明月阁,其实是楼止下令筹建的,很多时候,锦衣卫在这些人多眼杂的地方是该有个像样的据点。如此,才能让清风居的悲剧,不再覆辙重蹈。   光明正大挂着锦衣卫的名号。   “没想到会这么多人?”上官燕蹙眉,“锦衣卫向来名声不太好,怎的还有这么好的生意?”   千寻一笑,“只要不是论政,这里才是全京城最安全的吃饭地方。试想一下,谁敢在锦衣卫的地头生事,不要命了吗?”   上官燕颔首,利弊相当。   千寻走进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清晰的车轱辘声。   徐徐转身,她站在那里,看着完颜梁从马车里出来,嘴角噙着一抹嘲讽刺骨的笑意。   眸微垂,千寻不愠不恼,按住了身边的上官燕,剑眉微挑,“王妃好雅兴。”   乍见千寻一头的白,完颜梁着实愣了一下,渐渐的,嘴角的笑意却越发浓烈起来,“怎么,这京城想来过不了多久,许是人人都会喜欢红颜白发。”   “是吗,荣幸之至。”千寻反唇相讥,脸上不卑不亢。   上官燕怒目直视,别过头去。   千寻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既是王妃到来,应大人,上房相待。来了咱锦衣卫的地方,总不能亏待了十三王妃,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语罢,千寻拂袖,大步走上楼。   如此一来,反倒是千寻做了主,完颜梁只是个客,没落得一点好处。   完颜梁冷哼一声,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肚子,跟着千寻上了楼。   清幽雅致的包间内,千寻淡然如常,半垂着眉睫,遮去眼底精芒。   虽一头白发如练,眉宇间英气勃发,眉心得鹅黄相衬。   那描绘得极好的流云鹅黄,教人欣羡不已。   白发轻挽,羽冠轻束,散发垂于脑后,得浅色米珠胶缠,十分精致。羽睫微扬,外头的流光清浅的落在她的睫毛端部,晕开七彩的眩光。   不动声色的饮茶,回眸间,她斜睨款步走来,坐在自己跟前的完颜梁。   “不是浓茶,你可以放心的喝。”千寻冷笑两声,望着完颜梁小心戒备的模样,有种嗤之以鼻的冷冽。   完颜梁谩笑,“在锦衣卫的地方,我不怕被下毒。”   “是不屑下毒。”千寻扯了唇角。   闻言,完颜梁面色微紧,“想不到你都这副模样了,还能谈笑风生。”   “难道要我哭给你看?你配吗?”语罢,千寻自倾一杯茶,“完颜梁,你若觉得一个孩子就能拴住十三王爷,那你就错了。他的心太高,你根本攀不起。”   “你胡说什么?”完颜梁嗤冷。   千寻的指尖轻轻抚过鬓间散发,一如楼止般笑得魅惑众生。白发红颜,也有别样的美。勾唇,蔑笑,眸光微冷,“与这样的人同床共枕,你就不会害怕吗?许是那一天,他忽然变了嘴脸,将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完颜梁骤然起身,“放肆!他是王爷,你岂敢造次?只要贵妃知情,看你……”   “除了你,这里不会有人听到这些话。所谓造次,也不过王妃的一面之词。”千寻嗤笑。   音落,完颜梁扭头望着一旁伺候的奴才们,一个个都俯下头去。   上官燕在一侧不屑一顾的冷笑。   她怎生忘了,这里是锦衣卫的地方,是千寻的地方。   “哼,那又怎样。至少我的孩子安然无恙,而你却只能承受丧子之痛,想必很痛快吧?”完颜梁笑得不可自抑,清丽的脸上漾出胜利者一般的笑意,将别人的痛狠狠踩在脚底下。这是将盐撒在千寻的心坎上,丧子之痛,如何承受?   千寻起身,一步一顿靠近完颜梁。   青奴随即挡在完颜梁跟前,千寻剑眉微蹙剜了青奴一眼,不愠不怒的晒笑两声,“那就祝王妃,儿女双全。”   那一刻,上官燕恨得咬牙切齿。   谁在千寻的心口撒盐,谁就是她的敌人。   完颜梁挑眉,“我会如你所愿。”语罢,看了青奴一眼,“真扫兴,回府!”   音落,完颜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千寻站在窗口,看着外头扬长而去的车队,眼底的光寸寸冰冷,勾唇冷笑,“我们才到长街,她就来了,真是好巧。”   “少主的意思是……一直有人跟着我们?”上官燕蹙眉。   应无求上前一步,“属下明白!”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千寻嗤冷。   “是!”应无求快速离开。   上官燕上前,“少主为何要跟完颜梁说那些话,她与十三王爷本就是沆瀣一气,哪里会相信少主所言。”   “我压根没打算让她相信,只是想在她的心里种根刺罢了!女人天生耳朵根子软,听得多了,就容易上心。何况完颜梁好胜的性子,加之她南理国公主的身份……云殇不是傻子,那个孩子是绝对活不到出世的那一天。”千寻冷笑。   “少主为何如此肯定?这是十三王府的第一个孩子,贵妃娘娘如此重视,想必……”   还不待上官燕说完,千寻顾自摇头,“错。有人早就耐不住,开始下手了。只不过时机未到,还未显现罢了!”   上官燕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千寻看着她,勾唇浅笑,避而不答。 ☆、第259章 欲得之,必先予之!   “少主,时辰不早了!”上官燕低语。   千寻扭头望着外头夕阳。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极好!   “消息都放出去了?”千寻扭头。   上官燕颔首。“是。”   “把周边的戒备,都撤了。”千寻低浅的开口,执笔在纸上描绘着不知名的东西。   犹豫了一下,上官燕点了头,“是。”   不多时,四下好一片寂静。   千寻便一直坐在那里,仿佛在等人,又好似在沉思。外头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上官燕掌灯置于千寻案前。“少主这是……”   深吸一口气,千寻望着跃然纸上的绘影,“这就是你说的那块玉珏,鬼王令!”她深吸一口气,“彼时只觉得有些熟悉,如今画了出来,我忽然明白。这东西其实一直都在我身上,从未消失过。”   上官燕一怔,千寻却垂下眉睫,“在我的肩膀后头。有个跟玉珏一模一样的印记。”   应无求站在外头,“夫人,尾巴皆以斩断。”   “燕儿,你出去吧。”千寻抬头。   上官燕抿着唇,看了看门口的应无求,点头走出门。   房门,重重合上,千寻抚着跃然纸上的玉珏图纹,眼底的光越发深沉。   躲不开。避不开,欠的还的,都会来。   门外,应无求转身便走,也不说话。   “应无求。”上官燕低喊了一声。   闻言,他顿住脚步,“何事?”   “不过是绑了你一次,何必小气?”上官燕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后。   深吸一口气,应无求徐徐转身,犹豫了半晌才道,“我不胜酒力,活该。”   上官燕不解的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其实……其实……如果那天晚上不是喝了酒,也许事情不会走到今日的田地。少主的孩子……”   “身为锦衣卫千户,擅离职守,大人没有要我的命,已经是法外开恩。本应无求,何必妄求。”音落,他转身便走。   “喂!”上官燕一下子冲到他面前,“你这人真是善变。早前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喝了酒还对我……我不该绑你,是我的错,我道歉。不过你……”   应无求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不该轻薄你,实在是喝了酒并非出自本意。”   语罢,他盯着上官燕看了良久,那种眼神仿佛要将人刻在骨子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渐渐的,他敛了眸,绕过上官燕大步而去。   “应无求!”上官燕喊着。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直接走下了阶梯。   “喂!应冷面!”上官燕还在喊。   最终,应无求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没入黑暗之中。   撇撇嘴,上官燕蹙眉,一声嘟哝,“真是小气,都与你道歉了,还想怎样?男儿大丈夫,真当是婆婆妈妈。”   门外,应无求站着纹丝未动,只是她没能看见罢了。   握紧手中的绣春刀,曾经绿萼用它了断了性命,而今……   世人皆被多情误,不若无情多自在。   夜,静悄悄的,包间里的烛火摇曳不定的跳跃着。   良久,一道黑影如风般掠过,千寻没有抬头,“你终于来了。”   “锦衣卫搜到了我的藏身之所,而你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长街,不就是想引我前来吗?所以我如何能不来?我若不来,又怎么能让楼止再痛一次?”修缘笑得冷然刺骨。   千寻看似没有情绪的脸上,缓缓浮起一丝凛冽阴戾,“你觉得我死了,他会更痛?也许你会失望,他的世界本是常人无法企及,你又如何能揣测?”   “我杀了你的儿子,你不恨我吗?”修缘愣在那里。   她想过千万次跟千寻再次重逢的画面,千寻会喊打喊杀,甚至于会不顾一切的冲上来想让她偿命。   可是此刻的千寻,安静得让人害怕。   过分的平静,反倒让修缘有种莫名的心慌。   “恨?如何不恨?我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千寻低浅的开口,指尖在青瓷白釉的茶杯口上慢慢打着圈,面上无波无澜。   修缘掌心凝力,纵然只有一条胳膊,现如今她的身体里不但有自己的内力,还有赤魅的内力。加上这一个月的勤于练习,千寻根本不是她的敌手,又有何惧之?   “你故意现身,引我来,不就是想了结此生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夺走,被埋在泥土之下,那种凄惨……”修缘尖锐的笑声在房内盘旋,“你可知道,那泥土推下去的时候,你的儿子还在拼命的哭,拼命地挣扎。孩子还那么小,最后只能被活埋在泥土之下,什么都没了。”   千寻的手,轻轻的颤抖了一下,指尖还在重复着打圈的动作,“是吗?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真的……好可惜。”   修缘一怔,“你不觉得心疼吗?”   “心疼有用吗?”她终于抬头,看见那步步逼近的修缘,嘴角微微扬起。取过案上的烛台,她剪了烛心,烛火瞬时跳跃起来,发出哔哔啵啵的燃灯声响。   闻言,修缘不敢置信的盯着千寻,眼底的光有些溃散,“你不是千寻?你是……”   “我不是千寻,难道是陌上春华吗?”千寻嗤笑,指尖轻轻拨弄着摇曳不定的烛火,语速平缓而低沉,“修缘,欠的,要还。杀了的,要偿命。”   “就凭你?”修缘冷笑两声。   千寻深吸一口气,“你以为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因为你熟识锦衣卫的布防?还是以为你的武功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呆乐狂才。   修缘愣在当场。   却见千寻缓慢起身,羽睫微微抬起,勾唇时的邪魅谩笑,像极了楼止。   “笼中鸟,瓮中鳖,你没听过欲擒故纵吗?欲得之,必先予之。”千寻眉睫微扬,“这一次,我不会再妇人之仁。血的教训,我记下了,永世不忘。曾经他说过,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要狠。如今我算是明白得彻底!以我自己当饵,你不吃亏。”   她看见修缘不断的环顾四周,眸色微微慌乱。   谩笑两声,千寻看了看案上的烛火,“有没有觉得身体很热?丹田内有一股热气直窜奇经八脉?”   修缘愕然,“你做了什么?你对我下毒?”   “我爹给的怎么会是毒药?你们追了他那么多年,何曾见他杀过人?许是如此,连带着我都不忍杀人。”千寻笑得阴凉而邪肆,“你放心,不过是至阳之物。你跟楼止是同门,修习的都是至刚至阳的武功,想必一时半会能扛得住。你只有一条路,杀了我,而后冲出去杀了外头的三千锦衣卫。”   掌心凝力,修缘怒目圆睁,“把解药给我!”   “你越发功,毒性蔓延得越快。”千寻又剪了灯芯,火光又亮了不少,“这至阳之物,燃烧得正好。”   她挽唇谩笑,眸光肃杀冷冽。   此前她如此平静,只是让修缘放松警惕,而后将千成给的那颗药丸无声无息的融入烛火中燃烧,渐渐的被修缘所吸取。   修缘只觉小腹处有热流迅速窜出,全身开始滚烫起来。   面颊绯红,体内好似针扎般的剧痛开始蔓延全身。   千寻眸色一沉,端起了案上的那杯茶,“想要解药?”   音落,她当着修缘的面,将茶水一滴不剩的倒在了脚下的地毯上,“这就是解药。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我要杀了你!”修缘厉喝着。   千寻骤然掐灭了烛火,纵身跳下了窗。   修缘紧跟其后,谁知刚刚落定,便被锦衣卫团团包围。   抬头,却见千寻站在人群之后,漠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应无求手一挥,所有人锦衣卫一拥而上,招招致命,领命诛杀!   “少主?”上官燕站在千寻身旁,“少主为何不许我出手?”   “现在就杀了,那我爹的药,岂非白白浪费?”千寻垂着眉睫,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上官燕不解,“少主不想报仇吗?如此放过她……”   “放过?”千寻眸色冷冽,“我怎么舍得放过她?要她死,还不容易吗?可是让她生不如死,才是真正的折磨。现在杀了她,我的孩子也回不来。那便让她活着,偿还欠下的债。”   “少主的意思是,放了她?”上官燕一怔。   千寻扯了唇角,笑得微凉,“我放过她,别人却未必。”   眸,环顾四周,千寻缓缓垂下头,敛尽眸中月华。 ☆、第260章 最好恨一辈子   斑驳的血迹,幽冷的荒野。   修缘无力的靠在树干上,四下黑黝黝得可怕。她的脑子里满是模糊不清的东西。或陌上无双尖锐的笑声,或楼止冷漠疏离的表情,还有赤魅临死前的笑。   意识开始凌乱,就好似被扯乱的线头,找不到头尾。   腿上鲜血不断涌出,她只觉得浑身冰凉。   幽暗的荒野,不断有怪异的鸟鸣,伴随着飞鸟哗然掠过夜空。   清冷的月色,有着透彻心扉的寒冷。   不远处,有不少摇曳不定的火把如同火龙一般快速移动。她知道,那是紧追不舍的锦衣卫。可是她该怎么办?   若是没有受伤,这些人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她挨了应无求一道,腿上的伤让她行路非常困难。一路奔逃下去,她早晚会因为体力耗尽或被擒或被杀。   眸中光,开始溃散。   蓦地,有细碎的脚步声踩着枯叶的声响。从身后传来。   修缘骤然转身,荒草漫天的世界里,有一袭白衣伫立,何等触目惊心。   那一刻。她陡然瞪大眸子,宛若见鬼一般的站起身来。慢慢的,脑子里开始有混乱的画面出现,那是曾经的铁索,曾经的铁链。   “陌上无双!”她切齿低喝。   白衣如练,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中绽放着熠熠寒光,嘴角那抹阴戾的笑,足以教人毛骨悚然。他是陌上无双,可以坏事做尽。也可以辣手无情的无双公子!   陌上无双一步一步的走近,唇边的笑越发浓烈,“我早就说过,没有我,你根本不能成事。回到我的身边,我自然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修缘狠狠盯着他,“是你杀了赤魅!是你!陌上一族都该死!你更该死!”   音落,她忽然像疯子一般的扑上去。   虽然独臂。却内力尚存,只是腿上有伤不利于行。   陌上无双纵身一跃,一掌推出,竟避开了她的掌力,卑劣的对准了她的断臂处。说时迟那时快,修缘本就有些神情恍惚,肩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顿时被击飞出去。   腰间陡然一紧,待修缘回过神,陌上无双一记手刀欺向她的脖颈,直接将其打晕。邪魅诡谲的笑着,怀中的女子虽然有些疯疯癫癫,容颜却不曾有分毫改变,依稀遇时的精致模样。   一个凌空,陌上无双快速消失在夜空中。   不远处,上官燕缓步走出树荫,低眉望着站在草叶上的血迹,徐徐抬起眸。   深吸一口气,她立刻身轻如燕,纵身追去。   冰冷无温的破庙里,有风不断从破碎的窗户处刮进来,破败而老旧的户枢发出惊悚的“吱呀”“吱呀”声,在寂冷的午夜,教人胆战心惊。   草垛上的女子,安静的躺着,微弱的断烛将昏黄的光落在她的脸上。   清晰,明媚,艳丽。   只是,少了一份曾经的清爽与傲气。   指尖轻轻拂过她精致的面庞,从他初遇她那一日起,她便一直如此美丽动人。   修缘陡然睁开眸子,惊恐的望着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男子。渐渐的,眸中的惊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恨!彻骨的恨,切齿的恨!   “陌上无双!”她想起身,奈何却发现穴位被制,压根不能动弹。   刚想运气冲穴,却惊觉体内那股滚烫的气流再次开始运转。   千寻说过,她体内吸入了大量的至阳之物,发功越快,毒性蔓延的越快。所以……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修缘怒目直视,怒然嘶吼着,“陌上无双,你最好杀了我!”   陌上无双冷笑两声,眼底的光清浅不一。呆央何才。   他的指尖,眷恋般抚过她的眉睫,“还是如此好胜。你可知道,自从你离开那么久,我就再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修缘,你始终都在我的心里,无可动摇。”   “别碰我!”修缘歇斯底里。   过往的恐惧与憎恶,让她双目通赤。   “怎么,赤魅跟你上了床,你便开始三贞九烈?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你最后一个男人。所有沾了你的人,都该死。”陌上无双狠狠掐起她的下颚,疯狂的摄住她的唇。   下一刻,一股咸腥味迅速在口中蔓延。   “啪”的一记响亮耳光,修缘的脸上顿时红肿,鲜红的五指印,伴随着她嘴角缓缓溢出的血,嫣红刺目。   微光中,修缘眸中染血,眼底含泪。   “别考验我的耐心。”陌上无双狠狠盯着她的脸,“现如今,你什么都没有了,还指望着谁来救你?我说过,若你胆敢离开我,我就会让你死得很惨。”   蓦地,他冷笑着捏起她的下颚,眸光利利,言语潮冷,“你看看你自己,这两年跟着楼止,你又得到了什么?断臂,伤身伤心,最后他还是不要你!你不过就是我丢的一只破鞋,还以为自己有多清高,他怎么可能看上你?”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别说了!陌上无双,我要杀了你!你别碰我!”她不断的挣扎着,奈何体内滚烫的药效开始漫无边际的延伸,最后占据了她的身子,连丹田都变得灼热难耐。   升起的温度,慢慢的透过肌肤传递出来。   精致的面庞,微微泛起绯红,若天际的火烧云,有着迷人的白里透红。她别着头,紧咬下唇,那种欲拒还迎的模样,直教陌上无双迷了眼。   依稀记得当年初遇,她一袭黑衣,冷艳绝然。   便是那一眼,他有了想要占据的心思。   当得知她是华云道人的弟子,那种感觉便开始变了味。变成了自私自利的占有,而后是别有心思的利用。   他绞尽脑汁的逗她笑,陪她伤。   彼时她的心里,便存着楼止。   始终放不下,搁不下。   他便与她纠纠缠缠那么久,许她漫天华光的星辰,许她旭日东升的山顶黎明。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她点头答应嫁给他。   去见烈火老祖的时候,她笑颜如花,那一刻,他真的有过一丝退缩,是否该让她退出这场谋划。最后,欲念战胜了所有的情爱,她入了局,再也没能跳出来。   那条锁链,困住了她。   奇经八脉被锁,手脚被困,赤着身子被囚禁地下密室,日日默写天罡元气的心法口诀,夜夜承受他的索取。   非人的生活,折磨得她人不人鬼不鬼,一度精神失常。   不过最后,她还是逃走了。   从他的手掌心逃走,逃到了楼止的身边。   无人知晓他的愤怒,那种极端的爱恨,让他发了疯似的想要将她重新抓回来。若不是为了大局,他真的会不顾一切。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真的是为了她,还是仅仅容不得她在楼止身边的感觉。   “修缘,你只能是我的。不管是生是死,都只能是我一人所有。”陌上无双吻上她雪白的脖颈,濡湿的温度,让修缘的脸部表情几近扭曲。   她歇斯底里的喊着他的名字,那种恨之入骨,憎恶入心的声音,带着几分肝颤几分痛彻心扉,“你别碰我……陌上无双……别碰我……”   撕碎她的衣裳,那一刻,陌上无双笑得诡谲而得意,“你原本就是我,何况……”他掐起她精致的下颚,突然握住了她胸前的浑圆,“又不是第一次。你如此矫情,莫非当日对着赤魅和楼止,也是如此下贱?”   “你不配跟赤魅相提并论,赤魅……”修缘的眸光突然溃散得不成样子,记忆里那个模糊的男子,一颦一笑,最后化为乌有,那种疼痛如同凌迟,让她又哭又笑,“赤魅是我丈夫,谁都不能诋毁他。他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谁都不能跟他相提并论,谁都不能……”   “贱人。”陌上无双冷然,狠狠掐住她的咽喉,“那么楼止呢?你竟如此下贱,恨不能一个个男人都成为你的裙下之宾是不是?”   修缘恍惚的笑着,还沉浸在与赤魅简单平凡的生活之中。   那段时间,是她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什么都不必想,唯有一个爱她疼她的男人,将一切都置办妥当。   他说,没有祝福,也要幸福。   幸福……   陌上无双的眸,几乎喷着火,该死的女人,竟然在提及赤魅的名字时,露出沉醉的表情。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找到了幸福。   狠狠吻上她的脖颈,肌肤相贴的瞬间,修缘好似如梦初醒,顿时回过神来。   “陌上无双你滚开!你滚开……”她眸光涣散,面色惨白如纸,“别碰我!不许碰我!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你放开我……”   陌上无双嗤冷的笑着,“美色当前,岂有放开之理?你可知我惦记着你好久了,你既喜欢下贱,那我便帮你一回。瞧瞧你的身子,可比你的嘴巴更诚实。”   他恣意摆弄着她光华的身子,指尖在她的小腹处打转,而后徐徐往下,探幽寻秘。   “当年,你有孕,却狠心杀了我的孩子。如今你却想给赤魅生孩子,啧啧啧……修缘啊修缘,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像以前那样拿链子锁着你?或者……”他欺身压上去,发狠的咬着她的耳垂,“你不是最恨我碰你吗?那干脆你恨到底,最好恨一辈子。”   下一刻,他忽然将自己的坚硬,塞进了她的身子。   修缘歇斯底里的哭喊着,那一刻,她看见自己编织的梦,顷刻间化为粉碎。 ☆、第261章 与其避而不谈,不如就此了结   如同行尸走肉般,空留躯壳。   修缘睁着眼,眼泪顺着眼角不断滚落。她最憎恶的男人。此刻正在侵占她的身子。她觉得自己好脏,脏得恨不能蜕下一层皮。但凡陌上无双碰过的地方,她都恨不得千刀万剐的除去他残留的气息。   他在她的身上攻城掠寨,她在他的身下苟延残喘。   那一刻,她只恨自己为何不能马上死去。   就连空气,都透着作呕的气息。   她睁着眼,听见心被撕裂的声音,听着耳畔陌上无双尖锐的笑声,一如记忆中的冰冷刺骨的曾经。   终于,她听见身上的陌上无双发出沉重餍足的低喘。身体里一阵滚烫,霎时涌出了两腿之间。   那种憎恶至极点的撕裂感,让她忽然歇斯底里的哭出声来。   划破夜空的哀戚痛哭,有着最刺骨的疼痛。   赤魅说:怎么舍得丢下你,就算拿命去换你短暂的幸福,也是值得。我宁愿你像寻常女子一样,能平静的好好活着。   他说:既爱过。何足惜?   咽喉里发出的呜咽,是绝望?抑或濒临绝境的苦苦挣扎?   仰头一声长啸,修缘体内所有的真气陡然爆发,她竟强行提气。毅然冲破了穴位的掣肘。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体内至阳药丸的药效已然发挥到极致,将她最后的真气彻底击散。   修缘的手,快速抽出发髻中的银簪,狠狠刺向陌上无双的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陌上无双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死死按住了她。迎上修缘愤怒而血染的眸,陌上无双的容颜冷到了极点,“既然我们水火不容。那我就成全你,让你下去陪赤魅,做一对亡命鸳鸯!”   音落,他一掌按在她的肩头。   刹那间,修缘源源不断的内劲被强制抽走,微弱的流光顺着陌上无双的奇经八脉,快速汇聚至他的丹田深处,最后输送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渐渐地……   原本该充沛的身子。却有种异样的刺痛。   陌上无双陡然瞪大眸子,赫然看见修缘笑得诡谲的容,而他的手却好似粘在了她的身上,陡然间觉得她正强行将所有的内力都灌入他的体内,一如从前的赤魅。   那种绝望与疯狂,让陌上无双有种恨到极致的愤怒。   “你到底做了什么?”他想抽回自己汲取的内劲,谁知修缘却用毕生功力将他与她凝在一处,不死不休。   “陌上一族,都该死!”她咬牙切齿。   随着体内的内劲被快速的抽去,身子如同枯槁般开始慢慢的枯竭。   那种油尽灯枯的哀怨,身心被抽空的哀戚,慢慢的呈现在修缘的脸上。   昏黄的微光中,她看见了红衣蟒袍的男子,那个曾经被她奉若神祗的男人,高不可攀的睥睨天下。   她愿意为他杀尽天下之人,却始终无法靠近他半步。   一步之遥的痛,谁懂个中滋味?   他断她臂,她只得了一句:但凡背叛本座的,都该死。   毫不留情。   因为他的心里眼里,只容得下千寻一人。   眼角的泪,依旧慢慢的淌下来。耳畔传来陌上无双几近疯狂的嘶吼,她能感觉到体内滚烫的至阳之气被快速的转移到陌上无双的体内。   天阴之气与至阳之气快速融合,已然让陌上无双体内的真气开始混乱。   她笑着,透过泪眼迷离的视线去看那个从不知爱恨为何物的男子。   而她此生,便是折在他的手上。   亦或是……其实是折在了千寻的手上。   可是现在,都已经无所谓。   她忽然笑了,弥留之际,笑看那一夜的赤魅,一身的大红喜服。不经意间,修缘的嘴角扬起浅浅的迷人笑意,眸光都变成难得的柔和。   他说:修缘,我爱你。别被仇恨蒙住了双眼,要好好活着,至少要活得像一个人。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一辈子活在黑暗里,渐渐的忘了自己是谁。   垂下眸子,握紧了手中的银簪。   真好……   她最爱的,始终没有得到。   最爱她的,始终没能活下。   她最恨的,终归要了她的命。   最恨她的,终归设计了全局。   都……两清了吧!   手,重重垂下,转瞬间瘦如枯槁,蜡黄的肤色表明修缘油尽灯枯的死因。破庙了却屈辱的残生,死去之时浑身上下不着片缕!   生时繁华有何荣?   死后无依才是哀!   陌上无双一头栽倒在地,体内一阴一阳之气胶着,不断的厮杀,让他的脸霎时呈现着乍青乍白的颜色。五官扭曲,面具之下,亦难掩狰狞之色。   急忙盘膝在地,他试图想用自己强大的天阴之气,将这股被修缘强行灌入的内劲融合。哪知当中无可排出的至阳之气,开始侵蚀他的天阴之气。   就好似天生的敌者,有着难以抗拒的爆发力。   真气运转,霎时如泥牛入海,消失于无形。   愣是一口真气都提不上来。   “怎么会……”陌上无双嗤冷,扭头望着没有半点声息的修缘,切齿冷然,“该死的女人,竟敢阴我!怎么会……”   “想知道,你怎么会一口真气都提不上来?”清晰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人未至声先至。   一瞬间,陌上无双听见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绣春刀齐刷刷出鞘的声响,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有着诡谲万分的惊悚与震撼。   终于,一身藏青色女子,步入他的视线。呆丰贞亡。   脚踩银丝绣流云暗纹的皂靴,身着锦衣卫百户长的藏青飞鱼服,腰系代表身份的琉璃嵌珠绣春刀,衣襟袖口皆以银丝镂刻暗纹为饰。   眸微扬,绘鹅黄,发如雪,随风飞。   “陌上无双。”千寻站在那里,看似没有情绪的脸上,慢慢溢出一丝冷戾之色,“久违了!”   “九儿?”陌上无双正运功疗伤,体内灼热的至阳之气与他自身的天阴之气相互挣扎,厮杀不断,让他整个人处于血气混乱的状态。但见他盘膝在地,极力用真气遏制体内的奔腾,暂时动弹不得。   千寻的眸,陡然冷入骨髓,“这世上何曾还有九儿此人,不过是你们的一厢情愿,是你们暴戾嗜杀的借口。为了找九儿,你们杀了多少人?”   音落,上官燕的血蔷薇已经架在了陌上无双的脖颈上,“若非你骗了我那么多年,少主岂会白白吃苦这么久,今日我便要用你的血,来偿还你这么多年欠下的债!”   “不不不,九儿,我是你哥哥!我是你四哥啊!我的身上还有你们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陌上无双动弹不得,不断有白色的雾气从头顶百汇升腾而起,“陌上一族只剩下我这个男丁,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国公府断子绝孙吗?”   上官燕犹豫了一下,抬头去看千寻。   却没能在千寻的脸上,寻着半点情绪的波澜。   便是这犹豫,陌上无双陡然提起一口气,霎时推出一掌。   “小心!”应无求厉喝,一把扣住上官燕的肩膀,顺势一拽,陌上无双的掌力擦着上官燕的面颊划过。只听得“轰”的一声,破庙的庙门被震得粉碎,顿时扬起漫天尘烟。   上官燕狠狠的撞进应无求的怀里,抬头,却见他眸中微微焦灼的流光。   心里不知名的颤了一下,竟有几分失神。   千寻慢了一拍,旋身站在上官燕身边,心下一松。   下一刻,应无求已经冷刀出鞘,直逼陌上无双而去。   猛然回过神,上官燕站在也由不得多想,直扑陌上无双。   千寻退后一步,站在一旁,看着应无求与上官燕,对战陌上无双。陌上无双体内真气混乱,逃生的欲望,让他想要困兽一搏。   应无求却发了狠,招招致命。甚至于,大有拦阻上官燕,要与陌上无双拼命的趋势。到了最后,上官燕已经没有出手的机会,应无求一身的好武艺,将刀法挥舞得滴水不漏。   无奈,上官燕只能飞身落到千寻身边,“少主……”   “陌上无双有伤,应无求会赢的。”千寻扭头看她,似关慰,又似有些咬牙切齿。   深吸一口气,千寻抬头,望着面白如纸的陌上无双,想着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我是你四哥……   陌上一族,断子绝孙?   她凉薄的笑着,眼底的光泛着诡异的冷,“燕儿,你觉得陌上一族如何?”   上官燕迟疑了一下,“少主何以如此问?”   “修缘说,陌上一族皆是无情,都是该死的。”千寻话语低沉,冰冷刺骨,“燕儿,你说呢?”   “国公爷当年确实狠戾,但凡得罪国公爷的,都没有好下场。”上官燕垂下眉睫。   千寻浅笑,“那么我娘呢?”   上官燕愕然抬头,“主子她……她是不同的。少主这么问,岂非是要承认自己是……国公府的人?”   “躲避有用吗?承不承认,都无法改变现状。与其避而不谈,不如就此了结。”千寻冷了眸,寒了心。   她始终不愿承认,既定的事实。可是现在呢?   不管逃避还是面对,问题始终在那里,如果不解决,永远都会有问题的存在。   自己的丈夫尚且不忌她的身份,她又何必躲躲闪闪?   这世上有欠债的,就会有还债的。   她欠的,要还;欠她的,也要还。   耳畔传来陌上无双一声喝,竟徒手握住了应无求的刀,抬手一掌狠狠击向应无求。   说时迟那时快,千寻骤然飞身,反手抽出绣春刀。   只听得一声凄厉哀嚎,伴随着血色四溅。 ☆、第262章 生而不得,死难成寝   银色的面具砰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陌上无双捂着血肉模糊的脸,在地上不断的打滚。鲜血透过他的指缝源源不断的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衫。   绣春刀缓缓垂下,千寻冷然站在那里。   应无求与上官燕一左一右立在千寻身侧,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狼狈得比之丧家之犬还犹恐不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以后,再也不会有翩然白衣的无双公子!   面具被千寻的绣春刀硬生生挑开,陌上无双的脸部皮肉被生生撕裂,鲜血淋漓的五官,再也不复当年的清秀俊逸。   凄厉的哀嚎。没有换来一分一毫的同情和怜悯。   方才若不是千寻及时出后,应无求定会受伤。上官燕蹙眉去看一侧的应无求,不经意的眯起了美丽的眸子。   “杀了他。”千寻转身便走。   “九儿!九儿!”陌上无双满脸是血的扑上来,却被上官燕抬起一脚直接踹飞出去,狠狠落地的瞬间,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愈发的狰狞惊怖。   千寻站在那里。看着陌上无双几乎是爬到她的脚下,竟狠狠磕了几个头,“九儿,你看在我们是同气连枝的份上。放了我。我是畜生,我不是人,你放了我,就当是给陌上一族留个根。九儿,我是你四哥……小时候,你最喜欢……”   下一刻,千寻冷笑两声。   寂冷的夜里,这笑声何其讽刺,何其冷冽。“同气连枝?你要杀我的时候,为何不想着同气连枝?如果不是你,修缘如何能伤我?我的孩子怎么会死?我怜悯你们,谁来怜悯我?当日我苦苦挣扎之时,你可惦念着自己是我的四哥,惦念着我也是陌上一族?如今,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放过你?今日我若放过你,难保来日你会放过我。”   “你承认了?你承认你是陌上春华?九儿。你想起来了是不是?我是你四哥!九儿……我是你四哥啊!”陌上无双满脸的血,狰狞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怎样?谁人不道,陌上一族皆是无情,又何妨多我一个?”千寻嗤笑两声,冰冷的绣春刀架在陌上无双的脖颈上,“你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何曾还是传说中的无双公子。就凭你这番境况,活着还不如死了,我不过成全你。陌上一族早在多年前就该消失,既然如此,倒不如从今日起消失得彻彻底底。”   陌上无双惊惧颤抖,血水沿着凹凸不平的脸,不断的淌下,看上去触目惊心。   “不不不,九儿九儿,不要杀我!我……我还有利用价值,我可以帮你和楼止对付十三王爷。十三王爷云殇一直想对付楼止,所以你们可以利用我!我还有很多的利用价值,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陌上无双狠狠的磕着头。   千寻苦笑两声,“陌上一族,如此贪生怕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觉得羞耻,耻为陌上一族,冠上陌上的姓氏,让她觉得可笑可悲可怜可叹。   国公府,陌上一族。   当年的名满天下,当年的权倾朝野,一朝碾落成泥,灰飞烟灭。   就好比眼前的陌上无双,从前多么的恣意傲然,此刻却苟延残喘得,连猪狗都不如。   杀他,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少主,不能心软。”上官燕冷然,“如果不是他,小小主不会出事。决不能饶了他!”   应无求颔首,“没错,此人卑劣至极,决不能纵虎归山。”   千寻嗤笑两声,“陌上无双,你想活着吗?”   “想!”陌上无双骤然昂起头,体内的阴阳之气让他整个人呈现着厉鬼般的容色。时而涨红如火,时而惨白如纸,他开口的瞬间,有血沿着他的齿缝不断涌出。   应无求扭头,不经意的看了上官燕一眼,在触及上官燕不约而同投来的目光时,又佯装无事的避开。   上官燕稍稍一怔,也不说话,只觉得应无求有些怪异,却也没有多想。   上官燕,“少主?”   应无求,“夫人?”   又是异口同声。   应无求没有继续说话,却见上官燕也是迟疑了一下,才道,“少主不可心慈手软!这一次是大好时机,应当永绝后患。”   千寻冷笑,冰冷的刀尖挑起陌上无双的下颚,“把另一半的玉珏还给我。”   上官燕一怔,这件事她怎生也忘了?   陌上无双一怔,“你会不会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我就告诉你东西在哪!”   “如果你觉得拿着半块玉珏,就能换你的命,就能要挟我,那你就打错了主意。告诉我,我就给你个全尸,否则……”千寻勾唇,笑得恣意而邪魅,眸光幽暗无温,“我会把你剁碎了喂狗。”   “你……”陌上无双瞪大眸子,“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为何?”千寻挽唇浅笑,笑得何其凉薄,“你还有脸问为什么?都是拜你们所赐!楼止说得对,我是太妇人之仁。不过以后,都不会了!你们这些该死的死了,我们才能活得更好。说与不说在于你,于我而言并没有损失。拿不到整块的玉珏,谁也别想得到你们口中的鬼王大军,让这充满神秘的鬼王大军彻底的消失,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音落,千寻转身就走,“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燕儿……”   “是,少主!”上官燕咬牙切齿,手中的血蔷薇绽放着嗜血的红光,那是愤怒与仇恨的凝结。   应无求退开一步,上官燕对陌上无双恨之入骨,自然要手刃此人。   阴阳之气陡然在陌上无双的体内爆裂开来,一股诡异的混乱之气瞬时冲破任督,遍布奇经八脉。满是鲜血的脸,瞬时越发的惊怖。   仰头一声嘶吼,强大的气劲瞬时破体而出,身上的穴位竟发生惊惧的突破,鲜血飞溅的瞬间,应无求快速扑向上官燕。   腰肢颓然一紧,上官燕愕然抬头,却只看见应无求的脸,迅速在自己的视线里放大。呆丰贞号。   陌上无双的凄厉长啸,划破苍穹,震得整个破庙地颤动摇。   千寻心惊,眸色陡沉。   却见陌上无双体内爆出的鲜血,竟如刃般贯穿周围锦衣卫的身子,围着一圈的锦衣卫悉数毙命当场。   电闪火石间,千寻持刀扑向陌上无双。   应无求快速放开上官燕,两人双双冲上去。   哪知陌上无双却发了狂一般忽然直冲屋顶而去,顶上瞬时破开一个大洞,屋瓦哗哗落下,愣是将三人挡下。   外头,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   三人快速冲出破庙。   却只能看见一身染血的陌上无双,以极为惊人的速度逃窜而去,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上官燕怒然持剑。   “别追了!”千寻一声喊。   “少主?”上官燕一怔。   千寻蹙眉,“穷寇莫追。”   上官燕恨然,“此刻不杀了那个贼子,只怕来日必定为祸。”   “陌上无双血劲冲穴,只怕要着火入魔。寻常人靠近,极为危险。”应无求沉思。   千寻颔首,“他本就习得一身阴戾之功,如今却吸食了修缘的功力。我爹给的至阳之物,正是克制他的天阴之气。阴阳无法调和,不着火入魔才怪。若幸,则得苟延残喘,不幸则血气逆流,经脉爆裂而死。逃得了初一,未必逃得过十五。”   “可惜不能手刃!”上官燕不甘心。   千寻深吸一口气,“杀这样的人,也不怕脏了自己?”   上官燕的剑,咣当一声归鞘,“只是那半块玉珏也没能拿回来。”   “既知去向,何愁不能拿回来?”千寻拂袖朝着远处的马车走去。   “少主要去找十三王爷?”上官燕愣住。   闻言,千寻顿住脚步,“狗丢了,不该知会主人一声吗?”   应无求上前一步,“大人不在,夫人要见十三王爷,怕是不妥!”   千寻深吸一口气,如雪长发在黑夜里有种诡谲的妖异之美,火光中,眉心鹅黄妖艳绽放,“我不想成为他的依附,更不想成为他的累赘。以后,我只做与他并肩执手的妻子,或者忠心的门徒。”   音落,她快步走上马车,扭头望一眼在风中萧瑟的破庙。   修缘的尸体还在里头,不着片缕,死状凄惨。   “夫人,那修缘如何处置?”应无求犹豫了一下。   “赤魅长埋地下,她就不必了。”千寻放下车帘。   应无求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所有锦衣卫撤离破庙,一把大火,火苗快速侵吞着断壁残垣,早已腐朽的屋梁和廊柱燃起熊熊大火。修缘赤着身子躺在木板上,火蛇缭绕,渐渐的将其吞没。   马车渐行渐远,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传来,那是摧枯拉朽的庙宇倒塌之音。   上官燕撩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大火彻底吞噬的破庙。   等到明日黎明升起,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如此也好,一个长埋地下,一个化为灰烬。   就好比忘川河边的隔世彼岸花,花叶年年永不息,永生永世难相见。   千寻深吸一口气,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生而不得,死难成寝。 ☆、第263章 我想问你一句话   回到南北镇抚司的时候,千寻站在门口良久,所有的锦衣卫都跪在她跟前行礼。   抬头。她盯着那个门匾。   从前,她不屑这样的繁华,总觉得稍纵即逝之物,本就不该存有妄想,当淡然处之。   可是现在她才明白,那么多的厮杀与争夺,并非你一句不愿就能躲开。权,是杀人的刀,也是护人的盾。   如果连自保都不能,谈何保护身边的人?   跨入大门。她走在景物依旧的回廊内,宫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晃了谁的眸,颤了谁的心?依稀记得自己离开时的痛彻心扉,如今她满头白发的回来,个中滋味唯有她自己才能体味。   得失之间,是多少疼痛的累积?   “少主?”上官燕低低的喊了一声。却见千寻站在书房门口一动不动。   千寻回了神,“我没事。”   音落,推开了书房之门。   上官燕快速上前点灯,应无求则将案上的一摞折子都摆得整整齐齐。“大人临行前吩咐,夫人若是愿意,可御笔代批。”   千寻的眉,陡然扬起,“我?”   “是。”应无求道,“大人说,夫人身为锦衣卫百户长,理应知晓朝堂变动,该明白所谓的大权在握。是从何而来。”   闻言,千寻走上前。   奢华的蟒椅上,千寻稳稳坐定,明亮的烛光下,案上的笔墨纸砚和折子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模样倒是楼止一贯的作风。   指尖轻轻拂过昂贵的紫叶小檀桌椅,这厮惯来容不得一丝尘埃,却又喜好奢华荼蘼。   书房重地。是不准外人随意踏入的。   上官燕去关了门窗,而后剪了烛心,只在一旁静静陪着千寻。朝堂大事她不懂,她只知道少主在哪,她在哪,寸步不离。   见状,应无求垂下眉睫,只是将眼角的余光落在上官燕的身上。   想了想便道,“夫人随意,卑职告退。”   千寻剑眉微蹙,“应大人留下吧。一些具体事宜,我尚未清楚,需你释疑。”说着便朝着上官燕道,“燕儿你过来,这些事情你也该了解一些,免去以后差池。”   上官燕颔首,也不多想,站在了千寻的身边。   走过去的时候,她看见应无求极不自然的脸色,眉头稍稍凝起,“应大人的面色不太好,可是方才对阵陌上无双时,受了伤?”   应无求摇头,“没有。”   千寻取过案头的折子,漫不经心道,“上次的伤原就没好,如今更是伤得还不轻。”   闻言,上官燕一怔,“怎的好得这样慢?上次的伤……”   “没事。”应无求打断了上官燕的话。   千寻扶额,揉了揉太阳穴,“皇上五十大寿,贺王即将携子来京朝贺。”扭头,千寻有些狐疑,“可是当日将独女沈微兰赐婚咱家爷的贺王?”   应无求颔首,“是。贺王原是皇上的御林军统领,当年国公府一难时救过皇上一命,是故皇上赐为异性王,着封地而居,世袭王爵,永享朝廷俸禄。”   “贺王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怎么突然多了个儿子?”千寻蹙眉,“彼时在宫里听闻郡主暴毙,皇上特赐金顶玉葬,十里殡葬,甚为风光。”   “是。”应无求点了点头。   千寻垂眸,“我问你,这件事跟锦衣卫有没有关系?”   应无求抬头,却没有说话。   “前有沈微兰,后有完颜凉,应大人,我不是傻子。”千寻深吸一口气,“当中只怕另有文章吧?”   这话出口,应无求还是抿唇不语。   有些事,没有楼止的允准,应无求是誓死不会坦露。   见状,千寻放下手中的折子,“将这个呈递皇上,让宫里也早作准备。皇上大寿是好事,吩咐司礼监小心行事,莫要出什么差池。”   “少主何以如此谨慎?”上官燕一怔。   “我在宫中多年,好似自从郡主暴毙,贺王便不曾入过宫。现下虽说是以皇上大寿的名义入宫,上头却写着,携子入宫,望得见天颜而备沐皇恩浩荡,愿为朝廷倾尽其能。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千寻说不出来,为何心里会有隐隐的不安之感,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口。   那种憋屈与烦闷,让她有些不悦。   朝堂现下有什么能让贺王倾尽其能的?   丧女过后,这个应该算是贺王的老来子,如何还敢随意带出门?   千寻道,“贺王的儿子现下多大?”   应无求摇头,“只听闻郡主暴毙之后,贺王纳了不少小妾,但这世子之事确实不知。”   “少主觉得其中有诈?”上官燕一怔。   千寻不语,看一眼应无求,复而看一眼上官燕,笑道,“你们先出去,我理一理头绪。”   闻言,上官燕点头退出房间。   应无求犹豫了一下才迈开步子,却听得身后的千寻低浅的轻叹,“应大人请留步,我想问你一句话,可否如实相告?”   “夫人请说。”应无求躬身行礼。   “你心里,还有绿萼吗?”千寻盯着他的脸。   应无求苦笑两声,“夫人怎么问起这个?”   千寻勾唇,“有,还是没有?”呆丰纵技。   “望而不得,是故舍而不求。”应无求俯首。   深吸一口气,千寻挑眉,“那么燕儿呢?”   那一刻,她看见应无求的身子稍稍僵直,他只垂眉不语,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   “我知道,因为我的事情连累了你。我也明白你对燕儿的心意……”   还不待千寻说完,应无求随即道,“夫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卑职先行告退。”   “你有几条命?燕儿又有几条命?一辈子兜兜转转很有意思吗?”千寻冷了声音,“错过便是一生,那些所谓的来生承诺何其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刀尖上的人,应该明白握在手里的,才算真实。”   应无求走向门口,没有吭声。   “燕儿不懂儿女私情,可她也是女人,早晚是要嫁人的。你想握住自己的幸福,还是等着将她拱手相让人,由你自己选择。”千寻望着重新合上的房门,清浅的吐出一口气。   应无求素来深沉,上次的事,让他自责颇深,怨责颇重。   谁都看得出,应无求对上官燕动了心思。奈何上官燕是个榆木脑袋,压根没往男女之事上去想。   如此一来,应无求更是望而却步。   见惯了生离死别,总会希望身边的人,幸福些,再幸福些。   千寻扭头望着跳跃不定的烛光,敛了眸中月华。   爷,你在哪?   思念无涯,我想你了……   眼前,似乎又看见那一骑红尘,衣袂翻飞的身影。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他说要找一个人。   那么这个人,应该很重要。   重要到他不惜独自一人成行,也不肯带一兵一卒。   不管是谁,只要他心里揣着她,她就什么都不怕。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心,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世上最近的距离,也是心,远在天涯,却近在咫尺。   完颜梁扭头去看背对着自己的云殇,每当午夜时分醒来,他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微凉的背影。虽然共枕而眠,却好似隔了一道城墙,她在这头,他在那头,可望而不可及。   “王爷。”她低低的喊了一声。   云殇并未安枕,抬了抬眼皮,没有吭声,依旧保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   房内烛光摇曳,完颜梁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王爷。”   “嗯。”云殇佯装睡意,缓缓的转过身来。   释然轻笑,完颜梁望着近在咫尺的俊容,笑了笑,“王爷,我有话说。”   云殇稍稍蹙眉,温润的眼底倒映着明灭不定的烛光,“夜深了,睡吧。有话明日再说,今儿个太晚,你有孕在身,御医叮嘱莫要累着。”   完颜梁抿唇浅笑,眸光羞赧,“王爷,我睡不着,想与你说说话。”   语罢,她将自己往云殇的怀里挪了挪。   深吸一口气,云殇伸手揽她入怀,却也只是将手置于她的腰际,一动不动。   四下安静了下来,完颜梁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淡淡茶香,笑得有些腼腆,“王爷,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云殇瞳仁里的光,陡然缩了一下,清浅道,“都好。”   “我想给你生个儿子,到时候,立为南理国的储君。等到王爷大业可成,我父王会将南理国全权交付在王爷手上,到时候王爷一统天下,一呼百应。”完颜梁低低的笑着。   他低眉,她抬头。   四目相对,她骇然撞进他温暖的眼里,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倒映。   眼前的男子,若佛祖座下的莲,安静祥和,有着令人心安的容颜和温暖。   他笑意清浅,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眼底的光带着迷离的颜色,“只要你生的,本王都喜欢。”   那一刻,完颜梁的身子稍稍一怔,想了想,继而小心翼翼的昂起头,吻上他的唇。   “好好睡,安心养胎。”云殇没有继续,而是在她的眉心浅浅一吻,“如今什么都没有你和孩子重要。”   “王爷真的如此珍视?”完颜梁将脸贴在他的胸膛。   却没能看见他眼底逐渐降温的寒意,他的语速依旧平静无波,依旧带着几分温暖。   他说,“是!”   想了想,云殇捏起她的下颚,终于吻上她的唇。唇齿间的相濡,让完颜梁的身子稍稍一紧,不由自主的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回应着他的温柔。   微微喘着气,他终于放开她,却伏在她的耳畔,轻轻以舌挑动她的耳垂,“楼止已不在南北镇抚司,现下正是南理国的折子递呈宫里的好时机。”   完颜梁意乱情迷,娇喘着,抱紧他的脖颈,“你放心,此事我马上传讯,父王会立刻八百里加急递呈。”   他抬头,笑得温润,“好。” ☆、第264章 会面明月阁   “他独自去了边关,你猜他是去做什么?”云殇的指尖轻轻拨开她脸上,散落的发髻。眸光温和,笑若暖阳,足以教人挪不开视线。   完颜梁攀上他的身子,面色绯红,“找人。”   云殇一怔,“找什么人?”   “你如此紧张作甚?”完颜梁眸色迷离,妩媚轻笑,“他自去找他的,王爷又何必担心什么?横竖,他都是找不到的。”   “你知道?”云殇蹙眉。有些狐疑的望着完颜梁,“这就是你所谓的把柄?”   完颜梁笑得越发浓烈,“当然。”   听得这话,云殇浅浅的吐出一口气,愣愣的盯着她半晌不说话。   “王爷想知道?”完颜梁眸色微恙。   闻言,云殇摇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不再继续方才的举动,“知道作甚。知道得人越多,于你而言越不安全。你便一人守着秘密就好,保得你们母子平安。本王也就安心了。”   完颜梁心满意足的窝在他的怀里,笑得有些得意。   却未能察觉顶上的男子,笑意全无,眸光黯淡冷然。   翌日,完颜梁的消息快速传递出去,及至傍晚已经飞鸽而归,附上了南理国国君完颜穆的亲笔书信,戳着南理国的玉宝大印。   上书:亟呈天朝皇帝陛下,南理国后继无人。不忍皇室血脉被旁支所染,若十三王爷有幸得子,堪与南理国大任重托,予之储君位。盟国之约,缔结百年之好,永享两国太平。堪堪皇帝陛下首肯,得天下一统之天德。   将书信递交给云殇的时候,完颜梁看见云殇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王爷怎么了?”   “宫中折子,呈递君上,悉数都被司礼监拦截。是故除非本王亲自上本,否则无法直奏御前,得父皇大批。”云殇垂眉。   “王爷可亲自上呈。”完颜梁蹙眉。   云殇轻叹一声摇头,“不可。此事本王必须保持中立,否则会落人话柄,大有协邻篡位之意。所以……”   完颜梁一怔,“那怎么办?”   “所幸楼止不在,有消息道,如今暂时执掌锦衣卫的是千寻。”说到这里,云殇扭头望着完颜梁,“若得千寻上奏,许是能代表楼止的意思,保不齐能一箭双雕。既免去你我的嫌疑,又能让父皇看见楼止的意思,多几分首肯的胜算。”   闻言,完颜梁张了张嘴,迟疑着不肯应声。   云殇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颜梁封锁了消息,故而此刻的云殇并不知道千寻青丝白发的事情。   虽说现下云殇与自己相处甚欢,但保不齐看见千寻的白发,还能如此淡然处之。   毕竟云殇与千寻,早年有过夫妻之约。   女人,之于爱情,总归是小心翼翼的。   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变故。   却不知如流沙捏于掌心,捏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王爷打算如何做?”完颜梁垂下眉睫,心中去想着该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   “静观其变,不过宜快不宜迟。”云殇道,“该来的总会来。”   完颜梁颔首,想了想便道,“听说贺王即将如今,不如王爷将折子递交贺王。”   闻言,云殇微微眯起了眸子,“贺王与南理国素无交情,何况等贺王到来,许是楼止也回来了。此事拖久了犹恐夜长梦多。”   完颜梁垂下眉睫,心里自有盘算。   这折子必须送到皇帝手上,就像云殇所说,是绝对不能由云殇亲自递呈,否则皇帝定然会疑心云殇的用心。   皇帝对于楼止的偏爱,世人皆知,如今唯一能与楼止抗衡的,也只有云殇的皇子身份。   是故,只要折子过了锦衣卫那一关,就不会有大碍。   然现下主事的千寻,她会让折子递呈皇帝跟前吗?   不过,她相信云殇会成功。   便是为了南理国储君之位,云殇也一定会办到。   他本就是聪明之人,权衡利弊想必会做得很好。   云殇温柔的将完颜梁抱着,以下颚抵着她的发髻。完颜梁贴在他的胸膛,整颗心都跟着扑通扑通的跳。   呈递皇帝的折子悉数被司礼监拦截下来,送到了南北镇抚司。呆丸沟弟。   南理国的急函此刻就在千寻的手上,应无求蹙眉,“此事非同小可。”   “国家大事,自然是非同小可。”千寻冷笑,“完颜梁也算是绞尽脑汁,料想着爷不在,打量着拿我的主意。否则也不会在最后一句写着,当日即回。若然耽搁,那就是延误军机,你猜南理国会不会拿我开刀?”   应无求垂下眉睫,不语。   上官燕上前,“那少主决定怎么办?”   “云殇与完颜梁自然猜到我不会御批,便是到了爷的手上,也是过不去的。不过……某些人既然做好了准备,我们岂有拒人千里之理?”千寻起身。   “少主这是什么意思?燕儿不懂。”上官燕摇头。   “夫人的意思是,王爷一早料到夫人会拦截,所以这个原就是给夫人您看的。”应无求跟着楼止这么多年,自然是明白内中关窍,“所以,王爷这是……想引夫人去找他?”   千寻深吸一口气,“他惯来城府极深。”   “少主不可,万一是个圈套。”上官燕忙道。   拿着手中的折子,千寻垂眉,“正好,可以把东西拿回来。”   “拿什么?”上官燕一怔。   千寻扭头望着应无求,“安排一下,明月阁。”   应无求点了点头,仿佛明白少许,唯独上官燕还云里雾里。   及至千寻走出门,上官燕还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应大人?”她一把拽住应无求的胳膊,“少主到底要拿什么东西?十三王爷不是良善之辈,若是任由他们见面,不是很危险吗?”   应无求低眉,看着她的手,死死扣住自己的胳膊,眼底的光缩了一下,“我会安排妥当,不会有事。光明正大的见面,谁都不会蠢到要下手,否则岂非落人话柄?”   音落,他缓缓抽出自己的胳膊,徐徐抬眸,凝着她的脸半晌,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上官燕站在那里,盯着应无求远去的背影,看了良久。   这是怎么了?   雅致的明月阁内,千寻面不改色的坐着,扭头望着窗外纷繁的景象。十里长街,人头攒动,何等热闹。   心,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涟漪。   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唯有在热闹纷繁的地方,她才会觉得孤独。没有楼止在身边,一个人静静的待着,会觉得心都空了。   每每午夜时分,她总能记起那个满是泥泞的孩子……   外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应无求的低语,“夫人,十三王爷来了。”   千寻抬头,上官燕堵在门口,正黑着脸杵在那里。   “燕儿,你出去。”千寻道。   上官燕抿着唇,“少主……”   “不会有事的,出去候着!”千寻挽唇轻笑。   闻言,上官燕点了点头,狠狠的剜了云殇一眼,这才走出门去。   云殇就站在门外,听着她们主仆二人的谈话,唇边依旧笑意清浅。   应无求点了个头,“王爷请吧!”   深吸一口气,云殇终于踏入了房间,而后小心的合上了房门。垂眉的瞬间,便听得身后传来清晰的茶水入杯声响,音色极好,大有闲适静好之感。   “人后不道是非事,便是世间无事人。王爷那么着急关门,到底在怕什么?”千寻慢慢喝着茶,一脸的清素淡雅。   熟悉的声音,让云殇眼底的光陡然颤了一下。   他望着自己置于门栓上的手,温润的笑了笑,渐渐的转过身来,“阿寻说话还是……”   迎上千寻的那一刻,云殇整个人都僵在当场。   温润的笑,如同冷冽的讽刺,渐渐的化为乌有。   只见他快步走到千寻跟前,不敢置信的望着一头白发的千寻,声音都带着暗沉的沙哑,“这是怎么回事?”   千寻眉目清浅,漫不经心的笑着,“与你无关,不劳费心。”   云殇眼底的光黯淡下去,袖中拳头紧握,“是因为你的孩子……”   “言归正传吧!”千寻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看他。   深吸一口气,云殇嘴角微微扬起,依然是温润至极的笑意,“锦衣卫的拜帖刚刚到本王的手中,本王便紧赶着来了。阿寻与本王有要事相商,不知所谓为何?”   “罗敷有夫,使君有妇,王爷不必叫得如此亲昵。免得王妃误会,到时又要闹上锦衣卫。难道你忍心看着完颜梁也缺胳膊少腿。咱家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所以以后还是避讳一些。王爷可以称呼我为百户长,或者指挥使夫人。”千寻勾唇,邪魅轻笑。   云殇点了点头,望着她眉心绘制得极好的鹅黄,便是红颜白发,依然淡若清风,好似浑然没有放在心头。   那眉心的艳绝,反倒平添了几分妖艳的美。   莫怪现在的城中女子,皆人人绘着鹅黄,一个个都争相恐后的效仿。   大抵都念想着,能让手握生杀的锦衣指挥使如此钟爱的女子,这一颦一笑,都是好的。尤其是鹅黄,更是让女人的面孔越发的精致美丽。   深吸一口,云殇道,“百户长所言甚是,是该避讳。”   他宁可称其为百户长,也绝不会开口称千寻为指挥使夫人。   千寻剑眉微挑,随手将折子丢在云殇跟前,“王爷该知道,今日一聚所谓何来。” ☆、第265章 万里河山,不及一个他   云殇笑了笑,“变了很多。”   风掠过千寻雪白的发,唇角微扬。一如楼止般的邪魅冷笑,“止步不前,怎么死都不知道。唯有知道进退,方得保全自己。”   语罢,千寻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王爷此行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来,并非与千寻闲话家常。何况我与王爷早已无话可说,如今能牵扯在一起的,也只有王爷心中的朝堂天下。”   云殇苦笑两声,“也只有如此了。”呆司引号。   音落。却是一片森冷的死寂。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开口,只是各自喝着茶。   谁都在等,看彼此谁先耐不住性子。   千寻优雅闲适的抿一口香茗,脸上的无波无澜让云殇迷了眸。经过那么多的波折世事,她还能保持如今的镇定从容,又有几个女子能做到?   深吸一口气。云殇温润的笑着,“赢了所有人,却只想输给你一人。阿寻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小宫女,而今……”   千寻抬眸看他。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王爷明知回不了头,何必还要回头看。这双手染了太多的血,无论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你还在怪本王,没保护好南心?”云殇垂下眉睫,敛了眸中光泽。   “前事莫提。”千寻睨了他一眼,眸光有些冷冽,“我不嫌啰嗦,南心也嫌脏。”   闻言。云殇苦笑着,“你到底还是怨恨着。”   “王爷为何非要揪住这些事情不放,非要让自己表现得无辜无害?事实如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既然如此,那么明人眼前不说暗话,这份折子想要从锦衣卫这里过去。送你一个字,难!”千寻剑眉微挑。一身英气逼人。   纵使红颜白发,纵使昔颜不再,她还是千寻,永远都不会改变初衷。   “你都把话挑明了,还约本王出来作甚?”云殇准备起身。   “不过王爷可以拿东西来换。”千寻道。   云殇扭头看她,眼底的光深浅不一,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这京城内外被锦衣卫翻了个遍,陌上无双却杳无音讯。当日咱家爷重创陌上无双,他想逃出城去根本是不可能的,而这京城内外,谁敢轻易收留?”千寻笑得邪肆而恣意,“王爷不若与我分析分析,陌上无双会在哪?”   “一个,你们既想不到,又不能随意搜的地方。”云殇不紧不慢的回答。   千寻点头,“王爷果然一语惊醒梦中人。”   云殇嗤笑一声,“你到底要说什么?”   “陌上无双受了伤,如今逃窜在外。很不巧,我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但凡其行径的地方,都会留下特有的记号。他自己本身不知道,而这种东西,唯有锦衣卫的人才知晓。”千寻悠然开口,“不知道他受了伤,会不会回到这些日子躲避的地方?”   闻言,云殇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你知道了什么?”   “王爷以为呢?”千寻也不挑破,对于云殇这种工于心计之人,似是而非的回答是最好不过的。彼此都心照不宣,却在言语间较劲,比体力活还累人。   云殇干咳两声,“你是说十三王府?”   “王爷何必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十三王府是什么地方?仁义道德好门面,岂会做这种肮脏之事。王爷,您说是吧?”千寻嫣然轻笑,慢慢喝一口茶,也不去看云殇投来的视线,顾自继续开口,“王妃娘娘的肚子里还不知是儿是女,王爷就开始为其安排前程,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云殇不说话,盯着千寻的脸,视线时不时落在她如雪长发之上。   发髻轻挽,虽然不改旧容颜,但白发红颜,越发显得她肤色如雪,衬着眉心的精致鹅黄,竟透着几分刻骨的婉约凄凉。那种不必言说,却疼痛入骨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   “阿寻以后还会有的。”云殇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千寻淡漠如茶,指尖轻巧的勾起茶壶,慢慢为自己沏上一杯茶。白色的雾气腾然而起,茶香四溢的瞬间,她的笑恍如隔世。   “王爷打算一直这么顾左右而言他吗?”千寻挑眉。   “陌上无双,说了什么?”云殇终于松口。   千寻唇角微扬,“想不到国公府的后人,竟是如此的贪生怕死。还不等我大刑伺候,他便什么都招了。吐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这样的人,委实靠不住,就连当一条狗的资格都没有。当狗,还怕一不小心,反倒把主人咬死。王爷,您说呢?”   云殇颔首,“陌上一族当年也算是风光无限,国公府威慑天下。想不到成国公如此气魄,却生了这么个窝囊废。”   “王爷所言不虚,真当是个窝囊废。谁想利用陌上无双,只怕打错了主意。”千寻冷然,“或许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顿了顿,千寻继续道,“想当年国公府的鬼王大军何其厉害,最后还不是灰飞烟灭?王爷可知道内中各情?”   云殇看了千寻一眼,“略知一二。”   “王爷谦虚了。”千寻笑了笑,“那陌上无双狡猾无比,身上只揣着半块的玉珏,竟趁乱逃脱。不过他倒是提及,在王爷府中也有半块玉珏。敢问王爷,此事可是当真?”   “你要鬼王令?”云殇开口,脸上依旧保持着温润的笑意。   千寻拿起案上的折子,“很公平。”   云殇迟疑了一下,“算是交易?”   “王爷怎生忘了,是王爷亲自教导千寻,要得到必先懂得舍去。王爷,有舍才有得!这南理国的大权,可比这杳渺无期的鬼王大军,来得更实在吧?”千寻字字诛心,悉数落在云殇的心坎里。   接过千寻手中的折子,云殇垂了一下眉睫,“你就那么想要帮楼止夺这天下吗?”   “千寻惶恐,只怕担不得这谋逆篡国之命。只是这天朝如今唯有王爷一位皇子,将来的朝廷社稷势必会落在王爷的手上。而我们这些故人,自然要早作准备,免得来日死生难料,疲于奔命。”千寻勾唇,“王爷您说是不是?”   云殇深吸一口气,盯着手中的折子良久,始终没有说话。   “退而求其次吗?极好!本王的笨阿寻,终于学会了如何捍卫自己的所有。”云殇仿佛下定了眸中决心,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抬头间,他定定的凝望着千寻的幽暗如墨的眸子。   千寻笑得何其讽刺,“以前王爷一直说我笨,我不懂,可是现在我懂了。与人为肉,果然是够蠢的。不过王爷怕是记错了,早在我离开十三王府的那一刻,王爷与我便再无瓜葛。”   云殇一如既往的伸出手,想要去抚她的刘海。   却被千寻退后一步避开,她嗤冷,“我如今只剩白发三千,王爷还想要什么?”   那一刻,他的手停驻在半空,久久没有放下。   多少日夜幻想着她的音容相貌,那么多的日夜扭头望着枕边陌生的女子,恨不能替换成眼前的她。   可是最后呢……   渐行渐远!   最后的最后呢?   近在咫尺,相隔万里。   她的淡漠疏离,无爱无恨,如同刀刃,有着凌迟般的揪心之痛。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含笑看她,唇边的笑意越发浓烈,眼底的光却寸寸冰凉。   他宁愿在她眼里看见分属于自己的恨,爱而不得,恨也可以弥补。   可是她……   连恨都不屑赋予。   干笑两声,云殇依然在笑,暗哑的声音浅淡迷离,“什么都不要了。”音落,他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玉珏,“这是你要的东西。”   千寻抬头,伸手去接,“多谢。”   云殇忽然握住她的手,“阿寻……让本王,再抱抱你,可好?就当是最后一次。”   “不必!”千寻抽出自己的手,看一眼掌心的玉珏,是原来的那块不错。剑眉微挑,她冷然迎上面前黯然失色的男子。曾几何时,她亦为他的一身温润所俘,可是现在她才明白。   笑颜温润原是假,阴冷狡黠才是真。   捏紧手中的玉珏,千寻拿起案上的折子,“王爷只管放心,折子稍后便会呈递君前,成与不成就看王爷自己的造化。”   音落,她转身就往外走。   “阿寻!”身后,云殇低浅的唤了一声,声色暗哑。   羽睫微微扬起,千寻扳直身子,冷然转身睃了云殇一眼。   云殇深吸一口气,“百户长这么急着走吗?”   “事已毕,留待为何?”千寻冷笑,“公务繁忙,恕不奉陪。”   “真的已经无话可说到这种地步吗?”云殇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那一丝一毫的眸光微恙流露,足见心头的澎湃。   他盯着她素白的发,盯着她素白的脸,心寒至此。   良久,他才低沉的吐出一句幽然轻语,“你……恨我吗?”   千寻笑着,“我所有的气力和生命,都将用来爱楼止,没有剩余的精力去恨你。”   “难道万里河山也不及一个楼止吗?”云殇沉重的闭上眸子,深呼吸。   却换来千寻一记嘲讽的谩笑,“若真有这一天,千寻会祝王爷,万岁金安,一人天下。”   音落,她再也不作停留,快步走出门去。 ☆、第266章 借刀杀人   云殇站在那里很久,扭头望着窗外的女子,走上马车头也不回的走得何其干脆。   唇边噙着笑。他已分不清是哭是笑。   习惯了笑,便是心里淌着泪,也要笑给所有人看。   “王爷?”荒原走进门来。   却见云殇定定的望着那扬尘而去的马车,笑道,“有时候,本王也会厌恶这张温润的笑脸。宁愿在她面前,是个有着清晰悲欢之人,但以后……没机会了吧?”   荒原愣住,“王爷这是怎么了?”   “她说,万岁金安。一人天下。”云殇苦笑,“何其聪慧,说的不过是让本王得一场千秋之名,享永世孤独。而她已绝情得连恨,都舍不得给予。”   “王爷的意思是她察觉了王妃……”荒原眉目一紧,“她在威胁王爷?”   云殇回过神,“她赢了。”   荒原一怔。“王爷何以认输?折子不是会上呈皇上吗?”   “想不到,她也学会了步步为营。”抬头见,云殇的脸上依旧笑意清浅,温润的表情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爷接下来要如何?”荒原不解。   云殇眸光陡沉。“若陌上无双还敢回来,提头来见。”   “王爷不是要借陌上无双找出鬼王大军的地图吗?”荒原愣住,杀了陌上无双,那以前的一切岂非都白费?   “他知道得太多,决不可再靠近王府,一旦证据确凿,本王收容钦命要犯之事便会被人揭穿。何况本王怀疑他的身上还有半块玉珏,这个决不能落在他人手上。玉珏必须分而不和,不得完整的落入一人之手。本王宁可毁了鬼王大军。也不能让鬼王大军重现人间。”   一旦鬼王大军重现,谁知道会不会打破他原定的计划轨迹?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让这支曾经叱咤风云的军队,彻底消失。   深吸一口气,云殇最后看一眼空荡荡的窗户,依稀恰似她还倚窗而坐。可惜风过无痕,什么都已消散无踪。   下了马车,千寻将折子递给应无求。“上呈皇上,就说是咱家爷的意思。”   应无求一怔,“这个恐怕不太好吧?”   “你照做就是。”千寻转而走进门。   上官燕快速跟上,“少主这是怎么了?怎么尽帮着十三王爷?”   走进书房,及至关上门,千寻才报之一笑,“你觉得我帮着十三王爷?”   “难道不是吗?”上官燕道,“我在外头听得清楚,少主将折子递呈皇上,岂非促成十三王府与南理国的紧密联系?到时候他们联手,势必要覆灭锦衣卫。那少主,将于何处安身立命?”   千寻将玉珏取出,“把另一半给我。”   上官燕一怔,“少主把这个换回来了?”   早前那半块玉珏,千寻交付上官燕保管,如今合二为一,再次成了完整的一块。上头的血迹依旧在,只是……   她忽然想起来死去的云辰风,那个曾经单纯得宛若白纸,会追着她问“我长高没有”的少年。   鼻间酸涩了一下。   “少主?”上官燕盯着千寻稍稍黯淡的眸,心里一抽。   千寻深吸一口气,“欠的,我会让他都还回来。南心和皇长孙,都不会白死的。”   玉珏上的纹路,与千寻的肩膀上的印记出奇的相似。   早前她便觉得玉珏很熟悉,却从未往这边想。加上玉珏被摩擦得厉害,纹路浅淡了不少,如今染过血,反倒渐渐清晰起来。   “少主故意说陌上无双还有半块玉珏,岂非是为他向十三王爷求情?”上官燕蹙眉。   “求情?你觉得可能吗?陌上无双该死,只是由锦衣卫追捕,浪费人力物力又摸不着方向。不如让十三王府的人出手,不是更好吗?免得脏了我们的手。”千寻冷笑,“云殇自负,虽然知道陌上无双生性狡诈,但被我戳了一刀,岂会容得骗他的人多活片刻。”   所谓的求情,实则是软刀子,是陌上无双的催命符。   上官燕莞尔,“少主这招借刀杀人委实精妙!”   “无他,不过是借着云殇多疑的心性罢了!”千寻轻描淡写,仔细的观察这手中的玉珏。说是鬼王令,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这个只是一种标致?一种信物而已?   犹豫了一下,上官燕又蹙眉,“话说这样说,不过少主递呈折子之事,还是有些不妥。何况借着姑爷的名号,只怕皇上兴许会答应的。”   “答应了更好。”千寻挑眉,“是锦衣卫一手促成,来日出了事,咱们刚好能洗清嫌疑。我不过断了云殇的后路,免得来日他的孩子出了事,还要诬赖于你我。我倒没什么,怕只怕……”   千寻抬头,眸光陡沉,“他拿孩子对付楼止,到那时就不是朝堂之事,而是两国之争了。”   上官燕愣住,“如此严重?”   “完颜梁的孩子早晚会出事,所以我们尽早撇干净为好。”千寻收好玉珏,“还是交给你保管吧!”   接过玉珏,上官燕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少主何出此言?那完颜梁的胎气,这个月份已经稳固,还能出什么事?”   “她自然是希望生个儿子,锁住云殇锁住南理国锁住这泱泱天朝。可她忘了,云殇岂是任人摆布的。”千寻嗤笑,“云殇不会傻得将大好河山拱手让给南理国。这种把戏,也就完颜梁这种蠢货会想得出来。却不知,身旁早有人下手。”   上官燕瞪大眸子,“少主的意思是……”   “早在完颜梁跟我见面之时,我便嗅到她身边的丫鬟身上,有很浅薄的麝香之气,寻常人根本闻不出来。完颜梁陪嫁的丫鬟尚且被算计,何况偌大的十三王府,谁知道别人还有什么招数。”千寻轻叹一声。   孩子虽然是无辜的,但……作的是云殇,这孽轮不到她头上。   “所以少主祝十三王爷,一人天下。”上官燕恍然大悟。   千寻笑了笑,不语。   长此下去,心只会越来越孤独。   自古高处不胜寒,能盘踞在最高点的,唯独一人。   坐拥天下,无人可分享,要来何用?   不过,是不是云殇算计完颜梁,千寻也没有证据。   只是如此猜测罢了!   不过依照云殇未雨绸缪的性子,完颜梁的孩子能生下来的几率确实少之又少。除非云殇良心发现,意识到自己是个父亲。   然则未出生的孩子,又不是寄养在云殇的肚子里,如何能懂得十月怀胎的辛苦与付出。   铁石心肠的人,如何会痛?   应无求缓步走进来,浅浅行了礼,“夫人,折子送去了。”   “现在看上去是云殇占了上风,与南理国成功联手。但只要孩子没有呱呱落地,一切都胜负难分。”千寻深吸一口气,“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扳回一局。”   “夫人是指……”应无求愣住。   孩子只要没生下来,就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威胁,而那份折子的效用便尚未可知。   “在爷回来前夕,我要去漠北一趟。”千寻垂下眉睫,“无论如何,我都会去。”   应无求犹豫了一下,“大人不会允准的。”   “所以……我不会等他回来。”千寻苦笑,“就当我食言!宁可生离,也好过死别。”   “少主在哪,燕儿就在哪!”上官燕上前一步。   千寻意味深长的望着应无求,却见他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随即避开了与千寻的视线对撞。   见状,千寻无奈的摇头,继而看了一眼大义凛然的上官燕,“此去凶险异常,听闻漠北多蛮夷,大小城镇皆各自为政,情况甚是复杂。燕儿你要想好,保不齐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应无求的瞳仁缩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上官燕摇头,“燕儿此心此身都是少主的,绝不会离开少主半步。”   轻叹一声,千寻颔首,“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音落,千寻走回案前,照旧翻看着她的折子。   再抬头的时候,却见上官燕垂下了眉睫,而应无求只是扭头盯着上官燕,谁都没有说话。这一番肃静,让千寻觉得有些头疼。   上官燕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呆司坑技。   南理国的那份折子上呈皇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朝堂上争论不休。早年云辰风活着,那这皇长孙的位置自然是无人可以取代。   如今皇子皆诛,剩下云殇一人独大。   把云殇的长子送去南理国立为储君,大有作为质子之嫌。   所以朝堂上分为两派:一方赞成立储,如此一来,等到皇长孙长大继承南理国的皇位,势必能将南理国纳入天朝的国土。另一方却极力反对,将天朝的皇长孙送去南理国立为储君,大有向南理国称臣的屈辱。   何况天朝皇室本就人丁凋零,岂可再送走皇长孙。   这般言语,间接就将话题转移到立云殇为太子的事情上。   国无皇子,独老十三一人!   这是迟早的事,然皇帝迟迟不肯下旨罢了。   见皇帝坐在龙椅上犹豫不决,赵玉德低声道,“皇上大喜,锦衣卫既肯将这折子送来,证明指挥使还是存了几分心思的。指挥使大人丧子,而皇长孙终归是十三王爷的儿子!皇上觉得呢?”   闻言,皇帝眉头微微挑起,“倒是有些道理。”   “皇上,贺王即将来京,这朝堂之事繁琐,您看是不是早些了结,免得贺王担忧。”赵玉德说得很轻。   皇帝扫一眼殿内众臣,拿起玉玺重重的压在了折子上,“准!” ☆、第267章 韩城一夜   一纸谕令下,南理国与天朝的关系瞬间变得何其为妙。当中输赢,谁能说得清楚?   这在天朝的历史上。将尚未出生的皇长孙送到别国立为储君,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消息传到南理国,南理国国君完颜穆已经开始筹备立储之事,就等着完颜梁生下儿子。世人皆笑,腹中子,谁知是儿是女。   却不知,肚子里的不管是男是女,完颜梁可以生下来的,只能是儿子。   书房内,云殇临窗而立。手中握着那柄折扇,指尖轻轻拂过扇面上的字。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却不知荒芜了多少的过往曾经。   握着微凉的扇坠,云殇垂下眉睫,唇边依旧笑意清浅。   荒原走进门来,“王爷。”   “完颜穆可有说什么?”云殇保持着最初的临窗而立姿势。   “国君说。请王爷放心,坐拥天下,以王爷为尊。”荒原行了礼。   云殇轻嗤,“为尊?狼子野心。以何为尊?”   荒原蹙眉,“王爷既然知道,何必以身犯险?”   “岂不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云殇望着外头款步而来的完颜梁,唇边的笑意越发浓烈,“本王自有打算。这天朝的江山,没有本王的允准,谁也别想碰。”呆司见血。   荒原看了外头一眼,缓步退出门。   完颜梁走到云殇的身边。笑得温婉,却难改眼底的凌厉,“王爷大喜。皇上御笔批准,父王已经开始筹备事宜,到时候南理国的大军,任王爷差遣。”   云殇不说话,只是徐徐转身抱住她,将完颜梁塞进自己的怀中。   以下颚抵着她的额。也不叫她看见自己的表情变化,“有你们母子足以,旁的东西,顺其自然便是。”   “我必为王爷谋得万里河山,只愿王爷来日登高一呼,莫要抛却结发之情。”完颜梁深吸一口气,轻嗅他身上散发的淡淡茶香,只觉得心安。   “如何……舍得。”他开口,眼底却没有一丝情绪。   完颜梁笑着,“能与王爷携手一生,幸甚。”   “夫复何求。”云殇长长吐出一口气,没能道那一句:得妻如此!   妻,是唯一的。   只可惜……   此生难得心中之人。   蓦地,完颜梁的身子稍稍一震。   云殇低眉看她,“怎么了?”   “孩子踢我。”完颜梁面色微白,“这孩子如此淘气,定然是个儿子。”   “近日你总睡不安稳,委实太累,要多休息。”云殇淡淡的开口,眼底温润若三月暖阳。手,轻轻抚上完颜梁的肚子,云殇笑了笑,“是儿是女都好。”   完颜梁微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异样的潮红,“王爷喜欢便是。”   “青奴,送王妃回去。”云殇的手轻轻掠过她的眼角眉梢,“好好休息,不要随意走动。如今什么,都比不上你和孩子重要。”   “好。”完颜梁笑得腼腆。   曾经习惯了刀头舔血的女子,哪里经得起如此温柔的相待。   曾经的冷若霜寒之心,一旦被融化,就再也不复曾经。   女人之于爱情,如饮鸩止渴,含笑一饮而尽,置生死与度外,却无怨无悔。   青奴上前,搀了完颜梁,“王妃该喝安胎药了。”   完颜梁颔首,扭头望着云殇。   云殇笑了笑,“明儿个贺王入京,本王要出城相迎,你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怕是要折腾的。晚膳本王让人送回房,陪你一起吃。”   “好。”完颜梁这才走出门去。   及至完颜梁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云殇眼底的光终于渐渐冰凉。   “王爷,贺王之事……”荒原见着完颜梁离开,才重新站回云殇身边。   “早年郡主暴毙,贺王怀疑跟锦衣卫逃不脱干系,是故对锦衣卫一直都心存芥蒂。现下难得入朝,真当是恰到好时候。”云殇深吸一口气,“父皇与贺王也算是义结金兰的兄弟,虽然多年不见,但早年贺王救过父皇,所以这内中的关窍,委实不简单。”   荒原颔首,“只是贺王此人行事鲁莽,怕坏了王爷的大事。”   “莽夫才好。”云殇笑意清浅,“与聪明人斗智斗勇真当累的慌,与莽夫反倒轻易。让砚台去筹备迎接事宜,你派人继续盯着锦衣卫。”   闻言,荒原面色微恙,“王爷,早前派去盯着锦衣卫的探子,全部死于非命。只怕是……”   云殇眉睫微抬,“是吗?她果然是越来越像楼止了,连行事作风都越发相近。”   “如此,该怎么办?”荒原愣了愣。   “远远的盯着,退避三舍即是。”云殇拂袖而去。   荒原躬身,“是!”   贺王即将入京,十三王府开始筹备。   这头繁华如歌,韩城却依旧一片愁云惨雾。   这里,无人敢住,唯有一些流离失所的难民,实在是没地方可去,才能在此逗留。但一到夜里,韩城又成了一座死城。   空寂萧瑟,怪鸟齐鸣。   那盘旋在半空的秃鹫,还在幻想着多年前的那顿美餐,不肯离去。   阴冷的殿宇,有一抹黑影缓步而行。   所到之处,火台噗噗的点燃。   及至最高处,周遭恍如白昼。   玄色蟒袍,在火光中尽显奢靡,金丝银线,流光熠熠。腰间玉带响着清脆的玉器碰撞音,随着外头的风,慢慢晃动着。   华贵的皂靴踩在地上,有着清晰的脚步声。   一步一震慑,一步一威势。   火光中,墨色的披肩之上,红色血莲妖异绽放。无声无息,却邪魅至绝。   终于,他走上了台阶,站在了白玉靠椅之前。   转身,拂袖,玄袍翻飞。   长眉入鬓,飞扬的眼线诡谲恣意,幽邃的瞳仁没有半点光泽。若来自九幽地狱的魔,嗜杀阴戾,手握生杀,睥睨天下。   艳绝的唇,冷冽的挽起,鼻间轻哼一声。   顷刻间,黑压压的影子从四面八方如潮聚集,眨眼间齐刷刷跪在他的跟前,异口同声的齐呼,“参见大人。”   指节分明的手抚过鬓间散发,精致绝伦的五官在火光中凝着隔世霜冷。凤眸微挑,凝眸便是惊心。   试问天下,谁人如此不羁狂狷,除了当朝锦衣卫指挥使楼止,还能有谁。   一声冷哼,披肩翻飞的瞬间,早有暗卫躬身成凳,奉其安坐。   这里,是韩城。   也是从前锦衣卫来迎接完颜凉入京时的行宫正殿。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唯一改变的就是灰尘覆盖。   在这里,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者,谁也不敢抬头,不敢用力喘息。   “本座只要答案。”楼止眉梢微扬。   为首的黑衣暗卫快速上前跪在楼止脚下,“终于找到了,就在南理国宫中。”   “地点呢?”楼止若琴弦拨鸣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分明极为悦耳,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冰冷刺骨。   “有待寻查。”黑衣人垂头不语。   楼止挽唇,“这么说,还是没找到?”   “大人恕罪!”黑衣人的声音都在颤抖。   底下众人,谁也不敢吭声。   死寂一片,楼止却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鬓间散发,“鬼医去了南理国作甚?”   提着一口气,黑衣人急忙道,“鬼医悄无声息的入了南理国,去找国师阿朗克。后来有人飞鸽传书,他才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南理国回天朝。”   “飞鸽传书?”楼止眉头微蹙。   “是,那只鸽子很特别,冠羽上有一簇红羽。”黑衣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小白?   楼止冷笑两声,“本座留你们在此这么多年,你们却始终找不到本座要找的那个人。锦衣卫不养废物,你们该知道怎么办!”   “大人恕罪,已然有了眉目,属下等一定查出人被关在哪。”黑衣人急忙磕头。   一声低哼,楼止徐徐起身,“别让本座,再屠一次城。”   “是!”所有人斩钉截铁。   蓦地,楼止眉目微垂,“滚!”   音落,拂袖而行。   众人迅速分跪两侧,俯首不敢抬头。   他不紧不慢的走向外头,玄袍翻飞的瞬间,披肩上的金丝绣血莲在火光中妖异绽放,散发着蛊惑人心的震慑。   走出大殿的瞬间,身后的暗卫们如同夜里鹰隼,顷刻间飞窜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宛若从未出现过。   抬头望着弯月如钩,艳绝的唇角勾出邪魅的弧度。   凤眸凝着月华,泛着迷人的琉璃醉。   终于有了眉目,等到事情结束,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不远处有火光快速的朝这边移动,楼止站在那里笑得魅惑。脚下陡然散开涟漪般的气劲,身后的火台熄灭殆尽。   四下再次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喧嚣与脚步声纷至沓来,将行宫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楼止唇边的笑,越发浓烈。凤眸微挑,眸光幽邃,他站在那里,仿佛世间的一切繁华顷刻间都为他凝固静止。   外头,千里传音般的幽冷之音破风而来,“指挥使不远千里而来,我这厢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第268章 谁都别想留住他!   所有的火光聚集在殿外,却无人敢踏入半步。   不多时,便有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脚步声。是南理国独有的马靴落地的声音。   浓眉阔目,坚挺的鼻梁,那人一身狐裘走进门来。   他走到楼止跟前,花白的发,花白的眉,却是勾唇一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楼止慢条斯理的捋这袖子,修长的指尖拂过袖口的金丝镂空流云暗纹,“眼下这里是我天朝的地界,国师大人就不怕引起两国纷争吗?”   “天朝皇帝有旨。一旦十三王妃诞下皇长孙,便会立为南理国的储君。指挥使觉得,如此做法代表着什么?”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南理国的国师阿朗克。   换言之,也就是完颜梁的师父。   “那就恭喜了,完颜穆后继有人,真是可喜可贺。不过完颜穆造了那么多的孽。还没有断子绝孙,真是叫人惋惜。”楼止邪魅谩笑。   阿朗克也不动怒,却是低头嘲讽般的冷笑,“你这小子。真是嘴上一点都不留情。”   楼止凤眸轻挑,“有情才留情,无情自然要绝情。”   闻言,阿朗克眼底的光黯了少许。   “公主之事,你总该给个交代吧?”阿朗克敛了面上的笑意,“时隔多年,也该有个了结。”   “你们的消息倒是及时。”楼止蔑笑,“不过你确定这些人,能留得住本座?”   “我们盯着韩城已经很久了。虽然抓不住你的暗卫,可是你来了……自然是要大军出动的。”阿朗克深吸一口气,“当年韩城屠戮,你真是心狠手辣,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楼止挑眉斜睨他一眼,“那又如何?完颜凉就死在这里,而这里早已是一座死城。如今这是天朝的地界,本座就算束手就擒。你们敢拿吗?”   阿朗克点了点头,“天朝的指挥使,果然气度不凡。”   顿了顿,阿朗克苦笑两声,“国主有命,今日必须拿你回去。”   玄袍翻飞,楼止笑得邪魅,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上浮起一丝冷蔑,“那就拿出本事。也教本座看看,南理国的国师的如何了得。比之当年的孔翎和如今的鬼医,是否更上一层呢?”   蓦地,阿朗克脸上的表情霎时僵住,“谁都不准提她的名字!”   楼止嗤笑,“不提,便当没有发生过?可能吗?”   阿朗克的眸,霎时变得阴戾可怖,一声怒喝,“闭嘴!”   “不是想为完颜凉讨个公道吗?”楼止长袖轻拂,笑得邪魅恣意,“不妨一试。”   “师父,我来!”却听得凭空一声高喝,伴随着一道人影快速欺向楼止。   阿朗克一惊,“那木鲁,你不是对手!”   话未完,一个魁梧的男子已从半空落下,一掌击向楼止。   楼止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修长的指随意弹了一下肩头的散发,顷刻间流光戾气,锐不可当。   “那木鲁!”阿朗克顿时脚下移动,骤然欺身上前,一把扣住那木鲁的肩头,两人霎时凌空飞跃,足足退开丈余才算避开。   那指剑以惊人的力道骇然贯穿了身旁的墙,阿朗克甩开那木鲁,纵身飞身。掌风犀利而上,瞬时移形换影,已经逼近楼止。   凤眸骤然眯起,楼止眸光陡沉,抬手便回了阿朗克一掌。霎时平地风波起,狂风大作,撕裂夜空的寂静。   那木鲁心惊,急忙退开数丈远,衣袂被强大的掌力掀得拍在身上,发出“呼啦呼啦”的巨响。狂风之怒,连眼眸都睁不开。   只听得轰然巨响,楼止退后一步,阿朗克却连退三步。   抬头,两人各自面不改色伫立。   四目相对,阿朗克赞许的扯了唇,“华云道人的弟子,果然厉害。”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楼止轻飘飘的睨了阿朗克一眼,“虽然你的功夫较之本座还是差了很多,但也算是个人物。”   “你这臭小子的嘴,当真毒得很,看样子大师兄所言不虚。”阿朗克谩笑,“不过……你有如此能耐,我也就放心了。听说……”   说到这里,阿朗克犹豫了一下,声音略显暗哑,“你娶了师妹的女儿。”   楼止艳绝的唇浅浅勾起,“想喝喜酒,下辈子。”   “你!”阿朗克一怔,面色微冷,“你别太嚣张。”   “她是千寻,并非陌上一族,是故与你们谁都不相干。”楼止面不改色。   阿朗克眉微皱,“她……好吗?”   “没有你们干扰,她会活得更好。”楼止拂袖,款步朝着外头走去。   “故人相问,别无他意。”阿朗克轻叹一声。贞圣低号。   楼止斜睨他一眼,“你所谓的故人,都已长埋地下,如今何来的故人?所谓故人,就该故去,只该活在记忆里。”   阿朗克苦笑两声,肩胛处生疼。   他不得不承认,长江后浪推前浪,“有你保护她,我也放了心。只是希望她不会与她母亲一般,因为执念太深而回不了头。”   “她回不回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直在本座的手心。生或死,都只与本座一人相系。”他极为不屑的瞥了阿朗克师徒一眼,华贵的皂靴踩着空地上的沙石,缓步往外走。   “外头已被重重包围,你未必能出得去。”阿朗克站在他身后。   楼止翩然转身,笑得何其轻蔑嘲讽,“就那些酒囊饭袋,也想留住本座?若非本座刻意在此等你,你觉得还能见到本座一面?真是愚不可及。”   音落,但觉冷风拂面,一道黑影掠过半空,顷刻间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几乎无人能捕捉到这抹黑影掠过苍穹的踪迹。   快,实在太快。   连阿朗克都咋舌。   后生可畏!   也难怪楼止如此狂狷不羁,这样的功夫,确实鲜少有人能及。   “师父?任由他这样走了,我们如何向国主交代?”那木鲁焦灼上前。   阿朗克冷了眸,“交代?这辈子我向他交代的还少吗?交代交代交代!哼!”语罢,阿朗克怒然走出去。   外头火光摇曳,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阿朗克师徒走出来,却没有看见可疑人的身影,当下都猜测纷纷。   阿朗克冷哼,“都是废物,还不滚回去,尽给我丢人现眼!”   所有人都懵了,一时间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木鲁深吸一口气,“收兵!”   音落,所有人马上撤离韩城。   虽然这里没有天朝的军士驻扎,但这里始终都是天朝的地界。   当初在完颜梁入京之时便已经划定了界限,韩城如今归入天朝,他们擅入边境极为容易被当做两国开战的借口,当年的楼止不就是这样?   这才导致了天朝与南理国数年来兵戈不断,战火不熄。   翻身上马,阿朗克却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   一侧,那木鲁蹙眉,“师父是因为大师伯的缘故,才会纵了楼止?”   阿朗克摇头,“我虽敬重大师兄,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   “师父到底还是顾念着师叔的女儿。”那木鲁犹豫了一下,“只是国主那里……”   “让他自己去,哼……我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敢跟楼止动手?哼!我只恨自己当年闭关太久,否则师妹怎会死得那么惨?”阿朗克面色微白,“如今谁敢动她的女儿,就是与我为敌!”   “师父!”那木鲁心惊,急忙环顾四周,“慎言。”   “哼!我帮他教出了那样一个女儿,他还想怎样?”阿朗克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回去之后照实说就是。”   那木鲁颔首,“徒儿明白,那小师妹她……”   “还提那个逆徒?”阿朗克怒然直视那木鲁,“我教她功夫,原以为她与她父亲的心思是不同的,才想着让她有一技傍身,来日便是离开皇宫离开皇室也能谋一条生路。哪知每每在我闭关她便出去杀人,你竟还敢帮着她瞒我!若不是大师兄来找我,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养了一条白眼狼!”   “师父……”那木鲁垂下头,“所以大师伯动手的时候,师父觉得内疚,压根不还手。”   “还手?”阿朗克怒不可遏,“那什么脸去还手?圣手门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我恨不能大师兄直接一顿揍,打死我算了,免得成日看见你们这些个逆徒,气个半死!”   那木鲁面色微白,“请师父责罚。”   “责罚?你没见你大师伯指着我的鼻子骂吗?教不严师之惰!罚你,还不如罚我自己来得痛快!”阿朗克哼哼两声,风过鬓角,果然还有一些淤青残余。   可见当日千成下手,却是没有留情。   要知道当日完颜梁险些要了千寻的命,千成找到了阿朗克自然是来拼命的。   怎么可能手下留情!   这下手自然能有多狠,就有多狠。   马蹄声声,快速撤离韩城。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楼止玄袍迎风翻飞,笑得微冷。掌心有一张纸条,打开来,上头只写着两个字:活着。   深吸一口气,楼止看了看漆黑的夜。   一只鹰隼徘徊上空,久久不去。 ☆、第269章 我这个人这条命,你要还是不要?   鹰隼飞落,只一眼脚踝上的信件,楼止骤然腾空而去。   上书:夫人欲赴漠北。叩请速归。   应无求!   韩城距京城,千里之遥,马不停蹄也得数日。   千寻早已料到,楼止既然说是五日,那么按照折返的路程计算,最快的行程必得两天昼夜不歇的赶路。   黎明的光,哒哒的马蹄声。   可惜千寻听不见,看不见那一抹疾驰在归程路上的玄袍男子。   为你红衣换玄袍,有何惜?   为你墨发白如雪,有何惧?   千寻站在南北镇抚司的侧门。回头望着熟悉的一切。上官燕将行囊放在马背上,抿着唇轻唤了一声,“少主?”   羽睫微扬,千寻挽唇轻笑,“走吧!悄悄的,最好。”   应无求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夫人。还是等大人回来再做决定吧?万一大人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千寻笑了笑,“我留了一封信在书房,他会明白的。”语罢。千寻牵着马缰,“应大人,保重吧!此行不知结果为何,但愿还能回来。”   闻言,应无求俯首,“四下的探子,卑职皆已清理干净,想来不会有人知道夫人离京之事。”他扭头去看同样牵着马缰的上官燕,欲言又止。   “我去前面等。燕儿,你跟应大人好好说话。”千寻翻身上马,毫无预兆的策马而去。   “少主?”上官燕几欲去追,谁知却被应无求一把拽住了手腕,硬生生拽到僻静处。   四目相对,上官燕一怔,“你要作甚?放手!”   应无求咬着牙,“不放!”   上官燕蹙眉。今日的应无求这是怎么了?   到底哪里不对劲?   她想抽回手,却还是被他死死握住。   见状,上官燕挑眉,一身冷厉,“应无求,你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气。少主虽说要我与你好好说话,可是你到底要说什么?你我之间,能说什么?”   “说我……喜欢你。”应无求的声音一抖,竟然脱口而出。   上官燕眨了眨眼睛,“这有什么,我也喜欢你。大家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自然要守望相助,相互扶持的。”   应无求嘴角直抽抽,他都说得这样清楚了,奈何上官燕还是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他蹙眉,“我说的喜欢不是……不是你想的这种。”   “兄弟之情,我懂!”上官燕大义凛然,还在抽着自己的手,谁知应无求还是死死握住不放。她疑惑的挑眉看他,“放、放手!少主还在前面等着,应大人你……你放手!”贞圣吉巴。   应无求忽然将她拽入怀中,死死抱着不放。   上官燕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应无求,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或者病的不轻?”她用力推了他,试图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不知为何,对于这次他的拥抱,她竟没有以前被男儿轻薄的嫌恶感。   似乎……   他一把扣住她伸出的手,将她两只手的手腕双手握住。   下一刻,他忽然将上官燕抵在了墙壁上,义正词严,用一种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口吻一字一句道,“我说的喜欢,不是兄弟之情,不是同门之谊,是男女之爱。你懂不懂?”   上官燕蹙眉剜了他一眼,“应大人怕是醉了吧!一嘴的胡话!”   语罢,她想要挣开他的束缚。   哪知应无求却当了真,“我说真的。”   上官燕撇撇嘴,“我也说真的。”   闻言,应无求愣在那里,“难道你对我,一点都没有……没有心动过吗?”   “心动?”上官燕稍稍一怔,好似有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就是那种心头漏跳一拍的感觉。   从她救了他一次之后?   从他借醉吻了她之后?   还是看见他浑身是血的跪在针板处,身上三刀六洞的模样?   上官燕分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心里怪怪的,好似有块大石头压着,喘不上气,说不上来的纠结,而又有些舍不得。   这就是男女之爱?   她不懂!   因为从未经历过,也从未往这边想过。   那一刻,上官燕愣了半晌,还是没能回过神。   顶上的应无求,大口的喘着气,一张脸乍青乍白,面色甚是难看。   她看见他极为强烈的情绪起伏,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掌心微微泛着汗,上官燕道,“有话说话,先放手。”   “有没有?”应无求带着几分焦灼,几分期待。曾经错过一次,如果这一次上官燕真的去了漠北,就如同千寻所说,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漠北素来是凶险之地,否则楼止不会得知御寒决之后,也不肯派人去。   一则不想让千寻为自己犯险,二则也是因为漠北之行,确实是个没有把握的决定。   楼止,素来不会做无把握之事。   上官燕盯着他的脸,“我的心里只有少主,容不得旁的。”   “如果容得呢?”应无求揪了心的问。   “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上官燕抬手便是一掌挥去。   应无求偏是不躲,胸口硬生生的接下她的一掌,却让上官燕愣在了当场,“应冷面,你是疯的!”   说完,上官燕陡然提起真气,震开了应无求的束缚。   应无求不防备,连连退后数步才算站定,“夫人说得对,错过便是一生,我们只有一条命。我曾错过一次,可是这一次,我想要一个答案。”   上官燕转身便走。   “上官燕!”他厉喝一声,“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说清楚不许走!”   音落,他纵身落在她跟前,一掌拍在一侧的马屁股上,马儿受惊,霎时飞奔而去。   见状,上官燕顿时焦灼,“你这人真是……”   还不待她说完,应无求的脸瞬时在她的视线里放大。   她瞪大了眸子,唇上一热,一股热血顷刻间涌上脑门。清风居的事情,重新上演。措手不及,也是始料不及。   她看见应无求铁青的脸,看见他眼眸中,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她眨了眨眼睛,这种感觉似乎也并没有太……   太坏!   下一刻,她觉得腰上一紧,应无求已然扣住她的腰肢,那种力道似乎要将她的腰肢折断,要将她深深的嵌入他的怀中。   松开她,应无求盯着她的眸,“上官燕,我只问最后一次,我这个人这条命,你要还是不要?” ☆、第270章 贺王回京   千寻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沉沉的睡着了。   外头的雪依旧下着,越下越大。而且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长乐宫外头,雪积得足足一尺厚。   里头却是温暖如春,氤氲的檀香杳渺若佛堂庙宇。韵贵妃坐在案前,雍容华贵,气质天成。一身藏蓝色的素锦袍子,手中捻着一串上好的玛瑙佛祖,底部缀一颗白玉坠子。   发髻轻挽,虽然已经是四十开外,然则眉目间风韵不减,容颜俏丽不逊当年。   “子音怎么今日得闲入宫?”韵贵妃眉目微扬。这是她最得意的儿子,寄予了厚重的希望。   皇帝诸子,云殇最为稳重,才学最好,也是最让皇帝放心与称赞的。   虽然上头有太子等皇子,但十三皇子的名声在朝野内外都是极为中听的。皇帝曾赐云殇八个字:儒雅天资,温润如玉。   便如同云殇的性子。淡漠如茶,却生得好相貌,教天下多少女子一眼误终身。   子音本就是云殇的小字,除了皇帝与贵妃。寻常人是断不敢轻唤的。贞向引圾。   子音: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因云殇弹得一手的好琴,故而才得了皇帝赐予这样的小字。   云殇浅笑,“正因为下雪了,儿臣不放心母妃的身子,故而前来探视。”   韵贵妃笑着,“你呀。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说着,便朝着身旁的巧云道,“老十三惯会讨好本宫,可这脸上的颜色都写着呢!”   巧云极为善解人意,便微笑着颔首,“娘娘,王爷冒雪入宫,委实是对娘娘的一片心意。”   “母妃说笑了。儿臣并无此意。”云殇起身行礼。   “既然如此,留下陪母妃用午膳吧!”韵贵妃低柔道。   云殇不说话,依旧青衫明眸,嘴角笑意清浅。   见状,巧云含笑捶着韵贵妃的腿,“娘娘,您瞧着外头的雪愈发大了,雪路难行,等着王爷用了午膳,怕是就不用回府了。”   “这倒也是!本宫也不留你,子音你便去忙你的吧!”韵贵妃起身,眉目间依旧慈祥温润,母子两是一样的恬淡性子。   “多谢母妃,儿臣告退。”云殇行了礼,缓缓退出去。   他本就话不多,韵贵妃也知道自己儿子的秉性,与其母子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的,还不如让他去做该做的事。对于轻重缓急,她相信云殇有自己的考量。   见着云殇出去,韵贵妃才低头问道,“你妹妹的后事可都处置干净?”   “业已办妥,多谢娘娘挂怀,奴婢感激不尽。”巧云跪在那里,面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一如往常般的从容镇定。   轻叹一声,韵贵妃知道巧云惯来是个行事稳重之人,就算心里有痛,也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凡事,巧云都会办的妥妥当当,否则如何能年纪轻轻便成了韵贵妃宫中的一等大宫女。伺候贵妃跟前,绝非常人可以为之。   “随本宫去佛堂。”韵贵妃起身。   巧云搀起韵贵妃,缓步朝着内堂走去。   垂眉顺目,不见半分怨色。   云殇走出长乐宫,砚台快速的将披肩与他披上,撑着伞领着人浩浩荡荡的朝着琉璃阁去。砚台自然是知道的,他们家主子每每进宫,总要去瞧一瞧他的小丫头。   谁知他刚踏进琉璃阁的大门,便瞧见一抹黑影快速的从千寻房里出去,在回廊里拐个弯就消失了踪迹。   云殇陡然凝眸,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千寻房间。   推开门的瞬间,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房内空空荡荡,床褥上满是被撕裂的被絮,洁白的被絮被门口的风吹得四下飞舞。   云殇快步走到床前,一摸被褥,显然是被利刃穿透,床板上甚是还有被利刃刺穿的小孔。可见对方下手之狠,定然是要千寻死的。   心下一惊,眉目微臣,云殇陡然转身,“去找!”   没有血迹,要么尸体被带走,要么还有一线生机。   砚台急忙使唤了人四下找寻,丢了宫女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既然是十三王爷的吩咐,那就另当别论。何况丢的还是千寻,千寻救过云殇,此事人尽皆知。而云殇三年来一直处处照顾千寻,也是宫中之人有目共睹的。   都夸赞温润如玉的十三王爷,乃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误了多少的少女心!   然则找遍了整个宫闱,都没有找到千寻的影子。千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王爷,好似前不久有人看见是指挥使大人的车辇离宫,是不是……”旁人不知道,但砚台却是清楚的,当日云殇为了将千寻带出锦衣卫,与楼止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云殇蹙眉,“楼止?”   试问宫中,谁能将人不留痕迹的带走?除了楼止,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哼,看样子锦衣卫最近闲暇得很,连宫女的事情都开始上手。   只是那块血玉……   保不齐楼止察觉了什么,毕竟千寻身上的那个印记,委实是个祸害。千寻进了锦衣卫一趟,怕是逃不过楼止的眼睛。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楼止看出了端倪,那么接下来的日子,无论如何,楼止都不会轻易伤害千寻。   也许,也算因祸得福。   顿了顿,云殇拂袖,“都不必找了,拿着本王的拜帖告诉锦衣卫一声,就说宫里丢了人,让指挥使大人帮忙找。”   “爷的意思是?”砚台一愣。   “怎么丢的,就怎么找回来。”云殇转身离开。   出门时,南心恰好转回。她去了长乐宫,但是晚了一步,便又急急忙忙的回来。   “王爷。”南心喘着气,因为跑得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参见王爷。”   “千寻不见了,替本王留意着宫里。”云殇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的笑意。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那张始终保持微笑的容脸,永远是最具杀伤力的。   南心重重点头,死死握着手中的药盂,“是。”   目送云殇出门,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药盂,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喊出口。低眉望着药盂,南心欣慰的笑着,“那便下一次还他吧!”   南心走进房去,乍见这样的境况,当下傻了眼。   千寻……   上了车辇,云殇的马车徐徐朝着十三王府而去。   “爷,真的不必找了吗?”砚台在外头低低的问。   云殇单手扶额,手肘支在膝上,极度精致的眉睫微垂着,“让人留意【无心院】那边。”   “爷是觉得若指挥使大人带走了千寻姑娘,不会放在锦衣卫?”砚台的口吻带着几分质疑。   徐徐抬起头,云殇冷了眉,“你问得太多了!”   外头砚台声音一紧,“奴才该死!”   “回府!”云殇合上眉目,遮去所有的眸色。 ☆、第271章 救了小世子   千寻凌空飞踏,快速落在马车前,两手骤然勒住马缰。   然而受惊的马儿岂是这般容易被勒住。已然发了狂的往前冲。缰绳瞬时断裂,马车直接冲向百姓。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燕纵身飞跃,徒手扯下酒楼茶肆门前的布帘,凭空旋拧,顿作一条捆绳。身子飞速随马车而奔,布帘一头拴住马脖子,另一头被上官燕快速丢给千寻。   只听得萧萧马鸣,马蹄高高抬起,马套绷断,马车瞬时侧翻在地。总算停止了一切的疯狂。千寻一个咕噜滚在地上,避开了所有的撞击,总算平安无事。   车子里的孩子哭得越发大声。千寻疯似的冲进马车内。   里头的中年女子因为马车侧翻而被撞晕过去,怀中的孩子嗷嗷大哭。   心头的那根弦不经意的绷断,千寻跪在那里,小心翼翼的抱起那孩子。那孩子长得极好,小小的面容,却已经足见清秀俊容。晶莹的泪珠子如同海里的珍珠。教人迷了眸,乱了心。   “乖,没事了。”千寻抱着孩子低低的开口。   说也奇怪,那孩子方才还哭得厉害,此刻却安静了下来。   千寻红着眼眶将孩子抱出马车,阳光极好,她下意识的背对着太阳,遮蔽这样刺眼的光。怀里的孩子,扑腾的小手。   她不自觉的伸手,抚过孩子娇嫩的脸庞。   听说,贺王之子满月有余,若她的孩子或者,也该有这么大了。   心,疼得无以复加。   孩子稚嫩的小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指尖。一如当日她刚刚生下孩子的那刻。   可是,失去的再也回不来。   “少主?”上官燕快速奔来。“伤着没有?”   千寻摇头,视线始终落在怀中的襁褓之中。   上官燕的眸光缩了一下,“少主……他不是小小主,你别难过,你跟姑爷以后还会有的。”   “我不难过。”千寻深吸一口气,“孩子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   沈均和云殇快速跑来,云殇乍见千寻的那一刻,面色稍稍一颤,“阿寻,怎么是你?”   千寻敛了面色,嘴角微扬,“长街十里,我为何不能来?”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云殇的视线落在千寻怀中的孩子身上,“这是皇叔的老来子,还要多谢你施以援手。”贞系有号。   沈均眯起危险的眸子,“你就是千寻?”   上官燕刚要上前,却被千寻一个眼神镇住,默不作声的退到一旁。   千寻抱着孩子上前一步,“千寻参见贺王爷。”   “好身手,不愧楼止的女人。”沈均冷笑两声,随即朝着身后的奴才道,“把小世子带回来。”   一个嬷嬷上前,朝着千寻行了礼,伸手去抱孩子。   不知为何,千寻只觉得心中不舍。   低眉望着可爱的孩子,那种不知名的情愫在身体里不断的滋长蔓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那孩子,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孩子攥着她的手指不放,稚嫩的脸,稚嫩的小手,依稀恍如一梦中。   那嬷嬷抱走孩子的时候,那孩子突然就哭了,哭声阵阵教人心疼不已。   千寻望着那嬷嬷快速离开的背影,心里揪着疼。   她本该,也有这样一个孩子的。   可是后来……   就这样没了,被人埋在了黄土之下。   再也回不来。   “少主?”上官燕自然知道千寻因为丧子,所以打心底里存着对孩子的那种不舍。然则女子的天性,又如何能泯灭?   这种伤,一辈子都好不了。   千寻深吸一口气,“没事。”   沈均笑得有些古怪,“看得出,你很喜欢孩子。”   “阿寻?”云殇眸色微恙,“你没事吧?”   “我很好。”当着贺王的面,千寻自然也不会做那种自降身份的事。云淡风轻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平静得出奇,“贺王远道而来,却教您受惊,失礼了。”   语罢,千寻退后一步,“千寻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慢着。”沈均却突然叫住转身欲走的千寻。   御林军迅速的控制了局面,将百姓悉数都驱散,空荡荡的街面上,千寻站在阳光里,一身的从容镇定。   徐徐转身,千寻剑眉微蹙,“不知贺王爷还有何吩咐?”   沈均望着千寻如雪白发,嘴角笑意微凉,“楼止不在京中?”   千寻嫣然一笑,“南北镇抚司还在。”   闻言,沈均稍稍一怔,“你确是个聪明的。”说完,扭头别有所思的望着云殇,“只是可惜了!”   “多谢贺王爷谬赞,得失自在人心。”千寻含笑,“告辞!”   语罢,转身便走。   上官燕冷睨云殇与贺王一眼,极为戒备的跟上千寻的脚步。   虽然他们打着官腔,上官燕听不太懂,可是敢在千寻心头撒盐的,上官燕都会记得一清二楚。来日,总要还。   千寻与上官燕迅速消失在巷子里。   “想不到锦衣卫百户长,楼止的女人,却是个白发红颜。”沈均笑得何其嘲讽。   云殇垂落眉睫,“发为谁白,多奈何。”   “成大事者,最忌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沈均扭头望着被重新拾掇起来的马车。   “皇叔请上侄儿的马车。”云殇轻叹一声。   闻言,沈均睨了云殇一眼,而后走向云殇的马车,“听闻王妃有孕,如今已经立为南理国的储君,将来在这朝堂之上,你可呼风唤雨。”   云殇笑了笑,温润如斯,“若得伊人顾,天下亦可抛。”   沈均扭头去看云殇一贯淡漠如茶的表情,眼底的光又沉冷了几分。   一场纷乱,终于消弭于无形。   千寻领着上官燕火速出了城门,不作一丝一毫的停留。   贺王沈均入得行宫,云殇则小坐片刻,便回了十三王府。   偌大的行宫,奢华至极。   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红砖绿瓦,沈均眼底的光冷了少许,“来人。”   随侍孤弋快步上前,“王爷。”   “派人去盯着千寻。”沈均冷笑两声,“若得恰当时机,杀了她。”   孤弋一怔,“可是十三皇子那里……”   沈均陡然剜了孤弋一眼,“老十三心慈手软,不代表本王也会心慈手软。他对千寻有情那是他的是,本王现下要做的,就是让楼止痛苦一辈子。千寻一头白发,楼止尚且留着她,可见是真的对她动了心思的。没有什么,比杀了楼止心上之人更教人痛快。”   闻言,孤弋颔首,“属下明白!”   “别教老十三知道。”沈均低喝,“这一次,本王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个清楚!”   孤弋点了点头,“属下即刻派人去办。”   “对了,孩子怎么样?”沈均敛了眸,浓眉微蹙。   “无碍,只是受了惊,一直啼哭不已。”孤弋垂头回答。   深吸一口气,沈均望着空旷的天,“哭一哭也是好的。”   音落,孤弋抽身退去。   墙外,荒原快速离开,不多时便踏入了云殇的书房。   云殇正当执笔描绘,案上的白纸,还是那个没有面孔的女子。音容相貌也不知是谁,只是清晰可见曼妙的身段,一袭轻纱若九天来客。   听着响声,他也没有抬头,只是挽唇道,“如何?”   “如王爷所料,贺王欲对指挥使夫人下手。”荒原行了礼回答。   手中的笔显然迟疑了一下,云殇轻叹一声,“贺王太着急了,却不知触了楼止的霉头,会有怎样的下场。”   荒原怔了怔,“那该如何是好?”   “不必打草惊蛇,派人跟着阿寻,莫要教贺王的人伤了她。”云殇轻描淡写的开口,顿了顿,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这才抬头道,“她们会去哪?”   “探子说,看见她们出城了。”荒原蹙眉。   出城?   云殇放下手中的笔,缓步走下案来,最后停驻在窗口,举目远眺窗外的蓝天白云。出城会去哪里?   “楼止还没回来,她怎么会出城呢?”云殇呢喃自语。   手,轻轻拂过窗棂上的木条框。   蓦地,云殇的眉睫陡然扬起,“难道是为了流兰石?”   荒原愣住,“王爷是指失踪十多年的流兰石?那不是已经随国公府覆灭而消失无踪了吗?众人猜测,已经毁于国公府大火。”   云殇不说话,只是苦笑两声。   指尖,轻轻敲击这窗棂,良久才扭头望着荒原,“如果她真的是去取流兰石,那么势必会去漠北。拦住她!”   荒原颔首,“属下明白!只是她身边的上官燕,确实不好对付。”   “不惜一切。”云殇加重了口吻。   深吸一口气,荒原重重点头,“是!”音落,大步流星走出们去。   漠北……   曾经的沙漠帝国,如今的一盘散沙,是世上最纷乱的地方。五大部落各自为政,不断厮杀争夺绿洲与土地。牛羊和女人可随意贩卖,随处可见强取豪夺,金钱与势力在这里得到了最大的价值体现。   打开案上的盒子,上头摆放这那柄折扇。   云殇面无表情的打开折扇,抚着上头绢绣的字体。   如今,何来的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都不过一场黄粱一场梦。   他的掌心托起那精致的扇坠,流光熠熠。   眼角眉梢掠过一丝冷冽,他不会忘记,御寒决的最后一味药,便是流兰石。   所以这么说……若千寻真的去漠北,那就证明她跟楼止的毒……解得并不彻底,否则千寻不会只身奔赴,而不等楼止归来。   唇角微微扬起,云殇冷笑两声,死死盯着那柄折扇。 ☆、第272章 不许人间空白头   离京城越来越远的时候,千寻回头去看那远去的巍峨繁华。多少记忆都寄存在那个四方城里,爱恨离愁。悲欢离合。   “少主?”上官燕轻唤。   千寻勒住马缰,释然一笑,“燕儿,我无悔。”   “如是。”上官燕郑重其事。   扬起唇角,千寻笑了笑,“若得漠北归,我许你一场盛世婚礼。”   上官燕撇撇嘴,“谁说我要嫁给他?”贞系贞划。   千寻一笑置之,快马奔驰。   低眉,笑了笑,上官燕随即策马追去。   殊不知。身后两条尾巴一前一后的紧随。   真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入夜的时候,千寻与上官燕寻了一个破落的土地庙,好歹头上顶着屋瓦。不至于睡在露天。靠在墙壁上,听着不远处的窗户,因为破旧,而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生锈的户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千寻盯着那破碎的窗户纸,心里却想着楼止的脸。   他答应过她。五日必回。   如今也该在归程。   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个策马狂奔的男子,一场丧子之痛,他将玄袍换红袍。以往,他只在染血之前才会身着玄袍。   她始终未来得及问,红袍妖娆,何以换上暗沉的玄袍。   沉默在黑暗中,真的好吗?   如何救赎,那颗为了彼此而难以自拔的心?   风过耳畔,那是谁的轻声低吟。   漠北……   在天朝人的眼里,漠北是穷凶极恶的地方,那里的人蛮横嗜杀,毫无半点情义。   不过那又怎样,明日过了分水岭,她们抄近路出关。最后直抵漠北,就不必一道道关卡过去。还能节省时间路程。   只是分水岭山路陡峭难行,道路狭窄,只得一人一马踽踽而行,行路必须格外小心。   恰如蜀道,难如上青天。   过了分水岭,就好办了。   黎明的光,带着微凉,带着马蹄声声奔驰而来。   千里之遥,累死好几匹千里良驹,只为赶回来,阻止那个疯狂而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女子。可惜,到底还是晚了。   玄袍翻飞,楼止飞身落马。   长袖轻拂,冷然立于南北镇抚司门前。   里里外外的锦衣卫齐刷刷跪地,高声,“参见大人!”   应无求扑通跪在楼止跟前,却没有抬头,“大人终于归来,只是大人晚了一步,昨日夫人便已经……走了。”   “废物!”楼止怒然。   脚下陡然戾气沸腾,霎时若光晕涟漪,将周旁的一切人或物,悉数震飞出去。   应无求的身子亦被震出去,狠狠撞在廊柱处,重重落地。   嘴角一口鲜血溢出,好在他用真气护体,虽然伤着,却没有伤到要害。   “大人。”应无求勉力撑起身子,以最快的速度回跪在楼止跟前,“夫人留了一封信在书房,临行前特意交代,务必请大人亲启。”   话音未落,但觉冷风拂过,早已没了楼止的身影。   书房内,一封书信静静躺在桌案上。   站在门口,楼止缓步迈入,一眼便看见那书信,上头压着一颗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修长的指尖,轻轻拾起那颗红豆,所有的愤怒顷刻间消散大半。精致的五官,慢慢溢开一丝浅淡的微凉颜色。凤眸轻挑,黑鸦羽般的睫毛缓缓垂落,不叫任何人看见他眼底的情绪波动。   书信上头,绢绣的字体清晰可见。   写的是:夫君亲启。   那字体如她一般,宛若凝着难以消磨的执念。   楼止捏了红豆在掌心,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书信。   一缕墨香徐徐传出,教人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他望着,信件上熟悉的字体,少许的字体有墨汁晕开的痕迹。他能想象,当时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去留这样一番说辞与他告别。   她说:   茫茫沧海得遇君,此生大幸。   芳华轻许一身伤,却得君怜,足矣。   不求富贵荣华,唯念与君举案齐眉。   君生,我亦生,长泪为君故,不惜误苍生。   莫念,莫追。   得之我命,自当归来与君携手共度。   失之我命,奈何桥边,抛却前世恩怨,静待来生红袖墨发,不许人间空白头。   北风霜冷,若为君顾,不肯轻易付性命。   命若一处,何惜死?情若至深,何惧远?生若共度,何肯误?惟愿此生与君同,不忍妆成无人赋!   爷,莫怒,莫杀,莫要迁罪任何人。   若真的想我了,只管抬头看。   今夕明月似旧年,千山万水亦共赏。   且将红豆比君心,年年岁岁长相念。   妻:千寻留字。   那一刻,楼止红了眼眶。   丧子,妻离,该经历的,他都经历了。   深吸一口气,低眉望着掌心的红豆。红豆虽小,执念已深。清晨的光稀稀落落的从涌入房内,是谁的心,痛彻心扉?   千寻固然是聪慧的,分明是前往漠北为他取药,却只字不提。可也是她这般什么都不说,只将这一腔爱恨离愁诉尽,偏叫人心痛如绞。   天下之重,性命之重,何如她一人来得重要?   捏紧掌心的红豆,楼止蹙眉。   微光下,他如璞玉雕琢的人儿,却因为这两日的不眠不休赶路,眉目间扬着美人般的倦意。黑鸦羽般的睫毛垂着,清浅的眸光有着教人无法捉摸的幽邃。负手而立,凤眸微挑望着遥远的天际。   应无求跪在外头。   事实上,所有的锦衣卫都跪在外头。   每次千寻出事,都会有人死无全尸。   所有人都在等,等着楼止一声令下,一众人等被丢进刑狱。   楼止没说话,只是缓步走出了书房。   他有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脸上是那种带着少许厌倦的黯淡的倦意。玄袍在阳光下泛着金丝银线的流光,华贵的皂靴在这死寂般的回廊里不断的回响着,一声又一声,像极了远山国寺里的晨钟暮鼓,沉沉敲在人的心头。   “大人?”应无求低低的喊了一声。   浅浅吐出一口气,楼止眸光微冷,“备浴。”   应无求垂眸,如释重负,“是!”   大人,有些累了,却永远都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大人。   池水氤氲,独自沐浴。   温泉水滑,洗尽一身倦怠。   且将玄袍换旧袍,今颜依稀往日容。   红衣蟒袍在身,楼止终于走出了温泉池,修长的指尖轻轻掠过鬓间的散发,凤眸微挑,艳绝的唇浅浅勾起。若琴弦拨鸣的声音,幽然而起,“起吧!”   音落,早前跪地的锦衣卫众人,才算起身。   他没有下令格杀,而只是让所有人罚跪,早已是法外开恩头一遭。   睨一眼底下黑压压的一片,楼止冷笑两声,“各司其位,不得有误。”   “谢大人!”所有人再次行礼。   红衣蟒袍逶迤在地,华贵的皂靴缓步移过众人跟前。红袖卷风,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曼陀罗香气,和浅淡的薄荷清香。   “贺王来了?”楼止步入书房,却是懒洋洋的躺在了软榻上,一手支额半合上眉目养神。   “是,还有贺王的老来子。”应无求道。   眉睫陡然微颤,楼止蹙眉,斜睨应无求一眼,“老来子?”   “如今是名正言顺的贺王世子。”应无求颔首。   闻言,楼止也不作甚,只是冷笑两声。   应无求犹豫了一下,“大人,贺王来京,大抵会冲着早年的事情……”   “凭他是谁,也敢与本座对峙?”楼止嗤冷,“本座倒要看看,他想玩什么花样。”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应无求垂首,“当年贺王府小姐之事,只怕贺王也是有所察觉的。”   楼止合上眸,“明枪尚且不躲,何妨暗箭?察觉又能怎样?沈微兰已死,他还能死而复生?本座能让他当一个孤家寡人,也能让他当一个游魂野鬼。”   应无求会意,“属下明白!”   “派人去漠北接应,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出现在千寻跟前。”楼止漫不经心的开口,微光中,魅惑众生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属下业已准备妥当,只是漠北形势复杂,不知……”应无求迟疑了一下,“夫人很小心,是故属下不敢派人一路相随,只安排了暗哨。”   楼止拂袖,也不出声。   应无求自然是知道楼止的意思,不敢多说,退出了房间。   不多时,便有一道人影快速没入房内,无声无息的下跪,“参见大人!”   “宫里如何?”楼止不紧不慢的开口,依然闭着双眸。 ☆、第273章 拒接圣旨   黑色的紧身衣,遮脸布将一张脸遮去了大半。   那人行了礼起身,“贺王爷入宫。这两日与皇上同吃同住,共叙旧情。”   楼止红袖轻拂,凤眸微合,飞扬的眼线越发恣意狂狷,“旧情?哼,贺王那老东西,可是越发会做人了。”   “大人有何吩咐?”黑衣人俯首。   “盯着宫里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贺王。这段时间,本座尚有事情未完,不想节外生枝。”楼止凤眸轻挑,懒洋洋的开口。   “是!”黑衣人行了礼。纵身飞出窗外。   应无求快速进门,也不去看敞开的窗户,“大人?”   楼止清浅吐出一口气。修长的指尖轻轻抵在眉心,“贺王是自己来京还是受人指使?”   “探子说,见着有一人进出幽州,但不知是不是去通知贺王的。早年……早年的事情过后,暗哨一直监视着贺王府的一举一动。直到贺王府多年未有动静,幽州暗哨这才撤离了贺王府周边。”应无求道。   “谁?”楼止斜睨。   应无求深吸一口气。“宫中御林军统领,胡毅。”   楼止冷哼,“去查,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云殇的意思。”   “已经派人去核实,很快会有消息。”应无求自然是最了解楼止心思的,早已安排妥当。想了想,他又开了口,“不过……贺王进城之时出了点事。属下得知贺王马惊失控,所幸夫人出手,救了小世子,才免去世子受伤。”   “贺王见到了千寻?只怕那老东西又该不安分了,让赤部集体出发,务必追上千寻,若有差池。都不必回来。”想了想,楼止的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漫不经心的低哼,“交代你一件事,务必查得一清二楚。”   应无求一怔,“大人请吩咐。”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楼止凤眸微挑,艳绝的唇勾勒出妖艳的弧度,“去一趟幽州。”   闻言,应无求骤然抬头,愣在当场。   还不待应无求回应,外头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外头锦衣卫的膝盖扑通跪地的声音,“大人,宫里来人了。”   楼止冷哼一声,拂袖揽过一侧的墨狐大氅,凤眸合起,不予理睬。   见状,应无求蹙眉,急忙跨出门外,却看见赵玉德手执明黄色的圣旨走在回廊处。眸,微冷,应无求心头微怔,“赵公公?”   赵玉德见着是应无求,自然也是赔了笑脸,“应大人,别来无恙。杂家又来了,不知指挥使大人,可曾回来?”   说着,赵玉德故意翘首往应无求的身后探去。   应无求嗤笑一声,“宫里的消息委实也够快的,咱家大人前脚刚进门,公公后脚就来了,真是凑巧得很。”贞池助血。   闻言,赵玉德皮笑肉不笑,“皇上心系指挥使大人,自然是日夜惦念着。喏,你看皇上这不是刚刚下了旨,想着多时不见指挥使大人,还盼着见上一面。”   “只是大人身心俱乏,已经安睡,公公还是回禀皇上,改日再来。”能让圣旨改日的,怕也只有楼止一人。   赵玉德哪里会死心,竟也笑道,“杂家等着就是,什么时候指挥使大人醒了,杂家就什么时候宣读圣旨。应大人该知道,这圣旨既然出了皇宫,哪里再拿回去的道理。”   应无求晒笑,“赵公公好耐心,那就等着吧!”也不教人给备座椅,却是转身走回了书房内,将房门重新合上。   如此状况,便是瞎子也该明白应无求的意思。   没有楼止授意,应无求只是个千户,如何有胆抗旨。   及至回了房间,应无求敛去脸上的笑意,面容稍稍一紧,“大人,圣旨临门,皇上他……今儿个是十月初六,还有两天才是十月初八,皇上他大抵是想在初八之前与您……”   “人都在慕容陵里躺着,还记得那么清楚作甚?”楼止漫不经心的开口,“若真当觉得愧疚,莫不如去慕容陵里多植几株梅花,待到花落成泥,还能假惺惺的哭上一回。极好!”   应无求垂眸,“赵玉德便在门外,大人打算一直让他等着?”   “让他在外头宣完圣旨,马上滚!”楼止幽邃的眸,没有半点温度。   深吸一口气,应无求颔首,“明白!”   音落,只能再次走出门去。   乍见应无求出来,赵玉德急忙迎上去,“指挥使可是醒了?”   应无求拦了手,不教赵玉德进门,眼底的光有些犯冷,“赵公公若还想要这条命,便不必进去。你若觉得横着抬出锦衣卫极好,只管进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玉德心惊,面皮都变了。   “你我心知肚明,今儿是初六,还有两天便是初八。初八是什么日子,赵公公久居宫闱,难道还不够清楚?”应无求面色微冷。   赵玉德盯着手中的圣旨,“皇上有命,岂敢不从。应大人,咱都是当奴才的,自然该明白当奴才的难处。主子有命,奴才从命罢了!”   语罢,赵玉德轻叹一声。   应无求嗤笑,“我也不与公公为难。大人说了,公公可宣读完圣旨再走,如此也不算是办事不利。”   勉为其难的抽动嘴角,赵玉德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只好点了头。   宣读完毕,总比就这样带着圣旨回去好得多。   无可奈何,赵玉德只能在外头高声宣读着圣旨。   应无求侧耳,却没能听见屋内的一丝一毫动静。   皇帝的意思极为明显,说是大寿在即,素来知道楼止不喜赴宴,所以想在大寿之前让楼止入宫,便是共用一膳也是好的。   只是……   皇帝大寿乃是十月初九,也就是说,要先过了十月初八才行。   然则这个十月初八……   及至赵玉德合上了圣旨,始终没有楼止的半点答复。赵玉德轻叹着摇头,扭头望着应无求,“圣旨宣读完毕,然则指挥使大人并无半点回复,这让杂家如何回宫?”   应无求跪身行礼,“卑职替指挥使大人,谢主隆恩。”   赵玉德无奈的将圣旨交付给应无求,“烦劳应大人行个方便,还是让指挥使给杂家回个话。皇上那里,杂家委实不好交代。哪怕只言片语,都可以。”   接过圣旨,应无求嘲讽般的谩笑,“要大人入宫,除非他自愿,否则……难!”   “杂家也知不易,是否给个方便?”赵玉德只想要一个回复。   想了想,应无求才道,“大人说得很清楚,昔人已殁,如今已在慕容陵中躺着,若然内疚便去植几株梅树,待到落花成泥还能哭一哭。”   赵玉德张了张嘴,一脸的为难。   应无求道,“这便是回复,赵公公若是觉得可行,只管向皇上回复便是。”   “如此大逆不道,杂家岂敢……”话未说完,赵玉德一跺脚,转身便走。   要从楼止拿到一个明确的回复,委实太难。与其留下来自取其辱,还不如回去搪塞一下。初八的日子,到底也是皇帝避讳的。   否则不会在初八之前下圣旨。   楼止拒接圣旨,也不是一次两次,想来皇帝也是习以为常了。   目送赵玉德离去,应无求低眉望着手中的圣旨,不由的轻叹一声。年年此刻,一道圣旨召见入宫。年年此时,一道房门,避而不见。   有些伤,一辈子都好不了。   有些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有些事,一辈子都散不了。   慕容陵,高墙锁,无字墓碑香如故。   美人颜,终不见,换得清歌一声叹。   顷刻间,南北镇抚司内外寂静得如同地狱,所有的一切声响都消失在赵玉德离开的瞬间。这已经成了锦衣卫的惯例,无形的死气在高墙之内肆意游荡,多少奈何堪问谁?   这头噤若寒蝉,千寻却已经与上官燕策马上了分水岭。   分水岭,山路陡峭,一侧是高耸的岩壁,一侧是深渊万丈。   道路崎岖,只容的一人一马,一前一后的行进。   可谓凶险万分。   “少主小心。”上官燕走在前头,便是她武艺卓绝,也不敢轻易去看脚下的万丈深渊。那种一脚落空就万劫不复的惊惧,让人的心高高悬起。   千寻在后头,一手执着马缰,一手扶着粗糙的岩壁,不敢大意。   山上的风,回旋不去。   不时有顶上的秃鹫或山鹰掠过,鸟啸长空,惊起崖下悬松上的寒鸦一片,教人没来由阵阵心慌。   蓦地,前方的上官燕顿住了脚步,千寻一怔,“燕儿何事?”   却听得上官燕的血蔷薇出鞘之音,“少主小心,有埋伏!”   千寻眸色陡沉,随即扭头,视线越过身后的马匹,看见了黑压压的一队杀手。足足近十人左右,生生拦断了去路。   真可谓,前有狼后有虎。   深吸一口气,千寻深知山路崎岖,她们被夹在中央,处境极为不利。既然退无路,那么唯有勇往直前了。   千寻骤然飞身,稳稳落在上官燕身边,狭窄的山道上,狭路相逢谁者胜! ☆、第274章 狭路相逢,险中求   “少主,来者不善。”上官燕握紧了手中的血蔷薇。   千寻大拇指微弹,绣春刀出鞘。腕上一抖顿作嗡声鸣响。   狭窄的山道上,一刀一剑比肩而立。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千寻冷喝。   黑衣人前后拦截,却无人吭声。   只听得一声“杀”,便已经蜂拥而来。后头的马匹受惊,顿时朝着千寻和上官燕而来。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燕与千寻齐齐飞身,马儿从二人脚下疾驰而过,却被挡路的黑衣人砍杀当下。   马头滚落,两匹硕大的马儿被推落崖下。   这下子,双方算是彻底照面,再无障碍。   顷刻间。双方开始交手。   来的都是一些不要命的死士,招招致命,那种发狠的劲儿让千寻想起了十三王府的影卫。那种堪与锦衣卫暗卫的力量。同样的杀人不眨眼。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千寻飞身而起,手起刀落,一名黑衣人瞬时人头落地。   “取命之人!”为首的一声低喝,冷剑直抵千寻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燕持剑而来,腕上一抖。随即挑开对方的剑。一掌推去,随即将挡路的两名黑衣人震飞。   千寻也不甘示弱,“你们是不是十三王府的?”   对方嗤笑一声,却也不作答,照样一个接一个的扑上来。   山路原本崎岖,如此混战,更是险象环生。   上官燕与那名黑衣人激战半空,剑刃相击,火花四溅。千寻反手砍下围在周遭的黑衣人脑袋,焦灼的望着半空。   但见上官燕骇然推出一掌,瞬时与黑衣人掌面相接。   千寻陡然瞪大眸子,“燕儿小心!”   音未落,黑衣人却借着接了上官燕一掌的近距离时机,袖中瞬时洒出白色粉尘。   上官燕心惊,急忙闭气。   谁知便是这一空档。对方借力打力,一掌击中上官燕的肩头。   真气霎时溃散。上官燕只觉眼前被白色粉末遮得毫无视线,下一刻,身子如同折翅的燕子飞速往崖下坠去。   “燕儿!”   千寻一声喊,纵身跳下万丈悬崖。   耳畔冷风呼啸,眼前白雾迷茫。   上官燕借着模糊的视线,隐约可见那个白发女子疯一般的跟着跳下来。她听见千寻的呼喊,声声唤着“燕儿”,微弱的视线里,她看见千寻白发三千随风飞舞。   终于,手上一紧,已被千寻一把拽住了双手,上官燕顿时鼻子一酸,“少主!”   千寻直接将上官燕拽入怀中,腕上一抖,霎时软钢丝自袖中射出,迅速缠住了崖边滋长的矮脚松。   一咬牙,千寻拽着上官燕重重撞在了崖壁处,身上的骨骼被撞得咯咯作响,所幸已经停止了下坠的悲剧。   一根软钢丝,两人被悬挂在崖下。   上头传来微弱的交战之声。   千寻抬头?她们已经跳下了悬崖,怎么上面还有打斗声?   “燕儿你怎样?”千寻低眉,“是石灰粉!千万别揉眼睛,否则这双眼睛,就保不住了。”   上官燕点点头,“明白。”   “还能提得上气吗?”千寻咬着牙,软钢丝缠着那棵矮脚松,沙石不断的从上头崩落,可见矮脚松根本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可以!”上官燕道,“少主你只管开口,燕儿跟你一起发劲。”   “好!”千寻深吸一口气,“上!”   音落,千寻狠拽矮脚松,借着软钢丝带来的拉拽之力。二人的脚快速踩着崖壁,借力使力,身子迅速往上升。   矮脚松哗然坠落深渊,很快便没了踪迹。   终于,脚下一软,千寻与上官燕双双落回山道上。   两人大口喘着气,方才好险。   若不是当初赖笙歌送的软钢丝护腕,只怕此刻,她们已经摔得粉身碎骨。   蓦地,千寻愣在那里,“怎么……”   “少主?发生何事?”上官燕闭着眼眸,因为是石灰粉,若是强行睁眼,眼球就会被灼伤,保不齐会成为瞎子。   “都死了。”千寻环顾四周,所有的黑衣人都被斩杀殆尽,鲜血染红了山道。   上官燕一怔,“什么?是谁?”   千寻摇头,“不知道。”   语罢,俯身开始检查黑衣人的尸体。   在黑衣人的身上,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可用之物。千寻摊开黑衣人的手掌,虎口处有厚厚的茧子,掌心也是。   脱了黑衣人的靴子,千寻清晰的看见黑衣人脚背上的勒痕,还有脚掌上的茧子。这些,除非常年骑马,才会造成这样的痕迹。   可是这致命伤……杀人的手法倒与当日的赤部暗卫极为相似,但这伤口的成形,以及利器造成的伤口粗细,却并非绣春刀所为。   这是刻意为之?还是……   “左手虎口有勒痕,右手只有掌心有茧。该不会是骑兵吧?”千寻呢喃自语,“难不成追杀我们的,是军中之人?”   上官燕一怔,“骑兵?听说贺王手中,握有一支精锐骑兵。而今贺王刚刚入京,我们便被追杀,是否跟他有关?”   千寻蹙眉,“我与贺王无冤无仇,他为何追杀我?”   “贺王之女,早年原是许给姑爷的,后来暴毙才不了了之。但也是因此,贺王再也不曾回来京城,而是请旨去了幽州,做个守城之主。”上官燕道,“陌上无双当时提及,说此事十有八九跟姑爷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郡主沈微兰?”千寻剑眉微挑,“此事我在宫中倒也有所耳闻。”   上官燕颔首,“那少主,现下怎么办?”   “不管谁要杀我,谁又要救我,如今先洗干净你脸上的石灰粉再说。”千寻深吸一口气,事有轻重缓急。与其追究这些没根没据的,还不如先处理眼前的事情要紧。   闻言,上官燕点了点头,“多谢少主救命之恩。”   “我欠你几条命,我自己都数不清。这样也好,你我也算生死之交,以后莫提什么恩不恩的。你不欠我,不欠任何人的,从来都没有。”千寻搀起上官燕,缓步朝着前头走去。   如今没了马匹,只能徒步而行。   远远的,锦衣卫赤部暗卫躲在崖壁后头,谁也不敢吱声。   所幸他们赶来得及时,否则千寻与上官燕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上官燕武功再高,奈何没有心计,是故便兵不厌诈的苦头。   千寻纵然心思聪慧,奈何武功方面,到底也是不到家的。   赤部暗卫只能远远的跟着,应无求吩咐,不可败露行踪。   及至所有人都往山下而去,荒原才领着人从隐蔽的角落里走出来。身后,五名十三王府的影卫面面相觑,“主子吩咐,不许任何人伤了指挥使夫人,何以总卫大人不许我们出手?”   荒原垂眉顺目,手中握着冰凉的鸠摩剑,“时机未到。”   “那为何她们坠崖,总卫大人还不肯施以援手?”影卫们不解。   要知道,荒原的行径与影卫们接到的命令相左。如果不是锦衣卫赤部出手,也许千寻和上官燕真的会死。   “指挥使夫人若是死了,锦衣卫指挥使早晚也会死。锦衣卫大军群龙无首,王爷大事可成。”荒原不紧不慢的开口。   影卫心惊,“你敢违背王爷的命令?”   荒原依然半垂着头,“当初韩池就是因为违背了王爷的命令,被我亲手处决。”语罢,他终于抬起了貌似极为沉重的眼皮,“所以……无需你们提醒。”   “十三王府,不允许背叛。”这是身为影卫熟知的第一道守则。   “我是总卫,比你们更清楚。”荒原幽幽然转身扫过这五名影卫,“当日韩池最大的错,就是太蠢,做得不够干净。”   影卫们冷然,眸光利利而极不服气。贞池叉号。   深吸一口气,荒原眼底的光有些微恙的涟漪,“恐怕你们早就想要将我取而代之。”   闻言,影卫们嗤笑着。   荒原迈开步子,越过他们身侧。   蓦地,眸光陡沉,霎时杀气毕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光骤然闪过,闻得鸠摩剑出鞘的声响。   五名影卫甚至于来不及发出闷响,便已经齐刷刷倒地。   荒原的胳膊缓缓垂下,鲜血沿着鸠摩剑的剑锋徐徐而下,自剑尖滴落。眸,霜冷无温,“我说过,韩池最大的错,就是不懂得灭口。”   音落,他低眉看着手中的鸠摩剑。   顷刻间鸠摩剑将剑身上的血液悉数汲取,瞬间寒光乍现,剑锋越发的凌厉锐利。   若无其事的收剑归鞘,荒原转身返回。   知道的都死了,还会有谁指证他违背云殇的命令?   所幸分水岭脚下有几户人家,千寻搀了上官燕进了一户人家,问这人家的主人讨了一些菜油,将上官燕脸上的石灰粉悉数洗去。   好在,上官燕的眼睛无碍。   “如何?”千寻忙问。   上官燕点了点头,“能看见。”   “那便最好。”千寻深吸一口气,“只可惜,我们没了马,还不知能走多远。”盘缠都在马背上,如今……马丢了,徒步去漠北,显然是不现实的。   “少主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上官燕抿着唇,自叹自己武艺不精。   辞别了家主,千寻想着,一路出关的道上,希望有个折中的法子,弄两匹马才是。   谁知走出篱笆院,便瞧见了外头的大树底下,栓着两匹马,鞍上挂着两个行囊。千寻走过去,俯身去看马蹄,上头是锦衣卫专用的马蹄铁。   “少主?”上官燕一怔。   千寻起身一笑,“有现成的,极好!”   音落,千寻上马,睨了上官燕一眼,疾驰而去。 ☆、第275章 春燕衔泥,何时归?   曙光中,鹰隼从天而降,脚踝上系着一根柳枝。   上头附着赤部传来的消息:一切顺遂。折柳出关。   楼止临窗而立,红衣蟒袍不改妖娆之色。指尖轻轻夹着那根柳条,柳叶落尽,唯有萧瑟尚存,却还是残留着属于她的气息和温度。   他可以想象,她离开天朝地界的时候,抱着怎样的心思折下这支柳。   与君今夕离别意,惟愿他日柳成荫。   定不负相思意,当归。   除了细软,她什么都没带走,唯独带走了赖笙歌的软钢丝护腕。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不知能不能回来,何况旁人。   她说,莫追。   他懂。不追。   只是心随她去,又如何?   锦衣卫在外头等候,今儿个是初八,诸事不宜。   奢华备至的马车在外头等着,楼止面无表情的走出去,金丝绣蟒纹的红色袍子在阳光中淌着妖艳的流光。宛若他艳绝的唇,挽出邪魅恣意的弧度,却是冷到极点。   马车徐徐朝着皇宫而去,却并非去前殿,也并非去后宫,而是去了无极宫东面的宫殿。那是一座清新雅致的殿宇,无人看守,却也无人敢踏入半步。   红衣蟒袍,立于宫门前,楼止抬头去看那高悬的匾额,上头写着苍遒有力的“春燕衔泥宫”五个字。   尘封的宫门没有上着锁,十多年来从未打开过。   纵身轻跃,轻然落在墙内。   满园的梅树疏疏落落,无人修剪,早已荒废得不成样子。枝桠相互交错。树根底下,枯黄的蔓草遍地滋长。   院中央。精致的八角玲珑亭,凄凉伫立。   曾经,这里何等繁华。   尽整个皇宫,不许植梅,独独许了这里满园的梅香。   走在荒废的回廊里,红衣逶迤,金丝蟒纹在阳光下,显出瑟瑟寒意。他便走在那回廊里,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慢,极缓……   精致的小桥流水,如今早已池水干涸,桥木枯朽。   历经岁月变迁,风霜洗礼,再不复旧时模样。   是谁说,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死去的人?枯木何逢春?   深吸一口气,楼止站在偌大的寝殿之前,抬起手的微微的颤动,几次抬起几次放下。终于,他缩回了手。   就让所有的所有,都尘封吧!   不该出现的,就随风去!   转身,望着四四方方的墙,若囚笼一般,曾经囚禁那个风华正茂的女子一生。她是那样的绝世独立,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明眸皓齿何处在?遗世笑,红颜枯骨尽飞灰。 贞池休血。   墙外,赵玉德快速转身朝着无极宫而去。   宫内,皇帝正站在殿内,攥紧了拳头。   “皇上。”赵玉德急忙行礼。   “如何?”皇帝有些心慌意乱,“进去了?”   “是,一如往年,不曾改变。”赵玉德俯首回答,“一人独进。”   皇帝轻叹一声,快步走到殿前,站在那里眺望着远处的宫墙。雪白的墙,白得刺眼,不同于宫中的任何建筑的红。   所以那里也被宫人们成为,白燕宫。   可惜岁月侵蚀,外头虽然依旧白得刺眼,内里早已泛黄。   “皇上?”赵玉德上前道,“年年如此,皇上还是放宽心吧!”   皇帝不为所动,只是定定的望着不远处的白泥墙,眼底的光泛着痛楚,“这么多年了,他又何曾放下?”   若然放得下,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今儿个是初八……   那慕容陵里的梅,还未来得及开。   飞身离开“春燕衔泥宫”的时候,楼止没有回头。是谁说的,永远都不要回头?不要回头有多难,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懂,活着的人却是永生的痛。   “指挥使好兴致,喜欢一人在墙头窜来窜去?”沈均站在墙下,别有深意的笑着,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楼止绝世倾城的脸。   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捋着鬓间的散发,楼止转身看他,阳光落下,蟠龙官帽上的血色宝石散发着耀眼夺目的红光。映入楼止的眸中,形成夺魄摄魂的妖异精芒。   艳绝的唇,浅浅勾起,他笑得邪魅狂狷,“贺王好惬意,喜欢扒墙根。”   “凑巧。”沈均冷笑。   楼止低哼,“所谓无巧不成书,贺王能凑得出这么多的巧,想必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贺王府书房内的书,都该堆积如山才是!”   此话一出,沈均面色陡沉。   论才学,他这个异性王肚子里的墨水,委实少得可怜。   他不过是凭着救驾之功才能做上异性王,是故……   楼止的话素来就是软刀子,哪疼就往哪戳。   “你!”沈均愠色,“指挥使的话,真是越来越……”   “不过实话实说,不必客气。”楼止拂袖转身。   却听得身后的沈均一声笑,“指挥使为何急着走?是怕本王戳穿不该说白的真相?还是觉得此处是你的伤心地,该离得越远越好?”   楼止嗤笑,凤眸微挑,眼角眉梢的寒意清晰可见。   若琴弦拨鸣般的声音幽然而起,楼止笑得何其邪魅,“人都死绝了,还要真相做什么?何况……就凭你,能知道什么?哼……自欺欺人的功夫,委实极好。”   沈均冷了眸,上前一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是吗?”楼止慵懒的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笑着,飞扬的眼线有着魅惑众生的力量,教人挪不开视线,“王爷莫不如说,自作孽不可活,更好一些。”   “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沈均嗤笑,“杀的人太多,才会有报应。”   楼止谩笑,“若然有报应,本座早就死了千百回,何必等到今日?若世上真有追魂索命,本座就等着,看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来找本座索命!当不得人,鬼也别想做!”   沈均嘴角微微抽动,冷了眸盯着楼止绝世无双的颜,攥紧了袖中的拳,“指挥使果然好气魄,本王倒要看看,你这气魄能有多久!”   指尖轻轻掠过鬓发,楼止漫不经心的剜了他一眼,“那便等到死吧!”   音落,红衣拂袖,转身而去。   浑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那种睥睨之势,宛若视天下为无物。   身后,沈均红了眸,身子微颤,恰若恨到了极致。   缓步行至,楼止忽然顿住了脚步。御花园的假山中,有婴孩的啼哭声。一名嬷嬷怀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怎么哄都不肯。   那女人显然不是宫中嬷嬷的打扮,瞧着是那家大院里的乳母之类。   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脚步。   不管那妇人怎么哄,孩子就是哭个不停。   华贵的皂靴踩着细碎的落叶枯枝,缓步走近。精致的脸庞,绷紧了极度完美的轮廓弧线,艳绝的唇微微抿起,似笑非笑。   及至跟前,楼止眉头微蹙。   那孩子却仿佛意识到有人靠近,竟即刻安静了下来。   妇人心惊,扑通跪在了楼止跟前,也不知眼前站着的是谁,只管报上自家的名讳,“奴婢是幽州贺王府的世子乳母,参见大人!”   楼止的眸色陡沉,无温的视线冷然剜过眼前的妇人,最后停驻在那骤然停哭的孩子身上。尚在襁褓的孩子,白嫩可爱,却刺痛了他的眸,让一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不经意的冷到极点。 ☆、第276章 王妃出事了   楼止站在那里,看着襁褓里的孩子,脑子里却是自己埋在泥泞下的儿子。他永远不会忘记儿子身上的青紫淤痕。伴随着千寻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记忆里不断的回荡。   眼底的光,寸寸冰凉。   脚下却如同灌了铅,一动不动。   喉结稍稍滚动,他勾起艳绝的唇,“是贺王世子?”   那妇人急忙行礼,“是。”   终于,楼止敛尽面上颜色,缓步上前盯着那个襁褓中又开始啼哭的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自己也曾为人父母,修长的指缓缓伸出去。   却被贺王一把捏住。哭声戛然而止。   他看见贺王世子的脸上,竟露出最为纯净的笑容。   低眉间,他看见孩子肉嘟嘟的小手,死死拽着他的指尖。那种幼嫩的肌肤,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睛。如同春水凝碧。没有半点尘埃。   没有欲,没有念,澄空一片,却让楼止的左肩下方,空了一块。   若他的孩子还活着,也该这样大,他却连抱……都未能抱一下,就被埋在了黄土之下,与冰冷的泥土为伍。   “看得出指挥使很喜欢贺王世子。”温润的声音传来,人未至声先至。青衫明眸,荡不尽盛世风流。   云殇清浅的笑着,缓步行来,“世子委实可爱,难得也教嗜杀的指挥使,钟爱至此。”   楼止凤眸微挑,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红袖轻拂,鼻间一声低哼,“王妃有孕,十三王爷不在府中好生相伴,却还要管别人的闲事,真当是不负温润之名。”   闻言,云殇依然浅笑,“指挥使怕是触景伤情了。”   “十三王爷想不想试试触景伤情滋味?本座不介意成全你。”楼止魅惑众生的脸上。溢开桀骜不羁的冷蔑,凤眸微挑,不紧不慢的剜了他一眼。   云殇摇头,“不必。”   “那就不必自作孽。”楼止拂袖,回眸看了贺王世子一眼,款步往前走。顿了顿,又回头道,“世子名讳是何?”   那妇人听得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自然不敢怠慢,急忙道,“单名一个离。”   离?   楼止稍稍一怔。   若能相守,何故相离?   深吸一口气,楼止幽邃的眼底没有半点光亮,那是夜与黑的赋予,冷而黯淡,却透着常人无可比拟的震慑力。   “指挥使若是得空,可否小叙?”云殇笑问。   楼止眸色微恙,笑得邪魅无方。   一席凉亭,快入冬的天气,泛着莫名的寒。   阳光之下,空气却如同降至冰点,凝着冷意。   “砚台,你下去。”云殇道。   砚台备好了茶水,这才退下。   “怎么应大人不在?”云殇抿一口香茗,笑得温和。   楼止红袖轻拂,低眉不屑的望着那杯中水,“与王爷一般,闲来无事就去管些闲事,否则如何打发这寂寂无聊的日子?”   云殇也不恼,仍然笑着,“那道也是。如今两国联姻,边关稳定,过不了多久兰大将军就该回朝了。”   “那多亏了王爷的床上功夫。”楼止也不碰那杯茶,只是笑得有些邪冷,染着琉璃醉的眸无温的睨了云殇一眼。   闻言,云殇嗤笑一声,面色难得的僵硬,“指挥使过誉,本王……”   “王爷若是谦虚,那王妃肚子里的种,又是哪来的?王爷说话可要慎之!”楼止素来嘴上不留情,方才云殇戳了他的痛处,他没有当即发难已经是忍耐的极限。若是云殇还不知好歹,他是绝对不会留情面的。   云殇深吸一口气,撇开了话题,“方才本王的意思,难道指挥使还没听明白?”   “兰大将军回朝,折子就在本座的案上,本座比你清楚何须你来提醒?”楼止挑眉,“更何况,贺王无端端的入京,到底意欲何为,别以为本座不知道。当年的事,谁也没有证据是本座所为,而且……”   楼止邪魅谩笑,“谁敢把罪名按在本座的头上?”   “郡主的死,依旧悬而不决,是贺王心头大患。这么多年了,回来要个答案也是应当。”云殇不动声色的喝茶,语速平缓,面上没有半点波澜。   “那城外的轻骑军是怎么回事?”楼止嗤笑,“王爷当自己是瞎子,就以为人人都看不到?朝中无人敢议,不代表本座也能装聋作哑。”   云殇放下手中的茶杯,轻悠悠的抬了一下眼皮,“是吗?若不是你提及,本王还蒙在鼓里。想必是贺王惧怕世子安危,生怕落得与郡主一般的下场,才做的防备。世子是贺王最后的希望,也是继承王爵的唯一继承人,自然是要小心的。”   “防不胜防。”楼止艳绝的唇,浅浅勾起迷人的弧度,一双凤眸,溢出琉璃醉一般的流光,“王爷可要小心了。自古有言,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指挥使的好意,本王收下。”云殇笑道,四目相对,彼此猜着对方的心思,却永远都猜不透看不穿,偏偏又是旗鼓相当。   正当说着,砚台快速跑来,“王爷,王妃出事了。”   听得这话,云殇随即起身,面色稍变,“什么事?”   “王妃胎动,出血了。”砚台一抹额头的汗,大口喘着气。   楼止翩然起身,嗤笑一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王爷不必心急,这后院死得人太多,怨气太深,是故王爷还是小心为上。”   云殇清浅吐出一口气,“回府。”   音落,云殇快步离开。   身后,楼止凤眸微微眯起,红袖轻拂,真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及至云殇回府,府内还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王爷?”青奴红着眼眶跪在地上,“快去看看王妃吧!”   “御医来了吗?”云殇道。   青奴点头,“都来了,王妃有出血的迹象,奴婢就上请了宫中贵妃娘娘,贵妃即刻允了宫中的各位御医前来诊治。”   “现下如何?”云殇边说,边往房内走去。   青奴紧随其后,抹着泪道,“世子保住了,但是王妃太虚弱,御医吩咐要静养。”   云殇颔首,“没事就好。”   进门的时候,御医们还在商议着保胎的方子,见着云殇便跪身行礼,“参见王爷。”   “起来吧!”云殇越过御医们,径直走到床前。坐在床沿的瞬间,便执起完颜梁冰凉的手,如释重负道,“感觉如何?”   完颜梁倦怠的脸上,浮现这微恙的白,一双眸子黯淡无光,“所幸孩子没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好端端的出血?”云殇平静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焦虑与寒意,“身边的人,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青奴扑通跪地,“奴婢该死!”   “王爷,孕中之人多思多虑,是故容易动了胎气。只是平素为觉察,以为过了头四个月便是胎像稳固,却粗心大意,以至于现下这般状况。”御医上前轻声道,“如今王妃的血是止住了,但是要好生静养,切莫再动了胎气。”   云殇颔首,“知道了,备药吧!”   御医们行礼,这才退了了下去。   “胡思乱想作甚?”云殇扭头望着床榻上的完颜梁,“既然是本王的王妃,这府内朝中,也唯有你这么个十三王妃。你只管护着自身,母子平安便是本王之幸。旁的事情,交由本王处置便罢!”   完颜梁抚着自己的肚子,也是被吓得够呛。   但听得御医方才说,是因为多思的缘故,也就放下了心。   “方才见着海棠花开,忍不住去折了少许,哪知滑了脚。所幸青奴扶得快,也没有怎样摔着,谁想便动了胎气。”完颜梁盯着云殇的眸,心里暖暖的。   尤其看到云殇风风火火的走进来,眼里只看着床榻上的她,并不曾看过任何人一眼,她便觉得自己有种胜利者的得意。   得意,几欲忘形。   她,抓住了云殇的心?   所以,她赢了?   云殇低眉,却见她唇边笑意清浅,微白的脸上,浮现着一种浅淡的幸福容色。   “以后,小心一些,莫教本王成日悬心。”云殇轻叹一声,指尖轻轻拂过她冰凉的面颊,“明日便是父皇寿辰,你怕是去不得了。本王身为皇子不能不去,但本王会尽量早些回来陪你。你躺着别动,好生静养。这肚子里,可是本王的小世子。”   完颜梁含笑点头,“好。我会等你回来。”   青奴端了药进来,云殇伸手,“给本王,你下去吧!”   说着,便端起了药,仔仔细细的吹凉,而后喂给完颜梁服下。   完颜梁盯着他的脸,在那张温润而精致的脸上,始终绷着一种莫名的压抑之色。她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却能感觉到来自于他的异样。是紧张?还是担虑?   她也说不上来。   心里,却欢喜得紧。   尤其他喂她喝药时的专注,教人无法挪开视线。   温润的男子,温和得能融化冰冷的心。   云殇敛了容色,清浅一笑,“好好休息,明日父皇寿辰,本王去看看一切准备事宜是否妥当。过会再来陪你!”   完颜梁点头,“好。”   “青奴,好生伺候,若有下次决不轻饶。”云殇起身,“房中一干伺候,扣三个月俸禄以儆效尤。”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   青奴上前,“王爷是真心疼公主。”贞亚木技。   完颜梁扯了唇,“这气魄倒有几分皇者风范。”   “公主小心,万莫再动了胎气。”青奴为完颜梁捏了被角。   闻言,完颜梁长长吐出一口气,徐徐闭上了眸。   云殇经过花园,睨一眼满目的秋海棠,眸色陡沉,朝着砚台道,“折上一些海棠送去王妃房中,就说是本王送的。”   音落,大步流星的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第277章 魑魅魍魉,各自肚肠!   云殇快步走进书房,荒原紧跟其后,“王爷。”   “如何?”云殇蹙眉。   荒原摇头。“指挥使夫人已经出关,要不要继续跟?”   “出关了?”云殇眼底的光狠狠抽了一下,“还有呢?”   “贺王的人追杀指挥使夫人,所幸被锦衣卫拦下,已经全部毙命。想来贺王也该知道人出关了,大抵不会再继续派人去追了。”荒原俯首。   云殇扭头别有深意的盯着荒原,“你为何没有出手?本王说过,不许贺王的人伤了她。”   “半路杀出个锦衣卫,属下只能暂避。剩下的影卫,都被锦衣卫暗卫所杀。”荒原垂眉顺目,也不多说。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云殇继而转了话锋,“继续派人去跟着,你该明白本王的意思。”   荒原的眼皮抬了一下,重重点头,“明白。不许有进一步的发展。”   语罢。荒原转身走出去。   云殇低眉望着案头的那副绘影图形,依然是清瘦的身影,缺了五官,教人无法揣摩到底是谁。   提了笔,笔尖沾着墨汁,细细的描绘着画中人的影子。   手,微颤,那是渐渐清晰的完颜梁的脸。   笑意如花,却刺痛了他的眸。   砚台端茶进来,放下茶杯的瞬间,扭头看一眼画中人,“王爷画得极好,真是与王妃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云殇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杆,“把这个装裱起来,挂上。”   闻言。砚台笑着双手接过。   然则,却发现云殇眼底的光,越渐冰冷。   端起案上的茶水,云殇冷了眸,骇然惊觉自己的手竟然都在抖。抬头去看砚台手中的完颜梁画像,脸上那抹笑让他忽然将茶水掀翻在地。   茶杯落地,当下四碎,茶水溅了一地。   砚台心惊。手上一空。   待回过神,云殇已经撕碎了绘影图形,一双温润的眸子,呈现着染血般的通赤。   “王爷?”砚台扑通跪在地上。贞以岛圾。   仿佛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云殇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平静,“没什么,画得不够传神,改日本王重新画。”   砚台不敢抬头,只是俯首忙道,“是!”   “下去吧!”云殇缓缓坐下,扶额不语。   见状,砚台只能快速收拾了地上的茶杯碎片,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   一道黑影掠过,却见一名黑衣蒙面人出现在书房内。   云殇深吸一口气抬头,“本王说过,不许你们的人靠近十三王府半步!你们当本王的话都是耳边风吗?来日出了事,别怪本王没提醒你!”   “王爷好大的口气。”这分明是……   蓦地,云殇稍稍一怔,“是你?”   “哼,与其让底下人传来传去,还不如本王亲自来一趟。”黑衣人嗤冷,“你们刚才的对话,本王业已听见。早就听闻十三王爷留情三等宫婢,御赐侧妃成亲之日当场悔婚。可是本王没想到,你竟如此长情,还对那丫头余情不了。”   “这与你无关。”云殇别过头去,冷了声音。   黑衣人冷笑,“无关?若是无关,那本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就不必惺惺作态。本王要的很简单,只要你帮本王报仇杀了楼止,本王就把轻骑军给你,决不食言。”   “从一开始你们找上本王,本王就说过,此生唯求一人。什么轻骑军,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云殇低眉,眉目间晕开一丝微凉,“道不同却相互为谋,只因你想要的结果与本王一致,本王才会答应。”   “温柔乡是英雄冢,你就不想要这万里江山?拱手山河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值得吗?”黑衣人蹙眉,狐疑的开口。   云殇轻叹,“那又如何?所以,你若敢伤她,本王绝不会放过你。”   “好,只要你帮本王杀了楼止,千寻就是你的。”黑衣人宛若抓住了云殇的软肋,竟发出尖锐的笑声,“杀了楼止,千寻才能活。否则天涯海角,本王不介意让她陪着楼止一起死。”   垂下眉睫,云殇重重合上眸子,“别动她,本王什么都答应你。”   “好!明日皇上寿辰,照计划行事。”黑衣人纵身飞出窗户。   荒原快速进来,“王爷,是孤弋?”   云殇敛了脸上容色,“走了?”   “是。”荒原颔首。   指尖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云殇笑意清浅,“是谁来这一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轻骑军。这样也好,贺王不会再追杀千寻,你们只需对付锦衣卫的暗卫,能免了不少麻烦。”   “属下明白 。”荒原俯首。   你若不叫人捏着你的把柄,如何能欲擒故纵,教人对你放松警惕?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总以为拿住了你,却不知只是一场算计。   “朝中大臣可都联络妥当?”云殇临窗而立,负手远眺。   荒原垂眸,“是。不过……王爷是知道的,楼止手中握有一些将臣的把柄。早前丞相府叛国谋逆一案,丞相分发的那些书信,始终是心头大患。”   温润的脸上,慢慢凝了少许霜冷。云殇扭头望了荒原一眼,“无碍,这些人,根本无法阻碍本王之事。边关可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不过少将军传递过消息,说是老将军即将回朝,想来也该准备着了。至于准确的时间,尚未可知。”荒原俯首,“距离上次与边关的互通消息,已然隔了近十日,有些不太寻常。”   云殇笑得温和,“不寻常那就去查。”   “是。”荒原行了礼退出去。   这十三王府的影卫,如今成批成批的出动,委实有些不同寻常。只是,影卫不过是影子,又有谁能看见黑夜中的影子疯狂?   弦月当空,谁让谁思念成狂?   温泉池里水雾氤氲,迷了谁的眼?   依稀犹记得那一次在这里,她说,徒儿想欺师灭祖。   音犹在耳,昔人早已远去漠北。   窗外立着一只鹰隼。   楼止凤眸微挑,指尖微弹,瞬时窗户大开。鹰隼噗嗤着翅膀落在池边,脚上拴着一份信件。如今每日一封追踪信件,他已习以为常。   书信未免落入旁人手中,始终只有言简意赅的八个字:一切顺遂,戈壁滩上。   门外跪着暗卫,“大人。”   “如何?”楼止捏了信件在手心,瞬时化为粉末,窗外的风吹过,顷刻间随风而去。   “如大人所料,皆已处置妥当,置于大人的书房之内。”暗卫低低的开口。   艳绝的唇勾起迷人的弧度,诡美如狐的眸溢开琉璃般的流光,雾气氤氲之中,池底的明珠绽放着迷人的霞光,衬得他愈发的肤光如玉,白璧无瑕。   指尖轻轻撩动池水,楼止邪魅谩笑,“极好!”   波光潋滟,墨发如缎漂浮在水面之上,泛着迷人的幽暗光泽。   敢动他的女人,拿命来换!   谁都没商量!   白玉般的胳膊徐徐伸出,指尖轻弯,陡然一股强劲的力道,衣架上的红色单衣骤然飞来。楼止飞身而起,优雅旋身,快速着衣,稳稳落地。   池水哗然,五彩霞光之下,荡开一圈圈涟漪。   腰间系一环扣,衣襟微敞,墨发随意披着,水珠儿沿着他的发梢不断滚落。   书房内,灯光氤氲,案上放着三道圣旨传召明日入宫。   唇角勾起,楼止翩然轻卧软榻,昏黄的灯光中,宛若那个白发红颜依旧在。伸手揽了墨狐大氅披在身上,自她离开后,他便再也没有踏进过房门半步。   人都不在,进门作甚?   窗外,弦月如钩。   千里共赏,一轮月。   戈壁滩上日夜温差极大,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灌木丛,可以稍稍倚靠着休憩一番。千寻扭头望着燃起篝火的上官燕,不禁笑了笑,“越过这片隔壁,就是漠北的地界。”   “少主担心吗?”上官燕坐了下来,“离开了天朝,什么身份地位,都成了空话。”   千寻望着头顶明月,“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他……又剩下一个人,会有怎样的孤单?”   爷,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唯独你想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官燕垂眸,“少主别想那么多,等到我们找到流兰石,一切都会好的。”   鼻子酸涩,千寻深吸一口气,“我一定会救他,不管一年还是两年,我等得起,我相信他也等得起。只要有命在,离别都只是暂时的。”   “是。”上官燕打开包袱,取出干粮塞给千寻,“少主吃点吧,补充体力才能继续成行。”   “燕儿。”千寻接过干粮,稍稍迟疑了一下,“你觉得那个世子怎样?”   “什么世子?”上官燕一怔。   千寻抿着唇,“就是贺王世子。”   “燕儿不曾看清楚。”上官燕摇头。   “哦。”千寻低眉不语,只是离开天朝那么久,脑子里竟都是那个孩子的哭声,心里有着不知名的纠结。想了想,又道,“当初我娘,是怎么从漠北取到流兰石的?” ☆、第278章 给脸不要脸   漠北的风,呼啸而过,白日里的燥热。夜里的霜冷,不断的交替轮换,唯一不变的是满脸的风沙。   千寻牵着马,望着满目的沙尘,竟然有种不知名的熟悉,好似生命里的某一部分,原就是属于这里的。   “少主……没有吃那颗药丸,是不是?”上官燕扭头问。   “在过去和他之间,我选择了他。”千寻如释重负,望着远处的绿洲与城镇,终于远离了荒芜的沙枣林。踏入了人烟密集地,“记忆可以尘封,可以想起,但他只有一个。倾尽天下,没有第二个楼止。”   上官燕蹙眉。“燕儿必定倾尽全力。为少主和姑爷,搏一搏。”   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千寻愣了愣,“燕儿,你爹有没有提过一句话?”   “什么话?”上官燕一怔。   千寻脱口而出,“陌上人如玉,上穷碧落下黄泉。”   上官燕摇头,“不曾耳闻。”   闻言,千寻剑眉微蹙,“不知为何,越靠近这里,我的脑子里成日便想着这句话。好似有人曾经附在我的耳畔低语,却刻在心里深处,不管怎样都无法抹去。”   “可是大师伯?”上官燕问。   千寻深吸一口气,“是个女子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千寻扯了唇角,“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遇见爹。这老顽童如今深入漠北,也不知在何处潇洒。”   上官燕撇撇嘴,“大师伯素来心性不定,谁能知道呢!”   轻叹一声,千寻举目眺望,满眼的枯黄之色。那种与京城繁华截然不同的萧瑟。风沙漫天,刮得人脸上刺刺的疼。   全新的地方,全新的世界,迎接她的,谁知道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取出怀中的玉珏,虽然碎裂,但是上头的纹路染着赖笙歌的血,是而越发的清晰可见。漠北的风,漠北的阳光落下,让千寻手中的玉珏绽放出一种异样流光。   “少主还在想着鬼王大军之事?”上官燕一怔。   千寻笑了笑,“你说,这个地方,会有多少秘密?”   上官燕摇头,“沙漠帝国早在十多年前一夜消失,如今五大部落分崩离析,俨然各自为战,肆意掠夺,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之事。”   “我娘既然是从这里带走流兰石的,那么肯定也会有痕迹。不管时间相隔多久,只要来过,一定有迹可循。”千寻收好玉珏,带上纱巾,遮去了发髻和脸。她这一头的白发,到底有些引人注目。   “燕儿誓死跟随少主。”上官燕亦带好头巾面纱。   勒住马缰,千寻莞尔,“好!”   音落,策马扬鞭,朝着坡下的城镇而去。   上官燕紧随其后。   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太阳升起的时候,就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而后好好的活着。一辈子那么长,怎么舍得你一人孤独;一辈子又那么短,怎么舍得放开你的手太久?   三道圣旨传召入宫,纵使楼止不愿,亦必须入宫。   这种戏码,不知上演了多少回。   满城旌旗翻飞,彩绸漫天。   站在南北镇抚司的门口,楼止一身红衣蟒袍,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极好,阳光下的他,肌肤呈现着晶莹剔透的光泽,教人挪不开视线。   指尖轻轻拂过鬓间散发,蟠龙官帽上的血色宝石灼灼其华,散发着染血的艳丽。   身旁的锦衣卫快速上前,与楼止佩上墨色披肩,修长的指尖撩起披肩一角。只得“呼啦”一声,墨色翻飞,金丝绣血莲顿时光芒万丈,极具妖异之色。   勾唇,冷笑,凤眸微挑,楼止斜睨浩浩荡荡的仪仗,顿生万种风情,“入宫!”   奢华备至的马车后头,锦衣卫大批随行,俨然半副皇帝仪仗。   不是三道圣旨传召入宫吗?   那他就入宫!   但既然是入宫,必得符合他的身份。   他可不是云殇,虚伪的低调。   入宫,便要让所有人都侧目,否则如何对得起他倾世妖孽之名?   宫内好一派歌舞升平,到处都洋溢着欢天喜地的气氛。皇帝寿辰,举国欢庆。随处可见刺目的红,每个人都笑着,却忘了在十多年前的昨日,曾经的血流成河与白绸漫天。   端坐车内,楼止的指尖轻轻拂过手中的木雕人儿。   上头清晰刻着千寻的音容相貌,栩栩如生的雕工,镌刻着他的一腔心血。   车沿着宫道徐徐前行,后头大批的锦衣卫随行。   宫宴设在御花园内,若不是贺王也在场,楼止是断不会前来。任你三道圣旨还是五道圣旨,于他而言都不过是空口白牙。   马车戛然而止,四下陡然一片悄然无声。   外头锦衣卫跪了一地,“恭请大人下车。”   车内依旧没有动静,楼止面不改色的以指尖抚过木雕人儿的脸颊,依稀宛若她的温度还在。凤眸微微挑起,眼角眉梢溢开一丝冷戾。   放下手中的木雕,红袖轻拂,楼止终于走出了车辇。   站在车头,诡美如狐的眸,眼尾斜飞若睥睨之态,冷冷的剜过底下众人。   朝臣们,官职低的自然毕恭毕敬,官职高的只得俯首不语。原本喧嚣无比的御花园,此刻噤若寒蝉,无人敢吭声。   一名锦衣卫随即躬身为马杌,伏跪在车辇之前。楼止冷哼一声,踩背下车。红袖轻拂,唇角牵起妖魅的谩笑,“今儿个是皇上寿辰,诸位大可尽情欢愉,若然教本座扫了诸位的兴,这大逆不道的罪名,本座可当不起!”   音落,上座而居。   喧嚣声这才渐渐而起,楼止却只是面不改色的品茶。大批锦衣卫四散开来,将整个御花园团团围住,一丈之内无闲杂人等靠近。   谁都不知道楼止要做什么,唯一知晓的是,若然惹怒了楼止,这妖孽随时都会摘下那人的脑袋,当做敬贺皇帝的大礼。   他,绝对能做得出。贞以以划。   “哼,指挥使好大的架势,竟然让锦衣卫将御花园团团包围,到底要做什么?”人未至声先至,贺王沈均大阔步走到楼止跟前,那一身的凌厉之气,俨然愠怒至极。   楼止修长的两指刚巧夹着茶杯盖,听得这话,只见他的指尖一松,盖子“砰”的一声落回茶杯口。艳绝的唇浅浅勾起,凤眸斜睨沈均一眼,便是不做声,楼止身旁的左右锦衣卫已经拦在了沈均身前。   飞鱼服在身,皂靴跨立,绣春刀横立身前,不许任何人靠近楼止半步。   便是这样的威慑力,教周旁的人一个个胆怯得恨不能退避三舍。   “便是傻子也知道,今儿个皇上寿辰,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理该负责皇上的安全。贺王爷如此蠢钝,该如何是好?”楼止不紧不慢的开口,风华无限的脸上,有着连女子都欣羡的绝世之容。   “你!”沈均怒然,“这是皇宫,不是你的南北镇抚司!”   “是故本座的锦衣卫,只重兵防守御花园,否则早已替换宫中御林军?”楼止红袖轻拂,抿一口香茗,“都退下。”   音落,左右锦衣卫快速退回原位,执行力极高,没有丝毫的犹豫。   沈均怔住,随即冷笑两声,“你这锦衣卫若真当厉害,何以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岂非自己打自己的脸?”   楼止执着杯盏的手停在半空,四下陡然一片死寂,宛若九幽地狱般,凝着漫无边际的杀气和阴戾。   凤眸微微抬起,幽邃的眼底没有半点光亮。   下一刻,楼止手一松,杯盏忽然被弹出去,直逼沈均而去。   沈均心惊,一掌推出,打算将杯盏扑回楼止身上。却惊觉自己的内力竟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掌风推出竟顿化无形。   众人皆惊,茶杯在沈均跟前砰然碎裂,滚烫的茶水顷刻间泼了他一脸。   因为疼痛,沈均连连后退,急忙用长袖拂脸,却如同猴子戏耍一般的狼狈不堪。众目睽睽,委实颜面尽失。   面颊顿时滚烫火红,沈均怒不可遏,“楼止!”   “贺王爷自己打自己的脸,独女尚且不得保,还有脸说别人?”楼止慢条斯理,仿佛方才的事情,浑然没有发生过。   “你!”沈均切齿,陡然掀了一侧的凳子急速朝着楼止掷去。   楼止还是那副不愠不火的姿态,身后的锦衣卫随即飞身,绣春刀齐齐出鞘,霎时将凳子当空劈成两刀四截,随即落地。   归鞘,旋身,锦衣卫再次归位,眉目微垂,宛若根本就没有动过手。   沈均攥紧了拳,眸色染血,却听得身后一声喊,“慢!” ☆、第279章 世子有疾   云殇快步走来,依然是青衫明眸的温润模样,只是眉目间带着少许焦灼。“皇叔莫要胡来,父皇将至,御前若然失了礼数,其祸非小。”   沈均一怔,随即意识到,百官之前,御前动手,无疑是大逆不道。万一惊了圣驾,极有可能落人口实,到那时岂非任由楼止定罪?   思及此处,沈均只觉得脊背一怔寒凉。   若非云殇阻止。只怕……   楼止,果然是个狠角色,最擅长的便是让人死无全尸。   沈均铁青着脸,面颊上满是被烫伤的红印,可见确实也伤得不轻,却冷笑两声。“看在十三皇子的份上,这件事到此为止。”   闻言,云殇看了砚台一眼,而后将视线投注在楼止身上。   砚台会意,快速的使人收拾了地上的残局,恢复宴席场地的原貌。   不管沈均如何举动,如何开腔,楼止还是楼止。一袭红衣蟒袍,任谁也无法比拟的盛世风华。长眉入鬓,诡美如狐的凤眸,恣意张扬的眼线清晰可见。魅惑众生的脸,有着雌雄莫辩的倾国之颜,黑鸦羽般的睫毛垂着。阳光下落着斑驳而绝美的剪影。   云殇低眉,看着楼止那指节分明的手,反手抽出绣春刀,漫不经心的擦拭着绣春刀的刀身,大红丝绢何等触目惊心。   那是鲜血的颜色,刺目嫣红。   “十三王爷来得真巧,真能够与贺王爷凑个对。”楼止慢条斯理的开口。便是不声不响的坐着,那森然冷气,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今日是父皇寿辰,指挥使大人切莫轻举妄动。”云殇温和的笑着。   楼止抬头,勾唇媚笑,“那就要看十三王爷,能不能主持大局了。本座……坐等!”   云殇笑了笑,“好。”   外头高响“皇上驾到”。百官这才松了一口气,那种凝重的气氛总算是稍稍缓和了一下。百官跪身相迎,唯独三人伫立,那便是贺王沈均、云殇、楼止。   身居王爵,自然是不需跪礼相迎的。   “参见皇上。”沈均上前一步,“恭贺皇上生辰,敬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高声附和,“恭贺皇上生辰,敬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笑着,视线却绕过众人落在了躬身行礼的楼止身上,“免礼平身。”   音落,众人入席。   歌舞升平,丝竹声声。   娇美的舞姬,散了方才的紧张与冷凝气氛;悦耳的笙歌高起,教人忘了方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   谁也不提,也不敢提。   谁敢在皇帝面前放肆!   如今,只待着一场欢宴早早结束便罢。   上头那几个坐着不言不语的,都不好惹。   酒过三巡,已是夜幕垂垂,华灯初上,宫灯摇晃,珠光氤氲,御花园齐聚人间荼蘼。欢歌笑语,莺歌燕舞,不绝于耳。   楼止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指尖一遍又一遍的摆弄着手中的红豆,恍若周旁的一切都不存在。灯光中若璞玉雕琢的人儿,不言不语却足以勾魂摄魄。   “指挥使夫人为何不来?可有无视君上之嫌。”沈均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   云殇不说话,慢慢的自倾一杯酒,也不喝,只是这样放着,静待楼止开口。   歌舞声声,离得远的大臣自然听不到上席的对话。   楼止也不抬头,嗤笑两声,“本座来了还不够?怎么贺王爷不带王妃前来呢?说话之前,还是想清楚为好!”   “哼!”沈均冷笑两声,“听说夫人出京,不知所踪。”   楼止的手,陡然捏紧红豆于掌心。   沈均继续道,“指挥使如今孤身一人,本王倒可以为你挑几个上好的美人与你相伴,不知你意下如何?”贞记岁圾。   “本座嫌脏。”楼止抬头,不留一丝情面。   “是吗?”沈均嗤笑,“那为何指挥使要娶逃婚的女子为妻?这自己打自己的脸的事,指挥使做的也不少吧?”   “本座愿意。”凤眸微挑,楼止勾唇谩笑,“这事,王爷最好还是烂在肚子里,下次再教本座听着,可别怪本座不客气。”   沈均眉头横挑,“皇上跟前,你敢如此放肆,竟敢威胁本王!”   “不是威胁,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楼止面不改色,而后转头望着稍稍蹙眉的皇帝,“皇上恕罪,微臣失礼了。”   “你!”沈均一怔,想不到楼止抢先一步……   正了眉色,沈均道,“皇上,微臣……”   “好了!”皇帝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有关于楼止的事情,今日到此作罢,谁敢再多说半个字,便是让朕不快。这寿辰,谁扫了朕的兴致,朕就办了谁。”   闻言,沈均只能按捺住性子,“微臣遵旨。”   云殇至始至终没有说话,闻得此话,只端起了倒好的酒,慢慢的饮尽。   想了想,沈均便端了一杯酒朝着楼止道,“本王并无存心挖苦指挥使之意,还望指挥使别往心里去。请吧!”   楼止剜了他一眼,“本座不喝酒。”   “指挥使不赏脸?”沈均眯起冷冽的眸子。   “酒喝多了,脑子会越来越蠢。”楼止凤眸微挑,邪魅谩笑,“本座可不想步贺王爷的后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均怒然。   云殇笑了笑,又倒上一杯酒。   楼止瞥了云殇一眼,幽邃的眸轻飘飘的落在沈均身上,“本座的意思很简单。狗咬了人一口,难不成人还要去咬狗一口。本座的处置不外乎两种,要么驯服这条狗,将其纳为己用;要么一刀两断,杀之而后快。”   “前者是价值,后者是痛快。”楼止慢条斯理,细细打量着掌心的红豆,目中无人的模样险些让沈均拍案而起。   若非忌讳着皇帝在场,沈均必定不会与楼止善罢甘休。   沈均本就出身草莽,当年偶然机会与皇帝相识,两人一见如故,皇帝便与沈均结为八拜兄弟。成国公府造反的那一刻,沈均勇闯宫闱,救下了皇帝,并因此而身负重伤。   皇帝感激,许了沈均异性王的身份。   多年后,还将沈均的女儿——兰郡主,赐婚给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   哪知,赐婚不多久,兰郡主暴毙。   沈均痛失爱女,请旨离开了京城,久居幽州再不还京。   故而这一次沈均能回京贺寿,皇帝甚是欣慰,对其也是百般的优待。离京多年,沈均已经两鬓斑白,丧女之痛,让他看上去比皇帝还要苍老,但唯一不变的是那双锐利的眸,比之离开之前,更加锋利如刃。   “本王亦如此。”沈均切齿冷笑。   楼止还是那一副不温不火的表情,旁人喜也好,怒也罢,与他何干?他的眼里心里唯有这颗红豆,唯有赠与红豆的那个女子。   长夜漫漫,她只身在外,该如何自处?   时日久了,会不会忘了曾经的温暖,与从前的他一样,习惯一个人的孤单。   云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终于抬了头道,“皇叔,侄儿近来听闻世子身体有恙,不知可有此事?”   沈均扭头望着云殇,“是。”   想了想,便起身走到了皇帝跟前,躬身行礼,“皇上容禀,微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上准奏。”   皇帝一怔,“说便是,不必行此大礼。”   闻言,沈均面色凝重,一声轻叹,“皇上是知道的,微臣当年痛失爱女,身心俱碎。如今难得有个老来子,微臣是千小心万小心,只等着能有个依靠,能看着儿子平安成长,弥补当年的缺憾。”   皇帝颔首,“自然。”   “可惜世子无福,身来便有隐疾。微臣遍寻良医而不得,是故没有办法,这才进京求医。微臣不求其他,唯求幼子能平安,请皇上允准,微臣长留京城,为子续命。”说着,沈均竟扑通一声给皇帝跪下。   见状,皇帝嗖的一声站起身来,“怎么……世子有疾?”   沈均红着眼眶,“是,世子身子抱恙,多少药石无用,只能恳请皇上,让微臣带着世子留在京城。京城能人辈出,御医各个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才。所以微臣想试一试,到底微臣年迈,这老来子,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了。”   说着,一声叹,凄凉而悲恸。   皇帝愣了愣,不由的也跟着轻叹一声。   自古藩王,若是分封出去,无皇帝旨意,是不得久居京城的,怕的就是藩王不安好心,到时候引发不必要的动乱。   然则……贺王言辞恳切,说得不过是天理人伦。   父为爱子,如何不能为?   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救爱子一命,便是铁石心肠,也会为之动容。   皇帝望着云殇,复而望着楼止,清浅道,“你为何不早说?这样吧,爱卿你先起来,此事朕再斟酌。近日,你便带着世子来宫中医治。若然御医无策,朕再答应你不迟。”   云殇上前一步,跪在了皇帝跟前,“父皇,父母之爱,为之计深远。还望父皇答应了吧!儿臣也即将为人父,对于皇叔此刻的心情,颇为体会。父皇也是为人父母,感触必不必比儿臣少。”   顿了顿又道,“皇叔当年救过父皇,也算朝廷的功臣。如今皇叔跪在御前,也只是想让父皇救世子一命,并无觊觎旁的,若然这样都不能应允,只怕天下人非议。”   皇帝的眉头陡然蹙起。   楼止别有深意的牵起唇角,笑得何其冷蔑。   果然好本事!   一个比一个厉害! ☆、第280章 他不姓云   楼止的指尖依旧摆弄着他的红豆,也不消去看那些人的嘴脸。   却听得皇帝一声叹,转而扭头望着楼止。“指挥使意下如何?”   “皇上此事还要与指挥使商量?”沈均一怔。   “楼爱卿一直都替朕御笔批折,如何不能商议?”皇帝眸光复杂,望着楼止的时候,眼角眉梢稍稍抽动,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楼止慢慢吞吞的起身,灯光中,红衣蟒袍尽显妖娆倾世。躬身行礼,低眉看一眼跪地的沈均和云殇,楼止站在那里,媚笑浅然,“连十三王爷都跪求了。皇上若是还不肯,天下人怕是真的要非议皇上的刻薄寡恩。”   这句话,让云殇的眸光稍稍一缩,“儿臣并无此意。”   皇帝蹙眉,仿佛想到了什么。   “皇上!”沈均道,“微臣宁可丧子,也绝不教人污蔑皇上。”   “都起来吧!”皇帝轻叹。“朕并不是这个意思,爱卿也别多想,如今给世子瞧病要紧,至于旁的,来日再议。”   音落,沈均与云殇悉数起身。   “皇上。臣有句话不吐不快,为这天朝的江山社稷,若然不敬,请皇上宽宥。”沈均深吸一口气,随手一摆,后头的歌舞声戛然而止。   沈均道,“皇上万岁金安,乃臣下之福,江山社稷之福。然而太子已殁,皇长孙已逝。江山储君空悬,必然不妥。微臣此言,并非有意诅咒皇上,而是为这江山万年福祉着想。过不可无君,不可无储君。不可任由外姓执掌朝政。来日一朝拥兵自重,岂非要异姓称王,为所欲为?”   “这江山社稷如今还是云氏一族的,贺王爷这么想取而代之吗?”楼止不紧不慢的开口,剜了底下面面相觑的群臣一眼,“本座是异姓,然则王爷就是云氏一族吗?”   沈均嗤笑,“本王不为自己,只想为天下人谋福祉。”   “凭什么?”楼止凤眸微挑,睨了沉默不语的云殇一眼,“就因为一句谋福祉,便可以为天下苍生带来长久安康?那本座一句该死,你是不是就要粉身碎骨了?”   “你别跟本王说什么歪理,皇上如今唯有十三皇子一个子嗣,早晚是要立太子的。”沈均眯起冷眸。   冷哼一声,楼止红袖轻拂,“你也会说早晚。既然是早晚的事,何必急于一时。何况要当太子的还没开口,你这个当不了太子的却在这里饶舌多嘴,真是个不怕死的。”   “楼止!”沈均冷然。   艳绝的唇,勾起冷戾的弧度,指尖轻轻拂过鬓间散发。楼止转身望着底下众臣,邪魅轻笑,“怎么,你们也是一样的心思?”   音落,四下寂冷无音。   云殇垂着眉,敛去了眸中精芒。   楼止扭头望着沈均,“贺王爷知道答案了?”   “你!”沈均眸光锐利。   楼止也不恼,只是一步一顿的走到皇帝跟前,躬身行礼,“其实贺王爷所言,也不无道理。皇上也该早定储君,免得有些人蠢蠢欲动,想要这江山而不得,委实艰辛痛苦。”   皇帝敛了眸,“此事朕自有打算,无需尔等多言。”   “皇上,锦衣卫执掌锦衣卫大军便已经是大权在握,如今还收编了十万禁军。这军政大权日益庞大,只怕并非好事。”沈均咬着楼止不放。   皇帝寿辰,他料定皇帝信道,必定不会大开杀戒,是故越发的咄咄逼人。   云殇轻叹一声,“十万禁军,倒是能与宫闱的御林军相抗衡。只不过宫中守备森严,倒也用不了那么多人。放在锦衣卫,说不定还能调教得如锦衣卫大军一般厉害。到时候,锦衣卫的有生力量越来越强大,来日必有大用。”   楼止谩笑两声,“王爷不是素来说本座小气吗?这到了本座囊中的东西,要想掏出来,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你们既然惧怕本座以后的权力膨胀,那么现在就不怕吗?”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却无人敢再多说半个字。   “皇上!”楼止道,“是故君为天,岂有逆天而行之理。皇上若是觉得微臣心存谋逆,大可废了微臣的权力。这锦衣卫,这十万禁军,乃至微臣的命,皇上都可以任取任予。”   身后,百官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高呼,“皇上三思!”   楼止依然没有跪,这双膝盖,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不管是皇帝还是谁,他都不会屈膝。站在那里,蟒袍妖娆,红衣如血,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眸。   只听得一声巨响,皇帝龙颜大怒,将席子掀翻在地。瓷器落地,发出清晰的破裂之音,好一场凌乱。   云殇默不作声的跪下,“父皇息怒。儿臣不要什么太子之位,也不需什么十万禁军。只要父皇身体康健,天下永固太平,儿臣宁愿扁舟一叶,也甘之如饴。儿臣无能,惹怒父皇,请父皇降罪!”   “太子之事,朕心中有数。早早立国本,你们是不是一个个都巴不得朕死啊?”皇帝怒然,“朕在位一日,锦衣卫就是锦衣卫,十万禁军之事朕早就批示,谁敢多言便是质疑朕的决定!朕金口玉言,你们这是要朕出尔反尔吗?”   底下惊呼,“臣惶恐,皇上恕罪!”   语罢,皇帝睨了跪地的沈均一眼,深吸一口气,“贺王,世子有恙,朕知你心中苦。当年丧女之痛,朕也明白你的心思。不过,一事论一事,切莫太放肆。这江山是朕的,只要朕活着一日,便由不得任何人指手画脚!”   “皇上恕罪,微臣该死!”沈均磕头。   “朕念你救驾之功,丧女之痛,也不与你计较,都起来吧!只是这种话,以后别让朕听见第二次。”皇帝轻轻吐出一口气,继而朝着楼止道,“世子之事,楼爱卿有何看法?”   “到底是老来子,贺王爷又是功臣,自然是要留着的。”楼止勾唇一笑,“否则微臣也要摊上刻薄寡恩之名了。”   皇帝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是这个理。”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贺王爷便随世子一道留在京城,待世子病愈再行离京返回幽州驻守。”   沈均谢恩,“多谢皇上!”   “还是谢谢楼爱卿吧!”皇帝轻哼,“朕乏了,你们自便。”   说着,皇帝便走下了上席,慢慢朝着御花园外头走去。   没走两步,赵玉德便折回来,朝着楼止躬身行礼,“大人,皇上口谕,召大人随行”   楼止凤眸微暗,也不说什么,只是面不改色的抬步走开。   皇帝业已离开,百官自然也不敢逗留。加上方才的剑拔弩张,谁都想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三三两两的离宫而去。   “想不到多年没有回来,这朝廷这天下,就要是他的了。”沈均站在御花园里,百官作鸟兽散,奴才们开始收拾宴席过后的残局。   云殇笑了笑,“他到底不姓云。”贞节讨扛。   语罢,云殇不在多言,抬步往外走去。   昏黄的宫灯下,前后奴才拉开一段距离。锦衣卫随行,容不得闲杂人靠近半步。赵玉德特意让奴才们慢行,留了皇帝与楼止二人在正中央一前一后行进。   “方才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皇帝开了口。   楼止挽唇轻笑,“皇上不妨直言。”   “太子之位,十万禁军,还有……”   不待皇帝说完,楼止嗤笑一声,“皇上心如明镜,何必来问微臣的意思?”   皇帝似笑非笑望着他,“为何你不开口求朕?方才那情形,若朕真的……”   “龙心难测,求有何用?”楼止轻嗤,只是别过头,也不去看皇帝。   “你这个性子……”   “若无这点性子,如何能活到现在?”楼止捏着掌心的红豆,昏黄的灯光之下,有着教人无法揣测的眸光。   皇帝不语,点了点头,“那便随你吧!人人都说锦衣卫都指挥使,手握重兵,早晚会行谋逆之事,做篡位之行。可是他们哪里知道……”   “皇上若无别的事,微臣告辞!”楼止躬身行礼,转身欲走。   “朕很是欣慰,你今日能入宫。”皇帝的声音有些微颤。   楼止没有转身,掌心用力的捏着红豆,“微臣不是为自己而来。”音落,他忽然拂袖,一样物什甩在地上。   待皇帝回过神,楼止已经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宫道拐角处。   赵玉德快速上前,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是个精致的竹编蚂蚱,小巧却不值一文。   这种廉价的东西,市井常见,都是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孩儿,经常戏耍的小玩意。   “皇上,这个……”赵玉德双手奉上。   皇帝的眸子缩了一下,双手微颤的接过,“极好。”   “皇上,十三王爷听御医之言,送来一张暖玉床作皇上的贺寿之礼。御医说,此物能祛湿除气,委实效用得很。”赵玉德低声道。   “天下都是朕的,朕什么都不缺。”皇帝小心的握着主编蚂蚱,含笑朝着无极宫而去。   身后,赵玉德一声叹,无奈的摇着头。   是啊,皇帝是什么都不缺的。   偏偏缺了一样,却又此生难再得…… ☆、第281章 蝉   目送沈均离开,云殇这才上了自家的马车。   马车徐徐而行,荒原早已等在宫外。却听得砚台道,“王爷为何不开口,皇上子嗣不多,这太子之位……”   “多嘴!”云殇冷喝,“不要命了?”   砚台随即住口,再也不敢多言。   及至书房内,云殇的面色依旧凝重。   “贺王要皇上立王爷为太子,为何王爷不允?”荒原不解。   房门紧锁,砚台守在外头,房内灯光摇曳。   云殇嗤冷,“贺王一人如何成事。何况本王要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轻骑军。手上握有兵权,比那空有名号的太子之位,要有价值得多。”   “既然王爷要的是兵权,为何不要那十万禁军?”荒原不解,方才听得砚台说这些事,他更是不懂自己的主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要来何用?”云殇嗤笑,“与其拿那十万禁军,还不如……贺王跟楼止,轻骑军与锦衣卫。不管谁赢谁输,都是有利无害的。”   “王爷想让贺王对付锦衣卫。但指挥使未必会上当。”荒原蹙眉。   云殇凝了眸,“没错,楼止什么都看穿了。偏生得他是那样孤冷的性子,便是看穿又如何,自以为天下在握,把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贺王如何能杀了指挥使?”荒原越发的不解。   眸,冷冽的剜过荒原的脸,云殇笑得极为温和,“谁说贺王能杀了楼止?”   “王爷与贺王不是……”荒原一怔。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云殇谩笑两声,“楼止杀得了贺王,贺王却未必动得了楼止。且不说这轻骑军在城内无法施展开威力,定不是锦衣卫的对手。便是父皇,也不会让贺王动楼止。今日在寿宴上。父皇说得何其清楚。”   太子之位,皇帝心里有数。   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云殇更清楚。   “那王爷当初为何要让属下偷偷散布兰郡主乃锦衣卫所杀的事情?既然贺王没有实力与指挥使抗衡,那他的出现岂非没有意义?”荒原越发的不明白。   云殇依然笑着,“谁说本王引来贺王,是为了对付楼止?”   荒原僵在当场,脑子里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边关还没有消息吗?”云殇问。   “没有。”荒原摇头,“派去的人没有回来,也没有书信传递。”   云殇稍稍蹙眉,“看样子……”轻叹一声,“那么漠北呢?”   “指挥使夫人已经到了罗布城,不知其下一步打算如何。”荒原据实回答,“王爷可有别的吩咐?”   “继续跟着。”云殇揉了揉眉心,“她既然出现了,势必会有奇效。”   荒原一怔,“奇效?”   “那么多年的秘密,也许要从她身上解开。随时来报,不准遗失她的踪迹。若她有幸能重建当年的辉煌,那么……”云殇温润的眸子寸寸冰冷,“天下将有大变。”   “王爷是说鬼王大军?”荒原下意识的心惊。   云殇笑而不答。   多少人找了那么多年,始终没能找到的东西,也许在千寻踏入漠北之后,会有奇迹发生。那个埋藏在沙漠里的秘密,也许很快就会被揭开,露出本来的面目。   只是,那张地图,到底在哪?   黄泥垒砌的客栈,千寻站在廊口望着天上的月。穿着漠北女子贯穿的衣裙,防风防沙防路面,也是极好的。   一块湛蓝色的头巾,将白发与容颜悉数遮去,只露出她的剑眉星目,炯炯其华。   “少主在想什么?”上官燕收拾了一下房间。   “我们在罗布城找了一圈,这里的人,似乎连流兰石是什么都不清楚。”千寻轻叹一声,鼻子酸涩,“眼瞧着快要十五了,他又该一个人锁在玲珑阁里……”   上官燕垂下眉眼,“少主莫要担心,总会有办法的。漠北如今分为五大部落,实在不行,咱们挨个的找过去。主子当年如何找到的,咱也这样找,燕儿会一直都陪着少主。”   “我何尝不知,这样找下去,早晚会有迹可循。可是燕儿,每月一次的蛊毒发作,并非常人可以忍受。那种痛苦,我想都不敢想。”千寻声线微颤,“知道吗,是他替了我。”   “姑爷是个男儿大丈夫。”上官燕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千寻低语呢喃,捂着自己的心口,“爹说,若我心疼,他必会感知。因为我们是两个人一条命,两个人一颗心。世上之人千千万,又有多少人,肯与你同命相连,与你共用一条命?”   原本,他可以更自在。   当初,他若是够狠,她便会死,而他将得上天眷顾,拥有所有令人欣羡的一切。贞节讨才。   可是最后,他放弃了。   选择了她。   爷,心疼了怎么办?   她忽然想起,要是楼止在,必定勾唇冷笑:不成器的东西,谁教你心疼,你便是剜了谁的心,在此扭捏造作有何用?   噗嗤笑出声来,千寻差点落下泪。   上官燕一怔,“少主这又哭又笑的,是不是……少主你没事便?”   “没事。”千寻摇摇头,“燕儿,我们……”   她刚要开口,却见半空中落下一道白光,定睛一看竟然是小白。红色的冠羽,绝对是小白无疑。   这小东西,早前在锦衣卫便经常来去无踪,今儿个竟然在这里出现,也难怪千寻觉得诧异。   只是……千寻快速环顾四周,“燕儿,看看周围!”   音落,千寻急忙带着小白回到房内。   在小白的脚踝上,系着一个小竹棍,里头放着一张纸。   上官燕自外头进来,火速关了门窗,“少主,怎么了?”   但见千寻从小竹棍中取出了纸张,纸张上头什么都没有,唯独画了一只“蝉”。这画工惟妙惟肖,看样子是有人刻意在提醒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上官燕不解,接过千寻手中的纸张,前后翻看着,又嗅了嗅,没有发觉异常。   千寻的面色微白,“纸质极好,不是漠北人惯用的羊皮纸,是故给你我传信的也必定不是漠北中人。能让小白传信,却又唯恐将信件落在旁人手里,故而用了画技之人,会是谁呢?”   “是大师伯吗?”上官燕忙问。   “爹?”千寻蹙眉,望着画中的“蝉”,“这似乎不太像我爹的手笔。何况他这一生,疯癫惯了,何曾忌惮过任何人。若然我真的有事,岂会这般遮遮掩掩。”   上官燕摇头,“燕儿想不出来。或者是姑爷?应冷面?”   千寻轻叹,“很显然,不是锦衣卫的人。否则以楼止的性子,若知道我有难,早就大军杀过来,哪里会玩这种游戏。”   “那这上头什么意思?”上官燕撇撇嘴。   千寻凝了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被人跟踪了,而且还不止一批人!”   上官燕愕然,“但是一路行来,我们似乎……”   “不,早在分水岭,我便知道锦衣卫暗卫跟在你我身后。否则,你以为我们的马匹和行囊从何而来?”千寻剑眉微挑,“只是我没有想到,还有人,跟在锦衣卫之后。”   “会是谁?”上官燕面色稍紧,“也是来找流兰石的吗?”   千寻想了想,从怀中取出那枚玉珏,“或者,是冲着这个来的。”   上官燕一惊,“少主自己尚且不知,他们又怎么敢将希望寄存在少主身上?”   “因为利益。”千寻冷了眸,她也不知道身后是谁在紧跟不舍。能避开锦衣卫的耳目,绝非泛泛之辈。   到底是谁?   十三王府的影卫?   兰大将军府的死士?   抑或朝中其他的势力?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鬼王大军的秘密,但……想要这个秘密的人,太多,所以谁才是紧随其后的敌人,值得好好斟酌。   “少主,现在该怎么办?”上官燕问。   “燕儿,收拾行囊,我们连夜离开这里。”千寻起身,小白飞落在她肩头,“留下锦衣卫的暗号,若我们背后真的有人,最好能甩掉那些尾巴而不与锦衣卫断了联络。否则……”   他会发狂吧!   “可是少主,若然有人不坏好意,利用小白……”   上官燕的话还未说完,小白忽然扑腾着翅膀朝着上官燕飞去,锐利的喙狠狠在上官燕的肩头啄了一下。   “我要红烧乳鸽!”上官燕伸手去捉。   小白乖巧的落回千寻的肩膀处,千寻转身避开了上官燕的鹰爪,“好了!都说小白是通灵性的,素来生人勿近。若那人真的要害我,小白不会带消息回来。”   上官燕揉着胳膊,要不是衣服垫着,小白必定要啄了她的肉。   “小东西,下嘴还真够狠。”上官燕嘟囔着。   收拾了细软,留下了暗号,千寻与上官燕连马匹都弃下。不走正门,而是从侧门悄然离开。   离开得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282章 是谁在借刀杀人?   漠北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天朝,不但云殇震惊,连楼止都险些抓狂。所幸千寻留下的暗号。才教他放了心。   这丫头便是怕他又大开杀戒,才会仔细的留下信息,免得他处置暗卫,又要血流无数。   京城内外,如今满是谣言纷飞。   与上次一样,还是那几句谣言。   莫过于暗喻楼止将谋反篡位之类的歌谣,大街小巷内四处被传唱着。   楼止也不管,任由这些人闹腾。   南北镇抚司门前,应无求风风火火的下马,一脸的风尘仆仆,“大人何在?”   “在书房。”门口锦衣卫急忙回答。   应无求抿着唇。快速进门,直奔书房而去。   书房内静悄悄的,房门紧闭。   “大人!卑职回来了!”应无求在外头行礼。   “进来。”楼止的声音略显低沉。   推门而进的时候,应无求一眼便看见端坐在案前的楼止,执笔御批,极为精致的五官此刻略显凝重。他没有抬头,但手中的笔显然抖动了一下。在折子上落下浓重的点墨。   应无求关好门窗,恭恭敬敬的跪在楼止跟前,“如大人所料。”   便是言简意赅的五个字,却让楼止手中的笔,顿时停驻在半空,良久没有移动。   深吸一口气。他敛了面上的颜色,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起来吧!”   “是!”应无求起身,“正如大人所料,毫无偏差。”   楼止眼底的光寸寸冰冷,唇角抿出凉薄的弧度。他徐徐起身,大红蟒袍衬着他如玉的肤色越发的白皙剔透。墨发轻垂,发尾只一根红丝带绑缚。   临窗而立,负手背对着应无求,不教任何人看见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眸。望着紧闭的窗,他便临窗站着一动不动。   房内的氛围陡然降至冰点,应无求什么都没说,垂眉顺目的退到一旁。他在等,等着楼止的进一步吩咐。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安静若地狱般,森冷中透着漫天杀气。   “属实吗?”他良久才开口。   应无求颔首,“是。”   “不惜余力,查清楚。”楼止低冷的声音,宛若带着刺的冰刃,教人心惊胆战。自从遇见千寻,他已经鲜少有过这样的寒冷杀气。   “属下明白!”应无求点了点头,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   红袖轻拂,楼止缓步朝着外头走,“城外的轻骑军已经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吩咐下去,放松戒备,若是轻骑军要入城,不得拦阻。”   应无求稍稍一怔,“大人要放轻骑军入城?轻骑军为贺王所有,如此一来,岂非顺了贺王的心思。万一他欲图谋不轨,岂非不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楼止冷笑。   应无求点头,“话虽如此,但是十三王府那边只怕不好收拾,早前便有消息,兰大将军即将携子回朝。一旦时机不对,锦衣卫势必腹背受敌,受两者夹击。”   楼止顿住脚步,魅然勾唇,“你说,十三王爷将贺王从幽州引来,到底意欲何为?”   “自然是为了对付大人您。”应无求道,“早前因兰郡主之事,贺王已经怀疑咱们。这一次兴师动众,定是为了报丧女之仇。”   “愚蠢!”楼止拂袖,“你以为十三王爷是吃素的?报仇?那贺王爷拿什么与本座抗衡?便是他那三招两式?还是这传说中不可小觑的轻骑军?”   应无求愣在那里,“属下愚昧。”   “他看中了贺王的轻骑军,不过想借本座的手,除之而后快罢了!”楼止站在阳光下,幽邃的眸散发着肃杀之气,“耍花样耍到本座的头上,真是不知死活!”   “十三王爷想要借刀杀人?”应无求恍然大悟。   只可惜那贺王沈均不过草莽匹夫,自以为捏着云殇的把柄,殊不知不过是云殇的一柄利剑。用得好,能伤了锦衣卫;用不好,大可弃之不用,而后将轻骑军占为己有。   须知,兰大将军府不管有多少兵力,到底是外戚,皆不如自己手握大军来得更实在。朝堂之人,手上无兵无将,便是说话都低人三分。   兵权,才是实打实的权力所在。   “那大人切莫中计。”应无求只觉脊背寒凉。   艳绝的唇勾起迷人的弧度,凤眸微挑,飞扬的眼线在阳光下越发恣意狂狷。指尖捋过鬓间散发,漫不经心的打着圈,蛊惑人心的脸上溢出几分诡谲的笑意。黑鸦羽般的眉睫低垂,落下斑驳的剪影,只为掩去眸中月华,不叫任何人看出端倪。   “不。”他挽唇低笑,“本座若是置身事外,他们这出戏该如何唱得下去?这世上总有人自作聪明,那本座就成全他们。横竖都是要死的,也该死得更有价值才是。”   “大人的意思是……”   应无求愣在当场。   京城内外,遍布求医榜文。   说是贺王世子隐疾在身,遍寻民间神医,以求续命。   行宫外头,排着长龙队伍,一个个都自诩妙手神医。斗志昂扬的进去,垂头丧气的出来,最后只剩下两名大夫留在了行宫,为世子诊治。   一名是江湖游医,刘旭。   一名是城中大夫,季泰安。   刘旭一贯垂眉顺目,季泰安亦如是。二人分别被安排在东西厢房,距离贺王世子的房间距离最近。   只是虽然招揽了名医,但二人却至始至终没能见到所谓的贺王世子,一直被安排待在房中不许随意走动。   孤弋快速走进贺王沈均的房中,“王爷。”   “招进来了?”沈均扭头望着奶娘怀中的孩子,笑得微冷。   “是。”孤弋颔首。   沈均用自己的指尖轻轻摆弄着孩子的小手,被孩子一把攥住了手指。眼底的光越发冷至骨髓,“确认吗?”   “是。”孤弋颔首。   “很好。”沈均笑得邪冷,手指捏着孩子粉扑扑的面颊,“是人都有软肋,本王所受的痛苦,一定会得到加倍偿还。”   孤弋点了点头,“那么十三王府那边……”   “本王许他做太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沈均冷笑,“他自以为有兰大将军府做后盾,便可安枕无忧,真是废物。兰家纵然有数十万大军,到底也是驻扎在边境,一旦南理国与天朝有了变故,兰家根本无法调兵回京。这京城是谁当家,谁才是这天下之主。”   “王爷是指锦衣卫指挥使?”孤弋低眉。   “如今这京城内外,何处不在锦衣卫的掌控之中?”沈均嗤冷,“不过本王既然入城,轻骑军势必给锦衣卫重击。注意城内各锦衣卫暗哨明哨,本王不能事事都让锦衣卫抢了先。”   孤弋颔首,“属下明白。”   沈均伸手抱过孩子,稚嫩的脸,清秀的五官,如今尚在襁褓便已经这副模样,以后长大了还不定如何的精致。   “长得真好。”沈均笑了笑,扭头朝着孤弋道,“然你准备的药,可都备齐了?”   “是。”孤弋点头,复而抬眸看了世子一眼,缓缓垂下眉睫,“按照王爷吩咐,悉数备下,只等着王爷一声令下,便可……”   他犹豫了一下,没能继续说下去。   沈均却不以为然,略显粗糙的手,抚过孩子稚嫩的脸,逗着孩子打了几个卷舌,“兰儿小的时候,本王不曾陪伴。等到本王有了富贵给了她无上的荣耀时,她却只能受用那冰冷的元宝蜡烛,你可知道本王有多恨?”   孤弋默不作声,俯首不语。   “不说了。”沈均轻叹一声,“查清楚了吗?兰郡主的死因,到底是谁散布在幽州城内的?”   “暂时还没有。”孤弋道,“只说是个瘦瘦高高的人,没人看清楚他的音容相貌。”   沈均抬头,浓眉紧蹙,“继续查,本王倒要看看,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连当年的事都查得如此清楚。”   孤弋抬头道,“属下明白。若非此人,只怕王爷至今都不知道郡主的死因。”贞边乒血。   “说得有板有眼,证据确凿。要么就是经手人,要么……对方的势力定然与锦衣卫旗鼓相当,否则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沈均低眉望着怀中的孩子,眼底的光冷了几分。   “王爷觉得……可信吗?”孤弋犹豫了一下。   沈均骤然抬头,眸光锐利如刃,“你说什么?”   孤弋扑通跪地,“属下不敢!”   “这件事,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沈均青筋暴起,“兰儿的仇,本王一定要血债血偿。谁让本王痛彻心扉,本王就要谁生不如死。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是。”孤弋依然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一侧的奶娘,死死的盯着沈均怀中的孩子,却见着因为激动,沈均不由的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怀中的孩子被箍得哇哇大哭,沈均的眸光霎时狠戾至绝。   “王爷,给奴婢吧!”奶娘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的开口,“小世子许是饿了。”   沈均冷然剜了奶娘一眼,这才任由奶娘将孩子抱走。   “王爷,属下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孤弋面色微白。   “说!”沈均低喝。   孤弋深吸一口气,“王爷您说,当初散布郡主消息的人,会不会是……十三王爷?” ☆、第283章 真亦假来,假亦真   沈均浓眉微挑,“你是说老十三引本王前来对付楼止?”   孤弋不敢抬头,“属下只是猜测。”   “此事本王自有主张。”沈均冷眸。记忆中的云殇。似乎只对千寻感兴趣,怎么……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还能玩什么花样?   莫不是自己年年打鹰,今儿个反叫鹰啄了眼?   音落,孤弋行了礼退下。   沈均的眉头却没有松开过。   或者,他该上门,去瞧瞧王府内的云殇,是不是也是言不由衷?是不是真的要美人不要江山?   缓步走出门,今儿个细雨绵绵,有些不利于行。   不过前两日听闻十三王妃完颜梁养胎静卧,若然云殇真的有意千寻。这完颜梁的嘴里必定也能探得少许口风。   这世上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样也好,下雨的天气,外头的戒备会有松懈,他就能避开锦衣卫的耳目,上一趟十三王府。   这云殇是真的被自己捏住了把柄,还是假意借自己的刀,就要好好的看清楚想明白。免得到了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思及此处。沈均快步出门。   临走前。吩咐人带着一尊上好的白玉求子观音为礼。   上了马车,孤弋亲自驾车,小心翼翼的去了十三王府。   此刻云殇正在书房中,一脸怒容的盯着眼前的荒原。   “竟然把人跟丢了,要你们何用?”云殇怒然,手中的茶杯狠狠掷出去,砰然砸碎在荒原的身上。   荒原跪地,“属下该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竟然如此不中用,那本王养你们作甚?”刚刚传到的消息,千寻与上官燕失去了踪迹,如今无迹可寻。   “请王爷责罚。”荒原深吸一口气。俯首垂眸。   “责罚何用?”云殇眸色微转,“吩咐下去,盯着锦衣卫。本王就不信。千寻做事会如此大意,她怎么舍得连楼止都避开!”   荒原一怔,随即颔首,“是!”   这头还未说完,砚台已经在外叩门,“王爷?”   “何事?”云殇敛了眸中月华。   砚台快速进门,行了礼道,“王爷,探子来报,行宫有动静,贺王的车辇正朝着十三王府而来。”   云殇眸色微恙,“他来作甚?”   “王爷,只怕是来者不善。是不是幽州那件事……”荒原蹙眉,“贺王许是来试探的。”   深吸一口气,敛去方才的戾色,云殇温和的笑着,“贺王到底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否则何以组建轻骑军?不过这样也好,如此,才有兴趣。不然本王一人独唱,岂非无趣?”   音落,青衫拂袖,款步出门,“王妃的安胎药可已服下?”   “时辰差不多了,许是还在炉子上。”砚台躬身回答。   云殇顿了顿脚步,笑得温润清浅,“带上王妃的药,随本王去看看王妃。”   及至房门外,云殇刻意放轻了脚步,进去的时候,正巧完颜梁倒卧在床。青奴刚要开口,云殇含笑示意她退出去。   完颜梁安枕入睡,云殇端坐在她的床沿。   床榻上的女子气色较之以往已经好了很多,红润了不少。   指尖轻轻抚过熟睡的女子,此刻的完颜梁少了几分杀气,几分锐气,宁静的模样倒是极好。眉清目秀,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轻微的触动,让完颜梁敏感的神经陡然提起,骇然睁开眼眸。   云殇望着完颜梁,那双紧闭的眸,突然睁开的瞬间,凝着一抹猩红,那是一种对鲜血的渴望,习惯了嗜杀的浓烈煞气。   “是本王。”云殇深吸一口气,移开自己的手,抬头看一眼案上插在花瓶中的海棠花,“本王来看看,你有没有按时吃药。”   完颜梁松了一口气,刚才被惊醒,面色有些微白,“青奴太不中用,王爷过来也不知会一声,我这蓬头垢面的……”   “你什么样子本王没见过。”云殇将她扶坐起来,而后接过砚台手中的安胎药,“药要准时准点的喝,切莫耽搁了。”   说着,云殇吹凉勺上的汤药,喂入完颜梁的口中,“小心烫。”   完颜梁一怔,“王爷,还是我自己来吧……”   “无妨。”云殇望着完颜梁的肚子,“还有几个月,本王便是你腹中孩儿的父亲,如今对他的母亲好,自然也是应当。”   外头响起了奴才的磕头声,“王爷,贺王爷来访。”   “花厅待茶。”云殇也不多言,只是喂着完颜梁吃药。   “果然是鹣鲽情深,教人欣羡。”沈均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伴随着他沉重的脚步声,快速是跨入门内。   云殇笑了笑,“皇叔惯来是个急性子,便是待侄儿这厢处置妥当再去也不迟。”   沈均看一眼床榻上有孕在身的完颜梁,“十三王妃是有福之人,定得上天庇佑,准保能一举得男。听闻南理国已经许了储君之位,真是希冀深厚啊!”   完颜梁笑了笑,抬眸去看云殇。   见状,云殇含笑望着她,浓情缱绻的将手置于她的小腹上,“不求其他,惟愿健康安好,旁的……再说吧!”   “王爷真是小家子气,如今贺王爷在此,也说这样的丧气话。”完颜梁笑道,“既然是南理国的储君,来日必定非同常人,自然是福泽深厚的。”   “你该知道,本王所求,从来不是闻达于天下,不过是……”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完颜梁冷了眸,“这江山,王爷不能置之不顾。到底这天朝也只有王爷这么个皇子,而南理国,也唯有我一人传承。”   云殇不说话,只是将药碗放置在案上,小心的为完颜梁擦拭唇角,“好生休息吧,御医说,你尚需静养才能得保母子平安。”   语罢,转身望着沈均,“皇叔若是方便,花厅再叙。”   沈均别有深意的笑着,“看你们如此情深意长,本王就放心了。”   说着,朝着外头走去。   也不消去花厅,二人只是站在僻静的廊檐下,比肩而立,望着外头潺潺细雨。   “皇叔怎么来了?”云殇轻叹一声,容色如玉温润。   “怎么,本王就来不得?”沈均牵起唇角,“公主有孕,想不到你却还惦念着千寻,真是叫人不可小觑。”   云殇自嘲般的晒笑,“公主于侄儿有义,国家大义,身为皇子不得不承担。可是千寻于侄儿是情,初心之情,如何能一笔勾销?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侄儿深知这样的道理,奈何却还是不由自主。”   沈均眸色微转,“看样子你对千寻是真心的。”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左不过梦一场。如今她是指挥使夫人,惟愿着能护着她,平安终老,看她一生长安也就是了。”云殇苦笑两声。   那一刻,沈均分不清云殇的眼底,这抹稍瞬即逝的痛楚,到底是真是假。   盯着云殇看了良久,沈均忽然道,“锦衣卫的人,已经入了行宫。”   云殇的眸骤然抬起,错愕的望着沈均,“皇叔可要三思而行,一着不慎……”   “别忘了你的承诺。”沈均扭头冷冽的剜了云殇一眼。   眉睫低垂,云殇点了点头,“侄儿明白,皇叔放心便是。”   “照计划行事。”沈均大步离开。   眼见着沈均的马车离开十三王府门前,云殇的眸光渐渐冰冷。   “王爷,贺王爷前来,分明是来试探的。”荒原悄无声息的站在云殇身后。   云殇嗤笑,“他已经怀疑幽州之事,乃本王所为。不过他那样的脑子,能想到这些已经不易。不过眼下,他已经相信本王。吩咐下去,盯着贺王的一举一动。别到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荒原颔首,“明白。”   “世子那头,不许有丝毫错漏。”云殇刻意叮嘱。   听得这话,荒原会意,“世子这头一直都是贺王爷的随侍孤弋负责,此人心思诡异,看上去唯唯诺诺。属下在幽州打听过,这孤弋不但是随侍,也是贺王爷的心腹军师,所以不容小觑。”贞爪每才。   “本王觉得他有点眼熟。”云殇蹙眉,“可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是何时去到贺王身边的?”   荒原摇头,“属下马上去查。”   “留心点!”云殇拂袖而去,“若有可疑,杀。”   “是!”荒原行礼。   外头的雨还在潺潺而下,屋顶上,有人影悄然没去。   荒原一怔,随即飞身屋顶,却没能找到半点踪迹。   他分明感觉到有人,为何……   是自己最近精神紧张,所以太过小心?   还是…… ☆、第284章 大不了鱼死网破   雨还在不停的下着,这一场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   屋檐上不断坠落的银线。有种沁人骨髓的寒意。   楼止伫立廊檐下,好几日不曾共赏明月,眉目间的霜冷凝了一层又一层。红袖轻拂,指尖微弹,随意便将飘落进来的雨点弹出去,直接折断正前方的那株枫树。   秋日枫叶如火,奈何雨打叶落,看着甚是心烦。   应无求快速行来,“大人,漠北有消息了。”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楼止转身低哼。“不要命的东西,敢背着本座偷偷溜出去,自己的摊子自己收拾。成日立鹰隼寄信,也不嫌累得慌?”说着,顾自取了应无求手中的信件,漫不经心的打开来。   看了信件一眼,楼止凤眸轻挑,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算她还有点良心。”   应无求蹙眉。“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闻言,楼止勾唇谩笑,“说。”   “听闻上一次蝉鸣漠北,何以大人并未有额外的指示?夫人如此做,想来是有深意的。”应无求极为不解。   楼止斜睨他一眼,艳绝的唇慢慢牵起魅惑的弧度。墨发轻垂,发尾只绑缚一条红丝带。缓步走在回廊里,若水中火,艳烈而绝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应无求心惊,想着上官燕与千寻的处境。只怕不妙,“大人既然知道,为何……”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静观其变。等着黄雀变换着招式,不如让黄雀一直处于本座的控制之中,不是更好?”楼止冷蔑,眼底的光幽邃而深不可测,“何况,若他真的想要那些东西,首先要做的必须保证千寻的一路畅通,保全千寻的性命无忧。既然如此,本座何必费力费神?有人替本座扫清障碍,岂非更好?”   “可是,变数难料。”应无求犹豫了一下。   楼止指节分明的手,慢慢拂过鬓间散发,“她的心在本座这里,本座还怕什么变数?两个人一条命,本座的命就在这里,看谁敢来取!”   音落,楼止拂袖而去,“不许惊动黄雀,一切照常。”   “明白!”应无求颔首。   哪知话刚说完,便有锦衣卫急急忙忙的跑来,扑通就跪在了楼止跟前,“大人急报,贺王世子中毒,命悬一线。”   楼止的眸,骤然眯成狭长的弧度,瞬时冷到极点。   “大人?”应无求神情稍霁。   却见楼止指尖微抬,示意他噤声。眼底的光冷至骨髓,嘴角却勾勒出迷人的弧度。   ———————————老子是漠北惊天地泣鬼神的分界线——————————   在罗布城内兜着圈,千寻和上官燕始终没有找到流兰石的踪迹,想着实在没有,就该转战别的城镇继续找寻。   不过,这几日二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连带着周边的人,看她们的眼神都有些诧异。千寻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只是早前听闻过,在漠北,女人会被作为一样东西而肆意掠夺。   不过这罗布城属于坤部的势力范围,既然是有属性的,那就不该胡来。只有那些没有归属的小城小镇,才会遭遇奴隶市场这样的境况。   “少主?”上官燕跟着千寻往城外走,“为何这些人看你我的表情,越发古怪?”   千寻低眉,看了看上官燕背上的包袱,还有她的那柄血蔷薇。   包袱充实,血蔷薇上头镌刻着栩栩如生的蔷薇花,花蕊则是各式各样的宝石镶嵌。都说财不可露白,只是……   “我们马上出城。”千寻有些莫名的不安。   上官燕疾步跟上。   哪知二人还未到城门口,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上官燕持剑而立。   “把钱交出来!”众人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上官燕的包袱,还有她手中的剑。   千寻环顾众人,一个个虎背熊腰,手中的刀闪烁着熠熠寒光。这些人看上去训练有素,似乎不似寻常的盗匪。   低眉间,她看见所有人穿着的高靴。   嘴角微微轻扬,千寻笑道,“燕儿,把钱都给他们。”继而冲众人道,“我们两个女子出门在外,身无长物。如今把这些钱财给你们,只期望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少主?”上官燕一怔,不明白千寻为何会如此爽快。   “官家的盗匪,自然是要厚待的。”千寻嫣然轻笑,面纱之下,剪水秋眸泛着异样的光芒。   上官燕愣住,“少主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我们被这里的当家主子盯上了。”千寻剑眉微挑,“要么打,要么降,你选哪样?”   “那就打!”上官燕冷道,“既然是官家出手,如何还有机会逃?大不了鱼死网破。”   千寻嫣然轻笑,“这主意不错。反正交不交钱都是一样的结果,就看你跟我,谁先跑出城门!”   音落,二人对视一笑,却是默契至此。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同时腾空而起,好一记凌空飞踏,快速窜出包围圈。贞爪有亡。   这帮人没想到千寻与上官燕武功如此之高,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直扑二人而去。   血蔷薇出鞘,绣春刀亦然。   千寻一个漂亮的回旋踢,一排人齐刷刷倒下,却见上官燕的蔷薇剑狠狠劈向其中一人。心下一惊,厉喝一声,“燕儿别杀人!”   上官燕心惊,随即收剑推掌,凌空一记干净利落的横扫千军,直接将身边的人全部踢翻在地。   虽然不知道千寻为何不许她杀人,但上官燕对千寻深信不疑,故而也不去猜。只要少主说的,照做就是。   几个回合下来,便是没有杀人,千寻与上官燕的功夫,也教这些人齐刷刷的趴在地上起不来。   上官燕冷剑归鞘,扫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众人,一个个哀嚎着被打得鼻青脸肿,不由冷笑两声,“便是这样的本事,也敢当盗匪?还是回家多练两年吧!”   话音未落,千寻拽了上官燕一把。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群衣着整齐的壮汉们冲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千寻与上官燕围了个水泄不通。   “还来?”上官燕冷喝,“都不要命了吗?”   “这次是来真的!”千寻冷眸。   众人再次一拥而上,便是再好的武功,也经不起一轮接一轮的车轮战。何况千寻早就有言在先,不得杀人。   上官燕自然也是疲惫,纠缠下去不但心中烦躁,拳脚之间也有些气力不济。   蓦地,千寻一个凌空,稳稳避开突如其来的寒刀。   身上的玉珏陡然落地。   只听得玉珏落入泥沙的闷响,却换来周旁如见鬼一般的惊叫。   上官燕迅速飞落千寻身边,乍见所有人竟然发了疯一般的往四下散去,好似那玉珏是吃人的妖魔,稍稍靠近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千寻急忙捡起玉珏,与上官燕面面相觑。   不远处,有马蹄声声而来,伴随着一声低冷的谩笑,“你们两个女子好生大胆,竟然敢打伤我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285章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泼辣劲!   千寻快速将玉珏收好,那人由远及近,却是一身的土灰色衣衫。典型的漠北汉子。扯开脸上的遮脸布,便是浓眉阔目的模样。对于漠北这样的地方而言,眼前的男子尚算得上俊俏。   “参见首领。”所有人都下跪。   “你们不是漠北的人!”那人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提着一把大刀,一脸戒备的盯着千寻与上官燕。下一刻,他的视线落在了上官燕的血蔷薇上,“剑不错。”   上官燕冷笑,“这剑喝血。”   “身手也不错。”男子的笑得有些邪冷。   “要人性命,不好能行吗?”上官燕眸色肃杀。   男子似乎有些赞许,继而将视线停驻在一言不发的千寻身上,很显然。他已经察觉千寻才是主子。底下有人快速上前,对着男子低语了两句,那男子快速的翻身落马,直接踢开人群走到了千寻跟前。   那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牢牢的锁定在千寻身上。   “你身上有东西?”他冷问。   千寻眸色微恙,方才她的鬼王令掉落在地,所有人那惊怖的模样表示,这东西绝不简单。或者说,这些人兴许认得鬼王令。   那么传说中的鬼王大军,真的存在?   “敢问阁下大名?”千寻不卑不亢。轻纱遮面。也不叫人看见自己的白发容颜。   “大胆!”底下有人上前一步,“这是坤部的领地,这是我们坤部的首领大人。”   千寻来之前就查过有关于漠北的资料,虽然不是很详细,但是大致还是知道的。   漠北自从沙漠帝国消失之后,剩余的残部分为五大部落,即:钏部、机部、海部、炎部、坤部。   坤部的首领便是:坤麟。   也算得上是个有本事的。   三十未至,便统治了坤部,占据了五大部落皆觊觎的罗布城。   “你就是坤麟?”千寻剑眉微蹙。   便是这样一个表情,让坤麟的眸有些轻颤,“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千寻莞尔,“首领说笑了。这是我第一次来漠北,如何能与你见过。”   “那便是故人相似。”坤麟深吸一口气,“不管你们是谁。如今这里我说了算。把鬼王令交出来!”   上官燕骤然冷眸,横剑身前,“谁敢动我们家少主?”   千寻嗤笑,“什么鬼王令?首领说笑了吧!我们两个小女子,初来漠北,怎么可能有首领想要的鬼王令?”   “那刚才送你们身上掉下来的是什么?”坤麟冷笑。   “不过是普通的玉佩,这个东西在京城有的是。”千寻笑道。   上官燕一怔,“少主何以告诉他……”   他们来自京城?   不是找死吗?   或者……   殊不知千寻恰恰投石问路。贞爪系圾。   故人?   鬼王令?   京城?   或许能让人联想到什么。   “你们从京城来?”坤麟一怔,看了部下一眼,这才面色僵冷,“想不到你们竟然是天朝的人!不过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带走!”   “少主?”上官燕一怔。   千寻却不反抗,跟着这些人朝着城中的繁华地带走去。   那里,是坤部首领的行宫。   “少主我们走吧,来者不善!”上官燕蹙眉低语。   千寻扭头看她,“走得出罗布城,走得出漠北吗?”   闻言,上官燕眉目微沉,摇了摇头。   “如果行得通,许是能帮我们解决不少麻烦。我们无头苍蝇一般的寻找,还不如找个当地的,更懂更在行。”千寻握住上官燕的手腕,“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许轻举妄动。”   上官燕点了点头,“燕儿明白!”   行走的时候,千寻脚尖陡然用力,在地上留了一个印记。 却也轻叹,若是得知她此刻的境况,不知道楼止会不会抓狂?   不过,若他们心有灵犀,应该能明白,她是自愿跟着坤麟走的,而非强迫。爷,你可懂?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懂我。   这里的行宫比不得京城的繁华,不过较之周围的建筑,已经优越至极。   至少黄泥墙外头还刷了一层白,看上去倒有些像宫里的白燕宫,到处都是雪白的颜色,以此来彰显与外头屋舍的不同。   偌大的宫殿内,虽然不似楼止一般,到处摆满骚包的装饰物。   但便是这一份空旷,越显恢弘。   石柱高耸,雕刻在石柱上的不是龙凤,而是蛇类的软体动物。   空荡荡的大殿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排明火台。   坤麟高高在上,高坐瞬间,底下便传来一声高呼,“参见首领大人。”   “你们何以不跪?”坤麟冷然。   上官燕冷笑,“就凭你,也配让少主跪地吗?”   坤麟冷了眸,“少主?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让人假装盗匪试探我们,却发觉这帮人压根对付不了我们,这才动用自己兵力困住我们。只可惜对付我们两个女子,如此阵仗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千寻站在那里,眉目间透着迫人英气。   闻言,坤麟稍稍一怔。   放眼望去,千寻虽然一身浅蓝色的漠北女子服装,头巾遮面,只露出剑眉星目。然则她腰间配着一柄刀刃,双手负后往殿内一站,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教人有些不敢直视。   “你如何知道那些人是官家的?”坤麟蹙眉。   “高靴!”千寻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要冒充盗匪,也该换掉官军常穿的特殊高靴。我来这里数日,也是看得多听得多。寻常百姓,可穿不起这样的高靴。”   坤麟朗笑两声,“好眼力!不愧是天朝来客!”   语罢,坤麟将视线停留在一语不发的上官燕身上。   上官燕不言不语,但那一身的冷冽杀气,与千寻确实截然不同。千寻的气势强劲,而上官燕则是杀气腾腾。   环顾四周,那一个个男人表情各异,或垂涎三尺,或虎视眈眈;或不怀好意,或别有居心。若不是千寻有言在先,按照上官燕的心思,敢如此盯着她看,绝壁会挖了这帮人的眼睛,而后马不停蹄的送这些人上西天。   “方才是误会。”坤麟笑道,“看你们的样子怕是初来乍到,那也不难。我坤部素来热情好客,今儿夜里为你们办一个欢迎酒会,你们暂且留下。”   “你说留下便留下吗?”上官燕冷然上前。   千寻笑了笑,“首领如此客气,我们受宠若惊。眼下还有事,不若改日吧!”   “你们可知道,拒绝我的后果?”坤麟声音陡沉,周旁的兵士迅速举起了大刀。   上官燕嗤笑,“怕你们不成!”   “好!”坤麟大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泼辣劲!”   “我们留下。”千寻剑眉微蹙,按住了上官燕。   “少主?”上官燕心惊,却跟千寻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坤麟别有深意的笑着,“来人,带她们去客房休息,晚上摆宴!”   及至进了客房,关上房门,上官燕才道,“少主何以要答应留下。那首领也不知是敌是友,万一他心怀不轨,我们岂非中计?”   “他要的不过是我的鬼王令,而我想要的,只是流兰石。”千寻深吸一口气,“燕儿,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样的拆骨之痛,她不知道楼止能撑多久。   可是不管他能撑多久,哪怕到死的那一刻,她坚信以他的骄傲,绝不可能喊一声疼,流一滴泪。   他是那样的高冷傲娇,怎会愿意让人看见他的虚弱。   “可是,坤麟知道流兰石吗?”上官燕不解。   “那你觉得他为何想要鬼王令?”千寻冷笑,“只有知道鬼王令的效用,才会想要据为己有。既然他知道鬼王令的秘密,又说我像故人,那么对于流兰石,他多多少少也该知情。但凡有一点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上官燕点头,“好,少主说什么,燕儿照做。”   千寻回眸嫣然,“很快,就要你动手了。”   闻言,上官燕一怔,半晌没有回过神。 ☆、第286章 流兰石,在鬼城   有人说,漠北的天就像女人的脸,瞬息万变。   白日里还是晴日高照。夜里却风沙大作。   不过丝毫不能影响坤麟的情绪,许是早已见惯了大风,对此早已不足为奇。倒是千寻与上官燕,只能带着纱巾,但还是有不少沙石吹在脸上,带来刺刺得疼。   围着篝火,吃着烤全羊,上官燕低眉看着杯中的葡萄美酒,眼睛里泛着复杂的光芒。   千寻当然是知道的,燕儿的酒虫犯了,如今正在天人交战。   见状。千寻端起她的酒杯,用鼻子嗅了嗅,而后小口抿一下,“没事,无毒。只是,不许喝醉!”   上官燕连连点头,“还是少主体谅,自从来了漠北,燕儿已经滴酒不沾了。”   话还未说完。她已经一饮而尽。   千寻无奈的摇头。“真不知道,以后应无求该如何与你相处,是不是该每日都被你灌得醉醺醺为好?保不齐时日久了,也能成个醉仙。”   上官燕极为舒坦的喘一口气,“他酒量太差,燕儿不屑与他对饮。”   “说实话,想他没?”千寻忽然转了话锋。   “想……”上官燕险些脱口而出,随即咬住了唇,继而道,“不想。”语罢,又倒上葡萄美酒,一饮而尽。   “你这牛饮一般。能尝出什么滋味?”千寻无奈的摇着头。   上官燕不说话,对于千寻说的那种情感,她是反应最迟钝的那个。只是有一种不知名的情愫萦绕心头不去。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有时候会突然想起应无求的僵尸脸,还有他那一句:我这个人这条命,你到底是要不要?   坤麟转头望着下座的千寻与上官燕,“二位是为何而来?”   “找人。”千寻笑着,依然带着轻纱。   语罢,坤麟盯着一杯接一杯喝酒的上官燕。   轻纱尽褪,露出上官燕原就清秀的面容。上官燕属于那种算不得惊艳的女子,却散发着冷艳至绝的气质,有着高不可攀的冰冷孤傲。   眉心垂着抹额,上官燕的眼里除了千寻,浑然不去理睬任何人。   “找谁?”坤麟问。   上官燕冷笑两声,“自然是找我们该找的人。”   听得上官燕的话,坤麟笑得越发浓烈,“不知我能否帮得上忙?”   “不必。”上官燕直接回绝。   千寻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坤麟没想到上官燕回绝得如此坚决,面色一沉,随即看着千寻,“不合你的胃口?”   “不是。”千寻摇头,“心中有事,吃不下。”   语罢,抬头望着眼前的篝火。   围着篝火跳舞的女子,一个个身段曼妙,皆笑逐颜开的将视线落在坤麟身上。只是……千寻眼底的光黯淡了几分,坤麟的视线却始终落在上官燕身上。   换做以前许是好事,但现在却……   掌心捏着一枚红豆,千寻眸光微沉。   却见不远处有人影浮动,而后是一个奴仆模样的人快速走来,凑在坤麟的耳畔低语了一番。   继而千寻发现坤麟的眼神变了,他用那种别有深意的视线,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千寻与上官燕。千寻面不改色,不卑不亢的坐定。   以不变应万变!   “你到底是什么人?”坤麟复问。   千寻一笑,“首领觉得呢?”   “天朝锦衣卫都指挥使夫人,千寻?”坤麟这话一出口,上官燕的眸陡然凝了漫天杀气。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身份被揭穿,便意味着危险的降临。   “在你的身后,还有一队锦衣卫暗卫跟随。”坤麟慢条斯理的开口,与方才那种蛮横霸道的模样截然不同,仿若经过了深思熟虑。   不过,千寻宁愿相信在坤麟的背后,还有一个人。   至少是方才那个仆役说了什么话,才会导致自己的身份被揭穿。   千寻点头,“错,是两队。”   坤麟一怔,“你知道?”   “首领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也不隐瞒。是,我是锦衣卫夫人,而且……我的身上有你们想要的鬼王令。”千寻眸光平静,说得从容不迫。   “你知道鬼王令?”坤麟拍案而起。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方才还笙歌乐舞,此刻全部消弭于无声。只有风沙依旧呼啦呼啦的吹,伴随着篝火燃起的哔哔啵啵声响。   千寻起身,款步走到坤麟跟前,将半块玉珏放在他面前,“送你。”   坤麟深吸一口气,抬手,所有人都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贞欢记才。   低眉望着案上的半块玉珏,坤麟凝了眸盯着千寻,“你把这个……送给我?条件呢?”   “我要流兰石。”千寻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   那一刻,她看见坤麟脸上的诧异,“你知道流兰石?”   “不,我要流兰石。”千寻斩钉截铁,“我知道,这鬼王令关系重大,我也明白,很可能牵扯到陈年旧事,还有你们的权力斗争。可是,我不管你们怎样厮杀,谁帮我找到流兰石,另一半的鬼王令就是谁的!”   “我可以制服你,而后搜你的身!”坤麟嗤冷。   上官燕冷然,冷剑横在身前,“你大可一试。”   千寻谩笑,“另一半并不在我的身上,你抓了我也没用。与其如此,还不如你我合作,你要你的鬼王令,我拿我的流兰石。其实,流兰石只是一味药,跟你们并无多少利益冲突。你想要的是这漠北的统治权,不是吗?”   “你很聪明,可是聪明的人,往往死的也很快。”坤麟浓眉紧锁。   “比如那个帮你的人,也很聪明。”千寻剑眉微挑,轻纱之下,明眸璀璨。   坤麟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们从漠北而来,无亲无故,不可能会有人认识我们。其次,你分明不知道我的身份,何以转眼又知道了我的身份,究其原因有人认出了我们。这个人不愿露面,可能也是怕我认出他。”千寻深吸一口气,望着墙头站着的小白,眼底的光温和了不少。   “难怪……”坤麟顿了顿,“我答应你。流兰石,我帮你找,不过你必须帮我找到鬼王大军。”   上官燕一怔,“你也想要鬼王大军。”   千寻低眉轻笑,“世人皆为浮名累,谁不想要倾世之权?不过,流兰石并非常人可得,你确定自己可以找到?”   “流兰石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绝迹,流传在世的原就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所以……你也不必试探我。”坤麟道,“我知道有个地方,一定还有流兰石。”   “什么地方?”千寻一怔。   坤麟笑得阴冷邪肆,“在鬼城。”   “鬼城?”上官燕冷然,“你别信口雌黄。”   “当年的沙漠帝国,何其繁盛,最后分崩离析,整个漠北陷入神龙无首的状态。流兰石原是种植在帝都里的流兰花,结下的种子,因为晶莹剔透如同宝石,才被称为流兰石。沙漠帝国的国都最后在一场风暴中消失无踪,不过也有人去找,但全部都是有命去无命回。”坤麟深吸一口气,“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千寻眸光微恙,视线落在墙头的小白身上,“告诉我都城的旧址,我去。”   坤麟不敢置信的盯着极为平静的千寻,“你真的要去?你就不怕我骗你?”   “骗我有什么好处?得不到另外的半块鬼王令,你照样找不到鬼王大军,永远都只是个部落首领,而不能一统漠北。”千寻深吸一口气,“而且……我也没有选择。”   上官燕垂下眉睫,“燕儿誓死追随。”   那一刻,坤麟苦笑两声,“难怪他说,你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语罢,他捏紧手中的半块玉珏,“我会与你们一道去,你们回去准备,克日起程。”   千寻颔首,“好。”   转身的瞬间,千寻眸底的光,寸寸冰冷。小白扑腾着翅膀,稳稳落在千寻的肩头,只是“咕咕”的低唤,蹭着千寻的脖颈,一如曾经。 ☆、第287章 夫人是畏罪潜逃   关上房门的瞬间,上官燕不解的望着千寻,“少主为何要承认自己的身份?”   “有人认出了我们。”千寻深吸一口气。“不过这样也好,有个身份,哪怕来日死了,他也能来给我收个尸。”   上官燕红了一下眼眶,“少主胡言乱语什么?”   说着,她顾自倒上一杯水,“少主喝口水,什么都别想了。只是……少主将半块鬼王令交给了坤麟,他会不会……”   “他一定会想从我身上拿到另外半块。”千寻解开纱巾,抿一口水,“地方就这么大。他一定会派人来找。”   “那我们……”上官燕一怔。   千寻嗤笑两声,“不过……那半块鬼王令真的已经不在我的身上。”   上官燕愣住半晌,“少主……”   也不说破,千寻道,“你猜,我们的黄雀,现在有没有跟上来?”   “我们不是甩掉了吗?”上官燕摇头。   “可是锦衣卫还跟着我们,所以那些人还在。”千寻深吸一口气,“不过这一次。我不想再处于被动。”   上官燕随即敛了眸。“少主想怎么做?”   “横竖都是蝉,这是无可避免的。但……这谁是螳螂谁是黄雀,我们说了算。”千寻剑眉微挑,若楼止一般勾唇邪肆谩笑。   闻言,上官燕稍稍一怔,附耳在千寻唇边,好一番低语。   “听明白了吗?”千寻轻问。   上官燕颔首,“我马上去办!”   语罢,悄然开窗,快速的掠出。   下一刻,千寻一把抓住振翅欲飞的小白,将窗户重新关好。“小东西,跑这么快?又想去通风报信?嗯哼?”   小白“咕咕”的叫着,蹭了蹭千寻的掌心。   “在燕儿回来之前。不准出去!”千寻邪肆轻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告诉你,要么你去把他带出来,要么……乖乖待着,哪儿也不许去!”贞欢讽血。   小白扑腾着翅膀,只能飞到梁上,低低的叫了几声,倒显得几分无奈。   千寻深吸一口气,慢慢喝着杯中之水。   该来的,总会来。   不该来的,避不开。   孤身在外,谁懂其中酸涩?一个人的坚强。   孤身而战,他懂。   世子中毒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宫中御医全部调度至行宫,连皇帝都跟着前往探视。行宫内人声鼎沸,虽然不是什么好事,热闹却是真的。   一袭红衣蟒袍,只身伫立那棵被他圻断的枫树旁。落叶早已被清扫干净,地面上唯有这几日下雨留下的泥泞。   应无求缓步而来,站在回廊尽处的时候,稍稍顿了顿。   楼止素爱干净,现下却连泥沾了靴面都不知道。   “大人?”应无求上前行礼。   “死了?”楼止捏紧掌心红豆,幽然开口。   应无求摇头,“太医院全部调度至行宫,世子无恙,听说是中了……”他顿了顿,犹豫着没能说尽。   楼止凤眸轻挑,幽邃的眸中没有半点光泽。   那幽冷灰暗的眸光有着来自地狱的死气,带着肃杀与无边萧瑟,就好似冰冷的刀刃,随时都能划破胸腔掏出心窝。   唇线紧抿,楼止的语速极为平静,“说!”   “云落。”应无求随即俯下头。   楼止的眸光寸寸冰冷,嘴角牵起邪冷至绝的弧度,“好一个借刀杀人。”   应无求深吸一口气,“大人,这云落原就是从海棠手中出去的,继而落在夫人的手里。所以若问京城内的剧毒云落……只存在夫人的房间内,而夫人早前丧子之痛,以至于……以至于夫人神志不清,对世子下毒。”   “知道本座不屑下毒,便说是千寻下毒,果然是极好的。许是待会,就要有人来传召本座去行宫对质,保不齐千寻落一个畏罪潜逃的名头。”楼止冷笑两声,眼角眉梢晕开凉薄的寒意,敢染指千寻,真是不知死活。   应无求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果不其然,有一名锦衣卫快速而来,扑通就跪在了楼止跟前,“大人,皇上口谕,急召大人去行宫。赵公公就在外头,静候大人。”   “让他们等着吧!”楼止红袖轻拂,“本座什么时候心情好,再去也不迟。”   “是。”锦衣卫快速而去。   应无求起身跟在楼止身后,却见他漫不经心的走过那长长的回廊,不愠不怒,仿佛压根没放在心上。   “有话就说。”他回眸,瞥了应无求一眼,指尖轻轻拂过鬓间散发。修长如玉的手,在阳光与阴暗的交汇处,泛着微白的寒光,教人不敢直视。   这双手,曾经染过多少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应无求上前一步,“大人,夫人确实不在京中,万一这罪名落在夫人的头上,岂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洗不清就不洗,教那蠢东西白白占了本座的便宜就是。”诡美如狐的眸,微微扬起,若娇似魅,一掠而过的是那个女子倔强的容脸,回眸嫣然间的红颜白发。   “大人的意思是……”应无求愣了一下。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楼止嗤笑两声,“不就是想要本座手里的十万禁军吗?本座给他就是。这般费尽心思,也够他们呛的。”   应无求凝眉,望着楼止拂袖而去的背影。   十万禁军?   十万禁军交出去,他们就能少折腾一阵?   许是吧!   或者是他们家大人还有别的打算。   至少交了这十万禁军,短时间内,谁也不敢再拿锦衣卫开刀。否则一而再再而三,谁都知道他们家大人的性子。惹急了,皇帝也拿他不住,遑论旁人。   他交大军,是因为自愿,不然谁想从楼止手中占便宜,非得扒一层皮不可!   皇帝三道口谕,楼止才漫不经心的上了车,朝着行宫而去。   照样是不穿官袍,不梳发,一副闲适优雅的慵懒姿态。   云殇站在正殿之内不言不语,身后的百官则是议论纷纷,好一番交头接耳。 仿佛,就等着楼止的到来。   乍见楼止一袭红袍,墨发轻垂的模样,皇帝显然愣了一下。   却得来沈均一声怒,“大胆,你竟然敢素颜朝天?”   “天未开口,你急什么?”楼止剜了沈均一眼,“本座与皇上之事,与你何干?”   “你!”沈均一怔。   楼止继续道,“御前失礼的,可不单单只有本座一人。”   沈均急忙朝着皇帝行礼,“皇上恕罪,微臣并无冒犯之意。只因幼子有恙,微臣心中……实在是心疼。”   轻嗤一声,楼止缓步走到皇帝跟前,“微臣参见皇上。”   “都别争了。”皇帝轻叹,“今儿个这件事,总该说个清楚。朕也不想冤枉任何人,免教众臣猜疑。”   “好。”楼止勾唇。   行宫正殿,皇帝正襟危坐,望着底下众人,“世子中毒,与这两人有关。带上来!”   音落,那两名大夫被带了上来。   一个是江湖游医刘旭,一个是城中大夫季泰安。   二人见着如此场面,皆扑通扑通跪在地上,高呼皇帝万岁。   “世子中毒,皆因与这二人有关。”沈均怒道,“此二人居心叵测,意图不轨。”   “意图不轨的对付一个孩子,王爷果然是心如明镜。”楼止幽幽然的瞥了沈均一眼。   皇帝吐出一口气,“楼爱卿言之有理。一个孩子,能成什么气候,何至于让人如此上心?”   “皇上有所不知,世子所中之毒乃是云落,这云落寻常人根本无法得知配方。唯独这指挥使夫人,才能拥有如此详尽的配方。”沈均冷然直视楼止,这话的言外之意,即便他不说,百官也是心知肚明。   楼止挑眉,别有深意的望了云殇一眼。   云殇面不改色,唇角依旧噙着温润的笑意,一语不发。   “说得极好,继续说。”楼止谩笑两声,笑声若焦尾琴一般,悦耳低沉,绕梁不去。   却让一殿众臣人人俯首,再也不敢私语,殿内霎时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第288章 十万禁军,交!   沈均冷然怒斥,“早前京中便有传闻,锦衣卫都指挥使夫人因为丧子而神志不清。所以那一次城门口相遇。指挥使夫人便觊觎世子,萌生害人之意。世子身中云落之毒,你们锦衣卫难逃干系。”   “强词夺理。”楼止漫不经心的剜了沈均一眼,继而嗤笑两声,“还有吗?”   “哼,还有这个!”沈均冷然盯着地上跪着的二人,“城中大夫季泰安早于数日之前暴毙,你当本王也是傻子吗?暴毙之人,如何能来行宫做世子的大夫?分明是锦衣卫的暗卫!”   说着,沈均伸手便死开了季泰安的皮面,其真实身份只是锦衣卫最为普通的暗卫。一个连四部都算不上的暗卫。   见着容貌被揭开,暗卫也不作甚,只是跪在那里一语不发。   “说,你到底是不是锦衣卫的人?”沈均怒斥。   “不用问了,是本座的人。”楼止的声音轻飘飘的在殿内回荡,眼角眉梢微抬,顿生万种风情。却一眼眸底幽邃,教人肝胆俱颤。   沈均稍稍一怔,“你承认?”   音落。云殇陡然蹙眉。没有做声。   楼止缓步走到皇帝跟前躬身行礼,“皇上,微臣并无恶意,只不过想派个人去保护世子爷罢了。谁知……出了这档子事,委实该死。”   皇帝一怔,“果然是锦衣卫的人?”   如此一来,反倒是百口莫辩。   “是。”楼止颔首,“微臣教导无方。”   “你可知御林军冲进去的时候,此人正在给世子喂药?”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人赃并获,你……你何苦揽在自己的身上?”   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着,落下斑驳的剪影。艳绝的唇。缓缓勾起迷人的弧度。凤眸微抬,抑扬顿挫的音色,悦耳而微凉。“皇上只管秉公办理便是。”   “怎么,你想揽在一个人身上?指挥使夫人何在?莫不是早已畏罪潜逃?”沈均不依不饶,言辞犀利。   楼止慢慢悠悠的直起身子,指尖轻柔的捋着鬓间散发,“本座已经在此,贺王爷还想怎样?天下之大,本座的夫人爱去哪就去哪,谁也管不着。”   “这么说,千寻确实不在京中,定是畏罪潜逃。”沈均咬牙切齿,“要不然,保不齐跟别的男人……”   猛然间,两记响亮的耳光凭空响起。   刹那间,沈均的脸上显现着鲜红的五指印,脸颊瞬时红肿起来,唇角都溢着血。身子一晃,所幸被周旁的人搀住,才没有摔倒。   噗的一声,两个牙齿从他口中和血一道吐出。   “谁?”沈均眸光惊怖。贞厅布号。   楼止捋了捋衣袖,依然面不改色,“嘴巴放干净点。下次,小心你的脑袋。”   “楼止!”沈均怒不可遏,“你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本王动手。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住口!”皇帝拍案而起,“朕还在这里,容不得你们泼妇骂街。贺王,楼爱卿对朝廷忠心耿耿,对朕尽忠尽职,你休得出言不逊。金殿之上,百官之前,楼爱卿……莫要放肆。”   楼止蔑笑,“微臣遵旨。”   云殇轻叹一声,眸光看向沈均之时,稍显冷了一下。   沈均深吸一口气,满嘴的血,“微臣遵旨。”   皇帝望着殿内众人,眉头紧锁,“今日之事,朕不会偏私,为公允起见,着百官来此见证。”语罢,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云殇一眼,“有人告诉朕,说是皇家子嗣受损,皆是因为有人别有居心,意欲……朕相信别有居心,但不相信他会染指江山。”   说到这里,底下众臣面面相觑,不知皇帝到底在说什么。   “朕知道,自古功高盖主,一个朝堂若是有人只手遮天势必会招致滔天大祸。以一人的喜怒哀乐主宰江山,自然不是什么好事。”皇帝盯着楼止,“今日之事,朕希望到此为止。至于朝堂……朕暂时收回楼爱卿御笔批折的大权,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百官齐刷刷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盯着楼止,眼底复杂。   楼止拂袖躬身,“皇上英明。”   “皇上!”沈均上前一步,“皇嗣为上自然是极好的。但是有人重兵在握,今日能对世子下手,分明是想逐微臣出京,可一人独大。若是长此以往,岂非人人自危?是故,权,不可一人独享,当分而用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帝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沈均道,“皇上,听说十三王妃前段日子险些小产。微臣觉得此事定不简单,保不齐也是有人暗中唆使,故意为之。是故,微臣觉得皇上应该将十万禁卫军大权交付在十三皇子手中,如此一来也教旁人忌惮,免得一人独大,生出祸害皇嗣之行。大权在手,也当给南理国一个安心丸。否则南理国公主再有损伤,累及皇长孙,只怕就不是一人之祸,而是两国之战了。”   “从一家至一国,王爷好口才。”楼止诡谲谩笑,而后望着云殇。   云殇也望了楼止一眼,一个笑得温润,一个笑得魅惑众生。   皇帝一怔,如今牵扯到南理国,已然不是小事。   虽说沈均此话言辞偏激,但细想下来,完颜梁的身份确实很敏感。处理不好,着实会留下极大的祸患。何况现在南理国已经预定完颜梁腹中的孩子为储君,一旦出事,完颜梁上禀南理国,势必会引发两国交战。   战火连天,那是皇帝最不愿看见的。   若当年不是因为战火连天,何至于落得现在的境地?   心头微凉,皇帝扭头望着楼止,眸光犹豫不决。   皇帝,不主持朝政多年,随着年岁的渐长,再不似当年的杀伐决断。   朝堂之上,云殇确实……   手中无兵。   而楼止……也的确手握重兵。   “这……”皇帝犹豫着,“朕需要好好想想。”   “皇上,世子之事,臣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但臣为了天朝江山社稷的百年国祚着想,皇上不能不考虑。皇长孙诞生在即,若是皇上还犹豫不决,难道要像微臣这样,险些幼子丧命,才算悔之晚矣吗?”沈均落泪,“臣,言尽于此。若皇上觉得微臣言语不当,臣愿意返回幽州。世子有疾,总好过在这里被人毒死。”   语罢,沈均扑通跪地,满脸的血色和眼泪,教人不禁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为人父母者,无不为子女,计深远。还望皇上,早作决定!”   百官随即高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楼止邪肆谩笑,缓步走到云殇跟前,“王爷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云殇温润轻笑,“为人臣,不左君上之决断;身为子,不惑父皇之决心。”   “王爷好本事。”楼止勾唇,“皇上不必烦恼,十万禁军是吗?微臣,交!”   音落,满殿哗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盯着楼止绝世的颜。   十万禁军,交!   需何种气魄,才可如此狂狷不羁。 ☆、第289章 金蝉脱壳   “你!”连皇帝都愣住,“朕……”   “皇上不必为难。世子之事,微臣有过。但绝非认罪。千寻出城乃是微臣授意,与任何人无关。而这十万禁军,臣心甘情愿交付朝廷。”楼止之袖中取出早已备下的虎符,指尖微弹便已经稳稳落在皇帝的桌案上。   音落,楼止拂袖往殿外走去。   及至门口,忽然顿住脚步。   顷刻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双双眸,死死盯着楼止的大红蟒袍。   这个嗜杀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素来心性不定,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反悔。   于朝廷。谁都知道皇帝对楼止,有着无法言说的宠爱。   微光中,红衣蟒袍随风翻飞,墨发如缎泛着迷人的流光。发尾的红色丝带,若他艳绝的唇,染着鲜血的红。徐徐侧过精致的脸,那绝世完美的侧脸轮廓,在微光中若璞玉般的晶莹剔透,有着摄人心魄的绝美。   勾唇。浅笑。凤眸微垂,根根分明的羽睫迎风而舞,只一眼便是惊心。   “你不是问,本座是什么东西吗?那本座现在就告诉你。本座乃天朝锦衣卫都指挥使,手握二十万锦衣卫大军,皇上亲旨,皇权特许,先斩后奏!听清楚没有?”眉睫微抬,顷刻间强大的气劲自楼止脚下突然爆发,若波光涟漪,以快如闪电之势迅速波及周边。   刹那间,百官被齐刷刷震飞出去。一个个如沙包般坠落在地。   殿内瞬时哀声遍地,沈均不备,被狠狠弹出去。最终重重落地。   皇帝站在那里,所有的气劲在抵达他的面门之前,全部消失殆尽。   赵玉德心惊,“皇上?”   “不必。”皇帝摆了摆手,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看一眼满殿的狼狈,皇帝轻叹一声。   “皇上?”沈均勉力爬起,望着旁若无人般走出大殿的楼止背影,一口鲜血喷在地上。这倒不是伤得多重,而是气急攻心。   皇帝望着面色煞白,刚刚从地上爬起的云殇,“保护好皇嗣,朕不想再看见两国开战。”   云殇稍稍一怔,“父皇?”   赵玉德双手托着虎符,小心翼翼的走到云殇跟前,“王爷怎么还愣着,赶紧谢恩啊!”   闻言,云殇才回过神来,急忙行礼,“谢父皇。”   百官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哪知,还不待百官开口,却听得皇帝一声怒喝,“今日朕随夺了楼止的御笔批奏之权,又收回了禁军。但朕今日就把话撂这,谁敢再因为这些事找锦衣卫的麻烦,朕定斩不饶,谁都不例外!”   语罢,皇帝冷哼一声,扫过底下众人,拂袖而去。   “皇上?”赵玉德急忙跟上,“皇上息怒。”   皇帝扭头望着赵玉德,却是一声叹,“皇上息怒,到底十三王爷并未做过什么事,归根究底,也是贺王爷爱之心切。”   “他爱子那是他的事,朕呢?咄咄逼人,他又将朕置于何地?”皇帝快步走上銮驾,“医好世子,立马给朕滚回幽州去!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赵玉德无奈的摇着头,拂尘轻摆,扯着嗓子一声锐利的高喊,“起驾!”   马车轻摇,楼止端坐车内,指尖捏着那枚红豆,眸光晦暗不明。外头,应无求想了想才开口,“大人放心,暗卫抱着必死之心,定会依照大人早前的吩咐,以死明志。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方才是故意交付十万禁军的?”   “何以见得?”楼止摆弄着红豆,勾唇诡谲谩笑。   “皇上很显然并不想夺了大人的兵权,为何大人自己交上去了?”应无求道,“十万禁军来之不易,如此交付,岂非……趁了贺王的心意?”   凤眸微抬,幽邃的瞳仁没有半点光亮,楼止的口吻却平静得出奇,“若不趁了他的心意,皇上岂会疏离他,让他滚出京城?”   “大人是为了世子吧?”应无求声音微弱。   陡然捏紧红豆,楼止徐徐抬头,眸光幽冷的投注在外。流光落下,越显清冷,“好好安葬那个暗卫,这件事,本座早晚会算个清楚。”   应无求颔首,“其实大人可以……”   “吩咐下去,继续找。什么时候找到了解药,什么时候把孩子带回来。”楼止音色狠绝冷戾。   “是!”应无求颔首。   退步,并不意味着输。   以退为进,借力打力,才是上策。   “皇上下令不许任何人纠缠锦衣卫。”下了车,应无求随着一脸黑沉的楼止身后。   楼止嗤冷,“要的便是这个结果。他们要兵权,本座就给他们兵权。有了十万禁军,他们就能消停一阵子。这段时间,给本座盯牢这些不安分的东西,等本座回来,给本座狠狠的下刀子。”   “是!”应无求颔首,“属下立刻去安排。”   兰辅国父子归朝在即,这段时间是最好的空窗期,是故必须好生利用,决不能错过。时间,少得可怜,但对他而言已经十分珍贵。   不可错过,不能错过。   漏夜出发,一袭红袍在黑暗中翻飞。   马蹄声声,是谁在策马狂奔不停歇?   云殇端坐书房内,望着手中的虎符出神。贞厅史扛。   荒原与砚台跪在案前,“恭喜王爷。”   “他肯把十万禁军交出来?”楼止这一招,确实让云殇喜出望外。原以为拿到十万禁军的兵权,会有怎样的惊心动魄。谁知事实相反,甚至于贺王三言两语便逼得楼止交出了兵权。是因为世子?还是因为楼止又想玩什么花样?   云殇猜不透,是真的猜不透。   楼止好端端的军权不要,到底要干嘛?   他不会不知道,兰家父子即将归朝,一旦领兵回朝,楼止放了禁军的兵权,无疑削弱了锦衣卫的有生力量。这对楼止而言,有什么好处?   云殇横想竖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兵权,就被楼止轻而易举的放了手?   “许是世子的缘故。”荒原道。   “云落并非无药可解,海棠曾经以云落毒害千寻,而被千寻巧妙化解。当初是说,云落既是毒药,也是解药。按理说,楼止派了人去行宫,应该知道世子身世有恙,为何还任由孩子留在贺王手中?”云殇不解,“探子怎么说?”   荒原蹙眉,“探子只说,假冒季泰安的暗卫被处决,而世子似乎毒解,但……一直处于贺王的保护范围内,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这不是楼止的处事风格,除非贺王捏着楼止的命脉。”云殇徐徐起身,捏紧手中的虎符,“除了千寻,便是孩子,他别无选择。”   “王爷的意思是……”荒原一怔。   “让探子留意,若然能找到贺王的破绽,也许本王可以取而代之。”云殇温润如玉的轻笑,眼底的光却泛着冷冽的阴邪。   荒原点了点头,“明白。”   砚台上前一步,“只是王爷,皇上那头……”   “近期,不许任何人靠近锦衣卫。父皇正在气头上,这钉子只管让贺王去碰。”云殇想了想,“楼止,岂是任人宰割之人。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替本王,处决贺王。”   “那贺王的轻骑军入城,万一形成气候……”荒原犹豫了一下。   云殇剜了他们一眼,“楼止,好一招欲擒故纵。本王就等着,看他如何收拾残局。” ☆、第290章 我们的人,才是黄雀   红衣翻飞,避开所有的明哨暗哨,连锦衣卫内部都封锁消息。只带着最精锐的暗卫策马飞驰。   耳畔冷风呼啸,谁懂心若离弦之箭,谁知一腔情思难相诉?   若明月有心,寄相思情重。   此情只愿与卿诉,不负万水千山行。   漠北风沙漫天,一支马队进入客栈之内。   “此处方圆十里唯有这里可寄居,现下时辰不早,眼见着天黑不便行路。我们休息一下,明日再走。”坤麟下了马。   店家殷勤的走出来,将马匹全部牵去马厩,只是那辆马车上的人。始终没有下来。   千寻含笑,“好。”   语罢,扭头和上官燕交换了一个眼神。   上官燕会意的拎着包袱朝着客栈的二楼走去。   黄泥墙,黄泥面,到处都是萧宿的枯黄。没有京城的繁华与荼蘼,这里存在这最原始的颜色,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漠,漫天黄沙。   “少主,你说车子里的人。到底是谁?”上官燕蹙眉。而后望着被千寻关在鸟笼子里的小白,不明白千寻为何突然想起来要锁住小白。   小白纵使在锦衣卫,也是自由自在的飞,无人理会。   可是现下,千寻一反常态,自然惹上官燕疑虑。   大堂内,坐着许多打扮怪异的人,一个个看似各不相识,但桌子底下却有寒光掠过。上官燕握紧了手中的血蔷薇,来自江湖的人,对于身旁的变化,自然是第一时间心领神会的。扭头望着千寻。彼此传递了一下眼神。   千寻微微点头,入得房内放下鸟笼,别有深意的盯着笼中小白。笑了笑,“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车内的人,你迟早会见到的。”   上官燕点头,也不再多问。贞在匠巴。   不多时,坤麟走进房内,“这里龙蛇混杂,切莫随意出门。饭菜会送到房中,夜里会有我们的人守夜,你们安心就是。”   听得这话,千寻嫣然,“还有吗?”   坤麟稍稍一怔,“你为何一直轻纱遮面?”语罢,他扭头望着上官燕。   “因为某人是个小心眼,不喜欢太多的人见过我的颜。”千寻眸若弯月,可见笑意缱绻,“这并非是我的托词,而是……”   “你是说锦衣卫都指挥使?”坤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千寻的话中之意。   千寻低眉,长长的羽睫微微垂落,“是。”深吸一口气又道,“何况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至于容貌如何,想必没那么重要。”   坤麟深吸一口气,“好,我不问。”   “还有事?”千寻剑眉微挑,眼底的光凝重了少许。   “没事。”坤麟看了上官燕一眼,徐徐走出门去。   及至关上门,千寻的眉头依然紧锁,“燕儿,小心坤麟,别让他靠你太近。”   “为何?少主发现了什么?”上官燕戒备。   千寻张了张嘴,想着该怎样说才算妥当。上官燕素来耿直,话自然不能挑明了说,免得她这榆木脑袋又要抓狂去喊打喊杀。   他们与坤麟的关系,暂时不能撕破。   她还指着坤麟带她们去帝都。   “没什么。”千寻轻叹一声,“你记在心里就是。对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上官燕回过神,“是。”   “好!”千寻端坐房内,扭头望着笼子里扑腾着翅膀的小白,眉目间晕开一丝笑意,“你猜,晚上会不会很热闹?”   “少主这话是……”上官燕一怔。   漠北的月,有着魅惑人心的朦胧清浅。   淡淡的,凉凉的,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所有人都安枕在榻,寂静的房内只听得哔哔啵啵的蜡烛燃烧声响。蓦地,上官燕陡然从床上坐起身来,手中的血蔷薇陡然握紧,“少主,有动静。”   千寻起身,手握绣春刀,一语不发。   木质的地板上有着极为规律的震动声,伴随着刀剑相撞的音色。   下一刻,上官燕已经拉开房门冲出去。   外头,原先在大堂里坐着的那些人与坤麟的人已经交上了手。   场面失控,每个角落都有激烈的打斗。   千寻陡然扭头望着上官燕,眼神传递,重重点头。   血蔷薇出鞘,顷刻间流光倾泻。上官燕凌空飞踏,腕上一抖,顿生数朵剑花,直逼那些敌手,招招毙命。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同一时刻,上官燕的剑气无一偏差的贯穿了在场所有敌人的身子。鲜血飞溅的瞬间,她已稳稳落地。   蔷薇剑“咣当”一声归鞘,上官燕冷然挑眉,一身杀气腾然。   锐利的眸,狠狠扫过在场众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上官燕的剑法太快,快得根本让人无所适从。   还不待人反应,所有的对手都已经毙命当场。   鲜血不断的从尸体上涌出,却没有沾着上官燕分毫。   “把这些人都拖出去吧!赶紧收拾一下。”千寻道,继而抬眸去看坤麟。   坤麟就站在对面的门口,他至始至终没有出手。只是一双鹰隼般的眸牢牢锁在上官燕的身上,视线不曾挪开半分。   深吸一口气,千寻望着那些人快速的将所有的尸体抬出去。   鲜血将地面染得通红,到处一片狼藉。   上官燕款步走回千寻身边,彼此也只是对视一眼,并不作声。满地的尸体,很快便被清理干净,店家这才从房间里出来。   漠北一带,混乱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所以坤麟只需赔付损坏的桌椅银钱,便可以当这里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那一夜,谁都没有说话,千寻与上官燕也当没事发生,回到自己的房中。   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也就不稀奇。   快速关上房门,千寻才算松一口气,扭头望着上官燕,“位置都准确吗?”   “是!”上官燕颔首,“我每一剑都恰到好处,不深不浅,看上去像死了,实则还有一口气。只要适时止血,就不会有事。”   千寻点点头,“那就好。”   “可是少主说的黄雀,会怎样做?”上官燕蹙眉。   “黄雀?以后就是螳螂。我们的人,才是黄雀。”千寻如释重负,“不过你今日露了功夫,只怕坤麟会盯着你,你自己小心。”   如此言语,上官燕应该能懂吧?   难得应无求有了勇气开口,上官燕也有了反应。千寻想着,横竖都要将坤麟这个拦路虎给压回去,万莫横插一脚才是。 ☆、第291章 想让你做我的女人   漠北的风沙,说来就来。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因为风沙太大无法成行。坤麟只能下令,再多留一日,待明日风沙减弱再继续前行。   百无聊赖的一天,千寻与上官燕始终在房内没有出去。   上官燕盯着坤麟隔壁的那个房间很久,身子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那个坐在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千寻的言外之意,应该是个故人。   但到底是哪个故人?上官燕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来。   小白还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千寻却显得极为从容,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只是定定的望着窗外。   风沙扑在窗户上,发出夜半鬼哀的呼啸。外头。漫天黄沙,天色暗沉至极。只是黄昏时分,却已经恍如黑夜。   “少主在想什么?”上官燕蹙眉。   千寻深吸一口气,红了一下眼眶,“没什么。”   上官燕抿紧唇,知道千寻必定是在想小小主,那个被埋在泥土里的孩子。想了想,便道,“燕儿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马上回来。”   语罢。上官燕快速走出门。   千寻也不说话,只是望着重新合上的房门,一声轻叹。蓦地,鼻间陡然闻到一股迷人的馨香,剑眉骇然挑起,这是……迷香!   房内咚的一声闷响,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门外,坤麟推了一下房门,睨一眼倒伏在地的千寻,又小心的将房门合上。   上官燕正在厨房查看千寻的晚饭,这种地方,什么都只能将就。所幸她们都不挑食,故而也容易处置。   一抬头,她便看见正对面大堂里坐着的坤麟。   既然千寻叮嘱过。要小心坤麟,上官燕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吩咐了店家一声,上官燕走出厨房便往楼梯口走去。   “或者可以坐下聊一聊。”坤麟开口,手中端着上好的葡萄美酒。   酒香四溢,大堂内除了坤麟,别无他人。很显然,他支开了所有人。上官燕也不是傻子,如此明显,自然是别有所图。   “我们无话可说。”上官燕迈上台阶。   “若是有关与流兰石呢?”坤麟挑眉看她。   上官燕稍稍一怔,随即冷笑两声,“你有话为何不与我家少主言明,反而找我?还是你觉得,我会背叛我家少主?”   “谈,或者走?你自己选。”坤麟将一只杯子推到自己对面,别有深意的看了上官燕一眼,“我们漠北的男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到手。就算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见状,上官燕继续往上走。   “鬼城并非人人去得,若是不知道内中关窍,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坤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上官燕低眉,望着大堂内的坤麟。   只见他推杯换盏之间,从容不迫,似乎不像说谎。   “你为何要告诉我?”上官燕蹙眉,停住了脚步。   坤麟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抬头看她,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这个答案,你早晚会知道。如今你只需回答我,鬼城的秘密,流兰石的秘密,你到底想不想要?”   上官燕捏紧了手中的血蔷薇,抿着唇走下来。   蔷薇剑重重的置于桌案上,上官燕眸光如刃,“你最好别骗我。我可不是我们家少主,会顾念什么大局。你若敢耍花样,我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坤麟嗤笑两声,“你这泼辣劲,倒是很适合做首领夫人。”   上官燕冷然坐立,“凭你也配?”   “你叫上官燕?”坤麟抿一口杯中美酒,“人如其名,却是身轻如燕。看你那几招,想必鲜有对手。”   “哼!”上官燕瞥了他一眼,“有话说话,有事说事,我可没空陪你说闲话。”   坤麟端详着上官燕冰冷如霜的容颜,笑得微凉,“现在的鬼城,当年的繁华帝都。你可以想象,巍峨的城墙,装饰精美的宫殿。多少人欣羡着,在帝国的统治下,过着平安喜乐的日子。可惜……那一场风暴过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   “你说仔细一点,什么叫消失无踪?宫殿又不是人,那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消失无踪?”上官燕狐疑的盯着坤麟。   音落,坤麟将上官燕面前的空酒杯,斟满葡萄美酒。   酒香四溢的美酒,让上官燕的面色稍稍微凝。眉头微挑,上官燕蹙眉望着眼前的坤麟,“你到底什么意思?吞吞吐吐的,何不干脆说个明白?”   坤麟一笑,“听说你喜欢喝酒,这是我带来的好酒,你不妨尝一尝。咱们酒逢知己,也容易说话。”   “哼,谁要与你说话。”上官燕嗤鼻,端起酒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告诉你,想从我身上下手探取少主的秘密,送你两个字,休想!所谓的鬼城秘密与流兰石,你爱说不说。”   语罢,上官燕随即起身,抬手便将酒杯掷在地上。   “这性子果然够劲。”坤麟道,“你怕我在酒中下毒?”   音落,上官燕陡然剜了坤麟一眼,“防人之心不可无,告辞!”贞史亚血。   “慢着。”坤麟持着酒杯慢慢朝上官燕走过去,“每逢大沙暴的时候,帝都偶尔会出现,等到沙暴消失,又会跟着消失。所以必须在沙暴消失之前,找到入口,否则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入口的位置极为隐蔽,就在……”   “在哪?”上官燕挑眉,心头一紧。   坤麟牵着唇角,笑得邪冷,喝下半杯酒而后将剩下的半杯递到上官燕跟前,“你也看到了,无毒。赏个脸,喝一杯,我就告诉你。”   “你会那么好心?”上官燕自然不会相信,千寻的叮嘱,音犹在耳。   但……   “信不信在你!”坤麟将酒杯放在桌案上,转身往楼上走去。   “慢着。”上官燕犹豫了一下,方才的酒他喝了一半,如今确实没有中毒迹象,那就是说杯中不可能下毒。所以……眉睫微抬,上官燕深吸一口气,“你最好信守承诺,若敢食言,休怪我不客气。”   音落,端起酒杯,便将剩余的半杯酒喝了个精光。   放下杯子,上官燕冷眸,“说吧!”   坤麟笑得愈发浓烈,“我想说,我就喜欢你这个泼辣劲,所以想让你做我的女人。如何?”   上官燕冷然持剑,“你找死!”   蓦地,眼前好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突然疲软跌跪在地。   “你……怎么可能……”她只觉得浑身软弱无力,好似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离。那一刻,手中的剑也跟着咣当落地,身子重重栽倒在地上。双眸勉力撑着,却见坤麟的脸在她的眼前逐渐放大。   缓缓走向倒地的上官燕,坤麟笑得恣意,“酒中无药,药在杯口。我喝的是这边口子,等到我放在桌上时,故意将另一边转向你。”   语毕,他打横将上官燕抱起,抬步朝着房间走去。   上官燕无力的挣扎眼皮,任由坤麟抱进房间。低哑的喉咙里发出挣扎的呜咽,她想开口,却发现根本身不由己。疲软无力,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身处绝境的痛苦。   脑子里,满满都是应无求的脸。   冰冷,僵硬。   还有他那一句,我这个人这条命,你要不要?   她张了张嘴,想要喊出那个字,眼角忽然滚烫了一下。   下一刻,已被坤麟放在了床榻上。 ☆、第292章 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身上微凉,上官燕只觉得视线越来越弱,最后重重的合上眸子。耳畔还残留着坤麟带着欲念的笑声。   坤麟顺手扯去自己的外衣,赤膊着上身坐在床沿。粗糙的手,极为满意的抚过上官燕的脸颊,而后是脖颈。   “天朝的女人,手感极好。”他邪笑着,望着衣衫滑落的上官燕。白皙如玉的双肩让人想入非非,底下是红色的肚兜,绣着清秀淡雅的莲。   他的指尖顺着上官燕的脖颈缓缓而下,已然勾住了肚兜带子。   说时迟那时快,临走廊的窗户陡然破碎,坤麟骤然起身。伸手去抓置于桌案上的大刀。然,还是晚了一步。   明晃晃的绣春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抬头,刚好迎上千寻冷然如刃的眸子,“看样子首领大人,忘了自己的约定。与虎谋皮,果然是最不可信的。既然如此,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你……”坤麟愠怒,光着上身站在那里,刀刃距离他的脖颈只有毫厘之差。   千寻手上一抖,少许血丝沿着刀口缓缓涌出。   一掌推去,床榻上的帷幔快速被掌风掀落,遮去了里头衣衫不整的上官燕。   “有话好说。”坤麟敛了方才的气势。“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是吗?”千寻眼角微斜,身后早已齐刷刷的站满了坤麟的手下,“至少死之前还有你当垫背的,也算不亏。叫你的人,都给我出去!”   坤麟不敢动弹,“都特么给我滚出去!快点!”   音落,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却始终没有走远。   千寻冷睨坤麟一眼,“坤麟。我们有言在先,各为所谋,你想反悔?”   “没有。”坤麟低眉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绣春刀,刀光熠熠。透着森冷寒气,“我并未反悔,只是……只是真心喜欢上官燕罢了。”   “那你问过燕儿没有?强迫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岂是男儿所为?”千寻冷了眸,轻纱之下,亦散着冷冽之气,“堂堂七尺男儿,冠上无耻骂名,难道就是漠北坤部的首领之名?你也不怕别人嗤笑?”   “你!”坤麟一怔,“女人该依附男人,就像花儿依附着雨露。”   “我不与你争口舌之快。”千寻冷笑两声,“坤麟,今日之事,我断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你敢动燕儿,这条胳膊这条腿。你自己选择。”   坤麟嘴角微微抽动,面上冷至极点,“你敢动我?”   “你能对我下迷药,下一次保不齐也能下毒药。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的解决,免得夜长梦多。流兰石和帝都鬼城之事,我自己会解决,就不劳首领大人再费心了。”千寻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   那一刻,坤麟看见千寻眸光陡沉,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拳头,“慢着。”   “杀了我,你就不怕走不出去?”坤麟眼底的光散了一下。   “不杀你,照样走不出去,有区别吗?”千寻挑眉,“就当是鱼死网破。我们活不了,你也休想。”   下一刻,坤麟重重合上眸子。   “慢着!”一声轻叹,伴随着几声低咳,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声音,何其熟悉。   人,更熟悉。   他道,“你这是何苦?”   千寻没有转身,却深吸一口气,“那你又是何必呢?”   “放下吧!”又是一声轻叹。   看了看坤麟,千寻又望了一眼自己的绣春刀,终归还是缩了手,放开了坤麟。徐徐转身,那一袭白衣的男子,若白瓷做的人儿,面上没有半点血色。便是站在烛光里,却如同灵堂上的纸人,眼角眉梢总透着阴森森的冷气。   只是在他抬头望着千寻时,眼底的光柔和了少许,“你知道我没死?”   “赖笙歌。”千寻如释重负,“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马车上?”赖笙歌缓缓坐下,一如往昔般低咳着,面色惨白如纸。宛若从千寻第一次见到他,他便一直是如此病怏怏的模样。以至于如今,还是未有改变。   千寻苦笑两声,缓步走向床榻,快速的替上官燕整理好衣服,“小白不会出卖我!”她手上的举动停顿了一下,声音略显低沉,“可是能让小白如此顺从的,也唯有小白原来的主人,那便是你。”   “所以你方才故意晕倒?只是为了引我出来。”赖笙歌慢条斯理的开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个曾经好抚琴,指尖有着淡淡梨花香的男子,已然被漠北的风沙侵蚀,枯瘦了很多。他还像以前那样,垂着眉眼,无论在哪,都没有半点生气。   闻言,千寻扭头望着坤麟脸上复杂多变的表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不对我们下手,我又何至于将计就计。”   “你的眼睛真毒。”赖笙歌扯了一下唇。   “这话你早在华阳城就说过,无需再说第二遍。如今我们要解决的是,如何处置今日之事。燕儿险些受辱,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千寻端了一杯水,含了一口在嘴里,忽然喷向上官燕。纵页讨血。   一个激灵,上官燕陡然睁开双眸,整张脸煞白如纸。   体内的真气仍然无法提起,但所幸上官燕的人,已经清醒过来。   乍见千寻坐在床沿,上官燕心下一怔,勉力起身,快速的检查自身。   “放心,我来得及时,没事。”千寻望着上官燕,清浅勾唇,而后冷飕飕的剜了坤麟一眼,“首领大人,不想说点别的?或者,你不想要鬼王令了?”   那半块玉珏,还有令人欣羡的鬼王大军,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就算坤麟不要,难保其他四大部落不会蠢蠢欲动。   坤麟已经穿好衣服,望着外头的手下,“都特么给我滚远点!”   音落,底下众人一哄而上。   “都是旧相识,也就不必遮遮掩掩的。”赖笙歌望着她被轻纱遮得严严实实的容脸,平静的开口,一双眸,泛不起半点涟漪。   千寻深吸一口气,“那你又何必装死?”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没死?”赖笙歌自倾一杯茶,淡然开口,“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一直都是。”千寻道。   赖笙歌的眸,陡然抬起,死死盯着千寻的脸,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第293章 看见满头白发   房内一片死寂。   坤麟睨一眼床榻上的上官燕,自然也明白上官燕的武功决不可小觑,冷然冲赖笙歌道。“好生安抚她们。”   也不多说,坤麟快步出门。纵页叼号。   如此境况,他还是要顾念着自己的鬼王大军,是故也不能真的与千寻挑明。   千寻苦笑,“当日我家爷,许你诈死逃离华阳城。我以为你死了,可是当我看到应无求一路送棺木出城,我便明白了,爷有心纵你一条生路,护你出城。”心头微酸,仿佛楼止平生所有的心慈手软。都是因为她。   可也是他的心慈手软,让她此次有了转圜的机会。   赖笙歌垂着眉睫,脸上没有半点生气,也不看千寻一眼,平静的口吻一如往昔,“他给我三天时间处理后事,我却很清楚,他之所以放了我,是因为你。我没死,如愿以偿的离开了华阳城,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千寻轻叹。   闻言,赖笙歌难得的笑了一下,还是没有抬眸。垂下的眸望着那明灭不定的烛火,不叫人看清他眼底的复杂,“我离开没多久,便被春风得意宫的人盯上。我不明白,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后来,他们抓我,一次不成又来一次。我便探知,他们要的是我怀中的那块玉珏。虽不知为何物,但能出动春风得意宫那么多人,肯定不是寻常的东西。与其落在他们的手里。还不如……”   他深吸一口气,“还不如物归原主。”   “所以小白每次出门,其实都是去找你?”千寻还记得,那日小白带着半块染血的玉珏回来时。身上满是脏兮兮的,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赖笙歌艰涩的扯着唇,“是。”   “你诈死,骗过了春风得意宫的人,也骗过了燕儿。”千寻抬眸看他。   上官燕一怔,稍稍恢复了气力,勉力撑起身子,不敢置信的盯着烛光下面白如纸的白瓷人儿,“我分明看见了赖笙歌的墓,为何……”   “因为他料到我会拿着半块染血的玉珏,跟着小白去找他,所以那座坟墓根本是用来骗你的。落款是我爹,所以只要是我的人,都不会轻易开棺验尸。而那半块玉珏之所以在陌上无双的手里,是赖笙歌自愿给的。”千寻的眉睫微微垂落。赖笙歌本就是白衣书生,哪里是陌上无双的对手,出此下策,也实属无奈。   千寻望着赖笙歌,“当初我爹在南理国,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天朝境内。所以,我后来想了想,你大抵没死。否则,小白何以日日都不着家,每天没个踪影?”   赖笙歌颔首,看似没有情绪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微恙的神采。   不知是悸动还是紧张,亦或是……如释重负。   “我可以骗任何人,唯独不想骗你。”赖笙歌终于抬头看她,眼神依然幽冷,却不似在华阳城初见时的死气沉沉。流光掠过,他轻吐一口气,“可是我没想到,此生还能相见。”   千寻沉默了良久,才平静的开了口,“海棠还在华阳城。”   赖笙歌点头,“我知道。”   而后,又是一片无言的死寂。   上官燕终于恢复了功力,愤然下床,“少主,坤麟何在?”   “你要杀了他?”千寻剑眉微蹙。   “他敢动我,我必要取他性命。”上官燕大步往门口走去。   “当我求你。”千寻骤然开口,“至少在找到帝都之前,坤麟动不得。燕儿,我费劲心思,为的也不过一条性命。死是一条命,活下去也是一条命,你明白吗?”   上官燕顿住脚步,眸光闪烁了一下,“是燕儿没有将少主的话放在心头,否则不会中计,险些连累自身受辱。”语罢,扑通跪在了千寻跟前,“多谢少主相救。”   “世上能让我一心相救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千寻搀起上官燕,“我所想的,也不过是所有人都好好的活着。人活一世,不易。”   赖笙歌起身,素白的脸上,依然僵硬冰凉。眼皮微微垂着,口吻却有些轻微的起伏,“这件事,我来处置,你们放心便是。”   “你为何会来到漠北?”千寻问。   眼底的光缩了一下,赖笙歌缓缓抬眸,盯着千寻看了良久,“因为容不下,只好找一个能藏得下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他想了想,“故人相见,就不必轻纱遮面了吧!”   “少主?”上官燕一怔。   “无妨,故人自然该见一见的。”千寻抬手,素白纤细的指尖,轻轻挑开耳侧的轻纱扣。轻纱垂落,熟悉的颜,清晰可见。   那一刻,赖笙歌骤然愣在当场,“你的头发……”   抬头,千寻报之一笑,“白了而已。”   赖笙歌定定的望着千寻,良久没有回过神。   犹记得在华阳城,那个恣意风华的女子,剑眉星目何等英气逼人。那一头如缎的墨发,教人欣羡无比。   可是现在呢?   颜未变,发全白。   莫怪她始终轻纱遮面,不以真面目见人。   如此特殊的颜,只一眼就足以教人铭记,势必引起旁人注意。   她的心思,素来是谨慎细腻的。   “吓着了?”千寻深吸一口气,望着散落肩头的白发,“故人颜已没,人事早已非。”   “没有。”赖笙歌随即低下眸,不叫任何人看见一闪即逝的眸光变化,“不管怎么变,你还是你。你们自己小心,坤麟那里,我去处理。”   语罢,赖笙歌几乎不作丝毫停留,快步往门外走去。   那一刻,他有种落荒而逃的错觉。   及至门口的时候,还险些被门槛绊倒,所幸快速的扶住了门框,才算站定。   “少主?”上官燕心惊,“他为何……”   千寻勉强一笑,“别问那么多,现在可以把小白放出来了。”   上官燕蹙眉,“少主关着它不是因为长途跋涉,到时候没有食物便可以拿它来果腹?”   闻言,千寻剑眉微挑,“你想太多。”   “是吗?”上官燕跟着千寻出门,不改一脸怒容。   心头却想着,还好没有下手。   她以为千寻关着小白,是想吃鸽子肉了,所以好几次,她差点下手……   回到房间的时候,千寻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上了床。上官燕一心想杀了坤麟,但千寻开了口,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千寻不去想,赖笙歌会如何跟坤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是他们的事情。她想着的,便是快点去帝都,其余的……她没有心力去多想。   累,好累。   身心俱疲。   上官燕垂下眉睫,“少主你睡一会吧,燕儿守着你。”   千寻颔首,“好!”她抬眸看了上官燕一眼,若非她的嗅觉何其敏感,在嗅到迷药的第一时间就扼住了鼻息,现下如何,千寻自己也不敢想。   合上眸,千寻只想好好睡一觉,闭上眼睛的时候,满脑子的楼止。   若是明日睁开眼,就能看见他,该多好…… ☆、第294章 爷来了   漠北的日出,有种异样的瑰丽之美。   满目金色,那一轮旭日慢慢从地平线上升起。就好像那里便是天尽头,引人无尽遐想,却能让人将心放空。   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曼陀罗香气。淡淡的,夹杂着薄荷清香,那是……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骤然睁大双眸。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雌雄莫辩的容脸。微光透过窗户落进来,那个宛若镀着一层金色的男子一如往常的单手支在她的脸旁,修长的指轻轻抵着太阳穴。诡美如狐的眸,染着点点琉璃醉。   见她错愕当场。他只将艳绝的唇浅浅挽起,勾勒出蛊惑人心的精致弧度,“不成器的东西,没有为夫在身边,还敢连半点防备都没有,生吞活剥了也活该。”   千寻愣在那里,视线死死锁定在他风情万种的眼角眉梢。   “爷?”干涩的喉咙里,发出酝酿已久的声音。   她红了眼眶,艰涩的扯着唇角,可是哭不出,笑不出,就那么定定的凝望着眼前如同天降的男子。   修长如玉的手,缓缓抚过她的面颊。而后直接将她揽入怀中。   身与身紧密相拥,如此,她才能感觉到现实的存在。   “真是狗胆包天,敢一个人来漠北,不要命了吗?”他伏在她耳畔低斥,却只是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不教她看清自己的容色转变。   她听见他声音中的暗哑,听见一掠而过的忧虑与欢悦。   那种复杂,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一刻,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只想紧紧抱着这个男人。她为他不惜奔赴千里,他亦可以抛却一切追随。   此生若堪共白首,一蓑烟雨自逍遥。   “你可以连命都不要。我为何不能?”她在他的怀中低低的开口,极力保持语速平稳。   他说,不愿再见你一滴泪。   她会做到。   他的手恣意的探入她的发中,扯得她有些疼。她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那种温热的感觉,那种熟悉的触感,都是真的。   “怎么,你怀疑本座是假的?”他凤眸微挑,鄙夷的剜了她一眼,“若本座是假的,大可将你生吞活剥,等你醒来作甚?真是蠢货!”   他也只是说说,任由她在他脸上摸来摸去。   “爷怎么来了?”千寻深吸一口气,终于确信,眼前的人不是空气。是真实存在的她的丈夫,楼止!   “漠北风光好,为夫来瞧瞧。”他漫不经心的开口,指尖轻而易举的挑开她的腰封,顺手探入她的亵衣内,眉头陡然蹙起,“水土不好。”   身上一紧,千寻面色微凝,“你……没个正经。什么叫水土不好?”   “哼,这什么鬼地方,本座好不容易用汤汤水水养大的心肝宝贝,眼见着越发小了。赶紧收拾,回天朝。”他嗤之以鼻,声音都冷了几分。   “回去?”千寻一怔,“我不回去。”   楼止的眸陡然冷至极点,“再说一遍。”   “没找到流兰石,我绝对不会回去。”千寻倔强的昂起头。   四目相对,他突然扣住她的后脑,狠狠摄住她的唇,舌轻车熟路的挑开她的贝齿。唇齿相濡,那种久别重逢的灼热,让他凤眸通赤,也让她险些哭出声来。   良久,他才松开气息微喘的千寻,冷了音色,“信不信本座办了你!”   “信!”她喘着气,“可是……我还是会留下来。”   他稍稍一怔,盯着她的眸良久,“值得吗?”   “不是值不值得,而是人生难得一个,可以让自己执着得豁出命去的人,怎么舍得轻易放弃?”她哽咽了一下,“你就是那个,可以让我豁出命去的男人,独一无二。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楼止。”   “所以……与其耗尽你的性命,还不如我去搏一搏。如果上天垂怜,我们还有好长的岁月,可以一起过。我不想一直等,等着有朝一日,我守着你的墓碑,自刎坟前。我想我们都好好的,不管多苦多难,始终不会放开彼此的手。好不好?”   楼止深吸一口气,指尖掠过她如雪白发,眸光寸寸冰凉,“让自己的女人搏命,你觉得本座会允许吗?”   “我知道你不会。”她俯首。   “那还敢跑!”他骇然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与他对视。那一刻,她看见他幽邃的眸中,凝着前无仅有的愤怒。那是一种极力遏制的怒气,带着一丝痛楚,换做以前,他绝对有各种办法处置任何不服从命令的人。   如今偏偏是他。纵名住亡。   他愤怒,可是拿她无计可施,所以他只能遏制自己的愤怒,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愤怒,很容易演变成流血事件。   对于她,如何舍得。   “若我不走,你肯定不会放我走。”她剑眉微挑,迎上他的眸,“可是你比谁都清楚,鬼王令的秘密在我身上,鬼王大军的秘密也在我身上。甚至于有关流兰石的秘密,都可能在我身上。这么多的秘密都跟我有关,跟这漫无边际的沙漠有关,我如何能不来?”   “本座不稀罕什么鬼王大军。”他直接扯去她的罗裙,抬手便落下帷幔。濡湿的吻落在她的眉心,沿着她的鼻尖一路向下,最后堵住了她的唇。   她捧起他的脸,“我要流兰石。”   艳绝的唇勾起,眸光若琉璃般惹人沉醉。楼止的指轻轻抚过她蹙起的眉心,“什么时候伺候得为夫满意,为夫就给你机会。”   千寻晒笑,“爷这偷香窃玉的毛病,又犯了。”   “没走错房,那就无碍。”他吻上她的唇,随手褪去了自己的衣衫。她这一走时日不短,如今总算是重新握在了他的掌心。   外头,上官燕与应无求分立而战。   锦衣卫暗卫不再是出来时的清一色紧身黑衣,一个个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皂靴跨立,明目张胆的守在底下大堂,与坤部的人面面相觑。   上官燕扭头望着应无求,“姑爷这是故意的?”   应无求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喉间咽了咽口水,“嗯。那个你……”   他尾音拖长。   她蹙眉看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那个……你饿不饿?”应无求忽然挤出一句话,唇边扯着极为勉强的笑。   上官燕黑了黑脸,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别过头去低冷吐出两个字,“不饿。” ☆、第295章 又一个属狗的   应无求深吸一口气,“我想那个……你睡得好吗?”   “有话直说。”上官燕扭头看他。   就在不久之前,她险些受到凌辱。可是脑子里的面孔,心里对应无求的感觉,却愈发的清楚。她素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做那种自欺欺人的事情。   “我……”应无求扭捏的模样,丝毫不似南北镇抚司内的千户,相比之下,上官燕反倒落落大方。   上官燕扯了一下唇角,“你要不要把我的吃喝拉撒全部问个遍,再来切入主题?”   应无求没有看她,只是红了一下脸,这才道。“我想把约定提前,若我赢你,你便应了我,如何?”   闻言,上官燕抿着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他憋了那么久,许是来的路上便憋在肚子里,到了他跟前,转了那么多的弯弯道道,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也算是不容易!   上官燕挑眉,“你确定?”   应无求咂咂嘴,“哈,今天外头的天气挺好。”   “漠北的天气压根没好过。”上官燕冷飕飕瞥了他一眼。   揉着太阳穴。应无求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上官燕大步走到他跟前,“你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哪怕像上次那样,痛痛快快的开口说话吗?”   音落,应无求忽然扣住了上官燕的腰肢,顺势将她按在了墙上,二话不说吻了下去。   眸子陡然瞪大,上官燕看着那个在视线里寸寸放大的面孔,唇齿间的温热传递,让她愣在当场。   应无求的吻。生涩而略带紧张。   “啊!”上官燕忽然叫出声来。   应无求随即松开唇,眼底的光稍稍凝滞。   上官燕的嘴角泛着血丝,“你咬我作甚?”   “好、好吃。”应无求刚开口,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平素什么事。只要楼止一声吩咐,他必定办得妥妥当当,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嘴巴一千一万个不由自己。脑子里眼里全部都是上官燕的影子,其他的,便是一片空白。   那一刻,上官燕觉得,好似被轻薄的是应无求,而非自己。   轻叹一声,她挑了眉,“我那么可怕?”   “不是。”应无求摇头。   上官燕蹙眉,“我会吃人?”   应无求再摇头,“不会。”   “那你怕什么?”上官燕瞪着双眸,“我既不可怕,也不吃人,你何以见着我就紧张成这样?看看你的额头和手心。都泛着冷汗。我有……”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绝对不会再咬到你。”他快速的吐出一句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上她的唇。   这一次,他放缓了速度,平复凌乱的心情。   天知道,他跟着楼止一路狂奔而来的时候,整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尤其见到守在千寻门口的她,一袭白色的漠北女子罗裙,若沙漠里的沙枣一般倔强,心便疼了又疼。   早前他们约定,他若赢了她,便可许下百年之约。   如今见她近在眼前,他却不想再蹉跎岁月。   帝都艰难险阻,谁知道是不是还有明天,若然现下还遮遮掩掩,难保以后抱憾终身。早前有绿萼一事,如今,应无求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上官燕揪住他的衣襟,只觉得整张脸若火烧一般滚烫,心都要蹦到嗓子眼。这种感觉,她从未感受过,刻骨铭心。好似有一颗种子,在左肩下方生根发芽,慢慢的茁壮成长。最后,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他的音容笑貌,连带着他的气息紧跟着萦绕不去。   终于,应无求松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镯子,“我娘临死前交代,这东西只能留给应家的媳妇。所以……我现在给你,无论以后怎样,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她看着他一口气将所有的话都说尽,而后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看着紧张却眸色坚定。   也不知怎么了,上官燕神使鬼差的伸出手。   白玉镯子缓缓套进她的手腕,颜色极好,衬着那手腕也如同白瓷做的。   “你答应我了?”应无求难得笑了,有些犯傻。   上官燕蹙眉,看了看腕上的玉镯,而后红了眼眶去看应无求。以前她从不知道,除了少主之外,还有一种人值得她眷恋。   除了忠诚,还有男女之爱。   比如少主与姑爷,又好似……眼前的应无求。   “如果我跟少主,没能走出帝都鬼城,你这东西如此贵重,到时候岂非白费?”上官燕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涟漪不断的情绪。   “那就随你去。”应无求斩钉截铁。   上官燕扯了唇,笑得有些艰涩,“你我都是刀尖上的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那就为你气短一次!”应无求盯着她,“就一次。”   她转动着腕上的镯子,难得的安静,“我还是那句话,如果能活着回来,我就答应你,给你机会。但前提条件是,你必须打赢我。我爹说,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驾驭我们上官家,才配当我的丈夫。”   “我等着。”应无求也不多说。   跟着楼止久了,早已学会了将话藏在心里的习惯。   我对你可以有千万般的承诺,却不会轻易说出口,因为怕成为你的负担。承诺,只在实践的那一刻才算数,其他的时候,与废话无异。   上官燕笑了笑。   应无求深吸一口气,“我等着,褪去你的孝服换喜服。”   底下,坤麟与赖笙歌一前一后的走上阶梯。   木质的阶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在这样死寂的氛围里,透着心惊的诡谲。坤麟死死盯着应无求与上官燕相扣的手,眸光如刃似火。   赖笙歌垂着眉睫,依然一脸的死气沉沉,不去看任何人,如同泥塑木雕般跟着坤麟身后。   坤麟忽然提起大刀,直冲应无求而去,“是好汉的不妨较量一下!”   上官燕刚要出剑,谁知应无求面色陡沉,反手抽出绣春刀,凌空业已飞踏而去。绣春刀寒光利利,刀面相撞,霎时火光四溅。纵名医圾。   两个男人正面交锋,一个个寸土不让。   “来者何人?”坤麟怒斥,大刀生风,直劈应无求而去。   纵身轻跃,应无求稳稳落地,腕上一抖,绣春刀顿时嗡声长鸣。身若流云,绣春刀寒光乍现。但见应无求快速迎上坤麟的大刀,脚尖落在刀面,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高手过招,教人眼花缭乱。   蓦地,只听得大刀咣当一声落地,霎时血溅。 ☆、第296章 只做那个睥睨天下之人   应无求的绣春刀就落在坤麟的脖颈上,刀面上染着血。   坤麟的刀落在脚下,手背上被应无求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沿着垂落的指尖不断滴落在地。低眉望着脖颈上的绣春刀,坤麟冷然,“你敢动我,就不怕走不出这漠北吗?”   应无求面色不改,依然是锦衣卫的千户长,眸光微冷,“你的意思是,我大可一试?”   他的刀往坤麟的脖颈上挪动了半分,坤麟倒吸一口冷气,“你们是锦衣卫?”   “还不够明显吗?”应无求挑眉。   入漠北的时候,楼止特意吩咐他们换上飞鱼服。为的就是让所有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坤麟嗤冷。   “坤部首领,坤麟!”应无求淡漠疏离,“你继承你爹的位置,做了坤部首领。可惜坤部只是一盘散沙,是赖笙歌帮着你将坤部重新聚拢,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坤麟稍稍一怔,“你知道?”   “你当锦衣卫都是吃素的?”应无求挑眉,眼底的光陡然冷了几分,扭头望着一旁的赖笙歌,“少将军,久违了。难道你忘了,当日你与大人的约定吗?”   赖笙歌扯了一下唇,半垂着眉头。“如何敢忘。相见之日,枭首之期。”   上官燕一怔,这意思分明是……   门,打开。   红衣轻拂,绝世的男子缓步出门,凤眸微挑,顿生万种风情。艳绝的唇浅浅勾起,笑得极为凉薄,“好热闹,都赶着给本座接风洗尘?”   蟠龙官帽下。那张精致的眸,微微眯成狭长的弧度。   楼止挑眉瞥了一眼被应无求拿下的坤麟,只一眼,坤麟便觉周身发寒。那种冷入骨髓的寒意。宛若有刺透人心的穿透力,教人不由自主的轻颤。   看似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剧毒无比。   这种真实感,在楼止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千寻走出房门,依旧轻纱遮面,默不作声的站在楼止身后。   “你是……天朝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坤麟怔在当场,随即扭头去看赖笙歌。赖笙歌抬眸,只是点了点头。   面若白纸的走向楼止,赖笙歌的脸上,依然是惯有的平静与僵冷。   他一贯如此,只该做那画中的男子,恬静闲适,安静得如同落花一般的美好。   低咳几声,赖笙歌终于走到了楼止跟前,“我没能遵守承诺。所以我该死。”   “本座纵你一次,但绝不会有第二次。”楼止眼角斜飞,眸光幽邃冷冽。   “若然还有利用价值呢?现在杀了我,你得不偿失。”赖笙歌素白的脸上,微微浮起少许异样的神色,却因为垂下的眉睫,教人看不清真实的眸光之色。纵吐找才。   楼止鼻音拖长,只是低冷的“哦”了一声。   千寻剑眉微蹙,看见楼止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抚过鬓间的散发。她自然明白,他越沉静,就越危险。   事实证明,他对赖笙歌的敌意从未消散,当日也是因为她的求情,权衡利弊才会放过赖笙歌。但是现在……   “放了首领吧,只有五大部落的首领,才知道帝都的具体位置。”赖笙歌低缓的开口。   他本就是文弱书生,偏命格有缺,却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   凡事看得太透,凡事看得太明。   处处算得太精,处处把握进退。   “你也想去帝都?”楼止侧目。   赖笙歌僵冷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是。因为我想要帝都里的一样东西,来治自己的病。”   说着,他又开始咳嗽几声。   望着赖笙歌潮红的脸,千寻深吸一口气,“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楼止剜了她一眼,“这儿,现在是本座做主。无求,放开。”   闻言,应无求的绣春刀,迅速归鞘,快步回到楼止身边。   顷刻间,底下的人全部刀剑相向,快速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怎么,你觉得你们的人,能跟本座的暗卫一较高下?”楼止邪魅谩笑,望着坤麟手底下的人,一个个都朝着锦衣卫拔刀,眼底的光寸寸冰冷。   坤麟看一眼底下,却也是个识时务者,“都给我放下。”   楼止拂袖轻哼。   很显然,坤麟带出的人并不多,而且也不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暗卫的对手。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没有必要做这些无谓的牺牲。   何况,屈从于强者,一直是漠北的生存法则。   楼止,便是那强者。   所以屈从楼止,也没有什么丢脸的。   “没有我,没有赖笙歌,你们去不了帝都。”坤麟开口。   楼止凤眸微挑,眸光如刃,“是吗?”   他最恨被人威胁。   “是。”赖笙歌却开了口,“沙漠里,就算是锦衣卫也找不到方向。何况,你们不知道帝都的具体为止,而且进了帝都你们也未必能找到要找的东西。传闻帝都被五行之术迷困,若然解不开,只能困死阵中再也出不来。”   是故,那么多人去寻找传说中的帝都,都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你可以?”楼止挑眉。   赖笙歌深吸一口气,“是。”   楼止谩笑,绕过他不紧不慢的阶梯下走去,“你以为没有你们,本座就什么都做不了吗?五大部落?哼,便是十大部落,又能奈本座如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赖笙歌一怔,眼底骤然呈现着异样的神采。   上官燕不解,扭头望着蹙眉的千寻,仿佛千寻已然想到了什么。   心下一紧,隐隐觉得有事即将发生。   “当年沙漠帝国一统漠北,何等辉煌繁华。可是自从继承者失踪,辉煌不再,帝都也跟着消失在风暴中。自此,沙漠帝国被分裂为五大部落,战乱不断,肆意掠夺。”楼止漫不经心的开口,站在阶梯上,视线冷飕飕的环视众人。   室内若九幽地狱般,冷到了极点。   安静得,落针可闻。   谁都不敢大喘气,视线却都战战兢兢的落在楼止身上。   红衣蟒袍,风华无限。不管身处何地,他依然只做那个睥睨天下之人,高不可攀。飞扬的眼线若诡谲的双目蛱蝶,在微光中愈发的邪魅狂狷。   勾唇谩笑,楼止凤眸微挑,望着紧闭的大门,魅惑人心的笑意越发浓烈,“本座最喜聚而歼之。”他继而望着千寻,低冷的匍出两个字,“痛快!”   音落,外头霎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和呐喊声。 ☆、第297章 本座成全你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尤其是坤部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坤麟面色一沉,“你召集了四大部落?”   楼止依然风华不减,笑得何其恣意不羁,“不过是拿你做饵罢了!”   “你!”坤麟捂着带血的胳膊,面色乍青乍白。   五大部落厮杀不断,如今都聚在一起,绝非好事。何况他的坤部,如今主力都不在这里,随行的不过是他的心腹小队。这里可是炎部的地盘,一旦外头的人攻入,他的下场是什么。傻子也猜得出来。   “你当自己是傻子,当别人也可欺吗?”楼止冷哼,眸光幽邃,只一眼就足以教人心惊胆战,“帝都的位置素来秘不外宣,五大部落分别保存着一份地图,只有五张图凑在一起,才能找到帝都鬼城。本座最恨欺骗!”   坤麟脚下一颤,退后了一步。   楼止冷蔑谩笑,剜了千寻一眼,“还愣着干嘛,还不过来?”   千寻剑眉微挑,这厮走哪都不忘提溜着她招摇过市。   自己骚包加高冷傲娇也就罢了,非得扯上她,横竖告诉所有人。他们是一伙的。走哪,她都是他的女人。   轻叹一声,这样明目张胆的标榜归属权,真的好吗?   赖笙歌抬眸,千寻刚好从他身旁经过,却让他眼底的光,稍稍黯淡了一下。   “现下怎么办?”坤麟望着赖笙歌。   闻言。赖笙歌扯了唇,又是几声低咳,“指挥使大人不是说了吗?要五个部落的地图凑在一起,才能找到帝都鬼城。所以……我们是安全的,至少在找到鬼城之前,锦衣卫与我们算是同盟。”   坤麟一怔,“是吗?”   赖笙歌垂下眉睫,一贯的面无表情,“是。”   应无求看一眼怒目直视坤麟的上官燕,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面色却愈发冷冽。一把握了上官燕的手,扯着她下楼。   上官燕切齿,及至坤麟身边,一声低冷,“我早晚会杀了你!”   音落,应无求陡然蹙眉。只是冷飕飕的睨了坤麟一眼,继而一语不发。   外头,马蹄声声乱,除了客栈内的坤部,外头的四部已经聚集。   “是你引来的?”千寻抬头,望着眸光邪魅的楼止,有些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多人,就算你我有锦衣卫暗卫,能应付得了吗?何况他们有弓箭。”   “应付?”楼止伸手揽了她入怀,偌大的墨色披肩随风翻飞,“连你都觉得为夫是在自寻死路?”   千寻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兵力悬殊。”   “蠢货。”他鄙夷的瞥了她一眼,却又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啄了一下,迷离眸光若盛世琉璃,“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次攻城。百战不殆非善之善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懂?”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达成协议?”千寻蹙眉。   下一刻,她看见他眸中异样的神色,那是一种复杂的幽冷,如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堪与杀伐决断的生杀之色。不带一丝温度,不带一丝情愫。   “本座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随本座回天朝?若你愿意回去,这件事到此为止。本座可以护着你,回天朝。”楼止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肃然。   千寻稍稍一怔,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好了,她留下吗?   “你在担心什么?”千寻深吸一口气,“难道要我跟你回去,而后等着你毒发身亡吗?爷,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我要留下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找到流兰石。就算我死在这里,也只是让我们的结局,提前一点罢了。可是,我不悔。”   他素白如玉的指,轻轻抚过她的眉心,全然不顾身处何地,眼底心里唯有眼前这个女人的存在。   所有人都可以消失不见,唯独她,必须存在。   “那本座就成全你,但愿不久之后,你还有勇气,说这样的话。”楼止捧起她的脸,又是轻轻一吻,若雪花落唇,却温柔得教人沉醉。   下一刻,他们携手走出门去。   外头,因为马蹄而掀起漫天的黄沙,正慢慢的坠落,恢复原来的清晰视线。   今日的阳光极好,到处都泛着一片金色。   虽然萧瑟,亦难掩壮观。   暗卫们齐刷刷的冲出去,将楼止和千寻紧紧围住,确保安全。   上官燕与应无求对视一眼,极为默契的挡在了各自主子的跟前,血蔷薇与绣春刀同时出鞘,随时准备迎战。   坤麟与赖笙歌也领着坤部,出了客栈。纵大狂弟。   战事拉开帷幕,眼瞧着一触即发。   马背上,四大部落也是各自虎视眈眈,谁也不敢先动手。形势未定,谁先出手无疑是将自己暴露在外,到时候自己损兵折将,反倒便宜了旁人。   “你们是天朝人!”开口的是炎部首领,炎风。   炎风尚算年轻,只是饱经风沙的脸上,有着不属于同龄人的老成。   楼止谩笑两声,“你是炎部?”   炎风陡然凝眸,“你们是天朝锦衣卫?”   “锦衣卫都指挥使在此,尔等不得放肆!”应无求持刀上前,眸色肃杀。一干锦衣卫暗卫亦如同出笼猛虎,眸光利利,一身杀气。   闻言,炎风快速翻身下马,“锦衣卫为何会来漠北?”   音落,其余三部首领紧跟着落马,一个个都不敢置信。   要知道,天朝与漠北已经十多年不曾来往,如今不但天朝来人,来的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废话少说,把鬼王令交出来!”说话的是海部首领,海格,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坤麟冷笑,“谁告诉你们,鬼王令在此?”   “哼,你们以为装傻充愣,我们就会相信你们吗?”海格冷喝,“赶紧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坤麟怒然,坤部与海部剑拔弩张。   炎风从容不迫的凝着楼止与千寻,仿佛想到了什么,这才淡然开口,“我们得到消息,说是坤部带人抢到了鬼王令,即将启程去帝都鬼城,所以我们才会赶来。更何况……”炎风剜了坤麟一眼,“这可是我炎部的地盘,你们坤部擅入,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说法?”   这话刚出口,别说坤麟,就是其余三大部落也跟着面面相觑。   这……是炎部的地盘!   “谁给的消息?”坤麟极力强迫自己镇定。   闻言,炎风的视线,清浅的落在楼止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上。 ☆、第298章 参见少主   “自然是本座给的消息。”楼止漫不经心的开口,指尖轻轻抚过鬓间散发,那蟠龙官帽上的红色宝石在阳光中灼灼其华。映入眸中,让那双幽邃的瞳仁,有了一丝醉人的血色,“否则,五大部落如何能这般齐心协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想来都是一样的道理。   所有人,都难逃趋利避害的生存模式。   那一刻,所有人都搞不清楚,这个天朝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打的什么主意。   楼止所带的人并不多。却是锦衣卫内最精锐的暗卫,直接由应无求统领而并非隶属四部。可见这些人,一个个足够以一当百。   “鬼王令,到底在哪?”海格冷喝。   “这个就要问坤部!此外,你们抓了本座的夫人,拿到了鬼王令。这笔账,本座也要好好算一算。”楼止邪肆勾唇,凤眸微挑,望着面色微白的坤麟。   “你这是借刀杀人。”坤麟低斥。   赖笙歌不语,轻叹一声。   海格已经欺身上前,直逼坤部而去。剩下的钏部也生怕落空,钏部首领钏行火速上前。唯独炎部的首领炎风,一脸的淡然从容,只是抬头看一眼楼止与千寻,没有任何的举动。   只这一眼。千寻心里便有些打鼓。   这炎部的首领炎风,只怕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至少相对于其他四部,一则年少却不轻狂,二则心思城府绝非小觑。   视线越过炎风,千寻看见了机部的首领——机沙。   一个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的男子,看上去有些……娘娘腔。只是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炎风的身上。那种眼神……让千寻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倒不是有多冷,而是……那种眼神似乎经常出现在情侣身上。   他们两个大男人……   千寻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急忙敛了眸去看楼止。   这里的局面一直都在楼止的手中掌控,也不知楼止到底要做什么。   “首领,把东西给我吧!”赖笙歌忽然开口。   坤麟一怔,“你说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赖笙歌看一眼步步逼近的海格和钏行,眉头微蹙。   坤部已经被海部和钏部重重包围,如今……已成困兽。   求生,是本能。   坤麟也不例外。   自己受伤,如今还在炎部的地盘上,不管怎么选,他都没有退路。   想了良久,坤麟才算取出身上的半块玉珏,“我只有这半块!”   赖笙歌点了点头,“我相信。”如何能不信,这东西。原就是从他手里被掰断的。双手恭敬的接好玉珏,赖笙歌也不去看其他二部首领的嘴脸,径直朝着楼止走去。   一步一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及至站在楼止跟前,赖笙歌才抬起头,眼底的光依然沉冷如死光,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物归原主,也是应当。”   语罢,将玉珏递到千寻面前。   千寻稍稍一怔,心里的那根弦忽然被拨动了一下。   迎上赖笙歌的眸,她想起了海棠,那个埋在赖家旧宅外头的女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再也不会回来的男子。苦等,来世。   她抬头,望着不可一世的男子,他如期待中的那样,低眉看了她一眼。   深吸一口气,千寻望着赖笙歌,“你想让他们都来对付锦衣卫吗?”   赖笙歌也不反驳,只是朝着楼止扯了一下唇,笑得微凉,“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千寻愣住半晌。   却见楼止掌心一震,便已经将玉珏抓在了手里,而后塞进了她的掌心,“这,本来就该是你的。”   不知为何,千寻觉得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这……这不就是她在元宵灯会上得来的奖品吗?   虽然是鬼王令!   虽然很重要!   可是为何……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那一刻,她有种从一开始就被人算计的寒栗。   是谁?刻意的安排?   是爹?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骇然握紧了手中的玉珏,瞪大眸子望着近在咫尺的楼止,“是……是怎么回事?”   “你都已经猜到了,还要为夫再提醒?”他邪魅勾唇,眸光有些沉冷。   千寻倒吸一口冷气,“我原先不知道这是鬼王令,所以元宵节那日,是、是有人故意让我得到这个?是我爹吗?”   “鬼医早就来了京城,只是一直行踪难料。为夫若是不让你一个人出去,你如何能拿到这个?如此珍贵之物,多少人拿命都博不到,除了你,那老头怎么舍得给别人?”他俯首,淡淡的曼陀罗香气迎面扑来。纵大吉巴。   “那为何我送给了皇长孙,你们也、也都听之任之?”千寻垂下眼帘,攥紧了手中的绣春刀。   他的手,掐起她精致的下颚,面纱之下,那双眸有种波光涟漪的凉。   稍稍蹙眉,楼止轻嗤,“不成器的蠢东西,你以为人人都觊觎所谓的鬼王大军吗?一个个都是失了心的废物,以为天下是那么好坐的?眼巴巴的瞅着九五之尊的位置,有什么好?你若要送,十个八个的鬼王令,都随你送。人都是为夫的,谁还稀罕这些个破东西。”   千寻只觉鼻子一酸,嫣然一笑,“你不稀罕,自然有人稀罕。看看这些人,哪个不是虎视眈眈的?暴殄天物还说这样的话,也不觉得害臊。”   楼止剜了众人一眼,“那又有什么打紧的,眼下是一个个虎视眈眈,待会就要俯首称臣了。”   “你什么意思?”千寻一怔。   “为夫问你,你肩头的印记从何而来?”楼止轻飘飘的望着她。   楼止伸手扯开了千寻的肩后,那清晰的印记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子,神情如同见鬼一般的可怕。   千寻不解,下意识的伸手抚上肩胛,“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开始,这个东西就存在了,我也是后来长大才发现的。”   音落,她察觉所有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抬头望去,不管是坤麟还是刚才极为平静的炎风,此刻一个个脸上都泛出少许惊诧与不敢置信。那种眼神,带着少许敬畏,少许的犹豫不决,还有一丝沮丧。   千寻愣在那里,这是怎么回事?   却听得炎风忽然开口,“漠上人如玉,下一句是什么?”   “上穷碧落,下黄泉!”千寻脱口而出。   下一刻,机沙第一个跪地,紧接着五大部落的人,齐刷刷跪地高呼,“参见少主!”   千寻剑眉骇然挑起,霎时盯着依然容色邪魅的楼止。 ☆、第299章 赖笙歌的用处   上官燕俯身跪地,“参见少主。”   千寻愣住,“燕儿你做什么?”   “我爹临终前说。老主子交代,不许少主踏入漠北半步。燕儿未能遵循父亲遗命,燕儿有罪,请少主责罚。”上官燕说得很轻,却掷地有声。   “你是说,我娘交代,不许我踏入漠北半步?”千寻忽然不想听见任何的解释,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她想起楼止方才的话,重复盘问,她到底要不要跟他回去。或许,他一直都知道!纵大吉圾。   所以宁可她将鬼王令送给皇长孙。宁可玉珏碎裂,也不愿提及一丝一毫有关漠北的事情。   宁愿自己毒发身亡,也不愿她为了流兰石而踏入漠北?   为什么?   所谓的少主,其实是……   千寻羽睫陡然扬起,腰间颓然一紧,与他紧密相贴。   楼止眼底的光,寸寸冰冷,深邃的眸透着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冷无温,宛若只一眼,就能将人敲骨吸髓。艳绝的唇,勾勒出凉薄的弧度,“作死的东西,自己做的决定便要自己承担后果,打量着本座能保你一世吗?”   她凝了眸看他,“代价是什么?”   如果不是代价巨大。他不会瞒她到现在。   “永世不可离开漠北。”他低冷的开口,忽然含住她的唇,“你死定了。”   “那流兰石呢?”她捧起他的脸。   “现在后悔吗?”他转而言其他。   千寻摇头,“无悔。”   音落,楼止松了手,露出邪肆而狂佞的笑,眼角斜飞。诡美如狐的眸溢出迷人的流光,“这才是本座的女人!”   语罢,他执起她的素手,冷眼看着一个个伏跪在地的身影,“都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千寻开口。   安静围坐在大堂内的一张长桌周围,五大部落的人,以及锦衣卫全部在外守卫,谁也不敢踏入客栈内半步。   楼止嫌恶的打量着脏兮兮的凳子良久,看在千寻的份上,才勉为其难的坐下。千寻就坐在他身边,任由他桌子底下不安分的手,死死的握紧她的手。   炎风年岁尚轻,始终没有开口。   倒是一旁年长的钏行一吐为快,“在沙漠帝国。一直都是女子为尊。曾经的沙漠帝国,何其昌盛,便是你们天朝,也要礼让三分。你看漠北的疆土,虽然以沙漠和戈壁为主,但版图何其辽阔,那都是因为我们帝国有着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鬼王大军。”   “鬼王大军。神出鬼没,一个个都是奇能异士,锐不可当。女帝受万人敬仰,大漠里的一切皆为女帝所有。可是要成为女帝,必须恪守永世不得离开大漠的誓言,否则就要身受万蛇窟的重刑。”   海格接过话茬,“可是就在二十多年前,唯一的女帝继承人逃离了帝都,避开了鬼王大军的搜捕,消失在了漠北,从此一无所踪。而后的那么多年,女帝一直在找继承人的踪影,可惜一直一无所获。”   “直到十五年前,帝都一夜之间消失无踪,成了传说中的鬼城。沙漠帝国瓦解,镇守五方的五大将军各自领着旧部成为五大部落。”坤麟补充了最后一句,眸光微恙。   仿佛想起了什么,钏行继续道,“对了,我记得十五年前那一天,许多鹰隼徘徊在漠北的天空哀鸣,而后都撞死在崖壁上,场面格外壮观。就是从那以后,便没有人再见过帝都。”   “鹰隼?”千寻蹙眉,扭头望着楼止。   “是。”海格点头,“当年我也看到了。听长者们说,天降异像必有祸。”   “帝都消失了,鬼王大军,还会存在吗?”千寻垂眉。   “会。”始终没有吭声的机沙却突然开口,“一定会。”   千寻怔住,这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但……听着有些别扭。   炎风垂眸,“何以见得?”   “我是亲眼看着帝都消失的。”机沙一语既出,所有人都愣在当场。那张历经风霜的脸上,有着被刻意摸上去的灰渍,好似并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真实容脸。   他抬眸别有深意的望着千寻,“迷雾慢慢腾起,整个帝都都沉入沙漠底下。那些人还来不及喊出声,来不及跑出屋子,就被拖进了地狱。再也,找不回来了。”   四下一片诡异的死寂,千寻只看见机沙眼底的冷冽与恨意。   “然后呢?”千寻深吸一口气,问。   机沙敛了眸光,“我等了好久,始终没有再见到帝都的出现。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却看到了鬼王大军从空旷的沙漠底下,走出来。”   “走出来?”海格拍案而起,“你说什么鬼话?沙漠底下能留人吗?”   炎风冷笑,“他没说鬼话。”   “你说什么?”钏行也不敢置信。   坤麟不做声,只是看了一眼赖笙歌,却听得炎风继续道,“天朝有一种五行之术,能布阵将一个空间内外隔离。如此一来,肉眼凡胎根本不知真假,就算帝都在我们眼前,我们也看不见摸不着。”   “不过,既然有人能走出来,那就证明帝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存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而里头的那些人,应该都还活着,只是没有特殊的办法,走不出去。”说这话的时候,炎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机沙。   机沙深吸一口气,“没错。是五行大阵!可惜,我不懂这个。”   音落,谁也没有再吭声。   楼止邪魅勾唇,睨了赖笙歌一眼,“你不懂,自然会有人懂。”桌子底下,他那修长的指尖轻轻撩过千寻的掌心,千寻陡然蹙眉望着他。   这厮一脸的没个正形,依然是那一副旁若无人的傲娇模样,“蠢东西,你猜猜看,这里在座的人当中,谁精通五行之术呢?嗯?”   千寻剑眉微挑,下意识的明白了楼止的意思。   终于,她将视线落在了赖笙歌身上,清浅的开了口,“若我没有记错,当初在华阳城,少将军的墓就是依照五行来建造的。我,说的没错吧?” ☆、第300章 大人留不得   赖笙歌低眉笑了笑,四下寂静无语,一个个都将视线投注在他身上。就连坤麟也保持了缄默。   “是。”终于,他抬头,“我是精通五行术数。”   坤麟深吸一口气,这也是他为何听任赖笙歌充当谋士的缘由。赖笙歌,助他在短短的半年之内,收复了多少被其他部落侵占的地盘。   虽然赖笙歌身子不爽,但是脑子却格外好用,充当谋士更是绰绰有余。   “你去鬼城到底想做什么?”上官燕冷然。   赖笙歌扯了唇,笑得微凉,“跟你们一样。”   “为了你的病?”千寻挑眉。   赖笙歌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他的病。早在华阳城的时候。千寻便已经知晓。当初他命不久矣,是故就算赖笙歌离开华阳城,千寻也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   可是她没有想到,赖笙歌不但没死,还在漠北与之重逢。   彼此的身份,如此尴尬。   其实,他只是想活下去。   深吸一口气,千寻扭头望着楼止,彼此的手在桌子底下十指紧扣。他的指尖在她的掌心轻轻撩拨着,痒痒的。让她怒不敢怒,笑不敢笑,一张脸微微涨红。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将所有的主动权发言权全部交给千寻。   很多时候,千寻觉得,他像是在培养接班人,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传承给她。手把手教她做事,做人,乃至于决策。   “我想知道,你们如何能确认我就是少主?时隔多年,你们……”千寻环顾众人。   底下,楼止加重了握手的力道。   那种力道,捏得她的虎口,微微的疼。   他在害怕什么?   还是紧张?   担心失去?   机沙站起身来,满是灰尘的脸上,浮现一丝异样的表情。“你肩头的那个印记,是每个帝国继承人都会有的印记。那种符文,专属于女帝,旁人根本无从得知。你身负鬼王令,还有印记在身,那句暗语也只有你和我们五大部落的首领才知道。所以,你自然是少主无疑。”   千寻蹙眉,机沙的眼神,让她有种不知名的触动,也不知为何,总令人有些不安。   “那句暗语,是什么意思?”千寻问。   机沙摇头,“如果知道的话,我们就不会聚在这里,而是早已各自去找了。”语罢,他冷冷的扫过在座的众人。“自从帝国瓦解,漠北厮杀不断,到处都是民不聊生。一个个都打着一统漠北的旗号,做的却是烧杀抢掠的勾当。”纵尤冬弟。   “你!”海格拍案而起,“你也不过如此,凭什么说我们?”   “到处饿殍在地,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机沙继续道,“我只盼着能有一人,重拾当年的一统之况,无需扩疆开图,只要漠北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钏行冷笑两声,“就凭你?你一个黄毛小儿,也敢与我们相提并论?”   机沙望着千寻,“以前不敢说,只敢想,现在少主回来了,自然一切皆有可能。”   千寻敛了眸,她只想要流兰石,绝不会永世留在漠北。   她还要跟楼止,执手百年,岂可一人独活。   抬眸,千寻望着机沙投来的异样眸光,心里咯噔漏跳半拍,那种坚毅的眸光,如此熟悉。像极了自己,看着眼前的机沙,竟好似看到自己的影子。   炎风起身,“好了,都别说了。今日少主归来,那就请少主拿个主意,这帝都之行,到底去还是不去?又或者……”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楼止身上,“少主会不会留下来?”   赖笙歌抬眸,凝神望着千寻,始终没有再开口。   千寻与其对视了一眼,心下犹豫。   谁知,还不待她开口,楼止忽然将她打横抱起,抬步就往楼上走去,“你们好好想想明日的行程,其他的事,本座代劳。”   “爷,你……”千寻心下一惊,根本没有防备,只得快速抱住他的脖颈,“这么多人。”   “怎么,本座的夫人不自己抱着,难不成要眼巴巴的送别人嘴里去?”他凤眸微挑,眸光微沉,“哼,不要脸的东西。”   千寻一怔,这厮是吃醋了?   可问题是,她什么都没做!   丢下那么多人,楼止旁若无人的抱着千寻走回房间。   奈何底下人,谁也不敢多语。   听闻锦衣卫指挥使楼止,嗜杀如命,那一身武功无人可及。哪个会嫌命长,哪个想做出头鸟?都只能各自盘算着,恰似那魑魅魍魉,各自肚肠。   众人只能各自散去,寻个房间,与自己的心腹商量对策。   上官燕坐了下来,神情有些沮丧,“我是不是很没用,答应过爹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的,都没能做到?”   应无求挽唇,“如此才自在,不是吗?”   闻言,上官燕抬头看他,“我不知道爹临终前什么意思,我也想阻止少主踏入漠北。可是少主没有姑爷,真的会死。我不想让少主死,所以我辜负了爹对我的期许。不过……就像少主说的,无悔。”   “无悔便好。”应无求深吸一口气,望着门外头开始驻扎的五大部落之人,眸光沉了几分,“你若不坚强,我又如何放得下心?”   上官燕愕然抬头,“你要走?”   应无求摇头,“不是我要走,而是大人必须回去。大人在哪,我就在哪。”   “姑爷不打算帮少主拿到流兰石吗?”上官燕怔住。   “京中多变故,大人在这里待太久,到时候只怕回不了京城。何况京城中还有人等着大人回去,若然大人迟迟不归,那人怕是性命危矣。”应无求也不说破。   很多事,楼止不开口,就算刀架在应无求脖颈上,他也不会吐露分毫。   能跟上官燕说到这份上,已然不容易。   上官燕不解,“为何会回不了京城?锦衣卫驻守京城,还能有谁……”   应无求抬头看一眼上头紧闭的房门,“大人为了能来漠北,已经把手中的十万禁军之权交给了朝廷。如今十万禁军在十三王爷手中,贺王的轻骑军又虎视眈眈。长久拖下去,一旦兰大将军父子回朝,后果如何,你可以想象。” ☆、第301章 传说中的女帝   上官燕愕然挑眉,“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吞并锦衣卫?可是锦衣卫大军。岂容他们随意吞并?”   “你错了,朝中权力的分割,有时候不叫吞并,而叫蚕食。”应无求轻叹一声,“所谓的蚕食,就是一点点的从你手中夺取权力。久而久之,等到你察觉的时候,手中的权力早已为数不多。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上官燕深吸一口气,“你告诉我,是为了让我转达少主。请少主让姑爷回天朝?”   应无求垂下眼帘。良久才重重点头,“嗯。”   上官燕站在阶梯口,望着紧闭的房门,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其实少主很想姑爷,每次都笑笑说没事。可是我知道,少主没了孩子,如今一颗心都扑在姑爷身上。她跟姑爷看着时常会争吵打闹,骨子里却都把对方当自己的命一样对待。”   哽咽了一下,上官燕垂头。“他们好不容易才能重逢,却要分开。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让少主开口,请姑爷回朝,会不会太残忍?”   “可是除了夫人,谁能动摇大人的心思?”应无求上前一步。   上官燕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好,我去说,可是你必须给我时间。”   “大人已经安排好这里的一切,该说的该挑破的关系,大人都已经为夫人置办妥当。如今只需集齐帝都的地图,沿着路线去找,剩下的,就看你们的造化吧!”应无求盯着她的眸。   “那如果……回不来呢?”上官燕避开他的视线。   应无求握住她的双肩,“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去找你。”   上官燕嗤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哪有人找死的。”   “大人也会如此。”应无求补充了一句。   点了点头,上官燕会意,“我明白。我想少主比我更清楚,她的心思惯来细密,想来不必我们多说,她也早有所悟。”   房门依然紧闭。   千寻依偎在楼止的怀中,扯去了脸上的轻纱,羽睫微扬,望着顶上那个风华无限的男人,“爷,你有心事?”   楼止凤眸微挑,“何以见得?”   “感觉。”千寻深吸一口气,“你有心事的时候,就喜欢抱着我不说话。事情越大,你的话就越少。”   闻言。楼止眼底的光柔和了少许,却还是那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作死的东西,你以为自己是为夫肚子里的蛔虫?”   “我不在爷的肚子里,我在爷的心里。”千寻戳着他的心口,“你不说,我就不问。我知道,你来一趟不容易,我也明白,你是为我来铺路的。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想给这些人威慑,不许他们轻易对我下手。”   楼止还是一言不发,扣在她腰间的手,莫名的加重了力道。   她红了眼眶,望着精致无双的脸,眼角眉梢晕开一丝冷冽,却与眼底的温柔大相径庭。如此一来,反倒越显勾魂蚀骨,顿生万种风情,只一眼便教人难以自拔。   “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什么都不说,宁愿放弃所谓的鬼王大军,也不许我来漠北半步。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什么继承人,什么少主,在你眼里也不过是过往尘埃。你宁愿瞒着我有关于蛊毒的事情,宁可死,也不想我永世留在漠北。”   “爷,你会心疼,我也会。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你了。如今来了漠北,我不想空手而归,所以无论如何,没有找到流兰石,我不会回天朝。爷,你明白的,是不是?”   千寻在他的喉结处轻轻一吻。   楼止吞咽了一下,黑鸦羽般的睫毛低低垂着,音若焦尾琴般的低沉,“知道你不回去,所以干脆替你铺好路,将来的路怎么走,你自己选。横竖你都是为夫的,谁敢留你,也要问问为夫答不答应。屠城尚可为,血染黄沙又如何?”   浅浅吐出一口气,千寻点了点头,如此算是他答应了。   “我要去找一个人。”千寻眸色微转。   楼止也不拦着,只是送开了她。   千寻站在他面前,嫣然轻笑,看着他素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替她带好轻纱,“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夫人,理该生杀在握才是。”   千寻颔首,“定不负夫君所望。”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快步出门,消失在门口。   温柔的眸,终于渐渐冰冷,最后锋利如刃。   掌心,还是那颗红豆。   客栈外的僻静一角,半坍塌的围墙内,机沙默不作声的抱胸而立,“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千寻从窗口跃出,稳稳落在机沙的身边,“你到底是谁?”   “你该问我,为何我亲眼看见过帝都的消失与鬼军的出现。”机沙扭头看她。   闻言,千寻一笑了之。   看了看沙漠湛蓝色的天,机沙笑得微凉,“你看沙漠的天空,像海。可惜沙漠里缺水,如何能看见这样壮观的海面。”   “你见过?”千寻剑眉微蹙。   “是。”机沙也不否认。   千寻一怔,“你离开过漠北?”纵尤系号。   机沙点了点头,“没错,我离开过,可是最后还是回来了。”   “为什么?”千寻不解,略带戒备的盯着机沙。   “为了帝都里的人。”机沙不隐瞒,眼底的光却有种令人发寒的冰冷,“就那么沉入地下,再也没有出来。”   千寻眸色微转,“是你的亲人?”   “原本,她可以走出那里的,可是最后……”机沙重重合上双眸,“一个女人,要支撑一个国家的重任,你可知要背负多少?我也不妨给你直说,这些人去找鬼王大军,根本就不是为了拥立你。在漠北,女帝为尊,男人的身份犹如你们天朝的女人。杀了女帝,让男人做皇帝,才能改变漠北的继承制。”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千寻不解。   机沙长长吐出一口气,“知道女帝制度有多残忍吗?身为女帝,不能受情爱困扰,与丈夫生下子嗣以后,一旦挑选到了继承人,就必须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而后孤独终老,等着死去以后将皇位交给继承人。”   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 ☆、第302章 拓跋家的继承人   “如此残忍,你如何得知?”千寻退开一步,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机部的首领。并不简单。   “怎么说呢,应该说也是深受其害。”机沙苦笑两声,满是尘沙的脸上看不出过多的情绪波动,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她的那种深沉的痛恨。   “可是现在帝都都已经消失,就算你进了里头,还能做什么?”千寻剑眉微挑。   机沙眸色微冷,“你信不信,里头还有女帝的存在?”   千寻稍稍一怔,“很好笑。”   “我不觉得。”机沙嗤冷,“那你知道当年的继承人是怎么逃离帝都的吗?”   “你知道?”千寻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机沙不简单。   蓦地,她低眉。心头迟疑了一下。   这个机沙。竟然没有喉结。   回想起来,他的个子较之一般大漠里的男子都矮小娇俏,如今还没有喉结,声音也不似寻常男儿的粗犷。   或者说,他其实……   那么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那是拓跋家族的二女儿,生得极好,却也傲气得很,一心想要离开大漠离开这一片令人厌恶的漫天黄沙。可是她太聪明,从小便被当做继承人来对待,小小年纪就已经出类拔萃。”   “那一年她才十三岁。出落得像那沙漠里的玫瑰,被挑选为帝国的继承人。也是在当天晚上,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杀死了父亲。父亲临死前望着门外的她,一双眼睛,死不瞑目。而她的母亲,则痛不欲生的抱着丈夫,泪流满面。也是从那一刻起,更加坚定了她离开大漠,脱离帝国的决心。”   “她不想当女帝,不想在将来的岁月里,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男子,更不想落得跟母亲一样孤独终老的下场。她逃过两次,都被抓了回来。第三次的时候,刚好遇见来自邻国的一位奇人在宫中做客。”   “也许是她命该如此,不该死在这寂寂的沙漠里。她的姐姐帮着她,乔装成她的模样躲在宫里。而这个女子则佯装成奇人的弟子,走出了帝都,再也没有回来。这片沙漠,从此失去了最后的继承者,女帝制度岌岌可危。”   说到这里,机沙的眼眶红了一下,神情黯然无光,没有继续往下说。   千寻低语,“所以沙漠帝国因此消失,是因为制度被破坏?可是她不是还有一个姐姐吗?她姐姐,不能当选继承人吗?”   “继承人的天命之数是有定数的,两姐妹之中只有一个继承人。”机沙深吸一口气,望着那浩瀚的蓝天,万里无云的空旷,“被挑选为继承人,是通过鬼王大军考验的。”   “那她姐姐。后来如何?”千寻顿了顿,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揪心,一种不安的慌乱。   机沙苦笑两声,“还能如何?自然是不得不充当继承人的位置。因为拓跋一族,已经找不出第二个继承人,唯有她的姐姐……”纵尤池巴。   “然后呢?”千寻继续问。   “然后?”机沙哽咽了一下,“然后就是她的姐姐装疯卖傻,把自己的孩子送出了帝都。为的,就是不想杀死丈夫,不想让孩子步自己的后尘。”   千寻犹豫了一下,“你跟拓跋皇室,有什么关系?否则你何以知道这么多?”   “这话,我从未跟别人说过,但是你除外。”机沙盯着千寻的眸,眼底的光极为复杂,“我一眼就认出了你背上的印记,真是时也命也,离开的到底还是回来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千寻背过身去。   “何必呢,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机沙笑得何其悲凉,“身为帝国的继承人,就该明白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无爱,无欲,无情。”   千寻嗤冷,“那还是个人吗?”   “不是人,只是一种统治的工具罢了。”机沙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受情爱的束缚,才能让帝国更加繁盛,才能所向无敌。”   “人若无情,与孽畜何异?”千寻冷了眸,“要杀死自己的心爱的人,才能继承皇位,这种荣耀,不要也罢!”   音落,机沙愕然怔在当场,良久没有回过神。   千寻愣住,“你盯着我作甚?”   下一刻,她愕然发现机沙眼角的泪。   “你哭了?”千寻瞪大了眸子。   “很多年以前,她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机沙转身拭去眼角的泪,“音犹在耳,世事多变,若她能猜到今日的结局,还会走吗?”   “会。”千寻斩钉截铁,“不管选择多少次,她都会走。”   机沙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她是对的,这种无情无义的地方,根本就不该存在。”   “你就是继承人,姐姐的孩子吧?”千寻犹豫了一下。   迟疑了一下,机沙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千寻。轻纱遮面,剑眉星目。眼前的千寻,剪水秋眸倒映着漫天的碧蓝色,这种眼神,只一眼就教人心安。   机沙笑了笑,“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有关于我的真实身份。”   千寻思忖片刻,没有做声。   “你放心,这件事不违背侠义,也不会让你有丝毫的危险。”机沙继续道,紧紧盯着千寻的脸。   想了想,千寻点了头,“好。我答应你。”   机沙上前一步,“我想看一看你的真面目。”   千寻稍稍一怔,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这有什么好看的?”   “只一眼。”机沙说得很轻。   环顾四周,千寻犹豫,“你确定?”   “是。”机沙道,“我想确定,你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   “好。”千寻深吸一口气,缓缓取下轻纱,“但愿你不会被吓到。”   音落,她已经取下了头纱。   白发如雪三千丈,红颜娇俏若故人。   乍见千寻真容的那一刻,机沙连退两步,眼底噙着泪光,嘴角却止不住颤抖,“像,像,像,真的好像。她也喜欢这蓝色,就像蓝色的鸢尾花。”   “你,到底是谁?”千寻郑重其事。   “我叫,拓跋沙儿。”机沙一字一句的说。   千寻愣在当场。 ☆、第303章 你想毁了整个帝都?   “你姓拓跋?”千寻不敢置信的盯着机沙,“你叫拓跋沙儿?”   拓跋沙儿颔首,“是。我是拓跋一族,活着逃出帝都的拓跋一族。”   千寻深吸一口气,“你说这话,何以为凭?”   “何以为凭?”拓跋沙儿忽然扯开衣襟。衣衫抖落黄沙,被层层包裹的肩头,有着异于寻常男子的白皙。由此,千寻便肯定,拓跋沙儿是个十足的女儿家。她肩头清晰而熟悉的印记彻底呈现在千寻跟前,“这个印记,你应该不会陌生吧!”   下一刻,千寻不由自主的抚上自己的肩头。“你怎么会也有这个印记?”   “因为只有嫡系拓跋皇族。才有这样的殊荣。”拓跋沙儿眯起危险的眸子,望着漫天黄沙,眼底的光冷到极点,“可是对于我而言,这是索命符,我恨身体里流淌的血。什么高贵血统,做的却是猪狗不如的肮脏事。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杀,还谈何尊贵?”   “你也是继承人?”千寻愣了一下。   拓跋沙儿摇头,“我不是。我娘是!”   语罢,她别有深意的盯着千寻。“你娘也是。”   千寻退后一步,沉默不语。   “我说了这么多,你该明白我在说什么,也该懂我说的是谁。”拓跋沙儿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一时间你或许很难接受,可是这都是事实。你要是想逃避,我也没有办法。我尊重你的选择,不会强迫你。”   “你想怎么做?”千寻问。   拓跋沙儿望着千寻,眼底的光忽然泛起一丝波光涟漪,“你有过亲眼看见过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的脚下的感觉吗?看着自己的母亲装疯卖傻,只是为了保护丈夫和孩子,可是最后丈夫死了,自己的孩子不得不走上继承人的位置。那种绝望,你能感受到吗?”   千寻敛了眸光。“你想毁了整个帝都?”   “那种该死的地方,本来就不该存在。不管是十多年前还是十多年后,都该彻底消失。”拓跋沙儿咬牙切齿。   “还有呢?”千寻剑眉微挑。   拓跋沙儿稍稍一怔,望着千寻用头巾缓缓将白发容颜全部遮盖起来,“你……很聪明。”   “你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不是还活着,里面还有你的亲人。是不是?”千寻说得很轻。   对于她们这种刀头舔血的人而言,亲情二字何其奢侈,多么的可望不可及。孤身在外,生死难料的时候,尤为怀念撒娇娘怀的感觉。   拓跋沙儿红了眼眶,“如果她们都还活着,我只想带她们走。离开大漠,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不管去哪里,都好过这里。至少。不会有自相残杀。”   千寻颔首,“明日我会聚集五大部落的地图,到时候……”   “你们都错了。”拓跋沙儿抬头,“五大部落的地图只是外围的路径,真正要去帝都的路线,除了真正的继承人,无人可知。”   “那么你呢?”千寻一怔。纵匠役亡。   拓跋沙儿摇头,“当时出来得匆忙,哪里还认得路。”   羽睫微垂,千寻若有所思,“这么说,我们根本找不到帝都的位置?”   “除非找到你娘留下的地图,否则谁都是白忙活一场。”拓跋沙儿缓步往里头走去,“很高兴,在有生之年能见到你。”   “你……”千寻犹豫了一下。   拓跋沙儿顿住脚步,“或者,你该叫我一声表姐。有事只管来找我,大漠我比你熟。”   语罢,拓跋沙儿没有停留,快步离开。   站在那里,千寻低低喊了一声,“表姐。”   便是这两个字,让千寻忽然红了眼眶。   这算不算一种幸运,不幸中的万幸。遥远的漠北,与自己的亲人重逢。记忆中的生父生母什么样,她不记得。现实中的爹,又不知身在何处。   仿佛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坚强,还好有楼止,有燕儿他们,否则重新去想那些死去的面孔……她不敢想象,这些日子自己如何能熬过来。   上官燕快速走来,“少主你在这里做什么?”   千寻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无碍,只是在这里看看风景罢了!”   “少主,我有话要与你说。”上官燕迟疑了片刻。   闻言,千寻不解的望着上官燕,“出了什么事?”   上官燕环顾四周,确信无人才敢开口,“少主,京城出事了。”   “什么事?”千寻眸色陡沉。   “姑爷交出来十万禁军的大权,这才得以脱身,赶来漠北相助。”上官燕本就不善言语,哪里学得会婉转二字,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千寻眼底的光,陡然缩了一下,转身便往里头走。   身后,上官燕忙道,“少主,你还没听我把话说完。”   顿住脚步,千寻没有转身,只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十万禁军……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是应无求让你来转达于我的吧?”   上官燕撇撇嘴,“我就知道,瞒不过少主。应无求也是好意,不想让姑爷……”   “我知道了。”千寻点了点头,攥紧了袖中的拳头,重新进了客栈。   千寻进房的时候,楼止临窗而立,双手负后。   羽睫微扬,她看见随风而动的红衣,那个背对着他的男子,颀长的身影就像魔咒,萦绕心头久久不去。   抬步走进去,脚步很轻很缓。   临窗的男子始终没有转身,依然保持着远眺的姿势。   她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却能听见自己不安的心跳。   “爷?”她低低的喊了一声,鼻子一酸,却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嗅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曼陀罗香气,想着他策马狂奔为她而来的画面。红衣妖娆,黄沙漫天之中,何等的风华绝代。   眼眶瞬间湿润,她极力保持自己的呼吸,极力遏制自己略显起伏的语气,“外头都是沙漠,你在看什么?”   她没有等到他转身,却听见他暗哑低沉的声音,“在看黄昏日落,黎明晨曦。”   心头咯噔一声,千寻僵在那里。   他……   还不待她回过神,楼止却忽然转身,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第304章 笑得泪流满面   “作死的东西,早说过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偏生如此倔强。如今。可算满意?”他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耳畔,带着略带轻颤的沙哑。   千寻揪着他胸口的衣襟,“这话该我问你,后悔吗?原本所有的一切,都该是我来承受。否则那个高高在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如何会有今日的地步。”   “男人该有自己的担当。”楼止含住她的耳垂。长长的黑鸦羽般的睫毛就扑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却让她痛彻心扉。   “爷,我想我们的孩子了。”千寻哽咽着,“替我回去守着他吧!如果我能回来,我再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好不好?”   楼止将她按在怀里。不叫她看见自己的容色。她伏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稍稍加快的心跳声,险些落泪。   他说,“是儿是女都好。”   千寻咬着唇,在他怀里,始终不肯落泪,“恩。那就说定了。”   “明日,回朝。”他言简意赅,却说得掷地有声。   那一刻,她的心头陡沉,愈发将他抱紧。“我一定会回来。”   “不成器的东西,若是久久不归,小心为夫……血染黄沙。”楼止浅浅的吐出一口气,那浅短的停顿,也唯有自己能感觉到。连呼吸都觉得会疼,可是她在心上,疼也甘愿。   她什么都不说,他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些爱,浅表于面,口口声声却轻叹红颜迟暮。   有些爱,不言不语,付诸生死亦无悔白首初衷。   “好。”她点了点头,眼泪却不经意的夺眶而出。湿了他的衣襟,湿了他的心。她咬着唇,不肯哭出声,“爷……”   “我在。”他只是伸出手。单手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捋着,如同在家时那般模样。像极了抚摸自己心爱的小猫小狗,神情平静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若也难过,她会更难过。   再坚强的女人,所需要的,也不过是个可以暖心的怀抱。   不需要富贵荣华时的富丽堂皇,只需在你无助软弱的时候,拥你在怀,告诉你:我在。   千寻不是不懂,漠北生死难料,回到天朝一样只剩下厮杀。   可是……回朝好歹有一线生机,在漠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今日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   与其两个人都死在这里,还不如各自谋生。   也许等到来日相见,他们都还好好的。   她拿到了流兰石,能救他性命。   而后他们白首一生。简简单单的活着,儿女绕膝,不负百年之约。   “回到天朝,就顾不上你了。”他说得很慢,慢得仿佛说快一些,就会疼入骨髓。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一如往昔般的桀骜狂狷。凤眸微挑,修长如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颚。   下一刻,他忽然扯去她的轻纱,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摄住她的唇。   用力的吻,带着几分啃咬的力道,就像初见时那样,略带惩罚似的微疼。   她睁着眼眸,任凭他黑鸦羽般的睫毛扇在自己的脸上,却舍不得少看他一眼。可是不管什么东西,放得太近总是模糊不清,让她看不清那张脸,那双眼。   眼泪顺着眼角不争气的滚落,她用力睁着眼,不舍得挪开视线。   千寻泣不成声,捧着楼止的脸,身子止不住颤抖,“爷,让我好好看看你。”纵匠役弟。   他微凉的指尖抚去她脸上的泪,艳绝的唇却有些轻微的抖动,“不成器的蠢东西,眼瞧着为夫倾国倾城,垂涎得连眼泪都出来。”   “是啊,垂涎得连眼泪都出来,让爷看笑话了。”千寻狠狠抹去脸上的泪,“上次说过不许掉眼泪,可还是没能忍住。哈,真的不成器。”   她想笑,却只做到,笑得泪流满面。   “不要脸的东西。”楼止依然慢条斯理的替她擦眼泪,他俯身低下,迎合她的身高,迎上她的脸,“拿出楼夫人的气魄,懂?”   千寻红着眼睛看他,狠狠点头,“懂。”   艳绝的唇,浅浅勾起,眼角眉梢顿生万种风情。他依然邪肆谩笑,眼底的光却有种波光潋滟的流动,“终于,本座的小狐狸要脱离了本座的掌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千寻只觉得心头恰似千刀万剐,疼得肝胆俱裂。   “是啊,也该脱离魔掌了。以后,爷就再也不能掌控我,我会像鹰隼一样,飞上天空翱翔。”她扯了唇笑,笑得何其悲凉。   可是爷,飞得高,摔得狠。   我不怕摔,我只怕摔得粉身碎骨,怕你认不出我原来的样子。   楼止不说话,只是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她唇上的咬痕。凤羽垂着,不教她看见自己幽邃的眸色,“承诺不了你什么,若你要死,本座会撑着一口气为你收尸。”   “如果找不到我呢?”她问。   他冷笑,“找不到也要找。”   自己的女人,怎么舍得葬身荒漠。   她终于笑了,“放心吧,怎么舍得让你找不到我。”   “等你回来,本座给你个惊喜。”说这话的时候,千寻陡然感觉到,楼止的眼神变得狠戾无比,那是一种发着狠,如同荒漠之狼的眼神。   嗜血,嗜杀。   “什么惊喜?”千寻稍稍一怔。   凤眸微垂,他冷笑不语。   还不待千寻回过神,骇然惊觉腰间一紧,下一刻已被他挟住腰肢,直接从窗口飞身出去,稳稳落在马背上。   身后,锦衣卫与五大部落的人齐刷刷的拔刀相向。   楼止红袖轻拂,一声冷喝,“不许跟着!”   音落,已经策马而去。   马蹄声声远去,那一袭红衣蟒袍,妖娆无双,谁堪比拟?   应无求与上官燕站在后头,各自敛了眉色,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早知别离,不如不相逢。   忍顾相逢频回首,一曲离歌各自伤。   漫天的黄叶嗖嗖而下,红色的身影穿梭在胡杨林间,衬着那漫天黄沙,形成一幅极为唯美的画面。   美则美矣,却也教人肝肠寸断。   千寻扭头望着身后策马飞驰的男子,忽然想起了二月二的那一次。   她看着他策马而来,就是那一刻,她便知道,此生都无法忘记这一袭红衣蟒袍的男子。所以她伸出手,生也好死也罢,都要在他的掌心。 ☆、第305章 痛快一场   风过胡杨林,那枯黄得发亮的叶子纷纷而下。   楼止一手揽着千寻的腰肢,一手勒着马缰。温热而微促的呼吸在她耳畔不断的回响着,那种名字结局还在死命挣扎的感觉,让她觉得身心都被抽离。   恨不能一朝魂梦随君去,从此世俗皆路人。   什么时候,能不顾一切,能放下一切,该多好?   终于,千寻握住了他的手。纵乒有技。   楼止的手,白皙如玉,丝毫没有因为风沙的缘故而变化,一如在南北镇抚司时的柔滑。   马声嘶鸣。他到底勒住了马缰。却保持着僵直的身姿,没有低头看她,而是将视线远远的落在了远处。   “爷,够远了,别跑了。”千寻细语呢喃。   跑得再远,有什么用?   跑得赢命运?跑得过宿命吗?   “爷,我们有多久没有交过手了?”她深吸一口气。   楼止吐出一口气,凤眸幽邃冷戾,没有半点温度,“你那三招两式是本座传授。如今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千寻扯了唇笑,“师父不曾听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音落,千寻忽然飞身跳下马背。   说时迟那时快,楼止脚下移动已然欺身近前。手,快准狠的抓向她的肩胛。   见状,千寻肩头陡沉,挥手便是一拳过去。   楼止没有躲,脸上硬生生的挨了一拳,嘴角微微溢着血,表情依旧邪魅轻笑,却是稳稳的站在她跟前。   千寻愣在那里,心头狠狠撞了一下,“你为何不躲?”   “痛快吗?”他容色轻挑,笑得邪肆。   她定定的看着他,眼底噙着泪。却是一动不动。   “这么快就忘了?是谁说赤身肉搏最是痛快,如今可算痛快?本座这张脸,除了你还无人敢挥上拳头。”楼止红袖轻拂,白皙的指尖轻轻抚去唇角的溢血,“下手不够狠。如此心慈手软,以后还能指望你什么?”   千寻始终没有说话,羽睫止不住的颤抖,袖中拳头紧握。   “难道为师没有教过你,不可妇人之仁……”音未落,千寻忽然上前,直接将楼止推在了沙堆上。   他不反抗,不用一丝气力。   任凭她跪在地上,而后对着他的胸膛又捶又打。   “哭就哭,憋着作甚?本座说过不许你落泪,但没说过,不许你为本座哭。”他得意的坐在沙堆上。胡杨林倒映下来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幽邃瞳仁,在摇晃的树荫中,愈发的邪魅不羁。   千寻干脆坐在他跟前,放声痛哭,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   早在房间里,他便知道她压抑的痛楚。   既然如此,找个空旷的地方,让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将来生也好死也好,也算没有遗憾。   “人也是你,鬼也是你,笑也为你,哭也为你,你还想我怎样?”千寻红着眼睛大声嘶吼,“明明知道我背着你出来,何必还要过来,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来,我怎么舍得让你走?说好了什么都不怕,可是……没有你在身边,心总是空了一块,好疼!有时候疼得晚上睡不着觉,每天晚上没完没了的看着月亮,我会想,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   “我知道你对我好,每次都为我收拾烂摊子。就算蛊毒发作,你也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越这样我就越难受。我每个月都期盼着,十五那一天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可是每个月都有十五,我该怎么办?”   “看着你痛,我分担不了,我无能为力。你知不知道那种无助?我也想替你做一些事情,可是我对所有的事情都一无所知,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我不想记起过往,不想介入从前的厮杀重围里。我只想抓住此刻的你,现在的你。”   她跪在那里,泪如雨下,“我想做千寻,不想做九儿。我想替你分担,可是没有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也是个人,我是个女人。我所想的所要的,只是最简单的幸福。有爱我疼我丈夫,有儿有女,仅此而已。”   “在为夫面前,你什么都可以做。”楼止轻叹一声,终于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嘴角有些淤青,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绽开邪魅的笑,“你就是千寻。”   停顿了一下,他吻上她的眉心,声音暗哑,“便是一人成行,也该独自坚强。”   千寻死死搂着他的脖颈,“我不坚强,我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坚强。孩子没了,我已经支离破碎,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撑不到现在。我不怕死,可是我怕我死了你也会死,爹说我们两个是一条命。可是如果你侥幸活着,那你想我了,又该怎么办?”   楼止什么都不说,只是拥着她,坐在胡杨树下,靠着粗糙的树干。   以前,他是最嫌弃这样脏兮兮的地方。   可是现下,他却觉得此处最为平静,最能教人心安。   风过胡杨林,发出竹林般窸窣的响声,像空谷流水的欢畅,悦耳若梵音,教所有的浮躁都在此刻沉淀下来。   千寻总算是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而后靠在楼止的怀里,睡了片刻。   他不是不知道,唯有在他身边,她才能睡得安稳。   否则出门在外,多多少少都是保持警惕的,如何能安枕于榻。   那一日他来,是刻意放轻了脚步声,才算没有吵醒她。   每次开骂,都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最真实的表情,其实最会自欺欺人的,是他。   指尖轻轻抚过她消瘦的面颊,比之上一次见面,这丫头又瘦了一些。轻叹一声,楼止低眉望着发出一声嘤咛,慢慢睁开眼眸的千寻,“醒了?”   千寻稍稍蹙眉,揉着微微红肿的眸,点头,“现下什么时辰?”   “过一会就回去。”他松了口气,见她情绪发泄过后,反倒轻松,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缓缓起身,千寻这一觉已然睡到了午后。   红衣蟒袍,风过衣袂,那华贵的衣衫拍在他的身上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千寻心头一怔,“爷,你想说什么?”   “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楼止背对着她,指尖轻轻捋过鬓间的散发,声音微冷。   “什么事情?”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仿佛是提及了一些本想永久封存的往事,楼止的语速极缓,宛若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你想知道的,关于继承者的地图。” ☆、第306章 取   “你知道?”千寻深吸一口气,“地图是不是一直都在我身上?”   楼止凝着她,幽邃的眸又冷了几分。“是。”   音落,好一阵沉默。   千寻不开腔,任凭他掐起她的下颚,任凭他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   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眼底微弱的流光,带着一丝狠戾,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一种终于下定的狠心,“蠢货。”   简单的两个字,让千寻的眉头忽然松了一下,“爷终于肯放手了。”   他的指尖灵巧的挑开她的衣襟。而后停留在她的肩胛处。“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继承人印记。”千寻垂眸。   “那你知道真正的继承人印记,和寻常的皇室印记,有什么区别吗?”楼止难得容色凝重,望着那一望无际的荒漠,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千寻摇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连机沙都不知道的事情,何以他会知道?   楼止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每一个拓跋家的女儿出生,就会得到占卜,若是生辰八字符合继承人的要求。就会在肩膀后头撬开一张皮,埋下一份图纸。等到伤口愈合,再刻上印记。”楼止说得很轻,可是一字一句宛若历历在目。   他幽然转身望着她,“你现在还想要吗?”   千寻的手,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肩胛,“在这里?”   要取,必须破开皮肉。   “别的继承人,十多年就可以取出,而你……”楼止深吸一口气,“你该明白你所承受的痛楚,肯定比别人更多。”   “好。”千寻抿唇。   楼止颔首,伸手揽了她入怀,“为夫,亲自取。”   千寻重重点头,伏在他的怀里。举目望着远方的天际。   阳光正好,金沙漫天,胡杨林发出凉薄的声响。   回到客栈的时候,楼止一如既往的抱着千寻,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路抱着回房。   外头,五大部落的人已经全部聚集。   “这是五部的地图。”拓跋沙儿站在最前头,手中是一块自己部落的地图。说这话的时候,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炎风一眼。   炎风目不斜视,只是将地图呈上,“这是我炎部的地图。”   应无求看了上官燕一眼,上官燕快速叩门而入,“少主,外头的五大部落首领,呈上地图,要不要……”   “收下吧!”千寻颔首。   上官燕稍稍一怔。却看见楼止褪去了外头的袍子,桌案上放着一些薄刃,纱布、止血散、瓷瓶、水盆……等等。   心头微惊,“少主你们这是要、要做什么?”   “没什么。”千寻笑了笑,“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进来,明白吗?”   “少主……”上官燕只觉得身子稍稍一颤,“你们……”   “出去!”楼止燃起烛火,将薄刃置于火上来回的烤着。   上官燕垂眸,转身走出门去。   大门关上的瞬间,千寻轻叹一声,“很快,一切都会改变。”   音落,解开了腰封。   白皙的脊背,当年那些鞭痕早已消失不见。亏得楼止那些上等的膏药,竟也不留痕迹。   楼止指节分明的手,轻柔抚上她温热的脊背。   “昔年你说要剥皮做一副美人扇,可惜以后不行了。”千寻跪在地上,伏在他的膝头,“动手吧!”   他握着薄刃的手,第一次颤了颤。   便是屠城,也不曾有过丝毫犹豫。   可是此刻……   指尖掠过她的印记,楼止凤眸轻挑,“无妨,你若是喜欢,来日还可做绝好的美人扇。左不过,要看为夫舍不舍得。”   精纯的酒,泼在她的肩头。   千寻的身子稍稍一颤,重重合上了双眸。   锐利的刀尖,锋利的刀口,极为娴熟的切开皮面,而后慢慢撬开极为纤薄的皮肉组织。肉里,嵌着那张传说中的继承人地图。   近二十年的镶嵌,早已与血肉粘合在一起。   要取出,必须小心翼翼的避开血管,切断纠缠着地图的血肉。   千寻咬着唇,鲜血从唇上涌出,却死死的攥紧了拳头,不肯喊一声疼。她怕,让他再也无法下得去手。   她相信,他!   只相信,他。   疼,彻骨的疼,血淋淋的剥皮拆骨之痛。   一种无可遏制的冰凉从肩膀处散开,快速蔓延周身,仿佛全身的体温都在此刻降至冰点。剧烈的疼痛让她全身冷汗涔涔而下,颤抖,还是颤抖。   她抱着他的大腿,浑身战栗得不成样子。   “喊出来。”他暗哑的声音从上而来。   千寻伏在他的膝上,任凭冷汗打湿了衣衫,亦不肯喊一声。   终于,她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了被他丢在案上的东西。   满是鲜血的地图,其实只是很小的一块,但因为中间隔了太多年,以至于上头还沾着她的血,带着她的肉。   他的手艺也是极好的,力道拿捏得恰当好处,下刀也是精准无比。锦衣卫多年,那种剥皮拆骨的手段他更不在话下。换做别人,只怕会更疼,更无法忍耐。纵坑反扛。   快速替她止血,包扎伤口,楼止面色微白,一语不发。   她无力的伏在他的膝头,感觉到他将自己的袍子盖在她身上,嘴角艰涩的扯出一丝惨白的笑,“好了吗?”   “死不了。”他依然只是冰冰凉凉的口吻。   她伸手,握住了他忙碌的手。   骇然惊觉他手心微凉。   曾经以屠戮换屠戮,而今呢?他是否会觉得,屠戮未尝是件好事。   千寻扬起羽睫,惨白的脸颊没有半点血色。冰冷的手抚上他的脸,她艰难的笑着,“我没事。”   楼止没有看她,小心翼翼的替她收拾妥当,竟也忘了自己的身上染着她的血。以往,他是最容不得一丝脏秽的。   可是每每遇着她的事情,他总会将所有的高冷傲娇抛诸脑后。   拥她在怀,楼止眼底的光越发幽邃,瞳仁里没有半点光泽。   下一刻,他骤然吻上她的唇,一股温暖的气流在冰凉的唇上慢慢徘徊,最后悉数汇入她的丹田。   她无力的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用他的内力替她疗伤。   她知道他的痛,从未比她少过分毫。   切肤之痛,刻骨之伤。 ☆、第307章 你是我的   松开唇齿相依,楼止深吸一口气,眸色凝重的望着她。指尖柔和的抚着她的面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   千寻笑着伏在他怀里,疼得没有丝毫气力,“好。”   她微微抬头,迎上他黑鸦羽般的睫毛缓缓扬起,从下往上看,烛光摇曳,根根分明,若凤羽一般的迷人。斑驳的剪影,落在他的脸上。也落在了她的心里。   “让他们都进来吧!”千寻无力的开口。   “应无求!”楼止一声低喝。   门。随即打开,应无求快速进来。乍见满目的血迹斑驳,应无求稍稍一怔,随即敛了神色上前行礼,“大人!”   “让所有人进来。”楼止沉着脸。   应无求颔首,走出门的时候,上官燕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躺在楼止怀中的千寻。此刻的千寻,面白如纸,整个人像纸做的人儿。仿佛风一吹就会四散。   五大部落的首领跨进房门,站在桌案前一个个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开口。   拓跋沙儿看了千寻一眼,稍稍蹙眉,而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只是攥紧了拳头。   千寻的眸扫过众人,“五大部落的地图已经齐集,如今我的地图也取了出来,从明日开始派出探路小队。毕竟这么多年了,不知路径是否如故。”   语罢,千寻稍稍气喘。   拓跋沙儿颔首,“你放心,这事我来办。”   千寻点了点头,“那就好。”   “你好好休息吧!”拓跋沙儿转身就往外走。   见状,其余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都略带不解的望着满屋子的血色。而后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走出门去。   赖笙歌站在门外,没有半点波澜的脸上,浮现一丝异样的流光。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看着楼止怀中,虚弱的女子。   脑子里是初见时的模样,彼时的她,何等意气风发。   可是现在呢?   红颜白发,血色染黄沙。   “觉得心疼了?”坤麟站在赖笙歌跟前,与他一道去看逐渐关闭的房门。   赖笙歌垂下眉睫,还是没有半点表情,僵冷得如同死尸,毫无生气可言。   “她是属于楼止的。”坤麟冷笑两声。   眼底的光,依然平静得泛不起半点涟漪,赖笙歌徐徐转身往回走,“我从未想过拥有,何来心痛一说?”   “那你为何不敢进去?”坤麟反唇相讥。   赖笙歌顿住脚步。嘴角稍稍扯动,“因为她有他,足够。我进去,作甚?”   坤麟嗤笑,“明明自己喜欢的人,不能表露心迹却要躲躲藏藏的,有意思吗?”   “你该明白,情之所钟,两情相愿。”赖笙歌骤然转身,眼底的光忽然冷了几分,“我劝你也最好收敛,她身边的女子,你最好也少碰,否则你早晚死在情字上头。”   “我是坤部的首领,我怕什么?”坤麟不予苟同。   赖笙歌上前一步,僵冷的脸上,浮起一丝凉薄的寒意,“你们命数相克,你最好别碰上官燕。不是你为她死,就是她死在你手上。但是,我不会让你动她身边的人。”   “就凭你?”坤麟嗤笑,“你手无缚鸡之力,当日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死在大漠里喂秃鹫了!”   “半年时间,你们坤部从即将被吞并的状态,扩展到如今的五部并存,你还觉得我是手无缚鸡之力吗?”赖笙歌还是那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古人云,有笔如刀。有时候,脑子比武力,更能解决问题。”   “你!”坤麟一怔,顿时哑口无言。   良久,坤麟才缓和了面色,不屑的轻嗤一声,“其实你当你的护花党,我做我的势在必得,毫不相干。”   赖笙歌眸子稍稍抬起,“我不是护花党,我只护她一个人。别人的生死,与我无关。你们要什么鬼王大军,要什么女帝之位,都是你们的事。我只想活着,只想让她活着走出去。”   “如果你跟她只能活出一人呢?”坤麟嗤笑,人在生死抉择的时候,总能暴露贪生怕死的本能。   闻言,赖笙歌苦笑,“我只想活着。”   语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坤麟谩笑,“也不过如此吧!”   “至少比你有情义。”拓跋沙儿双手抱胸,站在后头。   “你说什么?”坤麟眸色一沉。   拓跋沙儿冷笑两声,“听说你对上官燕下药,打算占为己有。如此卑劣的行径,枉你身为大漠的男儿,何来的顶天立地之说?”   “那又怎样?我就是看中那丫头!”坤麟冷喝。   音落,拓跋沙儿干笑两声,“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没看人家上官燕与应无求是一对吗?这横插一杠的事,亏你做得出来!还特么玩下药的勾当!”   “机沙,你别欺人太甚!”坤麟挥拳相向。   “怎么,要动手吗?”拓跋沙儿将冷剑丢掷一旁,“随时奉陪!”   坤麟怒然,纵身飞起,一拳击向拓跋沙儿。   “谁怕谁!”拓跋沙儿一个凌空,反手为掌,狠狠迎上坤麟。   两个高手在回廊里过招,自然动静不小。   “你们干什么?”炎风一声低喝,脚下陡然移动,说时迟那时快,一手扣一人的腕部,将二人按住,“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拓跋沙儿扭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恨然收手,“下次绝不会跟你客气。”   “走着瞧!”坤麟拂袖而去。   “你是来找帝都的,不是来打架的。这么多年,还没打够吗?”炎风眸色通赤,俯身盯着拓跋沙儿。手,死死扣着她的腕部,终于压低的声音,暗哑的低吼,“闹够没有?”   他鲜少说话,可是此刻,却有些情绪失控。   拓跋沙儿挣扎,“放手!”   “不放!”炎风直接拽着她出了客栈,去了僻静的一角。   “你放开!”拓跋沙儿一掌落在炎风的肩头,这才算脱身。   四目相对,她环顾四下,好在没有旁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炎风冷了眸。   拓跋沙儿冷笑两声,“这话该是我问你,你想怎么样?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当初说得难道还不够清楚?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   炎风眸色陡沉,“好,有本事你就再说一遍!”纵坑反巴。   “我……唔……”   还不待拓跋沙儿开口,身子已经被炎风重重的按在墙上。下一刻,炎风陡然扣住她的双肩,狠狠摄住她的唇,容不得她丝毫的挣脱与喘息。   “你是我的。”他附在她耳畔呢喃。 ☆、第308章 我要的,始终没有得到   拓跋沙儿的羽睫骤然扬起,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落在炎风的脸上。俊逸的容脸。瞬时浮起鲜红的五指印。   “我最后说一遍,我们没有一点关系,你是你,我是我。今日同为盟友,来日便是争夺的敌人。我不会对你留情,你也不需对我心软。我此生此身,不会婚嫁,也不会轻许他人。我是生是死,都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你听明白了吗?”她一字一顿的说着诛心话语。   炎风定定的望着她,而后直起身子,冷笑两声。“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拓跋沙儿转身就走。   下一刻。炎风骤然扣住她的胳膊,“你根本对我还有感觉,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不过就是为了帝都,你想毁灭帝都不是吗?既然如此,我与你一道去,难道不可以吗?”   却换来她的一声低冷谩笑,“就凭你,你配吗?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炎风眼底的光愈发冰冷。“抛却身份,你还能有什么托词?”   “我是帝都的公主,可是你呢?你不过是个侍卫长的儿子,你凭什么来指挥我,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拓跋沙儿想要挣扎,可是这一次,炎风哪里容得她挣脱,“你放手!再不放手,就别怪我不客气!”   “就连你的武功都是我父亲教的,你能拿我如何?”炎风切齿。   拓跋沙儿冷哼,“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音落,她忽然抬手,一掌击向炎风。   这一次,炎风没有生受,肩头陡沉避开她的掌风。脚下飞旋,一个凌空落在她的身后。等到她转身欲拔剑。哪知炎风身手极快,一掌将她几欲出鞘的剑推回剑鞘。   身手一拦,刚好扣住她的腰肢,顺势将她扑倒在地。   身子落地的瞬间,炎风抱着她一个打滚,减去了她落地的力道,免去受伤。   羽睫陡然扬起,拓跋沙儿喘着重气望着压在身上的炎风,咬牙切齿,“我会杀了你!”   “为什么不能听你娘的话,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哪怕离开漠北都可以,为何还要卷进去?那个地方吞噬了所有人,为何还值得你去毁灭?”他冷眸直视。   “我要去带我爹娘还有姐姐的骨骸出来,就算死,我也不能让他们留在那里。”拓跋沙儿红着眸。眼角有晶莹的泪缓缓淌出,“谁挡我,我就杀了谁,你也不例外。”   那一刻,炎风定定的望着身下的她,通赤的眼底,充满了仇恨与毁灭的绝望。   “我随你一道去。”他的声音带着历经沧桑的沙哑,有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轻颤。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我不会感激你!”拓跋沙儿忽然用力,狠狠的推开了身上的炎风,快速起身。   炎风跌坐在地上,眉目依旧,一如往常般的淡漠疏离,“我要你的感激作甚?”   语罢,他缓缓起身,“我要的,始终没有得到。”   他别有深意的看了拓跋沙儿一眼,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拓跋沙儿站在那里,看着他从自己跟前走过,而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客栈。眼底的倔强却在顷刻间溃散得不成样子,羽睫止不住颤抖,却有种欲哭无泪的艰涩。   凝了太久的往事,即便被人提起,也早已忘了最初的泪流满面感觉。   那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痛苦,又有几人能体会。   大漠里的夕阳,美得教人心醉,也让人心碎。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房内一片漆黑,房外却夕阳正好。   楼止抱着千寻看着那日头一点点的消失在地平线,看着最后一丝阳光彻底的覆灭,却始终没有松开彼此的手。   还能说什么?   还要说什么?   说离别,太伤人;说保重,太矫情;说各自坚强,又太难。   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外头,应无求的鹰隼刚刚飞回他的肩头,嘴里叼着一只信鸽。   “这是什么?”上官燕一怔。   “是你们背后的螳螂,发出的信鸽。”应无求取下鹰隼嘴里的信鸽,而后解下信鸽腿上的信件。上头清晰的写着:指挥使将归。   上官燕的眉睫陡然扬起,“消息这么快。”   应无求环顾四周,“防人之心不可无。五大部落的人,多看着点,估计有些鱼龙混杂。”纵坑斤划。   这话说得隐晦,上官燕行走江湖,也算听得明白。   点了点头,上官燕看了看活蹦乱跳的鸽子,“这个怎么办?”   “大人有命,拦截书信后,放归!”音落,应无求伸手便将信鸽重新放飞,“这都不知道是第几份了。早前的书信,所幸也都拦截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语罢,应无求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条,上头的字迹可见都是一人所写。   指挥使来大漠,望指示;五部齐集;夫人是继承者;五部图纸聚齐……等等信件。   “看样子,是有人混在了五部中间,与外界联系。”上官燕不是傻子,这分明只有客栈内部的人,才能知道的一些消息,外头的人,不可能轻易探知。   外头有锦衣卫,有五部的随行,还有这么多的高手在客栈内,探知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那么……是内部有内鬼?   “大人并不打算清剿内鬼。”应无求轻叹一声,“毕竟这里是大漠。一旦把各种势力都清理干净,对你们与外界的联系而言,没好处。”   上官燕迟疑了一下,“这话什么意思?”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要能有你们的消息,大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应无求深吸一口气,“多一双眼睛盯着你们,总是好的。”   闻言,上官燕垂落眉睫,“明日你就该回去了吧?”   应无求点了点头,“嗯。我……会等你。”   相顾无言,本就是不多话的人,此刻更是沉默得教人心慌不安。   “你放心,少主让我们的人假意行刺,所以此刻……”上官燕握紧了手中的血蔷薇,“尽量跟你们保持联络。如今少主没了孩子,也只有姑爷一人可以依靠。我会陪着少主,找到流兰石,这样少主才会幸福。”   孩子?   应无求张了张嘴,容色一怔,“其实小公子……”   上官燕蹙眉,“小小主……怎么了?” ☆、第309章 回朝   应无求敛了眸,“没事。”   上官燕松一口气,“没事就好。这事以后别提了,少主若是听见……”   闻言,应无求点了点头,避开了上官燕的视线。很多事,楼止都早有安排,不管基于什么样的原因,只要能看见希望,看到结果,都值得一试。   明日……   楼止小心翼翼的替千寻重新上药,夜里的时候,千寻有些烧。身上一阵寒一阵热。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的。始终不变的是,嘴里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不是九哥,而是爷……   是楼止!   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撩开她披散在面颊上的发丝,指腹温柔的摩挲着她青黄交接的脸。额头上满是细汗,出了这身汗,烧才能退下去,他才能安心的离开。   “姑爷。”上官燕端水进门。   楼止不说话,只是捏了湿毛巾替千寻拭去身上的汗,一寸寸肌肤,一寸寸细腻。纵阵系亡。   千寻肩头有伤。趴在床榻上,露着脊背。   应无求不能入内,只得守在外头等候。   “小心伺候着。”楼止起身替千寻改好衣衫,尽量压着她的伤处。继而缓步走到窗口,外头暮色沉沉,月色将圆。   闻言,上官燕颔首,“燕儿明白。”   “旁人不知道她的担当,你却是懂的。很多事,原本与她无关,也不是她本该承受的。只是现如今她决定承担,本座便由着她。”楼止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内,若琴弦拨鸣般的悦耳,却也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悲凉。   “是。”上官燕望着床榻上的千寻,“这些事,原就不是少主的错。”   楼止转身。凤眸眯成狭长的弧度,唇角微冷,“那你该知道本座要说的是什么。”   上官燕重重点头,“就算我死,我也会保全少主。”   门外,应无求俯首不语。   音落,楼止眷眷回眸,凝着床榻上还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千寻,眼底的光寸寸微凉。拂袖,转身,天知道他该有多少决绝,才能跨得出这个房门。   “姑爷不等少主醒来?”上官燕心惊。   华贵的皂靴在门口止步,烛光中,红衣蟒袍上的金丝绣蟒纹,溢着烁烁流光。外头有风拂过,轻轻拨弄着衣袂。发出细微的声响。   凤眸微挑,眼角斜飞,眸光冷之又冷。   艳绝的唇角缓缓勾勒出迷人的弧度,竟是亦正亦邪的魅惑邪肆,“明知离别苦,何必苦离别。”   音落,他终于踏出了门槛。   “大人?”应无求行礼。   红袖轻拂,指尖轻轻捋过鬓间散发,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垂,落着斑驳的剪影,偏生得魅惑众生之色,倾国倾城之容。   一声低哼,若不屑,似轻蔑,“出发!”   应无求颔首,“是!”   所有锦衣卫整装待发,同一时间跪身门外,“誓死追随大人!”   不紧不慢的踩着木质的楼梯,那红衣妖娆的男子,眉目间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狂狷不羁,凤眸冷戾的掠过底下众人。   五部众人听得动静,皆齐集大堂内,见着锦衣卫大动,便知楼止去意已决。   站在门口,楼止半侧过身子,剜了一眼身后的五部众人,“今儿个,本座把话撂这,谁敢动本座的夫人……”   他版垂下眉睫,脚下陡然流光溢出,霎时若波纹涟漪般哗然荡开。   顷刻间房内的地面若蛛网一般迅速裂开,及至堂内每个角落,力道之重之狠可见发了全力。   鼻间轻嗤,楼止红袖轻拂,翻身上马,翩翩然睨了一眼房内面色骤变的众人,“看清楚了没有?”   五部首领恭敬抱拳行礼,如此内劲,就算他们所有人一起上,只怕也会死无全尸。   “哼!走!”楼止勒住马缰,不作丝毫停留。   不想把背影留给你,教你心痛,所以宁愿选择让自己变得狠绝。   知道你舍不得离别,舍不得下手,所以这刀子,我来捅。   我走!   夜幕沉沉,马蹄声声远。   那一袭红衣,终于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官燕站在门口,眼底的光终于回归了最初的淡漠与平静。有一只鹰隼盘旋半空,终于缓缓落在了上官燕的肩头。   来了,又走了。下一面,还不知如何。   不知生死,不知何年何月。   拓跋沙儿抬头往楼上看,房门依旧紧闭,心里有些微凉。只是看着那鹰隼的时候,眼底的光,稍稍迟疑了片刻。   锦衣卫缇骑快马奔驰,有信鸽从锦衣卫头顶掠过。   应无求骤然飞身,脚踩马背,一个凌空飞踏空手抓信鸽,而后稳稳落回马背,动作一气呵成。   “大人?”应无求握住信鸽。   楼止冷笑两声,黑夜中也看不清他是何容色,却听得他寒彻入骨的声音极为暗哑,“不必了。本座回朝,总该让他们好生相迎才是!”   应无求颔首,手一空,信鸽随即飞上空。   缇骑继续前行,不受丝毫阻碍。   这一下,有人欢喜有人忧。   真是极好!   信鸽飞快的离开大漠,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十三王府。   “王爷!”荒原快速解下鸽子腿上的信件,“看!”   云殇伫立在花厅之内,彻夜未眠。   楼止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整宿整宿的不睡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信上写得清楚,指挥使已回朝。   荒原一怔,“这该如何是好?”   云殇捏紧手中的信件,眼底的光有几分薄雾,“不知道是一人独归,还是与之同回。”   闻言,荒原迟疑了片刻,“王爷还惦记着指挥使夫人?”   “吩咐下去,密切留意城外的一举一动,但凡有动静,快速来报。”云殇坐下扶额,略带痛楚的揉着太阳穴。   “王爷的头风发作了?要不要请大夫?”荒原忙问。   云殇摆了摆手,“不必。”想了想却道,“还是请大夫吧,记得,多请几个。”   这话一出口,荒原蹙眉不解,“王爷的意思是……”   “近几日轻骑军正在逐步入城,既然楼止回来了,还是让他自己去收拾吧!本王的头风发作了,自然担不得干系。”云殇痛苦凝眉,这整宿整宿的不睡,自然是要犯病的,“去通知贺王,就说楼止将归,让他早作准备。” ☆、第310章 贺王大动!   荒原前脚刚走,砚台后脚便快步走来,“王爷。”   “何事?”云殇起身。缓步朝着书房而去。   “青奴刚刚过来,说王妃又不太舒服了。”砚台跟在云殇的身后。   闻言,云殇顿住脚步,温润的面颊上淌过一丝异样的神采,“白日里不是御医瞧过了吗,怎么还会不舒服?”   “早前王妃有过出血的迹象,如今虽然静养安胎,但御医私下里也小声的提醒过,说是王妃此胎必须小心。”砚台压低声音。纵阵狂巴。   深吸一口气,云殇颔首,平静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还有呢?”   砚台跪地。“王爷恕罪,御医说王妃此胎极易早产,必须时刻准备着,以防不测。”   “现如今还不到时候,私底下告诉御医,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提前出世。”云殇沉思片刻,略显不悦的蹙眉,“盯着王妃那头,去找个可靠的稳婆。”   闻言,砚台颔首。“奴才明白!只是王妃……”   还未开口,云殇转身冷然剜了砚台一眼。   砚台随即不语,跪地不敢吱声。   看样子,是该早作准备了。   南理国,天朝……   荒原直接去了行宫,哪知刚落地,陡然一道寒光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荒原立刻退开两步,一声冷喝,“是我!”   冷剑归鞘,却是孤弋低冷谩笑,“下次记得从老地方进来,否则万一被侍卫发现,别怪我剑下无情。”   荒原冷笑两声,“就凭你?”   “大可一试。”孤弋走在前头,“王爷在书房。”   沈均从云殇处得知楼止去了漠北。便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轻骑军入城。皇帝虽然收回了御批的大权,但荒废了朝政这么多年,自然是不会去看。   说到底这朝政最后交给谁,也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楼止回来这么快,倒是出乎沈均的意料。   “老十三还说了什么?”沈均临窗而立。   荒原摇头,“王爷近来身子不适,何况王妃待产在即,怕是有心无力。”   沈均冷笑两声,“他以为称病就能撇清关系?做梦。”   “贺王爷可有什么话要属下转达?”荒原也不计较,只是躬身行礼。   “告诉老十三,明日本王的轻骑军已经差不多全部入城完毕,这件事成与不成,都会继续做。他若是想一味的躲懒,本王也没有办法。到时候,顺者昌逆者亡,莫怪本王没提醒过他。是他自己不要这个机会!”沈均嗤冷。   荒原眉头微蹙。报之一笑,“好,属下一定转达!”   音落,纵身飞去。   孤弋上前一步,“王爷,想不到指挥使这么快就回来了,轻骑军虽然大部分入城,但是明日之内……是否会引人注意?”   “本王原本想着循序渐进的入城,这样能免去旁人怀疑,不过现在看来……”沈均冷笑两声,“楼止那个痴情种,想不到不陪着他的娇妻去死,还敢回来。即便回来又是如何,本王的轻骑军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控制城内所有的关隘要道,还有他的明哨暗哨。”   “到那时,什么锦衣卫也都是聋子瞎子。本王便要亲眼看着,他跪地求饶,生不如死的模样。”说到这里,沈均咬牙切齿,“这笔债,该还了!”   “那世子……”孤弋犹豫了一下。   沈均缓了面色,“孩子还小,自上次的事件过后,需要养一段日子,否则早早的出了事怎么对得起楼止的长途跋涉?不都说楼止爱妻如命吗,能从漠北不顾一切的回来,想必也是猜透了当中玄机。”   孤弋惊愕,“那指挥使若是强硬……”   “拿不到七绝丹的解药,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沈均嗤笑两声,“总算,本王也能扳回一局。”   “皇上上次已经动怒,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也龙颜大怒?”孤弋心有余悸。   沈均凝眉,“皇帝为何不悦?上次的事情,摆明了皇帝偏袒楼止,他们两个之间……”   孤弋忙道,“早前坊间传出,说是皇帝好男色。那指挥使生的倾国之色,便是男儿见着也是嫉妒。想必当中……”   闻言,沈均点了点头,“这倒是有点可能。”   “不过十三王爷那头不吭声,咱们这边怕是不好办。”孤弋压低了声音。   “十万禁军如今在云殇手中,只要他肯放行,轻骑军就能入城,虽然场面大了点,但必须赶在楼止回来之前。”沈均深吸一口气,“连夜,让轻骑军入城。”   “可是城门都已经下钥。”孤弋一怔。   沈均眸色狠戾,“关了门,也可以再打开!百官上奏御前,那又怎样?等到折子到达皇帝跟前,本王的轻骑军已经控制了京城内外。谁敢多说一句,给本王杀!”   孤弋骇然跪地,“是!”   当日五皇子棋差一招,是因为楼止作梗。   现在他握着楼止的把柄,就算楼止赶得及回来又能怎样。锦衣卫有锦衣卫大军撑腰,他是拿楼止无可奈何。   但如果皇帝亲自下旨,杀了楼止,就会全然不同。   楼止遵旨是死;抗旨也是死。   遵旨,他就亲自斩了楼止;抗旨,就亲自领兵剿灭。   横竖,都是一个痛快!   更深露重,百姓尚且梦中,轻骑军已经包上了马蹄,快速的打开城门进城。外头看着一片祥和,实则已经剑拔弩张,氛围陡然变得异常紧张。   等到天亮,将会是另一番景象。   这头贺王放弃了蠢蠢欲动的形势,开始了大规模的操作。而另一头,边关的兰家军已经开始了整装待发,只需皇帝的御批折子抵达边关,大军就会开拔回朝。   打头阵的自然是兰辅国的儿子兰景辉,兰景辉奉父亲的军令,先行回朝布置妥当。   此外悄悄查一查,为何一封封折子上呈皇帝,始终是泥牛入海。   以及……飞往十三王府的信鸽,何以都是被取走了信件后,没有云殇的半点回复。   这当中,只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窍。   怕就怕有人当中作梗,到时候……其祸不小。   皇子与边关重臣相从过密,很容易被人定为勾结谋逆之罪。兰辅国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绝不会让自己在这里栽了跟头。   天亮的时候,不少大夫进了十三王府,众人皆知,十三王爷头风发作得厉害,连王府之事也不能自主。   而百官却开始慌了神,已经轻骑军不知何时包围了皇宫,以及朝中各大臣的府邸。 ☆、第311章 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锦衣卫大军群龙无首,十万禁军又没有得到云殇的命令,不敢擅动。宫中的御林军随然加强了防备。却无人敢轻易动手。   皇帝正在斋戒沐浴,闭关三日,如今还有两天才会出来。   一时间朝中无人主事,皇城内外,成了贺王的天下。   只等着楼止回来,自投罗网。   沙漠里日夜温差极大,夜里棉被裹身,白日里却轻纱足矣。   烈日炙烤,远远望去都能看见腾起的热气。   站在客栈外头高高的沙堆上,千寻头一次没有轻纱遮面,白发随风飞舞。有着魄人心扉的惊艳。纵然白发。剑眉星目不改,红颜依旧英气逼人。   单薄的蓝色衣衫随风而舞,若大漠里的月牙泉,跟金色的沙漠交相辉映,让人远望而不敢亵渎。   她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天朝的方向,站了很久。   久的一颗心都随他而去,却……身在大漠,无计可施。   他原本是来带她回去,可是最后……来也一人。归也一人。   “少主?”上官燕缓步上前,将外衣披在了千寻的身上,“你身上有伤,又是刚刚退烧,还是别站太久了。姑爷回去了,你再怎么看,也看不见。”   “他不想我送他。”千寻低哑的哽咽,扯了唇笑,“我的心思,哪里瞒得过他。他什么都料到了,舍得千军万马,舍得荣华富贵,只为这一面缱绻。”   上官燕颔首,“姑爷不想让少主太难过。”   看不见,总比依依不舍,要好一些。   他总是能将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我知道。”千寻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不哭。这双眼睛,只为他一人落泪。”   上官燕点头,望着千寻素白的脸色,“少主回去吧!”   “我还想再待一会,你去给我备点吃的,我饿了。”千寻噙着笑。   “好!”上官燕转身就走。   小白从半空落下,嘴里叼着一根极为好看的孔雀羽,色泽艳丽而多姿。千寻稍稍一怔,跪坐在沙堆上。   见状,小白走上千寻的手掌,将孔雀羽放在她的掌心,“咕咕”的叫了两声,而后飞向客栈。   千寻握住孔雀羽,眼底的光黯淡了少许,“你从哪里找了这样的东西。”   身后。一道白影无声无息的伫立,颀长的影子刚好为她遮蔽阳光。   “你没事吧?”赖笙歌面无表情的开口。   千寻也不起身,干脆坐了下来。面微白,唇微白,眼底的光微微溃散,“已然这样,还能坏到哪里去?”   赖笙歌站在她身旁,也不去看她,只是将视线投注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小白飞了回来,落在了赖笙歌的肩头,用冠羽蹭着赖笙歌的脖颈。   轻叹一声,赖笙歌微微垂下眉睫,“他必须回去。”   “我知道。”千寻极为平静。   赖笙歌稍稍一怔,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继而又道,“但是他的日子不会太好过。甚至于,比这里,更加难熬。”   千寻敛了眸,还是那三个字,“我知道。”   两人都不说话。   风过黄沙,那金色的沙漠掀起层层金色的波浪,何其壮观,也何其无情。   大漠吞噬了所有的绿色植物,让人畜难以生存。唯独三三两两的胡杨林,沙枣树,还在坚强的存活,不肯放弃生存的希望。   人,也该像在沙漠里茁壮成长的仙人掌一样,竭尽全力的活着,活自己的出彩。   不是吗?   所以不管身处何地,只要不放弃希望,就是希望。纵阵狂划。   赖笙歌低眉看她,白发翻飞,在阳光下有着妖异的惊艳。她的掌心捏着一枚红豆,唇边慢慢溢开一丝浅笑。   “你笑什么?”赖笙歌稍稍犹豫。   千寻深吸一口气,“只要我活着,他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活下去。所以,我必须保全自己,才能保全他。我们两个是一条命,不管相隔多远……”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只要心还在,又有何惧之?”   赖笙歌勾了唇难得的笑了一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不改初衷,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忘初衷,才会时刻记得自己是谁。”千寻勉力起身,阳光下一如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他说,这里会是我的。所以,我信。”   捂着心口,千寻眸色熠熠。   不管是伪装坚强,还是真的学会了坚强,首先要忘记的是那些痛苦。   一味的痛苦,只能让人软弱。   她要做的,是能与他比肩而立的女人。   等到下次见面,她希望自己能策马军前,堪与他一道手握生杀的女子。   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千寻将孔雀羽递给赖笙歌,“这是你的东西,还你。”想了想,便摘下了腕上的软钢丝递过去,“还有这个,也还给你。”   “这是我送你的,不会收回。”赖笙歌抬眸看着她,眼底的光略显复杂。   “我当这是遗物,才收下。如今你没死,我怎么可能收?何况……”千寻深吸一口气,“我还怕海棠不高兴,那丫头素来是个小心眼的。”   “海棠的事,我并非有心瞒你。”赖笙歌垂眸。   千寻摊开他的手,将东西塞进了他的掌心,转身便走,“不管你有没有心,我只知道,你当时没有心。但凡你肯告诉我海棠的病情,海棠就不会死得那么惨。”   “她早晚会死,她想死得其所。”赖笙歌握紧手中的护腕,重重合上双眸。   千寻骤然回眸,眼底的光冷了几分,“可是我有遗憾。你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因为海棠之事,我抱憾终身!这笔账,我又该找谁算?”   赖笙歌不语,站在那里盯着掌心的护腕。   上头,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只是……   回不去最初。   “海棠在华阳城的赖家旧宅,可是你在这里。”千寻深吸一口气,“原本我想,你活着也算是一件好事,可现在看见你,我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海棠。赖笙歌,你配不上她,配不上她的一腔深情。”   音落,千寻拂袖而去。   他抬头,只看见她随风而动的白发,以及一去不返的背影。   手一松,孔雀羽随风而逝。 ☆、第312章 不回城   千寻进去的时候,除了拓跋沙儿,其余三个部落首领都足足愣了半晌。还是炎风反应迅速,急忙俯首,“少主,何时启程。”   “少主伤势未愈,虽然路径我已探知,但此行长途跋涉,少主还是先将养着,等到伤势好转再行赶路不迟。”拓跋沙儿忙道。   闻言,千寻一笑,“好,那就明日出发。”   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必当珍惜自己。如同珍惜他。   拓跋沙儿松一口气,“少主放心,路径我已探好,随时可以出发,不会延误行程。”   千寻颔首,“有劳。”   想了想,锐利的眸子掠过底下众人。千寻晒笑,“怎么,诸位看到我的真容觉得害怕?有什么话只管开口,不必藏着掩着。”   稍微年长点的钏行与海格对视了一眼。海格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少主好相貌,与当年的公主极为相似。我等并非吓着,而是……太相似了,教人有些措手不及。”   千寻笑了笑,想起了初见皇帝时,皇帝那错愕的表情。犹记得当时,皇帝连手中佛串子都落了地,可见她与自己的母亲定然是极为相似的。   只是她有些不解,纵然是相似,也不过是个罪女,皇帝何至于如此动怒?   她还记得皇帝当时的表情,又惊又气,若不是赵玉德打圆场,估计能赐她死罪。   如此恼怒,定有文章。   不过现下。她也顾不得想这些。   “母女之间,自然是相似的。”千寻白发轻垂,只与楼止一般,在发尾束上一根丝带。   海格颔首,“少主所言极是,只怕是太后娘娘在场,也要误以为公主归来。”   “太后娘娘?”千寻蹙眉,“你说的是……”   拓跋沙儿上前一步,“自然是你的外祖母。不过按照规矩,不可称外祖母,必须成为祖母,否则视为大不敬。”   千寻点了点头,看了拓跋沙儿一眼,“记住了。”   “少主。”上官燕端着点心从厨房出来。   “你们注意风沙状况,明日一旦天气好,我们就可以如期出发。”千寻转身往上走。   赖笙歌站在门口。“明日天气会很好。”   楼梯上,千寻顿住脚步,也没有转身,只是僵直了身子,眼底的笑意荡然无存,“那最好,有劳!”   语罢,快速进了房间。   轻咳几声,赖笙歌望着散去的众人,毫无血色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   坤麟望着赖笙歌手中的孔雀羽,“按照漠北的习俗,唯有最高贵最美丽的女子才配拥有孔雀羽,你千辛万苦去孔雀山得了这么一根孔雀羽,却送不出去,真是可悲可叹啊!”   “与你何干?”赖笙歌与他擦肩而过,“管好你自己就是。”   “哼,其实你我都是一样的。如今锦衣卫离开,指挥使和应无求……”   还不待坤麟说完,赖笙歌幽然转身盯着坤麟,眸色沉冷,“他们是走了,走得一个不剩。可是你别忘了,脚下的地还裂着,他们随时会回来血染黄沙。指挥使的话,向来言出必践。你要想活得长久,最好别动她们。”   “那你呢?”坤麟鄙夷冷笑,“你不是在自作多情吗?”   “我从未要求过什么,也不想得到任何人任何感情的回应,我不配也要不起。”赖笙歌嗤冷,“而你呢?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若想活得长,离上官燕远一些。她会要了你的命,或者你会为她送命。”   坤麟谩笑着走开,“就凭你这个病秧子,也敢口出狂言!”   赖笙歌不说话,只是低眉望着手中的孔雀羽,“我只想把她需要的,给她。”   可惜,她再也不会接受。   海棠的事,他也是事后听说。   当时便知,悔之晚矣。   等到上官燕来找他,他以为她原谅了。   如今终于明白,不过是情谊一场,为的也是海棠。   她注定是大漠上的飞鹰,将在这里振翅翱翔,再也不会有人能阻挡她的方向。她所能做的,唯有睥睨大漠,成为大漠最尊贵的女子。   风吹沙浪滚滚,唯剩一声轻叹,半生痴狂。   楼止始终没有入城,而是放缓了回去的脚程,反倒在半道上停下了脚步。   在临近京城的城镇上,寻了最好的客栈住了下来。   窗户临街,打开来便能看见底下的人来人往。   “大人为何停步不前?”应无求不解,出来时,楼止分明脚程极快,显然是要赶着回去的。可是现下却……   眼角微抬,楼止斜睨应无求一眼,“过刚则柔,欲速则不达。本座现下回去,不是正好趁了他们的心意。本座总该让他们热闹一番,有所期待,才能风风光光的进城。”   应无求眉头稍蹙,“大人的意思,他们已经布好了陷阱?可是我们有数十万锦衣卫大军,就算贺王的轻骑军严阵以待,也不敢与锦衣卫大军硬碰硬。”   楼止轻笑不语,指尖轻轻捋过鬓间散发。   见状,应无求稍稍一怔,“大人是担心十三王爷手中的十万禁军?”   “禁军?”楼止别有深意的笑着,“那是本座愿意给的,十三王爷恨不能吞了贺王的轻骑军,又岂会帮着贺王一块找死。”   “那大人……”应无求的眉睫陡然扬起,“是因为七绝丹。”   “若非本座的功力至刚至阳,不能化解七绝丹的毒性,贺王那老东西能奈本座如何?”楼止谩笑盈盈,眼角斜飞,“他不想活,本座成全他,必定给他一个体体面面的死法。”   应无求心下微凉,楼止已然很久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自从与千寻在一起,许是念着杀戮太深,唯恐有报。许是人性柔软处的出动,对于杀戮已然自动减轻了不少。   如今的楼止,眸光越发狠戾无温。   幽邃的瞳仁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泽,凝着来自九幽地狱的死气,便是阳光落下亦散不去他一身阴戾。   应无求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多说一句。   世上所有美丽的东西,看似无害,往往至毒。   好比楼止,越发笑得恣意狂狷,越是杀念至深。纵岛坑扛。   “收到青绝的消息,立刻入城。”楼止声色低冷,眸光利利。 ☆、第313章 六年前的兰郡主悬案   楼止不回,沈均一人的独角戏愣是无法支撑下去。   要知道,与人有怨尚且可以当做托词。如今楼止都不在京城,沈均一人领兵包围皇宫,形同谋逆。   谋逆是什么罪?   罪当株连九族。   昔年的国公府,当日的丞相府,无一不是典型的例子。   无极宫里,皇帝勃然大怒,望着跪在殿内的万喻安与胡毅,“为何迟迟不来禀报?如今外头都翻了天,打量着朕还蒙在鼓里。你们当朕是皇帝吗?一个个反了!反了!”   赵玉德面白如纸,扑通跪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纵亚妖技。   万喻安跪地,“皇上恕罪。皇上沐浴斋戒。与天人共道,奴才等不敢打扰,只能与胡毅统领商议,暂且保护无极宫。等到皇上闭关完毕再行处置!”   皇帝愤然,挥手就将案上的茶具掀翻在地,哗然落地的破碎之音惊得一殿奴才大气不敢出,只得齐刷刷伏跪在地不得动弹。   “哼,你们是不是等他取了朕的首级。再来请安?”皇帝怒而甩袖,“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现在何处?”   万喻安平静行礼,“回禀皇上,这两日贺王爷一直在金殿候着,今日满朝文武也都在。皇上看这……是不是暂请诸位大人回避?”   “皇上?”赵玉德焦灼道,“皇上三思,听说这贺王轻骑军骁勇善战,皆是以一当十的能手。宫中御林军有限,怕是一时间……”   皇帝眉色陡沉,“胡毅,调宫外御林军来救驾。”   胡毅磕了头,“皇上恕罪,若是两日前卑职定可出宫调兵。但是现在。只怕出不的宫,自然也是错过了时机。”   “你的意思是,朕现在是龙困浅滩?”皇帝怒然。   音落,胡毅只磕头,不语。   “锦衣卫指挥使何在?”皇帝忽然眼前一亮。   万喻安轻叹一声。“皇上有所不知,自从皇上褫夺了指挥使大人的御批之权,指挥使大人交付了十万禁军,便已经离京而去。如今……并不在京中。”   “什么?楼止不在京中!”皇帝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所幸被赵玉德一把扶住,“皇上!皇上?御医,快传御医!”   “不必了。”皇帝摆了摆手,“这么说,又是绝境?”   这让他想起了上一次五皇子云祁造反,那一次,多少残忍厮杀,皆历历在目。心下漏跳一拍。每每逼宫,总会有鲜血的祭奠。这一次,又该是谁?   可是皇帝,已然经不得任何的失去。   皇长孙云辰风、五皇子云祁、太子云铎,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这天朝空空荡荡,教人心生凄凉。   皇帝轻叹一声,“去……金殿吧!”   那一瞬,赵玉德稍稍一怔,顿觉得皇帝的声音竟带着少许苍老与沙哑。   饱经沧桑,历经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还能镇定如初?   而今的皇帝,若然褪下龙袍,也不过是个花白了发髻的老者。   唯一不同的是,他位居高阁,身着龙袍坐拥天下。   “皇上放心,卑职就算拼的一死也不会让逆贼动皇上一下。”胡毅誓言。   皇帝点了点头,“走吧!”   赵玉德搀了皇帝,缓步朝着无极宫外头走去。   宫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御林军守卫,所有的轻骑军都在外头,暂时没有闯宫。皇帝不是傻子,包围皇宫而没有闯宫,自然是缺了出师之名。   这朝代更替也好,有所图谋也罢,都要搏一个名头。   出师无名,将来史书工笔,谁不怕落一个遗臭万年的骂名?尤其是做大事的,多多少少是要走一走过场。   金殿外的白玉石阶,皇帝拾阶而上,金殿内一如既往的站满了文武百官,一张张形色迥异的脸上,有着难以言说的表情。   有惊惧,也有惶恐,更多的是畏缩。   轻骑军包围了各位大臣的府邸,谁能舍得下家中的如花美眷,儿女成群?   贺王沈均立于金殿正中央,见着皇帝站在门口,即刻行了礼,“参见皇上!”   音落瞬间,百官齐刷刷跪了一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冷笑一声,“万岁?朕这万岁做得摇摇晃晃,只怕还不到百岁就已经一命呜呼,何来的万岁之尊!”   殿内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吱声。   沈均也不多说,目送皇帝走上金殿,而后坐上龙椅,这才直起身子,容色镇定自若,“微臣在此等了皇上两日,总算将皇上盼来了。”   “你等朕作甚?何况,你是等了朕两日,还是算计了朕两日,你心知肚明。”皇帝冷然扫视殿内众臣,一个两个俯首不语。   便是一些老大臣,哪里还有开国之初的意气风发,早已被富贵荣华腐蚀得贪生怕死。   沈均笑了笑,也不计较,“皇上恕罪,微臣并无此意。君为重,臣为轻,臣不敢算计皇上。只是想与皇上讨个公道罢了!”   “公道?”皇帝轻嗤,“你要与朕讨什么公道?”   “六年前,小女无辜被杀,皇上答应微臣,会查出真相给微臣一个交代。微臣没有等到交代,只能离开京城去了幽州,做一个守城之主。”沈均说得极缓,可是一字一句却极尽咬牙切齿之力。   皇帝眸色陡沉,仿佛猜到了什么,“你是为了兰郡主的事情?时隔六年,若然想要交代,何须大动干戈,竟然出动你的轻骑军。”   “是啊,时隔六年。”沈均的眸光陡然变得阴狠无温,“皇上也会说,六年。六年时间,微臣无时无刻不在想,当初的事情到底真相为何,好端端的人为何会惨死?旁人不知道,难道皇上也不知道吗?微臣,唯有这么一个女儿。”   闻言,皇帝眼底的光缩了一下,扭头看了赵玉德一眼,继而沉默不语。   “兰儿不是轻生之人,根本不会自尽,可是凶手无人得见,便成为京城悬案。”沈均不紧不慢的说着,“微臣也以为这件事,会成为永远的秘密。可是就在不久之前,微臣得到了一个准确的消息。”   皇帝一怔,“什么消息?”   沈均笑得阴戾,“凶手……找到了。” ☆、第314章 十大罪状   皇帝徐徐起身,眉色微扬,神情稍稍紧张。“是……是谁?”   沈均干笑两声,视线直勾勾的盯着皇帝脸上的表情变化,“皇上似乎已经知道了。”蓦地,他面色陡沉,“或者说,皇上从一开始就知道,真正的凶手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   刹那间,满殿哗然,所有人面面相觑,皆表露着不敢思议的容色。   皇帝险些跌坐在龙椅上,所幸被赵玉德一把搀住。   “放肆。”赵玉德扭头望着沈均。“皇上御前,岂容你胡言乱语,恣意胡猜?”说着,赵玉德急忙搀了皇帝稳稳坐定。   皇帝深吸一口气,看了赵玉德一眼,这才稍稍镇定,“贺王,今日满朝文武皆在。你若是胡言乱语,拿不出证据,休怪朕容不得你!”   沈均冷笑,“容不下?皇上何曾容下过微臣,否则为何要送微臣的女儿去死?楼止纵然样样皆好,可是他生性暴虐,嗜杀如命。他若不愿,不管你是谁,皆可屠戮殆尽!”   “彼时这门婚事,是你亲点的,难道你忘了吗?”皇帝回过神,冷了眸,“当年朕本欲赐婚皇家子弟。是你见着指挥使一面,便心生了联姻之念,如今还能怪谁?”   “当年,是兰儿远远的看了楼止一眼,才会非君不嫁。是故后来所有人都说兰郡主是不愿出嫁而自缢身亡。唯独微臣不信。人是她自己挑的,她如何会自尽?”沈均怒然,“是楼止不愿娶,便动了杀机。他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皇帝嗤冷,“证据何在?”   “锦衣卫做事根本无迹可寻,何况时隔多年,就算有证据也都该烟消云散了。”沈均重重的合上眸,“可是,既然重提此事,微臣就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不管怎样,还请皇上给微臣一个交代!”   “交代?你连证据都拿不出。还想要朕给你交代?”皇帝拍案而起,宛若有了底气。   沈均也不计较,反倒平静了不少,站在金殿正中摊手指着在座的诸位大臣,“诸位大人都在,那就当个见证,今日之事本王势必要弄个水落石出。这世上杀人该偿命,欠的该还。”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由得你颐指气使?朕在这里,你敢胡来?”   “皇上还搞不清状况吧,宫内御林军重兵防守,可是宫外……乃至京城内外都已经被微臣的轻骑军全部控制。”说到这里沈均顿了顿,“楼止没能回来,锦衣卫大军自然是动弹不得。皇上还指望着十三皇子进宫救驾吗?”   “你!”皇帝面色煞白。   胡毅冲到殿前,一干御林军齐刷刷的拔剑相向,“金殿之上,吾皇万岁!”   沈均环顾四下明晃晃的刀剑,殿外的贺王随侍都被御林军包围。唯独孤弋纵身飞落沈均身边,冷剑在手,“王爷小心!”   金殿之上刀剑相向,惊得一侧的百官齐刷刷的往两侧退去,悉数躲在金殿的各个僻静角落。   刀剑无眼,谁都怕伤了自己,丢了命。   “微臣今日入得金殿,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沈均轻叹一声,幽冷的环顾四下,视线终于落在了皇帝僵冷的脸上,“死在这里也好,让这一殿朝臣都陪着皇上去下面,微臣也可以跟随皇上左右,继续伺候着。”   “朕待你不薄,就算兰郡主之事有所隐情,但朕对你何曾有过半点差池?沈均,你离京多年,朕对幽州想来关照,你竟恩将仇报,反而举兵谋反。”皇帝拍案而起,“你问问自己的良心,还在吗?”   沈均干笑两声,“良心?良心是什么?比得上自己的女儿比得上人命吗?”   “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吗?”胡毅怒然。   沈均眸色陡沉,“只要宫里有动静,外头的神箭手,本王的轻骑军,就会全部出动。到时候,大家一起死。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顷刻间,百官面色哗变,一个个跪在那里高喊着“皇上万岁”。纵亚妖弟。   事实上,皇帝虽然不理朝政多年,但当年也算是兢兢业业之人,对于自己的斤两确实清楚无比。   此时此刻,兵临宫外,就算云殇的十万禁军赶到,也是来不及的。   而楼止……   锦衣卫大军群龙无首,他便是下旨出兵,也为时已晚。   就像沈均所说,如今的贺王是一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到底要朕怎样?”识时务者为俊杰,皇帝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沈均围而不攻必有深意。   沈均睨了周旁的御林军一眼,胡毅听得皇帝的口吻,挥手退开了自己的御林军。   见状,沈均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启禀皇上,锦衣卫素来多行不义,在外杀戮无数,孽行乡里。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更是罪无可恕,上行下效,使得锦衣卫缇骑在外执行任务时,滥杀无辜,祸害百姓。”   “此则其一。其二,楼止御批折子,堵塞天听,企图一叶障目,教皇上难见天下之乱,实属祸乱朝纲,蛊惑君心,该杀。其三,杀害本王之女兰郡主,杀人偿命更该死;其四,觊觎天朝江山社稷,企图染指江山,其心可诛其罪难书,该杀!”   “凡此种种,不胜枚数。臣,恭请,陈情表上十大罪,请皇上御批准奏。褫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指挥使之权;削锦衣卫大军归朝;赐楼止凌迟处死。臣忠心朝堂绝无二心,出此兵变绝非本意,还望皇上明鉴!”   皇帝忽然将案上的茶杯狠狠摔出去,“忠心?这就是你的忠心吗?用你的兵逼朕杀了朕钟爱的臣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心耿耿?你这是以下犯上,是谋逆,还敢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沈均跪在地上,一脸的无所畏惧,“请皇上,赐楼止死罪。”   “绝不可能!”皇帝咬牙切齿。   下一刻,满殿文武都扑通扑通跪地,“皇上请三思。”   “你们这群废物!”皇帝嘶声怒斥,“朕今日就将脑袋压在金殿之上,看谁敢动朕的江山,敢动指挥使!” ☆、第315章 有女若飞燕舞,春暖难衔泥归!   “皇上又何必呢!”沈均冷笑两声,竟顾自站起身来,“不如这样。微臣与皇上说个秘密,不知皇上肯不肯听?”   皇帝一怔,“什么秘密?”   也不理睬,沈均顾自朝着后殿走去,临走前给了孤弋一个眼神。孤弋会意的抽身退去,胡毅眼睁睁看着孤弋离开,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寸步不离守着皇帝。   赵玉德搀着皇帝,“皇上三思,万一贺王玩花样,可是了不得。”   “朕如今的命都在他手上,还怕他玩什么花样?”皇帝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朝着后殿而去。   慢条斯理的端坐着,沈均容色闲适,一脸的胸有成竹,“皇上可知道,楼止就算回京,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吗?”   “一梦黄粱,你休想。楼止武功何其高,岂能任你们摆布!”皇帝自然不信。   对于楼止的武功。别说皇帝,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该深信,无人能奈这魔头如何。   沈均冷笑两声,指尖轻轻抚过旁座上的精致花纹,“硬碰硬自然是死无全尸,可惜他不该动情。若是他一如往昔般冷漠无情,那他便是无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帝面色一紧。   “你该问问,为何千寻一夜白发。”沈均忽然仰头大笑,笑得何其锐利得意,“身为人母,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活埋。白发算什么,疯癫又如何。这些都是轻的。若微臣所料不差,千寻此刻定是恨死了楼止,坐拥锦衣卫数十万大军,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皇帝骤然上前一步,“你如何知道这些?”   那个孩子。早在贺王入京之前就没了,何以贺王还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因为微臣亲眼所见。”沈均笑得诡谲阴冷,“刚刚出生的孩子,还等不及楼止看上一眼,就被人活活的埋了,你说这算不算报应。他让我丧女,我就让他绝嗣。”   皇帝的眸陡然瞪大,“你说什么?你亲眼所见?你看见为何不救那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你竟然如此狠毒!”   “救?微臣当然要救。”沈均嗤笑两声,“只不过……救了又能怎样?微臣的女儿死了,微臣这条命这颗心也早就死了。旁人不知道,皇上总该知道。当年为了救皇上性命。微臣身负重伤……只有这么个女儿了。”   赵玉德搀着轻颤不已的皇帝,“王爷此话差矣,皇上对王爷不薄,当年王爷身负重伤,皇上拼劲全国之力才留住了您的性命。又许您王爵之尊,还册封了兰郡主。如此殊荣,岂是常人可以比拟。”   “殊荣?”沈均笑得悲怆,眼底爱恨交织,“若这殊荣要用兰儿的命去换,本王宁可不要。”   想了想,沈均忽然笑得阴冷,“不过,不知道楼止会不会拿自己儿子的命,去换自己的江山荣华呢?这皇上重要,还是他儿子重要,就要看他对皇上您,有几分忠心了。”   那一瞬,别说皇帝,就连周旁的人都愣在当场。纵土每划。   “你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帝心惊,“那个孩子不是没了吗?说是一出生就已经气绝,所以朕压根没有看见。沈均,你莫装神弄鬼,你以为你这么说,朕就会有所顾忌,楼止就会投鼠忌器吗?”   “皇上啊皇上,您没察觉您的指挥使,已经开始投鼠忌器了吗?”沈均嗤笑两声,眸色阴鸷,“从漠北到京城,锦衣卫用的都是千里良驹,为何久久不归?是不敢回来。”   “你胡言乱语什么?”皇帝愠色,“他岂有不敢回来的道理!朕还在这里,他怎么……”   “因为他的儿子在微臣手上!”沈均盯着皇帝瞬息万变的脸,“皇上不信吗?”   闻言,皇帝退后一步,扭头望着赵玉德。   赵玉德忙道,“皇上莫要慌张,贺王爷大抵是丧女之痛,所以……”   “哼!你们不相信没有关系,楼止信了就可以。”沈均缓缓起身,缓步朝着一侧的龙椅走去,及至座前,指尖轻抚着雕工精致的龙头扶手,“这天下,拿住谁都没用,拿住了楼止,就行了。皇上如此钟爱楼止,莫不是还有别的情由?”   “皇上御前,不得放肆!”胡毅冷了眸,盯着沈均的一举一动。   “御前?”沈均冷笑两声,当着皇帝的面忽然一掌将龙椅的龙头扶手劈断。   赤金的龙头落地,发出清晰的“咣当”声响,惊得皇帝眸色一颤,“你!”   “皇上久不坐朝,要这龙椅何用?”身沈均勃然怒斥,“你这江山社稷,自己做不了主,就交给自己的儿子,你有太子有皇长孙的时候,你还要交到外姓人手里,你配做这云氏皇族的皇帝吗?”   “住口!”皇帝怒然,“朕这江山,就算毁在当下,也由不得你做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不过就是朕养的一条狗。朕是念着你当年救了朕,落下了终身的隐疾,才如此厚待与你。谁知你连狗都不如,狗尚且知恩图报,你却只会反咬一口!”   沈均堂而皇之的坐上了龙椅,当着皇帝的面,笑得邪冷,“自古成王败寇,过不了多久,你还能好端端的站着跟本王说话,本王就给你磕三个响头。”   “这是皇上的龙椅,你敢如此放肆,你这是谋反!”赵玉德气得浑身颤抖,奈何沈均是有功夫的,赵玉德自然也不会傻乎乎的去找死。   摸着雕工极好的龙椅,赤金之色,若权欲,足以教人眯了眼。   世间男儿,谁不以九五之尊为觊觎,遥望欲得。   “你连十三皇子都不愿交付朝政,反倒要交给楼止这样一个外姓人,想来其中必有深意。”沈均慢条斯理的说着,“二十年前,春燕衔泥宫里有个女子,听说生得绝美,深得皇上宠爱。后宫佳丽三千,也不及她一人圣宠尤渥。”   皇帝的眉头陡然扬起,却听得沈均继续道,“那春燕衔泥宫也是因她而建,还有一道敕令,除非有皇上圣旨,否则任何人不得踏入宫门半步,违者格杀勿论。由此可见,皇上对此女确实保护得极好,以至于在后来的那么多年,竟也无人得见红颜一面。只是听说,貌若婵娟,惊为天人。”   语罢,沈均扭头望着皇帝,“皇上,您说是不是?”   “别用你肮脏的嘴提她,朕嫌你脏!”皇帝冷了眉,眼底掠过深沉的痛楚,清晰可见。 ☆、第316章 青部首领,青绝   “怎么,皇上现在就受不住了?”沈均笑得愈发得意,“皇上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怎么现下却连提都不许?那女子生得如何,谁都没看见,但唯一知道的是,当年她为皇上生下了一个儿子,是为九皇子。”   “放肆!”赵玉德不顾一切的冲上来。   哪知沈均陡然杀气毕现,忽然推出一掌。   说时迟那时快,胡毅脚下生风,急忙扑过去。   要知道,赵玉德挨那一掌必定性命难保。   掌风相对,胡毅一把推开赵玉德,硬生生接下沈均一掌。顷刻间,胡毅的身子就像被丢出去的沙包。重重落地,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你!你以前是装的?”胡毅挣扎着想要起身。   沈均步步逼近,“金殿之上,楼止武功太高,本王要是与他硬碰硬,只能死得更惨。所以本王当然要隐藏武功,否则如何能堂而皇之的走进这里?站在这里?”   “你!”皇帝愕然。   赵玉德跌倒在地,始终没有爬起来。   毕竟。也是老奴才了。   “今天,本王就先拿你这个御林军统领开刀,看谁……”沈均的眸环视四周,“还敢再跟本王如此大声的说话。当狗的,就该有做狗的样子,该俯首贴耳,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音落,他的掌面高高举起。   “皇上跟前,不容放肆!”电闪火石间,一道身影若鬼魅般浮动,霎时近至沈均跟前。   别说胡毅,就连沈均都吃了一惊。   这人速度极快,快如闪电。   “卑职参见皇上!”狄东跪在皇帝跟前。毕恭毕敬的行礼。   “你根本不是东宫随侍。”沈均怒然,“这么好的身手,只怕也是锦衣卫之人吧!”   皇帝一惊,“你是锦衣卫?”   狄东俯首,“卑职锦衣卫青部首领青绝。奉命蛰伏宫中,随时保卫皇上周全。卑职并非有心隐瞒圣上,请皇上恕罪。”   “起来。”皇帝松一口气。   青部,素以探知信息为目的,甚少出现在世人眼前。   故而,除非站在众人跟前,否则唯有楼止与应无求等少数人识得真容。何况非情势所逼,青部绝不会露面。   现下连青部都露面了,证明楼止确实……   形势危险!   皇帝面色稍霁,“楼爱卿现下何在?”   “那就要问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自刎御前了。”青绝冷笑两声,冷剑在手。“王爷,今日卑职在此,绝不会让你动皇上一根毫发。”纵土刚才。   “世人皆知锦衣卫四字诀,赤部首领赤魅的功夫最好,殊不知青部的首领青绝,才是一等一的高手。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沈均眯起危险的眸子,“想不到你一直蛰伏在东宫。”   青绝睨一眼沈均脚下勉力起身退到一旁的胡毅,这才扯了唇道,“赤魅的功夫是卑职所授,虽然极好,但还是稍欠火候。不过对于锦衣卫四字诀而言,赤魅也算出众。蛰伏东宫,就是为了防止你们这些宵小之辈觊觎天朝江山。”   “说得好听,不过是楼止想时刻知晓朝堂动静罢了!东宫,那是太子爷!”沈均嗤冷。   “你爱怎么说都可以,大人手握生杀,还会在乎什么朝堂动静吗?折子都在大人的案头,他随时可以知道,根本不必如此麻烦。”青绝面无表情,平静的眸光没有半点波澜。如此神态,与当日在东宫的狄东侍卫,简直判若两人。   青部,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惟妙惟肖,亲娘都能认错。   “所以,是楼止吩咐你来保护朕?”皇帝带着几分激动,说不清是惊还是惧,还是欢喜。   “皇上恕罪,大人吩咐,朝中有人与春风得意宫和天衣教有染,着属下伪装入宫,保护皇上,查明事情真相。”青绝俯首。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个好,只是捏紧了衣袖,一个劲的点头。   “看样子,楼止的身份是个关键。”沈均忽然道。   皇帝一怔,骇然怒色,“你再胡言乱语,朕就撕了你的嘴!”   有脚步声缓缓而来,竟是孤弋抱着小世子走进众人的视线。怀中的孩子,伸着白嫩的小手,渐渐的出现在皇帝的跟前。   “王爷,孩子带到。”孤弋朝着沈均行礼。   “小世子?”皇帝一怔,“沈均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这是你儿子!”   “皇上忘了吗?微臣不能人道,所以这孩子……自然也不是微臣的骨肉。”沈均从孤弋手中接过年幼的孩子,笑意微凉,“这孩子生得极好,皇上看看,长得像谁?”   说着,沈均将孩子打直抱起,面朝着皇帝。   “皇上这……”赵玉德吃了一惊,错愕的盯着皇上瞪大的眸子。   “这……像……”皇帝急忙上前,谁知孤弋挡在了皇帝跟前。   皇帝一把拽住赵玉德,“像不像?”   赵玉德连连点头,“像!皇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极了!”   闻言,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跟朕呢?”   赵玉德亦颔首,“也有几分相似。”   “这孩子……哪里来的?”皇帝只觉得声音都在颤抖,“你从哪里抱来的?”   沈均抱着孩子,笑得阴冷,“皇上还是听微臣说完吧!”言罢,他又坐在了龙椅上,容色和蔼的逗弄着怀中的孩子,无视皇帝与赵玉德焦灼的神情,“这孩子是微臣从一个疯女人手里偷天换月带回来的。”   说到这里,沈均看了青绝一眼,“那个疯女人,听说还是你们锦衣卫的。”   青绝垂眸不语,若泥塑木雕般伫立不动。   “这孩子生得命苦,一生下来父母亲就不在身边。听说孩子的母亲疯了,还一夜白头,这疯疯癫癫的还跑去了漠北,死活也不肯回来。孩子的父亲去找母亲,也去了漠北,愣是没将自己的疯婆娘带回来。唉,一家子妻离子散,真是家破人亡!”沈均说得极缓,极慢。   语罢,煞有其事的盯着皇帝,“皇上,您觉得这个孩子的身世惨不惨?保不齐等着孩子长大,爹没了,娘也死了,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从小当孤儿,长大也当孤儿,果然是很痛快的事情!”   皇帝一声冷喝,“你这个疯子!” ☆、第317章 保大还是保小?   “疯子?”沈均扫一眼皇帝,“当年的丧女之痛,楼止必须拿命来还!”   “你!”皇帝愤怒气喘。“青绝,去,把孩子带回来!”   青绝垂眸跪身,“皇上恕罪。”   “皇上不必费心了,他不敢。”沈均冷了眸光,“没有楼止的吩咐,谁敢碰这个孩子?哦对了,忘了提醒皇上,皇上最好也别轻举妄动。您没瞧见锦衣卫的人也不敢动微臣一下吗?这是为什么?”   皇帝稍稍一怔,随即低眉盯着青绝,“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因为……”沈均拖长尾音。笑得极冷,“我给孩子下了毒,每天喂一点七绝丹,孩子就能平安无事的成长。要是哪日断了这七绝丹,这孩子就算还给你们,也没用了。”   “他只是个孩子,你好狠毒的心!”皇帝咬牙切齿。   “狠毒?”沈均冷笑两声,“这还只是个开始。”   想了想。沈均低眉望着怀中的孩子,继而抬头望着皇帝,口吻陡然冰冷如刃,“皇上下旨吧!”   皇帝一怔,“下什么旨?”   “当然准奏微臣的十大罪,而后将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斩首示众!”沈均抱着孩子,步步逼近,“保大还是保小,皇上可要想好了!”   说着,沈均的手缓缓欺上孩子的脖颈。   “慢着,你要做什么?”皇帝心惊,面色煞白。   那一刻。皇帝浑身颤抖,目光死死锁定在孩子身上。   “与其痛苦的活着,还不如早点转世投胎,下辈子就不必再投生帝王家了。”沈均笑得微凉,手已经停驻在孩子的颈部。   “不要!”皇帝已然六神无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别伤害孩子,朕把什么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皇上?”赵玉德急忙搀住摇摇欲坠的皇帝。   沈均干笑两声,“微臣什么都不要,就要楼止的命。”纵土刚亡。   皇帝的眼眸陡然瞪大,“朕拿江山跟你换,换楼止换孩子,你把孩子给朕。”   “皇上这么疼爱楼止,果然是舐犊情深啊!”沈均眼底的光越发冷了几分,“想不到传闻中暴毙的九皇子,还活着。更想不到。皇上竟然舍得江山,去换那么一个已死之人。”   “楼止……不、不是九皇子。”皇帝眼底的光缩了一下,“他、他也不会承认的。”   “微臣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们是父子还是君臣,今日微臣只要皇上一句话。”沈均冷哼两声,“父子两个的命,皇上到底要哪个?”   青绝跪在那里,“皇上,指挥使有命,无论什么时候,孩子第一。”   “你说什么?”皇帝一怔。   闻言,青绝从怀中取出一份信件。   上头确属楼止亲笔,言简意赅,只写着一句话:愿以吾身换子命。   皇帝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请皇上恩准。”青绝恭敬行礼。   “你们都来逼朕!你们都来逼朕!”皇帝所幸被赵玉德搀住,这才不至于栽倒在地,就着一旁的凳子坐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色煞白如纸。   历经沧桑的脸上,有着难以言说的痛楚。   “为何朕想弥补,你们却一个个都看不过眼?江山是朕的,朕想给谁就给谁,何时轮到你们做主?这天下早晚都是他的,你们却一个个要朕以谋逆之罪处死他。他做错了什么?错的人是朕,是朕!”皇帝老泪纵横。   那一刻,他想起了那个倾城国色的女子,皑皑白雪中,一袭红衣舞动梅林。一颦一笑魂梦牵,纵身梦中不愿醒。   她问,好看吗?   他颔首,好看。   她笑了笑,这一生只为你做掌中舞。   可是后来呢?   后来她用血,染红了白墙,却等不到来年的红梅花开。   “皇上?皇上息怒!”赵玉德抹着泪安慰着,“皇上别着急,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别妄想了,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沈均看了孤弋一眼,孤弋会意的去点了一支清香,“等到清香焚尽,如本王还没有得到应有的答复,本王会将孩子的尸体悬挂在城门口。到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语罢,沈均声音陡然低沉若冰,“本王,将不惜鱼死网破!”   音落,沈均抱着孩子拂袖而去。   皇帝无力的闭上眸子,“孽债!都是孽!”   “皇上放心,既然指挥使大人让青部入宫,自然是有妥善安排的。”赵玉德看了青绝一眼,示意他开口。   青绝垂眸,“请皇上……成全大人吧!”   “连你也这么说?”皇帝泪如雨下,“他要的,是楼止的命啊!”   “大人要的是孩子的命。”青绝开口,容色平静,“其实大人就在附近,之所以没有入城,便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大人早就料定贺王会拿孩子威胁皇上,威胁大人的性命,所以早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人之为子,一命何足惜?皇上应该深有感悟才是。”   皇帝痛苦的深吸一口气,老泪纵横的脸上,有着往事不可追的痛苦,“当年是朕的错,可惜朕晚了一步,去的时候她已经服了毒。朕寻遍皇宫内外,都没能找到他。朕知道,他恨着朕,恨朕不明是非黑白处死了他的母亲。”   “可是,那并非朕的本意,朕是一时糊涂。但大错铸成,朕愿将此生寄神佛,只愿跟她结个来世的缘分。上天垂怜,他还是回来了,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朕知道,他是回来复仇的,回来颠覆这个拿鲜血祭奠的天朝。可是他奉了她母亲的命令,始终不能动手。”   “所以他恨,他绝,他大开杀戒。横竖这世上,已经没有他可以留恋的人。不惜染血天下,不惜用整个韩城人的命,跟南理国开战。朕知道,他怨气何其深。朕的太子体弱多病,根本无法支撑天朝,朕的皇长孙不成器,可也唯有这么个孙儿了。”   “偏偏到了最后,都走了!”说到这里,皇帝泪如雨下,“朕一次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次次的锥心之痛。难道这一次,又要再痛一次吗?保大还是保小?朕倒宁可贺王将刀架在朕的脖子上,问朕要江山还是要命。朕会毫不犹豫的将江山给他,反正这江山,于朕而言只剩下痛苦。”   赵玉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皇上别说了!别说了!皇上……”   皇帝扭头望着逐渐焚烧殆尽的清香,眼底的光寸寸冰凉。 ☆、第318章 大公子兰景辉   荒原快速走进书房,“王爷,有消息了。”   云殇临窗而坐。扶额垂眸,只是低语了一声,“说。”   深吸一口气,荒原行了礼,“恭喜王爷,皇上业已下旨,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大逆不道罪该处死。圣旨已下,指挥使楼止斩立决。”   温润的眸,微微抬起。   云殇揉着眉心,温润如玉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浮动,只是挽唇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斩立决?上哪儿斩?斩得了吗?”   闻言,荒原面色稍霁,“皇上下旨,自然是海捕绞杀。”   “就凭贺王的轻骑军?轻骑军出了城门,就是去了所有的控制权。贺王没那么愚蠢,有了圣旨只是多了个名正言顺对付楼止的借口。”云殇轻叹一声,眉头紧蹙的抬起头,“父皇不会杀楼止的。”   “但是圣旨确实下了。”荒原垂眉。   云殇扭头望着窗外,杨柳瑟瑟。快入冬的天气,越渐凄寒,“你看那杨柳,轻薄柳絮非自己所愿,如今枯瘦也并非自己所愿。只是这春绿回暖是早晚的事。看得一时枯瘦便自鸣得意,殊不知杨柳是最易柳成荫的。”   荒原不解,“王爷的意思是……”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扳倒楼止,贺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云殇温和的开口,外头砚台端着汤药进来。   “王爷,该喝药了。”砚台恭敬行礼,奉上汤药。   睨一眼黑漆漆的汤药。可见苦涩至极。   云殇也不多说,只是端起了汤药一饮而尽。   药。自然要喝的。   生病,就要有生病的样子。   再苦的药,也要喝。   放下手中的空碗,云殇至始至终没有皱过一下眉头,依然是温润的模样,仿佛那再苦的药,也不过尔尔,与他无关。   一贯的沉静淡然,闲适优雅。   砚台端着空碗快速的退下,荒原望着云殇依然举目远眺的模样,心下微沉。   云殇,惯来是深沉的。   教人摸不透,看不穿,甚至于连他的喜好都一无所知。   那张温润的笑意,永远噙在唇边,却无人可懂背后的凉薄。   如玉雕琢的人儿,临窗而坐,身影平静而温和,唇边笑意清浅,“去准备一下禁军的调度,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若是禁军没有丝毫动静,早晚会遭人非议。”纵余欢划。   荒原颔首,“属下明白,只是不知王爷何时出兵?是否等锦衣卫入城?”   “等楼止?”云殇摇了摇头,笑得温和,“在他之前,必须让轻骑军让贺王看见禁军的异动,还要传到父皇的耳朵里,明白吗?”   眸色微转,荒原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必须让父皇放心,不管锦衣卫大军动不动,他的儿子都会护他周全。”云殇噙着笑,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还有……注意那个孩子。”   “王爷打算杀了孩子?”荒原一怔。   云殇别有深意的看着荒原,却也只是笑而不语,避而不答。   四下好一片沉寂,云殇缓步走到棋枰之前坐定,黑白棋子间的交锋让他想起了楼止。不由的轻嗤谩笑两声,“若是他在,这棋就更有意思了。”   “王爷是指指挥使。”荒原俯首。   闻言,云殇轻叹一声抬头,“这天朝上下,能赢本王的,唯有他。”   荒原不语。   却听得云殇继续道,“每次,本王都棋差一招,可是每次都不甘心。棋差一招又怎样,他还不是损兵折将在先?每次都是兵行险招!本王输给他,只是因为输不起罢了!他能不顾一切的搏命,本王不能。”   “但是王爷早晚会赢。”荒原道。   云殇摇了摇头,“楼止,绝不与人鱼肉,他只能死在他自己的手里。唯有她和孩子,能让他死而瞑目。若他一贯无情,他才是无敌。可惜……他输了。”   荒原自然明白云殇的意思,只是云殇……又何尝不是这样的道理?   但凡聪明的人,最后总是输在自己的手里。   本该无情之人,若然动了情,便会处处钳制,以至于最后……输得彻底。   外头,砚台急急忙忙的跑来,扑通跪在了云殇跟前。   还不等着砚台开口,云殇轻飘飘的睨了砚台一眼,挽唇一笑,“他来了?”   砚台大口喘着气,“大公子来了,此刻就在厢房。”   云殇低眉望着棋枰中的黑白棋子,眼底的光从温润转为微凉,渐渐的寸寸冰冷。他忽然起身,拂袖将棋子全部掸落在地,而后深吸一口气,“楼止赢了。”   荒原心惊,“难道说大公子来的不是时候?”   “难怪楼止不进城。”云殇冷了眸,“查清楚,王府与兰大将军的信息传递,为何会如此迟滞?”   音落,云殇快步朝着厢房而去。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兰大将军府嫡长子,兰景辉。   进门的瞬间,云殇一眼就看见站在房中背对着门口的兰景辉。   一袭简易百姓便装,身影颀长而端正。负手而立,行伍出身的男子,有着旁人无可企及的傲然英气。   纵然不曾靠近,却也有种慑人的威势。   身后的门打开,有光从外头落进来,兰景辉徐徐转过身来,也不多说话,只是朝着云殇恭敬行礼,“参见王爷。”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云殇颔首。   兰景辉面部轮廓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肃色,绷紧的脸部轮廓,有着风尘仆仆过后的凉薄,“君臣有别,王爷是王爷,臣是臣,礼不可废。”   云殇温和轻笑,“免礼,坐吧。”   “谢王爷。”兰景辉生得极为端正,天圆地方,眉目清朗。只是自小跟着父亲出生入死,不苟言笑的脸上有着属于行伍之间的肃杀之气。   “你与本王乃是亲表兄弟,如今皇嗣凋零,也唯有你与本王才能相互靠依了。”云殇轻叹一声,“不知外祖父何时归来?”   兰景辉看了一眼随侍的砚台和荒原,面上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一双眼睛犀利如刃,“闲杂人出去。”   闻言,荒原与砚台行了礼,很自觉的退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见状,兰景辉才道,“已然准备妥当,只待皇上谕令就可拔营回朝。边关之事,交由臣的二弟景煌处置,不会有差。”   云殇含笑,“如此甚好。回京述职总归是一家团聚,到底是极好的事。父皇那头本王会去说,不过如今京中多事……”   兰景辉的眸飒然瞥向云殇,“贺王反了。” ☆、第319章 输了   云殇浅笑,眸光掠过一丝痛楚,扶额揉着眉心。“是。”   “他到底要做什么?”兰景辉凝眉。   “父皇业已下旨,楼止斩立决。”云殇轻叹一声,“本王不过是修养两日,谁知竟是这样的局面。如今外头全部都是轻骑军,若非你武艺高强根本无法进来。这十万禁军如今就在本王的手里,奈何本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兰景辉起身,眼底的光掠过一丝冰冷,“贺王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反!”   “他要把杀女之仇。”云殇揉着眉心,“当年的事,谁也说不清楚,谁知道兰郡主是怎么死的。奈何他现在一口咬定就是楼止所为,是故挟天子以令诸侯。非要置楼止于死地不可。”   “朝堂之事,自有皇上决断,岂容他一个异姓王伫立朝堂,颐指气使!”兰景辉眸色肃杀,“此事决不能坐以待毙!”   云殇勉力起身,“你想怎么做?”   “臣将立刻返回边境,着父亲领兵勤王。如此逆臣贼子,岂容嚣张!”兰景辉冷着脸大步流星走出去。   “本王将携十万禁军与你里应外合,只盼你早去早回。以免中途突生变故。”云殇痛苦的揉着太阳穴。   兰景辉在门口伫立,想了想抬眸盯着云殇,“王爷有疾?”   “无妨,吃些药好多了,今日已能下地。”云殇依然笑得温润。   闻言。兰景辉点了点头,“好,趁着城中乱成一团,百姓急赶着出城,臣即刻离开。”想了想又道,“王爷多加小心。”   云殇颔首,“好。一路保重!”   回廊里,兰景辉的随军总兵杜莫即刻迎上来。“少将军。”   “马上回边关,领兵勤王。贺王反!”兰景辉语速极快,面无表情。   杜莫颔首,“末将领命!”   快步走向府门口的时候,兰景辉仿佛想起了什么,扭头望着杜莫,“你留下,留意城中的一举一动。”   “末将愿随少将军回边关,绝不敢放任少将军一人独行!”杜莫躬身行礼,“老将军有命,必须寸步不离。”   “这是本军命令,执行就是!”兰景辉从府门一侧的偏门走出去,外头砚台已经候着,牵马执蹬。   兰景辉睨了砚台一眼,带着几分鄙夷与不屑。   “大公子,请!”砚台急忙将马缰双手呈上。   “滚。”兰景辉剜了砚台一眼,徒步走出王府。   砚台一怔,急忙跪在地上,“少将军恕罪!”   杜莫自然是知道兰景辉的脾性,一脚踹在砚台的肩头,直接将砚台踹出去数米远。一口唾沫啐在地上,“你特娘的脑袋让驴踢了,出城骑马,你想让少将军被人抓是不是?真特么废物!”   砚台良久没能起身,行伍出身的杜莫,下脚的力道自然没有轻重。   冷哼一声,杜莫快速追上兰景辉。   “少将军?”杜莫低唤。纵余厅血。   兰景辉顿住脚步,“留下。”   “为何?”杜莫自然是不肯的。   “查清楚我们与十三王府的信件,去哪了。”兰景辉言辞简洁明了。   杜莫稍稍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末将明白,只是少将军一人独回,只怕不妥。”   “谁敢动本军,活得不耐烦了?”兰景辉冷着脸朝着长街走去,过了长街才能到城门口,才能走出京城。   杜莫没有继续跟随,只是远远的目送兰景辉离开,而后扭头望着十三王府的门楣,略有所思的驻足了片刻。   想了想,杜莫进入一侧的小巷中,隐没了身影。   及至兰景辉离开,砚台才算勉力爬起,抹去唇角的血渍亦步亦趋的朝着厢房而去。   云殇还坐在那里,半垂着眉睫不叫人看清眼底的精芒。   荒原就站在门口,乍见砚台这副狼狈的模样,神色稍霁,“走了?”   砚台点了点头,这才勉力走进门去,跪身行礼,“王爷,大公子业已离开。”   闻言,云殇才算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让十万禁军动起来吧!时不与我,如何还能安然自处?”   荒原一怔,“就算指挥使想利用兰家军来制住贺王,奈何兰家军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王爷何必急于一时?如今这局面,只要拖延时间,指挥使必会自投罗网。”   “楼止……”云殇谩笑两声,缓步朝着外头走着,抬头看了看碧蓝色的天,“他能放任自己的儿子在宫中不管,自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兰家军……只怕很快就会兵临城下。”   “王爷是说……指挥使早已通知了兰家军,所以才会有恃无恐,放任城中轻骑军为祸?”荒原心惊。   云殇睨了砚台一眼,“去养伤吧!下次聪明点,大公子不喜欢擅作主张的奴才。”   砚台感激行礼,“奴才谢王爷提点。”   “那……皇上的圣旨岂非无用?”荒原垂眸。   “楼止会来的。”云殇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是千寻的孩子,他如何能舍得弃之不顾?一身漂泊摆渡,也不过想要靠个岸。”   荒原稍稍一怔,最后那句话,好似云殇的自言自语。   只是,浪高风疾,如何还能靠得了岸?   “王爷,有句话属下不知该不该讲?”荒原犹豫了一下。   云殇拂袖,缓步走在回廊里,语速平稳而淡然,“说。”   “若是贺王事成倒也罢了,如今大局已定,贺王必败。贺王会不会将王爷的事也抖落出去,到那时……”荒原迟疑。   顿住脚步,云殇抬眸,远远的看着青奴快步走来,眼底的光柔和了少许,“沈均虽然是个莽夫,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天朝若说楼止还有人可以与之抗衡,那便是本王。你觉得沈均什么都没有了,还会希望失去一个,对付楼止的人吗?”   所以,无论如何,沈均都不会将他卖出去。   因为沈均抱着必死之心,是冲着跟楼止同归于尽而来。   何况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楼止的夫人原本是该许给云殇的。夺妻之恨,想必足够让沈均相信,他云殇将与楼止势不两立。   所以沈均若是要死,与其拉个垫背的,还不如留个祸害给楼止。这种思想,早在无形之中,云殇就已经向沈均灌输过。 ☆、第320章 让贺王亲自来迎!   皇帝的赐死圣旨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皇榜贴在城门口最醒目的地方。   沈均就站在城门楼上头,俯瞰这底下的纷扰人群。   “王爷。指挥使会自投罗网吗?”孤弋蹙眉。   “他既然肯拿自己的命去换儿子的命,自然也舍得自投罗网。”沈均冷笑,“守着城门口,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来报!”   孤弋颔首,“属下明白!”   底下,有人悄然退去。   平静的乡间,安静的湖面,一尾鱼竿平静置于水面上,一侧安然坐着淡雅品茗的楼止。茶香四溢,虽然是最简单的乡间粗茶,却是最能平静心神的。   暗卫们齐刷刷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随意靠近。   无论身处何地,他总是不忘这样的排场。   走哪,都不能没了这口气。   昨夜是月圆,今儿个的楼止,面色有些微白,却因为湖面泛起波光的嶙峋,越发雌雄难辨。身旁的锦衣卫持着偌大的遮阳伞,阴凉处的楼止,眉睫微垂。黑鸦羽般的睫毛落下斑驳的剪影,风过缭乱,风华无限处,教人挪不开视线。   红衣在身,红袖轻拂。缓缓的睨一眼风过如镜的湖面。   不远处,应无求快步而来。   人未至声先至,“大人,出事了。”   楼止眉目未改,只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清浅的吐出一口气,“终于来了。”   “皇上下旨,赐大人斩立决。”应无求行礼。   顷刻间。除了持伞的那名暗卫,所有锦衣卫齐刷刷跪地。愣是谁也不敢大喘气。   素白如玉的指尖,绕着茶杯口划了一圈,发出尖锐的摩擦之音。艳绝的唇角勾勒出摄人心魄的弧度,眼底的光若来自九幽地狱般的阴冷狠戾。   “贺王那老小子可算是如愿以偿了。”他若琴弦拨鸣的声音在风中飘渺而逝。   应无求跪身在地,“属下定不会让贺王靠近大人分毫。”   楼止望了望不断抽动的鱼竿,勾唇谩笑,眼底的光明灭不定,“鱼儿上钩了。”红袖轻拂,微光中,袖口衣襟上的金色流云暗纹烁烁其华,“如今不是他要靠近本座,而是本座要去找他。”   “大人?皇上有旨,杀无赦。大人岂可……”应无求切齿,“属下去杀了贺王!”   “轻骑军围城,你能一路杀到皇宫吗?”楼止眸色微冷,“凭你一人之力,可否与轻骑军为敌?”   应无求垂首不语。   “属下等,愿为大人赴死。”所有暗卫异口同声。   凤眸微抬,眸光微凉,楼止睨一眼跪地的诸人,魅惑众生的脸上浮起一丝冷蔑,“就这样让你们去死,岂非便宜贺王那老小子?”   “大人的意思是……”应无求稍稍一怔。   “本座的八百里快件早已到了边关。御笔批阅,莫敢不从。”眼角斜飞,诡美如狐的眸,溢出少许骇人的流光,“这一次,本座要不费一兵一卒,送贺王去死。”纵余厅巴。   应无求陡然回过神,“大人的意思是,让兰家军去对付贺王?”   “有人代劳,何乐而不为呢?”楼止轻飘飘的看一眼众人,“都起来吧!回朝。”   风过红袖,撩起衣袂翩然。   清风红衣,应无求起身望着楼止缓步而去的背影,刹那间仿佛又想起了那个十步杀一人的男子。清晨绝世,用世间最狠戾的手段,只为以杀戮平杀戮。   回朝……   千里良驹,快马飞驰。   锦衣卫缇骑出行,闲杂人等必须回避。   马蹄声声,直抵京城之外。   赫赫皇榜,刺眼朱砂,印着关于楼止的生死一念。   斩立决!   宛若当年,多少颗脑袋咕噜噜的滚落在地,鲜血喷溅的瞬间,染红了谁的眼,黑了谁的心肝?   终于,楼止勒住马缰,凤眸微挑,斜睨城楼上的重兵防守。如今守城的都是贺王的轻骑军,一个个看见那抹刺眼的红,皆已两股战战。   谁人不知,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杀人无数,手段毒辣至极。   眸光阴戾,眼角斜飞,楼止谩笑两声,“贺王那老小子真不够仗义,本座回朝,如此大的事情,也不弄点阵仗出来。怎么,打量着要本座亲手染了这满城的红,才算是看得起本座?”   孤弋随即朝着身后的轻骑军道,“速速回禀王爷,指挥使临门。”   “让贺王亲自来迎!”楼止稳稳骑着马,艳绝的唇,勾起摄魂蚀骨的迷人弧度。   “王爷马上就到,指挥使稍待!”孤弋握紧手中的冷剑,眸光死死盯着底下的众人。   底下是明目张胆的锦衣卫缇骑,穿着属于锦衣卫的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皂靴稳踩马镫,一个个气势凌厉,只一眼就教人肝胆俱裂。   应无求上前一步,“大人?”   “待会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听明白了吗?”楼止低冷了声音。   应无求颔首,“是!”   抬头瞬间,墙头满是弓箭手。   见状,应无求倒吸一口冷气,捏着腰间的绣春刀,手心冷汗涔涔。若然万箭齐发,便是你有绝顶功夫,也未必能做到毫发无伤。   应无求放眼自己身边,唯有这数十人的锦衣卫暗卫,纵然有以一当百的本事,如何能敌得过成千上万的轻骑军。   乍听得楼止就在城门外头,沈均只是稍稍一怔,并未有多大的惊讶。反倒是一侧的皇帝,面色煞白如纸,整个人都开始轻微的颤抖。   “皇上要不要看看,城门斩佞臣?”沈均笑得邪肆而张狂,“鲜血喷溅,当朝权臣,祸乱朝廷之主,被微臣斩杀于城门之外。到时候史书工笔,微臣说不定可以青史留名。”   “你!”皇帝冷然,视线死死盯着站在沈均身边的乳母怀中,那小手乱舞的孩子如今还不知危险,不时的发出低低的声响。   皇帝切齿,“他已经来了,你把孩子给朕!朕与你一道去就是。”   沈均冷了眸,想了想,示意乳母将孩子交给皇帝。   第一次抱着稚嫩的孩子,皇帝的手依然颤抖得厉害。   “皇上小心。”赵玉德神情焦灼,将手托在半空,唯恐皇帝一紧张把孩子摔了。   皇帝抱着孩子,赵玉德紧跟其侧。青绝与胡毅一个领路一个断后,周遭皆是御林军簇拥,以防轻骑军突然发难。   驱车离开皇宫,风吹起车窗帘子的时候,外头一片死气沉沉。大街小巷,家家闭门落户,眼见着整个城内的气氛诡谲若幽冥界。   阴冷,紧张,若心头的一根弦,稍有不慎,就会打破这样的死寂,带来鲜血的洗礼。 ☆、第321章 上刑场,斩立决!   城门之上,皇帝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迎着风俯看那个立于马背的男子。一身的红衣绣金丝蟒袍在阳光中泛着迫人的流光。他半抬着头,便是这样一个斜挑姿态,足以彰显他的绝冷孤傲。   策马伫立城门之前,即便四面楚歌,亦不减丝毫风华。   楼止半抬着头,望着那一袭黄袍的皇帝,就站在城头,死死抱着一个襁褓。那个应该就是孩子吧……   心头微微一紧,楼止唇角微扬,凤眸掠过迫人寒光,直视城头那个始作俑者。今日的一切,很快就会清算。   沈均伫立城头。笑得何其冷冽,“楼止,你终于来了。”   楼止轻嗤,望着城头那不可一世的沈均,笑得魅然,“贺王爷如此阵仗迎本座回城,本座却之不恭,岂有不回之礼?”   “楼止!皇上圣旨在此,斩立决!”沈均手持圣旨。立于墙头,便是隔得甚远也能察觉他凛冽的得意,那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哦,是吗?”楼止低眉冷笑。   身旁的锦衣卫悉数上前,展开一排挡在楼止身前。“誓死保护大人,愿为大人马前卒,不肯退后半步生。”纵帅豆技。   应无求抬头,“贺王,你举兵谋反,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还敢对大人不敬,今日你到底要做什么来个痛快的。是男儿的。就一对一,有本事放开皇上和孩子。”   “应无求。你以为自己是谁?跟着楼止,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殊不知,也不过是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就凭你,也配跟本王过招吗?今日不管是谁,都必须死!”沈均咬牙切齿,狠狠盯着皇帝怀中的孩子。   皇帝心头一惊,急忙搂紧了孩子。   沈均一步一顿朝着皇帝走过去,“楼止,你还记得自己的儿子吗?听说你的儿子刚刚出生,就被埋在了泥土之下,所以你的夫人才会一夜白发。是吗?”   楼止凤眸微挑,阳光中,他微凉的视线,始终落在皇帝手中的襁褓上。犹记得御花园相遇,他只看了孩子一眼,心里便像生了一根刺,疼得无与伦比。   他的儿子……   还不曾抱一抱,如何舍得埋在黄土之下?   那么小的孩子……   “你别过来!”皇帝怒喝一声,“谁都别想碰这个孩子!”   沈均顿住脚步,扭头望着城墙下的楼止,“楼止,你是自己去刑场,还是让本王领着你去?”   楼止垂眸,冷笑两声,“开城门吧!”   闻言,皇帝惊声,“楼止……”   城门缓缓打开的瞬间,门枢的声响遮掩了皇帝的呼喊。楼止没有抬头,只是深吸一口气,将黑鸦羽般的睫毛低低垂着,不教任何人看清眼底的精芒。   一声马鸣,红衣蟒袍策马而入。   谁都知道,里头是龙潭虎穴。   谁都明白,这是羊入虎口。   可是,他的儿子在里头。   他说过,愿以吾身换子命。   男儿大丈夫,说到自然是要做到的。   寻儿,等你回来,爷给你一个囫囵个的儿子。   等着!   身后的城门哗然关闭,将锦衣卫缇骑全部都困在了重兵之中。   楼止依然策于马上,冷眼环视四周的围而不敢攻的轻骑军,艳绝的唇浅浅勾起迷人的弧度,一双幽邃的凤眸,漾开戏虐眸光,“怎么,贺王的轻骑军就这点本事,打算围着本座到猴年马月?”   沈均从城门口下来,身后皇帝被青绝和胡毅等御林军保护着,沈均根本不许他们靠近。却只身朝着楼止走去,眸光利利几欲嗜血,“楼止,今日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离。”   “逃?”楼止轻嗤,“本座既然来了,岂会与贺王爷一个德行,逃离二字还是留个给贺王爷自己慢慢用着。许是过不了多久,贺王爷就用得着了。”   “任你嘴上欢,这刑场上的刽子手可都等着呢!”沈均冷笑,“请吧!”   “大人?”应无求心惊。   却见楼止已经翻身下马,红袖轻拂,容色不改。   “楼止!”皇帝惊呼,“那圣旨并非朕的本意,朕不想杀你。朕……”   楼止谩笑两声,躬身行礼,“多谢皇上成全。”   语罢,也不多说,只是多看了皇帝怀中的孩子两眼,头也不回的朝着菜市口走去。   沈均望着楼止拂袖洒脱的背影,却是恨得咬牙切齿。纵使生死一线,亦无碍他的绝世风华。   人满为患的刑场外围,是被强制到场的百姓。   沈均要看世人看着高不可攀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一朝人头落地的惨状。他要让楼止颜面全无,让他凄然死去。   百姓不明所以,但都明白,今日绝非寻常。   只是一双双惊恐的眸,在触及楼止的那一刹,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锦衣卫都指挥使,谁敢不敬?   “参见大人!”百姓们惶恐惊呼。   楼止扭头,慵懒的睨着眉目一怔的沈均,“没让本座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贺王爷很失望?”   沈均面色铁青,“你别高兴得太早!”   “是吗?不早了,刚刚好。”楼止嗤笑两声,魅惑众生的脸上,浮起一丝淡若清风,朗若明月的笑意。   华贵的皂靴途径百姓跟前,所有人都跪在那里,不敢起身。   场面何其壮哉!   一步,两步,三四步……   红衣逶迤,金丝绣就的四爪蟒纹在日光中流光溢彩,泛着迷人的光泽,倒映在他幽邃无温的眸中,像极了开在忘川河边的妖异重瓣曼陀罗,染着最蚀骨摄魂的琉璃醉。红袖轻拂,衣袂随风。   墨色的披风轻拨,金丝绣血莲在阳光中妖娆绽放。   以人为凳,倾城的人儿就此端坐刑场之上。   他抬手,但见指尖如玉,轻柔的捋过鬓间散发,艳绝的唇角微微勾起,若琴弦拨鸣般的声音翩然而起,“起吧!”   音落,百姓纷纷磕头,齐呼,“谢大人!”   楼止谩笑,施施然斜睨气得面色发白的沈均一眼,“贺王爷可还满意?”   他便是往刑场上一坐,愣是刽子手也不敢举刀相向!   沈均冷然,身子因为愤怒而轻颤,“圣旨在此,本王是代君监斩!来人,给本王斩了这妖孽!”   应无求绣春刀出鞘,冷眸望着一侧的数名刽子手,眸若淬了毒,可见血封喉,“我看谁敢!”   “你们敢抗旨?”沈均手一抬,四下的弓箭手齐刷刷拉弓上箭。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四目相对,一片肃杀。 ☆、第322章 兰郡主的死因   万箭陡然齐齐朝着皇帝与御林军而去,锐利冰冷的箭矢绽放着利利寒光。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青绝与胡毅急忙抽剑。剑花四溅,挡住了突如其来的冷箭。   恰当此时,孤弋飞身,忽然抱走了皇帝手中的孩子,稳稳落在了沈均身边。   “楼止,你输了。”沈均冷笑两声,低眉望着孤弋怀中的孩子。   楼止至始至终没有作为,只是冷眼看着青绝与胡毅将所有的冷箭悉数砍断在地。胡毅的胳膊处鲜血淋漓,被冷箭划开极长的一道口子。   “你把孩子还给朕!”皇帝切齿,奈何周旁的御林军皆被乱箭射死,此刻他的身边唯有青绝和胡毅二人。   “若不是将孩子给皇上,你们怎么舍得离开皇宫。亲眼看见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斩立决呢?”沈均笑得冷冽,眸光无温的落在楼止身上。   眉目如画,委实当得起倾国倾城之名。   便是这样的男子,亦足以教人迷了心魄,可想而知他的生母,该是怎样的惊为天人?   红衣在身,凤眸微抬,微光中根根分明的睫毛泛着迷人的七彩光晕。楼止艳绝的唇角微微牵起,笑得何等恣意狂狷,“贺王爷这谋逆造反之名怕是无可厚非了。不过现在,又该加上弑君之名,罪该千刀万剐。”   沈均稍稍一怔。“哼,任你饶舌,今日这一刀,你是避不开的!”   语罢,身后的孤弋突然抽出剑。将锋利的剑刃架在了孩子的脖颈上。   应无求神色稍霁,“住手!你敢!”   “本王还有什么不敢的?只要能让楼止死无葬身之地,本王什么都可以做。”沈均朗笑两声。笑声尖锐刺耳,却夹杂着难以掩盖的悲怆。   楼止也不恼,只是拂了袖,指尖轻轻摆弄着袖口的流云暗纹,“你想不想知道当年兰郡主是怎么死的?”   笑声戛然而止,沈均陡然怒视楼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楼止谩笑两声,“不如本座与你好好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沈均抬手,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视线却畏缩着不敢直视刑场上的楼止。   “兰郡主,是自尽的。”楼止笑得邪魅,眼角斜飞。   “你胡言乱语什么?”沈均怒斥,“当年兰儿是真心喜欢你。一心想要嫁给你。那一日,她去找你,结果却在月老庙里发现她悬梁。若非是你下的毒手,还会有谁?当年本王就怀疑是你,无奈没有证据。可是……只要本王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楼止轻嗤,凤眸微抬,“月老庙?你以为本座闲的慌,会跟兰郡主幽会?凭她是谁,岂能入得了本座的眼。”   “你胡言乱语什么?”沈均气得浑身发抖,“兰儿之名,岂容你诋毁!”   “你不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那本座就告诉你。”楼止慢条斯理的起身,拂落身上的灰尘,冷睨沈均一眼,“那丫头不知死活,竟敢威胁本座,以郡主之尊企图让本座与她成亲。”   “真可惜,她有心无命。有人在半道上劫了她,带到了月老庙。郡主生得极好,肤光如玉,容色也俏丽。那歹人见色起意,自然是不肯放过的。于是乎,月老庙里成其好事,好一场风流盛事,红梅落定。”   “你……你说什么?”沈均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勉力站住,“你是说兰儿她、她被人……”   楼止低笑两声,眸光幽邃若深渊,有着不可测的阴戾,“怎么,这不是王爷想要知道的?不过,瞧着王爷如此感慨,本座倒有些于心不忍了。”   沈均音色轻颤,仿佛瞬间苍老了无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们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为何不去救她?”   应无求冷笑,“为何要救?”纵厅厅亡。   音落,沈均眸色一沉,“你们是故意见死不救?”   “本座去的时候,那歹人已经不知所踪,兰郡主衣衫不整……自觉无颜以对本座。处于道义,本座许了她一身好衣衫,看她上路。”楼止冷笑两声,“至始至终,本座都不曾碰过兰郡主一根毫发,所以这杀郡主的罪名,贺王爷还是咽下肚子去。与本座,毫不相干!”   “本王不信!”沈均怒然,“你岂会一无所知。那个祸害兰儿的歹人,你岂能任他逃离而无动于衷?锦衣卫,素来睚眦必报,你以为本王是傻子,是三岁的孩儿一般好欺吗?”   楼止谩笑,黑鸦羽般的睫毛轻垂,落下斑驳的剪影,“贺王爷总算有了点脑子。此人本座倒也认得……不过这顺水人情,要看本座的心情。换不换在你,说不说在本座。”   沈均眸色陡沉,“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别忘了,你的儿子在本王的手里。嫡亲的,亲生儿子!”   音落,沈均扭头望着孤弋手中的孩子,眼底的光冷至极点。   闻言,楼止眉梢微挑,“哦,是吗?那你如何确定,这便是本座的儿子?难道你没听说,本座的儿子一出生就已经殒命了吗?这话,还是贺王爷自己说的,如今自己打自己的脸,贺王爷真够痛快!”   “哼!你不信?是不是要滴血验亲?”沈均眯起危险的眸子,眸光利利,几欲将楼止食肉寝皮,“既然不信,本王也可以剁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下来,让指挥使大人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的亲骨肉!”   楼止冷笑两声,也不抬头。   眉目微垂,脚下陡然一阵流光倾泻,地面顷刻间蛛裂,直抵沈均跟前。强大的天罡元气,让周旁的所有轻骑军突然像弹开的球,纷纷自刑场上跌落地面,摔得人仰马翻。   力道在临近沈均与孤弋身前消弭无踪,化为乌有。   深吸一口气,楼止看了看似血残阳,桀骜狂狷的脸上浮现一丝显而易见的惬意,“你要杀的人是本座,与孩子无关。”   “你早就知道这是你的儿子,偏偏你那一身至阳至刚的功夫,解不开这至阳至刚的七绝丹之毒。哈哈哈哈哈……”沈均朗笑着,“纵使你武功再高,儿子放在你面前,你都只能欲救不能。楼止,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如何?”   楼止眉目微挑,只清浅的吐出两个字,“极好!”   “放开公子!”应无求持刀立于身前,咬牙切齿。 ☆、第323章 本座是说,你该死了!   “就算把孩子给你,你又当如何?”沈均笑得何其傲慢,视线牢牢锁定在一语不发的楼止身上。   应无求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光不由的更冷了几分。   早前去漠北之时,他们便有意找寻鬼医踪迹。   奈何……   鬼医并未与千寻等为伍,也不知现下何在。   如今的局面,委实若沈均所说,他们到了绝境。   若是不能解开七绝丹的毒,就算把孩子带回来,照样会没命。否则按照楼止的性子,那一身绝顶的功夫,岂会任由自己的孩子在别人的手里。岂会任由沈均如此傲然,不过是捏着孩子的命,由不得楼止罢了!   红衣随风,伫立不动。   楼止半侧了脸冷睨沈均一眼。残阳似血,染着他的眼角眉梢,宛若临世之魔,有着无人企及的绝世容颜,也有着倾世难消的灭世之戾。若凝着万千神兵利器的冷戾杀气,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轻易喘息。   “你根本不会生育,打从你回朝,本座就已经怀疑这个孩子并非世子。轻骑军随你而来,显然是有备为之。本座早已命人去了一趟幽州,才知你又开始蠢蠢欲动。”楼止音色沉冷,诡谲的眸光淬着无解的毒。“你真是该死!”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楼止你也有今天!”沈均冷笑着,“打从兰儿死后,本王的心就一直留在京城里。后来有人从京城带了消息,说你成亲了还有了孩子。你可知道。本王的心如刀绞?若是兰儿还活着,孩子都能喊本王一声外祖父了。”   “这一切,都是你毁的。是你害死了兰儿。你竟然眼睁睁看着她受尽凌辱而自缢,竟然不肯救她。楼止,你好狠毒的心!今日,这都是报应!你杀了那么多人,你活该丧子!这都是你满手鲜血的报应!”纵厅在号。   红袖轻拂,楼止眸色肃杀,唇线勾勒出凉薄的弧度,“报应?难道你丧女,便是因为昔年杀了太多人的缘故吗?当年的国公府上下一百多口,可都是贺王爷亲自监斩的。同是杀人,何来的正邪之分?所谓的对与错,于苍生人命而言,不过是掩盖杀人的托词罢了!”   便是国公府三个字,让沈均倒吸一口冷气。   当年那一幕。惨不忍睹。   一百多人的鲜血,染红了刑场内外,鲜血凝结没过脚背。一颗颗头颅滚落,落刀痛快,但是回眸去看,却一个个死不瞑目。   那一双双的怒目圆睁,直到今时今日,沈均还是心有余悸。   那是他,杀得最多的一次。   内中包括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和小姐……   “休提这些陈年旧事,今日本王要的是你的命!”沈均咬牙切齿,却底气不足,话语中带着少许的犹豫和轻颤。   “本座的命就在这里,看你如何要!”楼止冷哼,“你敢换走本座的儿子,就该死!”   “哼,如果不是本王,你儿子早就死了。那个疯女人,已经开始挖坑,若非本王出手,你以为今日还有父子相见的一幕吗?”说到这里沈均忽然笑了笑,“对了,父子相认,是不是该哭一哭,才算全了你们的父子情分?”   “你别轻举妄动!”应无求低喝,“除了大人的命,你想怎样都可以。或者,我把命给你,你放了公子。”   沈均的手轻柔的拂过孩子稚嫩的面庞,孤弋的视线紧紧落在他的手上。   那一刻,谁也不敢吭声。   只清楚的看见沈均的手,慢慢滑至孩子的脖颈上,仿佛只要他用力,就可当场折断孩子的脖颈。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楼止凝了眸,袖中五指蜷握成拳。   眼底的光,若来自九幽地狱般狠戾。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想杀一个人而不能。   恨得切齿,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交出孩子和七绝丹解药,本座把命给你。”楼止幽然开口,没有丝毫犹豫。   “你以为本王是傻子吗?交出解药,你万一出尔反尔,本王岂非功败垂成?”沈均的手,终于捏住了孩子的脖颈。   那一刻,孩子忽然“哇”的哭出声来。   哭声凄厉,带着少许艰难的喘息。   或者说,是喘不过气来。   因为沈均的手,正在慢慢缩紧。   孩子的哭声带着挣扎,带着无法呼吸的痛楚,肉嘟嘟的小手小脚不断的挣扎挥舞着。   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揪起,皇帝忽然就给沈均跪下,“朕求你,放过这孩子,朕什么都给你!江山社稷,皇朝皇位,都给你!哪怕是朕的命,朕也给你!放过孩子吧……”   沈均已然失控,笑得愈发大声,“看看看看,一个孩子,竟然把你们都制住了!可见,本王的筹码押对了!”   应无求深吸一口气,与众锦衣卫一道跪地,“放过公子,我等愿意替大人一死!”   “本王不要你们的命,也不要孩子的命,本王只要楼止的命!”沈均直勾勾盯着楼止,“怎么,你舍不得自己的命了?”   指尖轻轻捋过鬓间散发,楼止的眸光微垂,仿佛想起了什么,唇边绽开别有深意的冷笑,“你不是想要本座的命吗?给你就是!”   音落,一道寒光掠过。   应无求顿觉手中一空,霎时惊觉楼止的手中竟然握住了他的绣春刀。   如玉的指尖划过刀口,锋利的刃口顿时染上了楼止的鲜血。嫣红若红梅花开,妖艳而绝世。   手,轻垂,指尖有血不断的淌出,滴落在地。   光华锋利的绣春刀,倒映着他极度绝美的脸。   剑尖落地,有血沿着刃口滚落,无声无息。   却听得楼止一声冷笑,“好刀,果然是锋利无比。”   “大人!”应无求惊呼。   谁知楼止剜了他一眼,冰凉的唇角扬起一抹恣意的笑,“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沈均望着楼止手中染血的绣春刀,笑得愈发得意,“你终于想通了。没错,斜阳正好,你该上路了。”   楼止低低的笑着,凤羽微垂,魅惑众生的脸上,有着绝世无双的笑颜。幽然若午夜的焦尾琴,声音略显低哑,“错,本座是说,你该死了。”   音落,手中的绣春刀忽然纷纷碎裂直逼沈均而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沈均根本始料不及。   下一刻,沈均忽然拽过一侧的一名轻骑军挡在身前。   刹那间鲜血飞溅,那名轻骑军顿时被断刃戳中要害,当场毙命。其中一片断刃穿过轻骑军的身体,狠狠扎在沈均的肩头。   手上一松,沈均被余劲震跌在地。   “你……你好狠,竟然不顾自己儿子的死活……”沈均狠狠拔下肩头的断刃,紧紧捂住血流不止的肩头。   楼止冷笑一声,四下忽然战鼓声声,激烈的厮杀声伴随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马蹄声混成一片。   “如今,你还是好好顾及自己的死活为好。”楼止红袖轻拂,望着指尖上的划痕,“本座的血也是很金贵的,旁人还舍不得。不过送贺王爷一程,本座还是舍得的。” ☆、第324章 属下青弋,向大人复命!   那一瞬,沈均只觉得体内血液沸腾,一种莫名的疼痛从肩膀处蔓延开来。下一刻。他愕然盯着楼止脚下的鲜血,原本殷红的血液此刻黑沉如墨。   眸子陡然睁大,沈均急忙伸手制住身上的几处大穴,“你的血,有毒……”   楼止淡笑,“晚了。”   音落,沈均的面色乍青乍白。   蛊血进入他的体内,将逐渐侵蚀他正常的血液,最后从器官开始腐败,慢慢的肠穿肚烂,及至最后连骨头渣子都烂得荡然无存。   非以血缔结的血蛊契约,非原本的养蛊之身。沾了蛊血,这辈子只能等着慢慢的腐败至死。或者,除非找到母蛊之血,以母蛊的血液来延续性命,降低痛楚。   可惜,楼止不会给沈均机会。   而这个以血养蛊的秘密,知道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皇帝却死死盯着楼止脚下的黑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底的光溃散得不成样子。他缓缓推开身前的青绝,视线直勾勾落在楼止依旧魅惑众生的脸上。   不管任何时候,他的脸上永远都不会有他想要的虚弱和温存。   霜冷之眸,只对暖心之人。   乱军之中,有快马而来。喧嚣的马蹄声。飞溅起地上流淌着的鲜血。伴随着翻身下马之音,以及盔甲的摩擦之音,云殇身旁盔甲跪在刑场台下,“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那一刻,沈均脸上的颜色如同开了染料铺,红的青的白的黑的,一应俱全。   皇帝愣在那里。半晌才将视线从楼止身上挪开,摇摇晃晃的转身望着跪在刑场底下的云殇。因为突然的战乱。让百姓乱作一团,如今人踩人,人踏人。尖叫声,惊叫声,凄厉的痛楚哀嚎,伴随着无助的绝望,不绝于耳的传来。   “诛杀逆贼,不得有误!”皇帝说得极缓。极慢,却好似拼尽了周身气力。   赵玉德身上染着血,慌忙上前搀住皇帝,“皇上?”   皇帝慢慢悠悠的转头看他,而后视线越过赵玉德,落在了不远处的楼止身上,“朕收回赐死谕旨,许楼爱卿官复原职。着锦衣卫督办贺王谋逆一事,无论背后牵扯到什么皇亲贵胄,皆可……”   脚下一软,皇帝突然一头向前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青绝脚下飞旋,一把搀住了皇帝平躺在地上。轻扣皇帝腕脉,青绝扭头望着楼止,“无碍,是气急攻心,缓缓就好。”   云殇快速上前,容色焦灼,“父皇?父皇?来人,护住皇上,若皇上有任何闪失,谁都别想活!”   沈均倒伏在地,低低的冷笑两声,“本王还没输。”   孤弋默不作声搀起了倒地的沈均,“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有这个孩子,只要王爷拿住了七绝丹的解药,我们还是赢家。”   闻言,沈均看一眼伫立跟前的楼止,笑得微冷,“没错!”他自袖中取出一枚红色的丹药,“楼止你最好给本王看清楚,这是最后一枚七绝丹的解药,你若是想保住自己儿子的命,立刻自我了断。”   楼止环顾四下,轻骑军与禁军打的不可开交,真当是激烈至极。   只可惜禁军处于弱势,更有甚者,在实战经验上,禁军确实比不上轻骑军的实力。   “只要你死,本王立刻给孩子吃解药。”沈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上蛊血不断的产生诡异的作用,奇痒无比,奇痛无比。他知道,决不能挠,一旦挠破了表皮,这种诡异的毒素会蔓延得更快。   但凡又疼又痒的毒,定然具有极强的腐蚀性。   这点,沈均心中清楚。   沈均将红色丹药交给孤弋,“楼止,你看到了吗?解药。”   孤弋冷笑两声,“是毒药吧王爷。”   音落,沈均骤然扭头,死死盯着孤弋,“你说什么?”   “这分明是药性加倍的七绝丹,根本不是什么解药。”孤弋垂下眸,说得极为平静,怀中抱着苦累了稍稍安歇的孩子。   “孤弋?”沈均冷然。   城外,忽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撞门声。城门外,撞门柱发出哗然巨响。不断有冷箭从墙头落下,不断有轻骑军从城头坠落。   “怎么会……”沈均瞪大眸子。   楼止红袖轻拂,笑得依然恣意狂狷,眼角眉梢微微抬起,顿生万种风情,“忘了告诉你,兰大将军回朝的折子被本座扣下已久。在本座打算从漠北回朝之前,就已经将准备好的御批准奏传到了边关。不过很可惜……”   他的眸,冷飕飕的掠过云殇一贯温润的脸颊,不紧不慢的开口,“除了本座,谁也不知道此事。时间,掐算得刚刚好!”   他之所以在半道上停驻,为的也是能让后头的兰家军赶得更及时一些。   事实证明,他真的做到了,不费锦衣卫的一兵一卒,拿下贺王的轻骑军,夺回皇城的主动权。纵乐场划。   这也是为何云殇第一眼见到兰景辉,便知贺王输了的缘故。   兰家军到,岂有不勤王之理!   兰家军,素以忠孝节义为标榜,定不会弃皇帝于不顾。否则如何面对天下,如何面对三军将士的非议?   攻城,那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楼止,赢定了。   下一刻,孤弋的剑忽然捅进了沈均的身子。   沈均的眼眸陡然瞪大,嘴角不断有黑血溢出,“你……”   “王爷放心,没有大人的命令,属下不敢轻取您的性命。只是这一剑,必须刺,就但是属下这么多年为您卖命的报酬。”孤弋的剑无声无息的抽出,剑尖鲜血滚落,面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深吸一口气,孤弋抱紧怀中的孩子,眸中寒光利利,终于走到楼止跟前跪下,双手将孩子托举过头,“属下青弋,向大人复命。未能找到解药,实属罪该万死。”   身后,沈均的身子重重到底。   双目圆睁看着夜幕垂垂的天空。   身体上的剑伤,不断有黑血冒出,鲜血流经之处,肌肤泛红泛紫,最后逐渐溃烂……   楼止袖中的手,稍稍一颤,终于抱起了襁褓中的孩子。一时间,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爱恨离愁,瞳仁中泛着幽暗的流光,却只在最后勉力抬头看了沈均一眼,“别教他死了。” ☆、第325章 我们的儿子   稚嫩的孩子,就躺在厚实的襁褓中。楼止不会抱孩子,便是抱着也是姿势极为别扭。惯来手握生杀的人。生怕自己的力道重了伤着孩子,又怕自己的力道轻了会摔了孩子。   掌心有些潮湿,楼止面色微白,小心翼翼的抱紧自己的儿子。   千寻曾为他一夜白头,也为此下定决心远赴漠北寻找流兰石。   那一刻,他觉得怀中抱着的,便是他们的全部。   他跟千寻的全部。   重若泰山!纵丰宏血。   什么江山社稷,皇朝皇位,此刻都比不上孩子一个安稳觉来得重要。   “大人?”应无求犹豫了一下,“没有七绝丹的解药,该怎么办?”   楼止眼底的光冷了少许,刚想开口。却还是盯着怀中因为哭累了而沉沉睡去的孩子,终于压低了声音道,“贺王那老东西,绝对有后招。无论如何,把解药给本座套出来。”   应无求颔首,扭头望着孤弋,“青弋,你说呢?”   孤弋摇头,“很难。”   “这是什么意思?”应无求心惊。   “贺王什么都交付属下去办,唯独对七绝丹不允许属下经手。许是防着最后一道关卡,所以迄今为止,连属下都不知道七绝丹的解药在哪里。”孤弋垂眸,“属下有负重托,委实罪该万死。”   应无求深吸一口气。“去行宫。你最熟悉。无论如何,就算老鼠洞,都给我掏得干干净净。”   孤弋颔首,“属下明白!”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要么从贺王身上套取,要么彻查整个行宫,但希望……始终是渺茫的。要知道,贺王抱着的是必死之心,而楼止抱着的是一线生机。   为了儿子,哪怕是极为渺小的生机,也不能放弃。   城门外,兰家军攻城,兰景辉素来骁勇善战,一马当先。军士撞开城门的瞬间。兰景辉手持金锏。若赫赫战神一般冲入城中。   城门破,轻骑军被兰家军打得溃不成军。   须知兰家军才是真正的实战部队,轻骑军再强大,也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军队,如何能跟统领千军万马上战场的兰景辉部相提并论。   兰家军势如破竹,与城内的禁军内外夹击,很快轻骑军死的死伤得伤,余部悉数缴械投降。   兰景辉策马军前,直抵刑场。   一身金色的盔甲在夜幕中依然泛着迫人流光,火把摇曳,明灭不定的火光悉数落在他的身上,眼底依旧是出身行伍的傲然正气。   翻身落马,身上的盔甲随着他的移动而发出肃穆之音。   战局未定,皇帝纵然清醒也没有离开刑场,只是愣愣的望着怀抱幼子的楼止。   兰景辉单膝落地,跪在君前,“微臣兰景辉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方才楼止便已经说过,兰家军是他御批准奏回朝的,故而此刻皇帝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轻叹了一声回过神。皇帝点了头,“爱卿平身,来得正当及时。”   但凡驻守边疆之军,无皇帝谕令,是不得班师回朝的,军令如山岂容儿戏。   “你父亲何在?”皇帝缓了口气。   兰景辉起身,“父亲自知并非皇上授意回朝,此刻忐忑,亟待皇上金殿恕罪。”说这话的时候,兰景辉挑眉望着一侧安然闲适的楼止,眼底的光越发锐利了几分。   皇帝轻笑两声,“无妨,楼爱卿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这一次多亏他部署妥当,否则这江山怕是要易主了。”   闻言,云殇扑通跪地,“儿臣该死,未能在第一时间领军抗衡。”   “你有疾在身,深居简出已久,怪不得你。”皇帝轻叹一声,“起来吧!”   “贺王是儿臣迎入城中,若非儿臣久病卧榻,未能及时吩咐禁军坚守京城,也不至于酿成今日之祸。儿臣该死,请父皇责罚!”云殇跪在那里没有起身。   皇帝眼底的光黯淡了几分,保养得宜的脸上,还是浮现着与日俱增的沧桑,“都过去了。朕这一生,子嗣不多,能留下的不能留下的,朕都心里有数。起来吧!朕……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云殇稍稍一怔,徐徐抬头望着火光中的皇帝,“父皇还年轻。”   皇帝摇了摇头,“这天下,迟早是你们的。”   想了想,皇帝看了依然淡漠疏离的楼止一眼。如今楼止的一门心思都在怀中,哪里还肯看皇帝一眼。   敛了眸,皇帝望着兰家军与禁军开始收拾残局,清理战场,不由的低叹了一声,“回宫!”   云殇颔首,上前搀了皇帝,“儿臣送父皇回宫。”   兰景辉躬身行礼,“微臣定会清剿余孽,请皇上安心回宫。”   皇帝看了兰景辉一眼,“你办事,朕放心。”语罢,扭头看着云殇,笑得有些微凉。   及至皇帝走远,兰景辉才上前一步,行至楼止跟前,“想不到时隔多年,指挥使还是这般傲气。”   “少将军当年也是傲气得很,宁可远赴边关,也不肯娶夕凉公主。这一去数年,真当也是傲气可嘉。”楼止反唇相讥。   指尖轻柔的抚着怀中幼子的面颊,只是七绝丹的毒,又该如何去解?   孩子不比成人,这么小的孩子,毒发的速度会比寻常人快一倍。如今……没有七绝丹的解药,只怕是熬不过这几日的。   思及此处,楼止垂下羽睫,定定的望着怀中的孩子出神。   兰景辉稍稍一怔,万没料想,素来嗜杀如命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会有此柔情的一幕。早前他便听闻楼止成亲,而且对新夫人可谓宠爱有加。   只是后来又听说幼子殒命,夫人便一去无踪。   不过现下看来,传闻半真半假。   这怀中抱着的若不是楼止的幼子,岂能换他如何柔情相待?然则他的新夫人,倒是不曾得见。   “这是公子?”兰景辉问。   楼止冷笑两声,“与你何干?”   兰景辉清楚的看见楼止眸中的敌意,但凡觊觎他怀中幼子的,都是他的敌人。   “告辞!”兰景辉转身就走,他自然也是傲骨傲气之人。   “大人?”应无求看着醒转的孩子开始挥动小手,开始“哇哇”的哭,“是不是饿了?”   楼止自然是没有经验的,只是抱着孩子,略略蹙眉看了应无求一眼,“去找奶娘,快!”   应无求一怔。   哪知楼止突然一声低喝,“快!”   惊得应无求撒腿就跑。   夜幕垂垂,楼止抱着怀中的孩子,眼底浮起氤氲的雾气。   寻儿,你听,儿子的哭声……是我们的儿子。 ☆、第326章 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金殿内灯火如昼,这一场宫变又划归平静,一如上一次的五皇子云祁宫变。最后的最后。谁知道谁是赢家?   赢了什么,输了什么,自在人心。   皇帝面色微沉,环顾殿内跪地的诸位大臣,“朕此生历经三次宫变,一则十五年前,二则五皇子云祁,三则便是这一次。你们倒好,一个个拿着朕给的俸禄却一个个都跟朕说无能为力。这便是朕的朝臣,朕的肱骨吗?”   “皇上恕罪,臣等罪该万死!”群臣高呼。   闻言,皇帝自嘲般的冷笑两声。“该死?朕方才是真的差点死了。”   “父皇恕罪!”云殇跪身金殿,“儿臣手握十万禁军,却还是被贺王掌控了先机,儿臣识人不明,未能先行防范,请父皇责罚。”   “责罚?”皇帝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朕累了,不想再就此事责罚任何人。贺王之事,交由锦衣卫全权督办,你就不必插手了。”   云殇俯首,“儿臣也有此意。经此一事,儿臣定好好反思,定自罚己过。”   皇帝点了头,继而望着躬身立于朝堂上的兰景辉。“兰家军归朝。实属大事。朕不想就此事再多说什么,楼爱卿之命,便是朕之恩谕。回朝圣旨,过几日朕会亲自执笔。今日朕将御批之权,重新交付楼止手中,尔等不得有任何意义。谁敢饶舌,斩!”   兰景辉行礼,“微臣谢皇上恩典。”   “朕累了。”皇帝说得极轻,脸上浮现着经年不见的倦怠,“老十三,跟朕过来。”   音落,皇帝也不顾群臣的面面相觑,在赵玉德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金殿。   幽冷的回廊里。宫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昏黄的光落在人的脸上。呈现着罕见的温馨颜色。   云殇跟在皇帝身后,默不作声垂着头,温润如玉的模样一如往昔。   皇帝终于顿住脚步看他,甲胄在身,却无论何时何地都展露着温润的容色。眼底的光凝重了几分,复而递了赵玉德一个眼神。   赵玉德会意的颔首,领着周旁的一干奴才悉数退了下去。   空荡荡的回廊,风过宫灯摇晃,散着不知名的微凉。纵丰宏号。   “不知父皇有何教诲?”云殇依旧恭敬。   皇帝盯着云殇看了良久,没能在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的异样,“朕知道,这些年冷落了你们母子。当年对于你的出生,朕也确实有过激。只是如今朕老了,很多时候朕不想做得太明白。难得糊涂,难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殇垂眸,不语。   见状,皇帝望着漆黑的夜,眸光微沉,仿佛犹忆当年情,“朕对不起你们母子,对不起太多的人。”   “父皇多虑了,儿臣并无他想。父皇于儿臣是父,于朝堂是君,儿臣不会怨怼父皇更不会……”   还不待云殇说完,皇帝声音微冷,“是不敢还是不能?”   “父皇。”云殇温和的低唤,也不多语。   皇帝点了点头,“朕不想多说什么,朕老了,这江山迟早是你们的。旁人不认得他,你该认得他。”   云殇躬身,刚要开口,却见皇帝摆了摆手,“你听朕把话说完。”   闻言,云殇点了点头,嘴角噙着温润的笑,也不说话。   皇帝盯着云殇温润如玉的模样,看了很久,眼底有些薄雾氤氲,“朕的子嗣原就不多,当年夭折的夭折,离宫的离宫,如今也就是你还在朕的身边,喊朕一声父皇。朕所求不多,如今人老了便只求儿女绕膝天伦共享。”   “老五造反,杀了辰风,朕痛心疾首,自知亏欠你们太多。可是朕也是个人,空有九五却做不到起死回生。朕知道你的本事,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朕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朕不想追究,死去的不能回来,活着的才最痛苦。”   “子音,在朕的儿女之中,唯有你的心思是最细的。从小你便学会用笑却应对任何的恩怨荣辱,这是谁都做不到的隐忍。可是子音,杀戮太多终有报。朕,临老才明白这个道理。若然当年心胸稍微宽广一些,也许就不会今日的怨念难恕。”   语罢,皇帝意味深长的望着云殇依旧噙着浅笑的脸,“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让该留的留,该走的走吧!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云殇恭敬行礼,“儿臣谢父皇教诲,必定铭刻于心,不敢有忘。”   皇帝嗤笑了两声,“朕不想见到第四次宫变,你明白吗?”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愿。”他回答得温和,没有半点抵触。   只是垂了眉睫,不教任何人看见眼底精芒。   “但愿你是真的懂。”皇帝轻叹一声,“念念何笙箫,一曲忆断肠。往年无回路,莫作千古殇。”   音落,皇帝拂袖而去。   云殇站在那里没有多说半句。   良久,他才直起身子,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一步一沉重,终于他在回廊里顿住了脚步,眼前依稀看见那个落寞冷雨的画面。   那个女子跪在雨里,声声喊着:皇上,十三皇子病重,请皇上去看一眼。   换来的是赵玉德拂尘轻甩,一声尖锐的高喝:皇上有旨,送韵妃娘娘回宫。   女子不甘心,疯似的冲向道德殿,却被重重防守的御林军拦下,只能歇斯底里的喊:为什么?皇上……都是您的皇子!都是皇上的儿子!为何皇上知道痛失爱子之苦,却也要臣妾饱尝折磨?   御林军纷纷冲上去,架住了女子往宫外拖去。   那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就站在门口,冰冷的言语刺透人心,他说:他不是朕的儿子,本就不该来到世上。当日赐名为殇,便是教他记住自己的身份。纵使来日病死,朕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瓢泼大雨中,是那女子的凄厉哭喊:皇上,你好狠的心啊……   风雨中,有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道德殿的宫道外,面色惨白如纸,却是淋着雨,咬碎了牙齿,恨之入骨……   轻叹一声,云殇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多少鲜血才能换得宫闱一夕安宁?多少爱恨交织,才能换得心中一夕净土?   可惜这些,他都没有。   本就无心,还要净土作甚?   佛口蛇心又如何,他要的始终没能得到。   砚台上前,低唤了一声,“王爷?”   “贺王现下何在?”云殇回过神。   砚台环顾四周,不禁压低了声音,“锦衣卫,刑狱。” ☆、第327章 是他来了   云殇并没有去锦衣卫,这个时候去得勤了,反倒惹人非议。   皇帝方才的话说得何其清楚。什么叫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明里暗里都是向着楼止,却也有纵人一马的意思。   所以不管贺王说什么,做什么,云殇在诸大臣在天下人跟前,都只能是个平息兵戈之乱的功臣,是个有为的皇子。   只是……这种被施舍的怜悯,只配让他更加憎恶。纵丸役血。   “王爷,现下该如何?”回了王府,荒原上前一步。   云殇没有停驻脚步,快速进门,“清点伤亡人数。速速上报朝廷。”顿了顿,远远看着半敞开的房门,那里躺着待产静养的完颜梁。   御医说过,如今待产,必须时时刻刻小心。   完颜梁是有过出血前兆的,是故……   “孩子去了锦衣卫?”云殇挑眉。   荒原颔首,“是,如今指挥使寸步不离。锦衣卫内外重兵防守,只怕不好下手。”   “七绝丹的解药,锦衣卫搜到了吗?”云殇敛了眸光,深吸一口气。   闻言,荒原摇头,“不曾搜到。王爷的意思,这个孩子到底是要死还是要活?”   “自然是……”云殇温润的脸上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要活。不过。贺王只怕早就打定主意想让楼止承受丧子之痛,所以七绝丹的解药……只怕早已销毁。任楼止武功再好,至阳至刚的功夫,是解不开是至阳至刚的七绝丹之毒。”   “这么说,孩子死定了。”荒原蹙眉。   云殇缓步往前走,褪下外层的盔甲,“那就要看造化了,不过……也是楼止的罪有应得。生平杀戮太多,才会应有此报。”   荒原颔首,“是。”   “注意那边的动向,尤其是那个孩子。”云殇眸色微沉,“若孩子有救,他不交也得交!”   身后,荒原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事实上。诚然如云殇所料,沈均真的没有解药。所有的七绝丹解药,早在他准备下在孩子身上时,就已经全部销毁。为的,就是万一自己失败,连带着楼止的孩子,一起赴死。   刑狱大牢内,沈均身中楼止的蛊血,又被孤弋刺了一剑,此刻身上的伤口已经迅速溃烂得不成样子。身上皆是腐肉的气息,教人闻之作呕。   剧烈的瘙痒和疼痛,让沈均整个人呈现着厉鬼一般的鲜血淋漓。   只是……手脚被绑缚,任凭多疼多痒,都只能熬着,动弹不得。沈均尖锐而凄厉的嘶喊声,被阻隔在内,无碍于外。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委实是极好的。   只不过明日,楼止会给他一个体体面面的死法。   活着既然是个祸害,就不该久留,决不能留一线生机。所以沈均会被绑缚刑场,接受锦衣卫三百六十六道大刑里,最疯狂最惨绝人寰的刑法,鼠刑!   夜幕沉沉,搜遍了整个行宫,始终没有七绝丹的解药,甚至于……连最后的七绝丹都不剩。沈均,是真的绝了后路。   断了七绝丹,成人七日之内必定绝命,而孩子还那么小,大抵只能熬这几日。   站在院子里,楼止一语不发,无尘阁上头乳母正在哄着孩子。   “大人,现下该怎么办?”应无求说得很轻。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寻得不易,如今失而复得,难道又要得而复失?委实太残忍!值得庆幸的是,无论在孩子的生死抉择,还是宫变中的一念生死,未曾交由千寻去选。她已几经生死,如何还能承受?   这是楼止,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生也好死也罢,都不必她来承担。   可是,答应了会给她一个惊喜,如何能自食其言?   那是他的儿子,费了多少心血,才能带回来。   “御医怎么说?”楼止深吸一口气。   应无求摇着头,不语。   “访遍天下名医,也得给本座找出个人来!”楼止切齿,“孩子若是……别怪本座大开杀戒。”   闻言,应无求眸色一颤,随即跪身,“属下明白!”   蓦地,无尘阁上传来惊呼,伴随着奶娘的歇斯底里,“来人啊,抢孩子了……救命啊……小公子……啊……”   楼止霎时飞身,快如闪电。   房内,一片狼藉,显然是被强劲的掌力击中,乳母被人击倒在墙角,此刻正艰难的爬起,嘴角溢着血,足见对方下手的力道之重。   屋顶传来细碎的脚踩屋瓦之音,楼止骤然拂袖破顶而出。   屋瓦哗然碎落,发出震耳巨响。   底下锦衣卫纷纷涌现,能避开埋伏在南北镇抚司暗处的暗卫,这人的功夫绝对不可小觑。更有甚者……   早在楼止冲入房间的瞬间,他便已经感觉到了一股阴寒戾气。   熟悉而又令人惴惴不安……   所有的锦衣卫暗卫集体出动,楼止伫立屋顶,幽邃凤眸快速掠过周遭一切。蓦地,一道白影在前方一掠而过,速度之快绝不亚于楼止。   “是他?”唇线紧抿,楼止飞速追去。   应无求跃上房顶,却足足愣了半晌,那个身影分明是……手一挥,登时厉喝,“把人逼回院内。他手上有小公子,不许伤人!”   音落,暗卫随即呈包围之势将白衣人圈在其中,硬生生将对方逼回锦衣卫院中。   说时迟那时快,楼止纵身轻跃,一掌袭向白影。力道却极轻,生怕惊了孩子。便是这一招投鼠忌器,教对方骤然跃下屋顶,快速奔驰在回廊之间。   楼止稳稳落地,睨一眼抱着孩子缩成一团的白衣人,那披散蓬乱的发,遮去了原本的容脸。红袖轻拂,楼止抬手,示意所有人别轻举妄动。   下一刻,楼止华贵的金丝绣流云暗纹皂靴,一步一顿走向白衣人。   “大人?”应无求心惊,几欲上前。   楼止顿住脚步,睨了应无求一眼,眼底的光有一种枯木逢春的喜悦。昏黄的烛光摇曳,宛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色,长长的羽睫微垂,艳绝的唇终于勾勒出一丝邪魅的笑意,“谁都不许靠近!”   “大人小心,他是陌上无双。”应无求疾呼。   凤眸微抬,如玉的指尖轻轻捋过鬓间散发,楼止笑了笑,“来得正是时候。” ☆、第328章 天若不亡,必有生路可寻!   陌上无双面目全非,只是死死的抱着孩子,一双乌眼珠子露在外头。透着他胡乱披散的头发看去,极具惊悚之能。   身上的白衣,血迹早已干涸,如今邋遢得浑然不似昔年的无双公子。   风华不再,容颜尽毁。   “谁都别过来!”陌上无双战战兢兢的抱着孩子,整个人缩在角落里,却小心翼翼的盯着怀中的孩子,“都别过来!谁都不许碰……都不许碰……这是九妹的孩子……”纵丸役亡。   应无求一怔,这陌上无双……   犹记得千寻离开前,曾经设计了陌上无双,以至于陌上无双险些殒命。可是后来呢?后来好似陌上无双冲破了被封住的穴位,继而逃窜而去。   是故现在的陌上无双。应该处于着火入魔的状态。   只是看上去,又不似着火入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止眸色微恙,勾唇轻笑,“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你别骗我……我是……我是……我是谁?”下一刻,陌上无双的眼眸陡然瞪大,“我是谁?为什么我不记得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蓦地,他忽然厉声尖叫,“你别过来!别碰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九儿乖乖睡觉,四哥陪着你,谁都不能伤害你。”   应无求咽了咽口水,“大人,他神志不清了。”   “阴阳之气相撞,又得血劲冲穴,若非他功力深厚。此刻早已一命呜呼。能活着。反倒将体内强行吸入的内力化为己用,已经是个奇迹。”不可否认,陌上无双是个练武奇才。   只可惜走错了路,一念成劫,难回头。   刚才陌上无双在屋顶疾驰,只怕这世上除了楼止,鲜少能有人与陌上无双抗衡。   应无求清浅吐出一口气,“没想到当年他师父没能达到的最高化境,他竟然达到了。只可惜,还是自作孽不可活。疯了也好!”   音落,应无求抽出了绣春刀,“大人,陌上无双不可留,早晚是个祸害。”   “你想知道九儿身在何处吗?”楼止眉目微挑。   陌上无双一怔。随即拨弄开脸上的散发。那鬼魅般的容脸满是凹凸不平的伤疤,连应无求都不忍直视。   “九儿?你知道九儿在哪?我找了她好久,爹说……要是我再将妹妹丢了,会打死我的。”陌上无双抱着孩子缩在了墙角,宛若昔年那个怯懦的少年,“你会告诉我,九儿在哪是不是?”   楼止随手扣上陌上无双的腕脉,眉头微蹙,眼底的戒备却逐渐淡去。唇角微扬,“你帮本座做一件事,本座就告诉你,九儿何在。”   陌上无双随即点头,那张脸笑得何其惊怖,“好好好,只要你说的,我都照做。真好,爹不会打死我了!我可以找到九儿了!”   徐徐起身,楼止看了应无求一眼,“去备浴,将他收拾干净,而后带去厢房。”   应无求毕竟跟着楼止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么,随即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语罢,楼止上前,“把孩子给本座,本座带你去找九儿。”   陌上无双紧紧抱着孩子,眸色浑浊不清,“不不不……九儿说她的孩子丢了,我要帮她找回来,否则……否则九儿会告诉爹,爹还是会打死我。这个孩子……是不是九儿的?”   应无求凝眉,“大人,他似乎记得一些东西。”   “东拼西凑的东西,自然是有印象的。”楼止冷笑两声。   要知道这陌上无双,可是险些死在千寻的手中,千寻那咬牙切齿的恨,幼子无辜丧命的痛,悉数都呈现在陌上无双眼前。是故就算神志不清,那些记忆的残片依旧存在。   幼年的,临疯前的,混杂在一处,连陌上无双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记忆,哪些是自己的幻想。   “本座是孩子的父亲,你只管放心就是。把孩子交出来,完成本座交付你的事情,就带你去见九儿。”楼止眸色微冷,幽邃的瞳仁没有半点温度,不禁让陌上无双身子轻颤,惊惧的退后半步。   陌上无双惊恐的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锦衣卫让他觉得的心慌,一双乌眼珠子慢慢的黯淡了光华,声音细弱蚊蝇,“你、你别骗我……”   下一刻,楼止轻而易举的从陌上无双的怀里将孩子保了回来。   应无求总算松了一口气,孩子没事就好办!   环顾四周,楼止勾唇谩笑,“各司其责,都散了。”   “是!”众人悉数行礼,各自退去。   “大人?”应无求上前。   “照办就是。”楼止低眉望着怀中的幼子,指尖轻轻拂过孩子稚嫩的面颊。陌上无双的确实神志不清,但对于孩子也的确下了苦心。否则他一路颠簸奔跑,势必会惊了孩子。然则现在孩子还安然入眠,可见陌上无双的力道下得极轻,生怕伤了孩子。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楼止看一眼战战兢兢被带下去的陌上无双,眼底掠过一丝迷人的流光。   天若不亡,必有生路可寻。   守在厢房外,应无求望着眉目呈现着难得温柔的楼止,迟疑了一下,“大人真的要这么做?”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楼止斜睨他一眼。   应无求摇头,“可是万一陌上无双是装的,小公子岂非危险?”   “他脉象已乱,身上要穴皆已移位,这辈子都只能这样,是绝对好不了的。除非本座的师父替他续接经脉,又或者他师父烈火老祖重生。”语罢,楼止笑得微冷,“可惜,他没这个命。”   闻言,应无求才算放了心,“如此也好,也算是他为自己曾经造的孽,赎罪吧!”   楼止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吻上孩子的眉心,心里却忽然狠狠疼了一下。   落花离枝,雏燕离巢,何时归?   难料周全……难料归期……   寻儿,爷能为你铺好归来路,可是这条路毕竟是你的路,除了等……还能如何?   漠北风沙起,谁解其中苦?   不怕风不怕沙,只怕相思苦。 ☆、第329章 定要你也如斯下场!   熙熙攘攘的十里长街,已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沈均被绑缚刑场。囚车途径长街,百姓皆紧捂口鼻。嫌恶至极的望着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沈均。   腐败的气息,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血迹斑驳。   刑场上,早已备下了一副棺椁,被黑布遮掩着。   “你们……到底还想怎么样?杀了我……杀了我……”沈均沙哑的嗓子只能喊出微弱的声响,被五花大绑着推上刑场。   应无求监刑,迎上沈均那令人憎恶的嘴脸,不觉眯起了冷冽的眸,“大人此生最恨被人威胁,也最恨被人欺骗,你倒好,全犯。”   想了想,应无求手一挥。身后的黑布被哗然掀开。   底下百姓一阵惊呼,竟是一具透明的冰棺。   “原本执行鼠刑是不必冰棺的,不过大人决定给你一个最体面的死法,要这天下人都睁眼看看,当朝贺王会有什么下场。”应无求冷笑两声,“对了,想必贺王爷对鼠刑应该是记忆犹新的。说到底这刑法,还是贺王爷自己创立的,不是吗?”   沈均的眸子陡然瞪大,比看见自己浑身流脓还要惊惧,“不不不……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一剑杀了我……”   “怎么,贺王爷也会觉得可怕吗?”应无求忽然一脚将沈均踩在脚下。俯身低冷开口。“当年国公府的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姐,不都是这么死的吗?王爷当时可听见她们喊了什么?”   闻言,沈均绝望的闭上了眸。   耳畔,是应无求切齿的冷语,“来生若为鼠,必定穿你心肠,定要你也如斯下场。”一声冷哼,应无求直起身子,“这就是你的下场。当初她们怎么死的,你今日也去试一试,许是更为满意。别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均被人强行揪起,丢进了冰棺。   谁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透明的冰棺。冷然刺骨。   应无求垂下眸轻叹一声。当年的国公府何等荣华,结果落败的时候,每个人都去踩一脚。沈均更是纵容部下对国公府的几个小姐肆意凌辱,便是如此倒也罢了,大不了也是一刀两断。   哪知……   人之死,一刀两断倒也痛快,来生又是繁华一场。   可惜,折磨至死,那种临死前的惊恐与绝望无助,才是最痛苦的。   锦衣卫强行掰开了沈均的嘴,愣是将数只极小的鼠灌入了他的口中,而后将嘴部用封带老来封住。冰棺盖上的那一刻,沈均疯狂的在关内挣扎着,奈何手脚被绑缚,只剩下一双惊恐的眸子鲜血缓缓而下。   底下的百姓霎时谁也不敢做声,这样的画面,着实将所有人都震住。   万籁俱寂,顷刻间,百姓中尖锐的叫声划破了所有的寂静。   无处可逃的鼠钻入人的五脏六腑,破腹而出。   鲜血喷溅的瞬间,沈均睁着一双不甘而惊惧到极点的眸子,断了所有的气息。   应无求冷漠的盯着冰棺,手一抬,黑布重新遮住了冰棺,“送去乱葬岗。”   “是!”锦衣卫随即抬起冰棺。   底下的百姓已经四处逃窜,惊吓得十里长街,再无一人。   冰棺很快就会融化,所以必须在冰棺融化前埋入底下。如此,长埋地下的饥饿之鼠才会食人肉,最后只剩尸骨无存。   这,算是刑狱最狠最残忍的刑法。   不过沈均也算是自食其果,当年他为报一己私仇,如此对付那几个柔弱的女子。如今也算是应有此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善恶皆报。   远远的,兰景辉默不作声的站着。   杜莫蹙眉,“锦衣卫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这种作恶的东西,也唯有锦衣卫那个妖孽才能想得出来。”   闻言,兰景辉不语。   想了想,转头牵了巷子里的一匹马出来。   杜莫心惊,“少将军你……你要去哪?”   “我本欲忠君报国,可惜爹志不在此。身为将军府的长子嫡孙,不能劝解父亲是为不孝,不能匡扶天下是为不忠,不愿娶公主为妻是为不义,不能救百姓于水火是为不仁,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何以为臣?”兰景辉翻身上马。   “将军的本意并非如此,少将军切莫一意孤行。”杜莫自然是明白的,昨儿个夜里,兰景辉出城回营,与身为三军统帅的兰辅国大吵了一架。   谁也不知道他们争吵什么,总之兰景辉当时的面色极为难看,负气离开营地,而兰辅国的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竟下令,将所有随兰景辉夺城的将士,连降两级。   “你不必说了,哪日我觉得该回来自然会回来!”兰景辉环顾四周,刚刚历经战争洗礼的京城,满目苍夷。   “少将军要去哪?”杜莫蹙眉,“少将军还是别冲动,万一将军知道了,岂非又要责罚少将军。上一次……”   “哼,有本事他再把我找回来!”兰景辉冷了眸,“道不同不相为谋,父子也如此!告诉我爹,军中无父子,在外也没有。”   音落,兰景辉忽然勒住马缰,策马而去。   杜莫蹙眉,急忙往军营赶。上一次兰景辉一走就是大半年,这一次……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保不齐老将军又该发海捕文书了!   皇帝有旨,兰家军回归城外驻地,兰辅国三日后上朝觐见。纵丸岁技。   朝堂,权力间的更迭变化,又有谁能预料,谁能做最后的赢家。纵使九五又如何,高处不胜寒,试问几人懂?   皇权无情,就像漠北的黄沙一样无情。   风沙刮过娇嫩的脸皮,直到疼得麻木,纵使有泪淌下,竟也可以托词风沙迷了眼。怎么舍得共赏今日月,不见昔人颜?   端坐在简易的帐篷外头,千寻怅然若失的望着天上残月,眼底有滚烫的东西在徘徊。   “少主?”上官燕从帐篷内走出来,“里头都收拾好了,早点睡吧,明日就进入了帝都的境地,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   千寻深吸一口气,环顾五部各自扎营的喧闹,垂下了眸。   笑卧黄沙君莫笑,此去凶险几人回?   自楼止离去,心头总有些异样的感觉,时而揪心,时而阵阵的泛着疼。总有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   是他出了何事?   还是……   远远的,她看见赖笙歌缓步而来,不由的敛了容色。   上官燕眸色陡沉,拦在了赖笙歌身前,“有事吗?” ☆、第330章 帝都旧址   千寻深吸一口气,敛了眸光,“燕儿。”   上官燕犹豫了一下。让开了身子,但始终站在一侧没有离开。   见状,赖笙歌便就着千寻的一旁缓缓坐下,“明日就该到了帝都的旧址,你可有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千寻剑眉微挑。   “你该明白,若是人死了阵法也会消失。可是帝都消失,始终没能再现,只能说明施法的人还活着。那就证明,帝都里还有人活着。”赖笙歌说得有些绕口。   但千寻却听了个清楚明白,“你是说,如果我侥幸进去,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女帝?永远的固守黄沙大漠。再也回不到天朝?”   赖笙歌颔首,“你固然是聪慧的,想来也有自己的考量。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说着他转头看了上官燕一眼。   那种极度不信任的眼神,让千寻稍稍蹙眉,“你放心,燕儿不是绿萼。”   闻言,赖笙歌稍稍一怔。   却听得千寻冷笑两声,“绿萼已经被我处置,海棠的事早已有了了解。燕儿是燕儿,绿萼是绿萼。如今在我身边的,唯有她,我也只信任她。”   语罢,千寻眼底的光透着几分微冷。   赖笙歌的瞳孔缩了一下。   现如今,她是连他都不信任了。是吗?   想了想。赖笙歌释然轻笑,“如此极好。”   轻叹一声,他望着头上的明月,“知道吗,信任有多难?保持警惕,才能活得更长久。”   “你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何来的难与易的区别?”千寻斜睨赖笙歌一眼。   赖笙歌苦笑两声,“你怎知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底的光颤了颤,就好似波光嶙峋的月牙泉。但这种表情,只是一瞬即逝。   “是啊,怎么可能随便相信别人,岂非自寻死路?”赖笙歌起身,“五行之术若是开启。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彼时生死难料。一念生,一念死,记得别凭着一己之力,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语罢,赖笙歌缓步离开。   上官燕稍稍一愣,“少主,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让我想起了我爹。”千寻深吸一口气,“燕儿,到时候你别乱来,记得跟紧我,明白吗?”   “少主何以这么说?”上官燕不懂。   千寻笑了笑,“早年我爹好似也提及过一些五行之术,说是五行之术奥妙无穷,入阵后千变万化,有生门和死门之别。”   见上官燕一脸雾水的表情,千寻摇了摇头,“我说了你也不会懂,到时候你只管跟着我,千万别走丢了。阵内若是迷失方向,只怕一辈子都走不出来。时日长久,只能死在阵内。”   “如此厉害?”上官燕心惊。   “行内的人,信手捏来;行外的人,却是嗤之以鼻。谁都不会相信吧,不过是依照五行演变的排序,却在天干地支的巧妙配合下,凝了天地之力,幻化出令人意乱心迷的东西。”千寻垂眸,“小时候,爹就摆弄过一次。”   “师伯如此厉害?”上官燕还从不知道鬼医千成有如此本事。   千寻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可是开启五行之术,势必会消耗施阵之人的心血。若是修为高深倒也可行,怕就怕半吊子,启了阵反倒送了自己的命,被阵法反噬。”   “难怪大师伯从不用。”上官燕颔首,“那么赖笙歌这一副病怏怏的,能成事吗?别到时候开了阵,反倒害了我们。”   闻言,千寻凝了眸,“不知道。至始至终,他都像个谜。一个常年居住古墓的人,一个无悲无喜的人,如何能猜得透他的心思。何况……当时不是传言,赖家公子命不久矣吗?何以他还能存活至今?想来当中是有些关窍的。”团圣杂号。   上官燕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血蔷薇,“明日若他意图不轨,我一定先杀了他。”   千寻眼皮微抬,没有作声。   漠北的风沙,拂过脸颊,吹动着遮面的轻纱肆意翻飞。衣袂刮在身上,发出“呼啦呼啦”的巨响,震动着人的耳膜。   明媚的阳光,照得整个沙漠泛着蒸蒸热气。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站在原本的帝都旧址。   一眼望去,何曾还有昔年的绿洲,昔年的繁盛,昔年的殿堂。   满目黄沙,空寂寥。   “这里是帝都?”上官燕愣住,“什么都没有,连棵树都没有,哪来的绿洲?”   拓跋沙儿站在那里,神情略显痴凝,“你不懂,就是这里。曾经帝都,有着令人欣羡的盛世繁华,累世遗恨。如今……都已经沉入地下,化为乌有。”   “什么都没了,还找什么?”海格懊恼的挠着头。   其他部落的首领,却是沉默不语。   炎风盯着拓跋沙儿,视线不曾离开过她那张绝然的脸。   “就是这样的地方,你说有五行大阵吗?”坤麟冷笑着扭头,盯着赖笙歌平静得出奇的脸,“你不是在信口雌黄吧?”   赖笙歌上前一步,僵冷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纵使有流沙,也不会一夜之间,绿洲化为沙漠,帝都消弭无踪吧?”   闻言,坤麟不语。   千寻深吸一口气,“你能看出来吗?如何启动你口中的五行大阵?”   “看样子,你懂得比他们多。”赖笙歌从怀中取出五枚铜钱,分别丢向五个角落。   坤麟在一侧朗声大笑,“就你这点伎俩,还开启五行大阵,你是当咱们都是三岁的娃儿吗?”   音落,众人哗然大笑。   赖笙歌本就是个淡漠之人,对坤麟与众人的冷嘲热讽更是全然不曾放在心上。   千寻上前几步,“你倒一直未变,竟也充耳不闻。看出什么了吗?”   闻言,赖笙歌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始终没有过多的情绪浮动,“不曾上过心的人,何必在乎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与我何干?这里的大阵埋得极深,我用了最简易的小阵,竟然不曾撼动分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千寻心下一怔。   赖笙歌深吸一口气,望着浩渺的黄沙,“只怕五行蕴八卦,那就难解了。”   眸,瞬时抬起,千寻心下愕然。   难解?   那流兰石怎么办?   “除非……”赖笙歌眸色微恙,“找到关窍。每个阵,都有其自身的弱处,须知万物相生相克,人非圣贤皆有弱处。所以所设的阵法,也会有起无法弥补的缺憾。”   千寻沉默不语,脑子里有道灵光,一闪而过。 ☆、第331章 漠上摁入玉,上穷碧落,下黄泉!   乍见千寻伫立不动,上官燕心头一惊,血蔷薇骤然出鞘。下一刻直指赖笙歌的脖颈。说时迟那时快,千寻忽然身后,指尖准确无误的捏住了血蔷薇的剑身,“燕儿,不许胡闹!”   上官燕一怔,“少主你……”   千寻深吸一口气,“收回去。”   音落,她瞥了赖笙歌一眼,“我想,我知道开启阵法的关窍了。”   赖笙歌蹙眉,眼神异样的盯着千寻,“你知道?”   须知。千寻是第一次来漠北,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就算她知道关窍,试问一个不会布阵的女子,如何开启阵法?   “所有人都被骗了。”千寻冷笑两声,“什么陌上人如玉。分明是漠上摁入玉,才会有上穷碧落,下黄泉。”团圣尤扛。   赖笙歌的眉睫陡然扬起,“你……”   千寻从怀中取出那块玉珏,坤麟的眼睛都直了,霎时愣住,“你不是只有一半吗?”   闻言,千寻冷睨了他一眼,“若不是我悄然埋在脚下黄沙中,托与锦衣卫代为保管。岂非都要落在你的手里?”   坤麟眼底的光颤了颤。拓跋沙儿狠狠瞪着坤麟,淬了一句,“卑鄙。”   “你说什么?”坤麟怒然。   拓跋沙儿冷笑两声,“如今连狗耳朵都不灵了吗?我说,卑鄙!猪狗不如!敢动少主,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还是忘了咱大漠的规矩?”   “你!”坤麟切齿,“你这是存心挑衅。彼时我还不知她是少主,如何忘了规矩?”   “是吗?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据为己有?”拓跋沙儿嗤冷。   这话一出口,海格与钏行霎时将冷冽的目光凝注在坤麟的脸上。   “黄口小儿,出言不逊!”坤麟举刀。   哪知炎风的剑却快他一步,已经欺在了坤麟的脖颈上。炎风眸色无温,面色微白,“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要打架。有命活着出来的时候。我随时奉陪。”   拓跋沙儿不语,转身朝着千寻走去。   四下安静了下来。   坤麟收了刀,冷哼一声。   “都别吵了。”千寻蹙眉,“还未进入帝都,你们就已经是一盘散沙,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   众人不语。   这半块玉珏,便是楼止暗地里交给千寻的。   在千寻第一次见到坤麟,进入大殿之前,便已经将一半的玉珏踩在脚下,埋入了黄沙中。所幸后来的锦衣卫暗卫够机灵,悄然收走,转交楼止手中。   旁人不知这玉珏的妙用,楼止却有些明白。   只是……   玉珏置于掌中,完整无缺。阳光下,泛着羸弱的盈光。千寻抬起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漠,深吸一口气,转而盯着赖笙歌,“告诉我,该放在哪个位置?”   “会有危险。”赖笙歌凝眸。   千寻苦笑两声,“已然到了这里,还会害怕危险吗?”   闻言,赖笙歌点了点头,缓缓收起地上的铜钱,从袖中又取出几枚铜钱。冰凉的眸环顾四周,想了想,他掷出第一枚铜钱,“走到铜钱的位置站定。”   “我要一起去。”上官燕拦在千寻跟前,“我绝不会让少主一人犯险。”   赖笙歌看了上官燕一眼,而后盯着千寻,这才道,“好!”   上官燕紧跟这千寻,捏紧了手中的血蔷薇。   “向左走三步。”赖笙歌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再向前走七步。”   “好!”千寻捧着玉珏稳稳的迈开步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拓跋沙儿,面色都变了,一颗心高高悬起。   千寻站定,“然后呢?”   赖笙歌丢出第二枚铜钱,“跳到铜钱的位置!”   音落,千寻与上官燕纵身轻跃,再次落定。   终于,千寻与上官燕落在了第五枚铜钱的位置,却迟迟没有听见赖笙歌的最后动静。   等了良久,赖笙歌都没有再开口。   拓跋沙儿一怔,“然后呢?”   赖笙歌没有再说话。   坤麟嗤笑两声,“只怕黔驴技穷,已然无计可施。依我看,什么五行之术不过是唬人的勾当。看看这里,什么都没变。风依旧是风,沙依旧是沙。”   上官燕焦灼的望着千寻,“少主,许是这厮骗了我们。跳来跳去,跟个小丑一般戏耍着,真是可恨。”   千寻抬眸,赖笙歌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艰涩的扬了扬唇角,“我知道,你也不会信。”   “试一次,也无妨。”千寻启唇。   却让赖笙歌足足愣住了半晌。   她不是说,不信吗?   赖笙歌没有作声,只是垂了一下眼皮,敛了眼底的微恙。   千寻望了望一望无际的蓝天,手中托着那块玉珏。耳边是所有人的冷嘲热讽,从刚开始的翘首以待,到了傍晚时分的各自为营。   上官燕冷冷的捏紧了手中的血蔷薇,只待千寻一声令下,便会直取赖笙歌的首级。如此戏耍,竟让她们在这里站了整整一日。   天色渐暗,血色残阳若圆盘悬挂在地平线上,美得让人心碎。   放眼望去,五部的人马开始焦躁不安,开始各自安营扎寨。唯有拓跋沙儿与炎风一直站在那里,与赖笙歌一道目不转睛的关注着千寻的一举一动。   直到残阳一半埋入地平线,赖笙歌忽然振奋,伸手掷出一枚铜钱,“马上,弃玄武,踩生门!快!”   千寻愕然一怔,随即飞身落在铜钱之上。   下一刻,残阳彻底滑入地平线下,彻底消失不见。唯独最后一抹余光落在了玉珏之上,顷刻间天色骤变,狂风大作。   所有人都始料不及,风来得太大,以至于人根本站不稳。   多少人因为不防备,被刮倒在地。   千寻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风沙刺得睁不开,却死死握紧了手中的玉珏。耳畔轰隆巨响,响声若高山擂鼓般不绝于耳,紧接着整个地面都在颤动。   有七彩的霞光从地下浮现,瞬时若飞龙一般直冲云霄,破开阴霾的苍穹。   地面的震颤越发厉害,根本站都站不稳。   上官燕随即扶住千寻,自己却跟着晃个不停,“少主……怎么回事?”   千寻只觉得脚下有一种力量开始凝聚,而后随着光束的逐渐增强,彻底爆裂开来。那种来自脚下的神秘力量,让她愕然瞪大眸子。   所有人都在厉声尖叫,有漫无边际的龙卷风洗刷刷朝着他们过来。刹那间,一道白光掠过眼前,如同一道屏障,将所有人都圈在明亮处。   下一刻,赖笙歌不顾一切的冲向她。 ☆、第332章 找坐阵之人!   黑夜霎时成了白昼,四周的景物都在更替,几乎在眨眼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方才还黄沙漫天,此刻竟然已经在帝都的街道上。   满眼的苍翠欲滴,满目的繁华盛世。   天是蓝的,风中夹着花香阵阵。   有鸟儿从头顶划过,发出悦耳的鸣叫声。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男男女女一如往昔的行走着。   “到了?进来了?真的进来了?”海格禁不住笑得狂烈,一挥手,海部迅速冲入长街。   见状钏行也跟着领着钏部,快速的进入。   唯有其他三部没有得到首领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   “少主,这便是帝都吗?”上官燕欣喜若狂,“少主。我去找流兰石。”   下一刻,千寻一把扣住上官燕的手,“别动。”   见着千寻越发凝重的脸色,上官燕愣住,“少主你……这是做什么?”   深吸一口气,千寻眸色微冷,“你没看见那些人,都没有影子吗?”   上官燕忙不迭去看,果然……   街上行色匆匆的那些人,都好似一个个幻影,烈日当头,脚下竟没有半点人影。他们……根本不是人……   拓跋沙儿与炎风也看出了端倪,故而迟迟不敢轻举妄动。   而坤麟,原本不信五行。奈何这一次委实将他震住。因此也算是按捺住了。   便也是这份按捺住的心思,才让他逃过一劫。   赖笙歌站在千寻身边,眸色微冷。团圣匠扛。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千寻扭头看他。   闻言,赖笙歌淡漠的回了她一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能说什么?”   “你就不怕折损了自己的有生力量,反倒会让自己陷入绝境?”千寻望着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的场面。   那些人还在不断的穿梭,绕着他们走,而后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   “没有人探阵,如何找到坐阵之人?”赖笙歌面无表情。   有时候,千寻觉得赖笙歌才是真的无情。   无情得连自己是谁都可以忘记,或者说,赖笙歌活得太清楚,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什么是不该期望的。   拓跋沙儿冷笑两声。“你想让海部和钏部做你的先锋军?”   赖笙歌扳直身子,微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凉,“是他们自己迫不及待,与我何干?我没有怂恿,也没有……”   “可是你没有拦阻!连善意的提醒都没有。”拓跋沙儿嗤冷。   闻言,赖笙歌垂下眼帘,“本就无心,何必施舍虚伪的善意?”   拓跋沙儿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说什么。   陡然间,长街上的人全部消失无踪。   一阵凄厉的惨叫从街尾传来,那是海部……是海格的声音!   “你果然是冷漠无情之人!”拓跋沙儿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赖笙歌。   赖笙歌的视线却陡然锁紧了拐角处,钏行领着钏部的人快速的撤离,一个个浑身染血。一张张布满惊惧的脸上,有着令人惊悚的脸色。   有人连跑带摔,有人连滚带爬,看上去何其狼狈。   蓦地,赖笙歌陡然厉喝,“杀了钏行!”   “燕儿!”谁也没有动弹,唯有千寻信了。   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上官燕飞身,血蔷薇出鞘,不管是谁,只要少主开口,上官燕就会执行!   “你们疯了?”坤麟瞪大眼眸。   哪知上官燕的剑穿过钏行的瞬间,所有的钏部人员顿时化为一堆堆白骨落在黄沙上。而钏行,顷刻间消弭无踪。   “所有人小心!”千寻陡然厉喝,剑眉微挑,继而望着赖笙歌,“这就是坐阵之人?”   赖笙歌点了点头,“你为何信我?”   “没找到流兰石之前,你给我个不可信的理由。你连启阵的关窍都不知道,证明你也是头一遭。既然都是盲人摸象,那就假装信任一场又如何?”千寻冷然,“至少在你心里,我目前还算有价值,不是吗?”   “少主?”上官燕捏紧了血蔷薇,“何以……人会不见?”   赖笙歌凝眸,“这些人擅长五行遁术,能凭空消失不见,其实若然道术不深,最多只是障眼法。”   “你是说还在附近?”上官燕快速环顾四周。   “必须找到坐阵之人,杀了他就能破了这种虚幻的境界。”赖笙歌深吸一口气,“这个,就要看你们的眼力了。”   他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就是动动脑子的人。   音落,长街上陡然出现无数的黑衣人。一个个从泥土下爬出,从墙头蹿下,纷纷扑向众人。   “这些人是真是假?”坤麟急红了眼。   “管他是真是假!”拓跋沙儿一声厉喝,“杀!”   机部第一个收到命令,立刻与黑衣人搏命。这些黑衣人一旦被击中,纷纷化为黄沙落地,而后从僻静的角落再重新凝聚袭来。   黑衣人一轮接着一轮的涌上来,剩下的三部众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而这样的车轮战,是最消耗体力和有生力量的。   眼看着所有人都陷入了无止境的疲倦和狂躁,千寻一刀砍杀眼前的黑衣人,冲着身后被自己保护的赖笙歌冷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有别的办法找出这个坐阵之人?”   消耗了海部和钏部,才引出了坐阵之人,可是现在……   局势不容乐观。   赖笙歌想了想,眼前陡然一亮,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伸手探入自己的袖中,他的袖袋极为宽大,故而用箭袖扣着。   千寻一回头,没想到赖笙歌竟从袖中掏出正在安然入睡的小白。   心头一怔,他要做什么?   哪知赖笙歌用指尖轻轻抚过小白的冠羽,“小白,靠你了!”   小白睁开眼睛,忽然飞上天空。   千寻瞬间明白,赖笙歌的脑子果然好使!入阵后他们连鹰隼都没能带上,赖笙歌却随时带着小白……不过关键时候,还是小白排上了用场。   现下局面混乱,是敌是友都已然分不清,所有人都出现了倦怠和焦躁不安的情绪,根本无力搜寻坐阵人的踪迹。   小白飞得高看得远,至少比他们的视线宽广无数。   果不其然,小白盘旋半空,发出悠长的“咕咕”之音,直扑这一栋民房而去。   千寻冷然,“燕儿,去!在那里!”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燕骤然凌空,直奔那栋民房而去。 ☆、第333章 破阵   上官燕飞身而至,果然见民房的阳台上有一名黑衣人正在手执提线木偶。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燕疾驰而至。   哪知那人乍见上官燕。身子一闪即逝。   “又消失?”上官燕落在阳台上,快速环顾四周。   人……又去哪了?   一抬头,却见小白依旧盘旋不去,很显然那人没有走,而是……躲在了某个角落。赖笙歌说,这些人善用障眼法。   所以……上官燕握紧了手中的血蔷薇。   蓦地,小白半空尖叫。   上官燕陡然心惊,骤然转身,果然见一道黑影从自己眼前掠过。血蔷薇快速刺去,终归还是扑了空。   什么都没有……   看不见的敌人,最为恐怖,因为你不知道。下一次他会出现在何处,会不会突然捅你一刀。   心,高高悬起。   上官燕行走江湖多年,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身手。   快得就像鬼魅,一闪即逝,却生生的扼住了人的咽喉。   若是此刻注意力稍有松懈,绝壁会死无全尸。故而现下,上官燕不敢大意,不敢轻敌。这种状况,必须让自己安静下来,越慌越乱,只能死得越快。   小白还在天空盘旋,可见那人没有走。   大抵是想杀了自己!   上官燕心想着,少主说。凡事不要只用眼睛看。要用心……那么此刻,她也可以静心。深吸一口气,既然眼睛会骗人,那耳朵总不会骗人。   一个人的功夫再高,总不能不呼吸,总不能连心跳脉搏都跟着消失。   闭上眼睛,上官燕握紧了手中的血蔷薇,敏锐的耳朵竖起,静心聆听着身边的一切。她听见风的声音,喊打喊杀的厮杀声,还有……   轻微的脚步声,以及脖颈后头传来的阵阵阴冷之气。   刹那间,上官燕忽然举剑朝身后刺去。   有温热的液体喷溅出来,她急忙睁眼。骇然惊觉那人一个踉跄退到一旁。腹部结结实实的挨了她一剑。   下一刻,那人再度消失无踪。   蓦地,她听见了液体落地的“吧嗒吧嗒”声响。   嫣红的血在上官燕身前不断的滚落,而后掠过阳台,往别处而去。   嘴角微扬,上官燕冷笑两声,“还想走?”   音落,纵身飞起,血蔷薇带着冷冽的杀气直逼对方而起。   顷刻间,她觉得自己的剑贯穿了某种实物,有血沿着她的剑身不断的滚落。冷然拔出剑,有一名黑衣人顿现在阳光下,没有再动弹。   便是黑衣人倒伏的一瞬,所有的黑衣人都跟着消失,帝都内的天也跟着暗下,恢复了与进来时一般的夜幕沉沉。   三部伤亡惨重,不少人殒命当场,也有不少人重伤在地。   黑暗中,听得阵阵哀嚎。   相比那些不知所踪的海部和钏部,这些人至少死而有尸。   “现在怎么办?”拓跋沙儿问。   各部取出火折子,就地捡了一些木头,裹上衣衫上撕下的棉纱,就成了火炬。火把燃起,四周再次恢复了光亮。   众人这才发觉,身处绿洲之中,长街早已消失无踪。而不远处,才是真正的帝都之门,紧闭着的巍峨不可亵渎。   “跟着我走,别走散了。”赖笙歌素来不多话,只身往前走。   已经到了这里,自然是没有退路,不管怎样都要硬着头皮往里闯。   万一迷失在阵内,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   帝都之门紧闭。团圣乒才。   历经了方才的一幕,怕是谁也没有胆量硬闯。   “怎么办?”上官燕急忙望着千寻。   谁知拓跋沙儿却上前一步,指尖细细的拂过门面上的精致花纹。其中有一处凹陷处,生得格外奇怪,似乎有些熟悉。   “少主,把鬼王令给我。”拓跋沙儿扭头望着千寻。   “你想做什么?”坤麟上前,“你可别想一人独吞。”   拓跋沙儿嗤冷,“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的黑心肝吗?这里的东西,谁也带不走!”   千寻将玉珏双手奉上,“都别吵,这个时候还不齐心,打量着都要死在这里才甘心吗?”   音落,坤麟不甘的冷哼。   见着玉珏的时候,拓跋沙儿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接过,“当初,我就是看着他们这样锁了城门,而后沉入地下。”   语罢,拓跋沙儿将玉珏摁入凹陷处。   不大不小,刚刚符合。   只听得门锁打开的声响,伴随着玉珏在门面上开始逐渐旋转。微弱的光渐渐露出浓烈,刹那间,原本巍峨的帝都化作一个阴冷的山洞,而所有人此刻正置身于山洞之内。   “怎么回事?”拓跋沙儿心惊。   “别慌。”千寻剑眉微挑,“只怕又是一个阵。”   赖笙歌点了头,“是!所谓五行,为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如今五行与八卦相结合,便越发的变幻莫测。一横为阳,二横为阴,是故阴阳生万物,生八卦。是为:坤、震、离、兑、乾、巽、坎、艮。”   “坤者为地,震为雷,离是火,兑沼泽,乾为天,巽作风,坎如水,艮山丘。八卦相生相克,复而又演变为八八六十四卦,得道者听天命尽人事。”   语罢,赖笙歌如释重负的望着千寻。   千寻眉目微恙,“你不必解释,这种东西便是你解释了,也未必有人懂。”   “旁人不懂便不懂,你懂就是。”赖笙歌道,“你既有些明白,自然该懂得,若然遇到凶阵,见着生门便跑吧!”   闻言,千寻眉目微抬,望着赖笙歌愣了半晌。   便是这副神情,让赖笙歌面色一紧,没有再看千寻一眼,“你不必说什么感谢的话,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在这里罢了!我欠海棠一条命,早晚会还你的。”   海棠?   千寻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终归没有开口。   山洞内阴森诡谲,有冷风穿梭而过,四下都是黑而厚实的岩壁。伸手摸上去有些透心的沁凉,不时还有水从岩壁的缝隙中淌出,看上去亦真亦幻,教人难辨真假。   赖笙歌走在前头,其后是千寻、上官燕与三部首领。   队伍的最后,三部众人早已是惊弓之鸟。   哪知石壁中突然窜出一双手,陡然将最后一人捂住口鼻快速拽入墙中,而后迅速消失不见。一个接一个,队伍后头的人,渐渐的越来越少。   及至少了十数人,众人才反应过来。   阴森恐怖的山洞内,陡然爆发惊悚的尖叫,“人不见了!有鬼!有鬼啊……”   话音刚落,那人竟当众被那双手拽入石壁,而后消失无踪。   那一刻,所有人惊觉,一路走来的石壁上,不断有鲜血淌出,道道嫣红刺目,足见新鲜程度。 ☆、第334章 壁落,黄泉!   赖笙歌连退两步,眸色陡然一沉,登时厉喝一声。“跑!快跑!”   话音刚落,他忽然抓住了千寻的手,撒腿就往前跑。   一时间千寻愣住半晌,只是愣愣的跟着赖笙歌,不顾一切的往前跑。   回过神的众人,发出疯狂的惊叫,凄厉的哀嚎,跑在队伍最后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拽入墙中,鲜血不断的在墙面上淌下,如同有人用锋利的指甲在墙上抓出的血痕。惨状与哀嚎,接踵而来。   谁也不知道这条路还有多远,谁也不明白在不远处的尽头。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坤麟啐一口,疯似的往前跑,“这特娘的是什么鬼东西?”   “废话太多,跑就是。”拓跋沙儿没好声好气的剜了他一眼。   上官燕乍见赖笙歌扣住千寻的手,下意识的抓住了千寻的另一只手,“少主放心,燕儿保护你。”   此刻,千寻自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能活才是关键。   身后不断有人被吞噬,人数不断的减少,然……   更惊悚的是……前方已无路。   站在偌大的石壁跟前,所有人都傻了眼。   坤麟一掌击中石壁,谁知那石壁竟纹丝未动。炎风快速上前,伸手探了探。“这石壁足足有一丈多厚。我们的功力根本就不可能撼动。”   “该死!”坤麟咬牙切齿,红着眼睛盯着后头不断奔跑不断消失的人。   千寻转头,却见石壁的一侧有一汪泉眼,泉水极度浑浊,微微泛着黄。顶上的石壁不断有水珠子滴落,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响。   “为何这里会有水?”千寻剑眉微挑。   此刻,所有人都顺着山洞的石壁敲打着,看有无出路可寻。   “少主,别管什么水不水的,先找出路啊!”上官燕面色微白,“山洞里若是有风有水声,那便是有出路。”   千寻颔首,想了想,忽然将绣春刀丢给上官燕。“帮我拿着。”   “少主你要做什么?”上官燕惊呼。   下一刻。千寻已经朝着泉眼而去。   上穷碧落……   难道是壁落?   抬起头,千寻忽然一掌击向泉眼上方的岩壁。   顷刻间,整个山洞颤了颤,所有人都跟着身子一晃。   鼻孔一般大小的缝隙缓缓剥落,一束微弱的蓝光从上头落下,笔直照在泉眼水面上。波光潋滟,只听得泉眼下方传来“卡擦”一声巨响。仿佛是什么东西被打开了,但泉水太浑浊,以至于谁都看不清底下是什么。   “我下去看看!”千寻的水性是极好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说时迟那时快,千寻跃下了泉眼。团向阵才。   所有人焦灼的等在泉眼上头,望着越渐减少的人,却是无可奈何。   那墙壁里的手,快速而来,鲜血爬满了一路。   “拼了!”坤麟怒然,大刀狠狠砍向墙壁,然则这墙壁竟然纹丝未动。   赖笙歌心惊,“小心。”   什么?   蓦地,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土生金,金生水。火克金……所以这里才有一汪泉眼!难道是……”   “没错,火克金!”一声厉喝。   陡然间,千寻飞旋出水,若御龙在天,水花飞溅的瞬间,骇然推出几掌。她的功夫乃是楼止一手所授,皆至阳至刚,直接击中地上的火把。霎时火光直扑墙壁而去,熊熊大火瞬间蔓延了整个墙壁。   按理说石壁是不会着火的,然则这是布了阵的石壁,是故火克金。   一阵阵哀嚎,伴随着无数的火人从墙壁中走出来。   千寻稳稳落地,眉目峻冷,“泉眼底下有通道,走!所有人,马上下水!我断后,快!”   赖笙歌看了千寻一眼,也不多说,带头跳入了水中。   她自然有她的考量,而他若是留下,只能拖累她。   一个接一个人的全部往泉眼下跳,不管你会不会水,这都是唯一的生路。   上穷壁落,下黄泉……   “少主?”上官燕站在千寻身边,冷眼看着那些火人还不知死活的往这边奔来。   千寻深吸一口气,“就是这样的东西,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真是该死!”音落,千寻反手推出一掌,不是朝着火人,而是朝着头顶的岩壁。   哗然间,碎石砰然落下。   下一刻,千寻与上官燕纵身跳入泉眼。   阵破,顶上的一切皆化为乌有,瞬时只剩下累累白骨,黄沙漫天。只是千寻他们,并不曾看见。   水下浑浊,只能凭着微弱的视线朝着亮光处游去。   这一次,基本上将有生力量折损得七七八八。   剩下的也都是惊魂未定,更有甚者因为不会水、或者水性不好,没等游到终点便已经殒命。   黑暗中,拓跋沙儿只觉得有人握住了她的腰肢,推着她往前游动。   她的水性惯来不佳,小时候姨娘要教她游水,她总是懈怠惫懒。早知今日,昔年就该跟着水性极好的姨娘学好这些。可惜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窒息的感觉从肺部开始,顶到了鼻孔。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手脚开始使不上劲。渐渐地,即便腰部有被人推着的力量,她也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   口腔里有气泡不断的冒出,拓跋沙儿借着微弱的视线,看见不远处的光晕。   可是……   她觉得自己在下沉,冰冷与窒息,让她觉得离出口越来越远。   有柔软的东西凑上自己的唇,脑子里有着比水更浑浊的浑浊。这是……一个人的唇,那人正用自己的嘴,将他口中的气过渡给她,而后扣住她的腰肢使劲的往出口游去。可在水里,两个人的重量是无可估量的,何况大漠的人,甚少有精通水性之人。   拓跋沙儿有着微弱的意识,觉得身子还在往下沉,可是那人死死托着她。   她能感觉到他的挣扎,还有他不顾一切的推力。   是……   他吗?   可是出口处太多的人在往上爬,那种拥挤的逃生之路,让她的身子不断的起伏。   她终于无力的朝着亮光处伸出了手。   下一刻,岸上有人忽然将拓跋沙儿拖了上岸。   新鲜的空气瞬时灌入她的口鼻,那一刻,她觉得活着真好。能呼吸,真好!   蓦地,拓跋沙儿勉力撑起湿漉漉的身子,陡然惊悚的盯着不断有人爬出来的水面。那个托举她上岸的人,却始终没有上来……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眼泪忽然就滚落。   “炎风?炎风?是不是你?”拓跋沙儿疯似的朝着水面歇斯底里的大吼着。 ☆、第335章 这条命,现在是我的!   终于,连上官燕都已经爬上了岸,始终没有炎风的踪迹。拓跋沙儿常年被绑缚的长发披散下来。疯似的朝着水面继续吼着炎风的名字。   “少主呢?”上官燕抹了抹脸上的水,忙问。   赖笙歌一怔,轻咳两声,“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那一刻,所有人都傻了眼。   千寻也没有上来。   “千寻?”赖笙歌惊呼,“千寻你上来!”   “少主?”上官燕几欲下水却被坤麟一把拽住。   坤麟眸色微愠,“你疯了,你刚上来,再下去你会死的。水下太黑,水道太长,我们谁的水性都不好,不可能连续下水第二次。”   “少主可以。我也可以!”上官燕怒然,“少主是为了我们才会下水探路,如今必定是体力不支……若我置之不顾,还算什么上官家的人?”   音落,狠狠甩开坤麟的手,上官燕抬脚便要下水。   “慢着!”赖笙歌陡然低喝。   血蔷薇快速架在赖笙歌的脖颈上,上官燕怒斥,“贪生怕死。赖笙歌,若不是你技艺不精,少主岂会出事。若是少主有事……”   “我以命相付。”不待上官燕说完,赖笙歌平静的接过话茬,却始终不曾看上官燕一眼,“别说话,有动静。”   上官燕凝眉。果然见水面有了巨大的波纹。而后泛起了水花。似乎底下有人正要冒出来,但到底是千寻和炎风,还是那些墙壁里的人,就不得而知。   所有人严阵以待,全部手持利刃。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水花哗然,千寻以手托着炎风的下颚,将炎风推出了水面,“快,接住他!”   “少主!”上官燕喜极而泣。   赖笙歌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岸上。   终于,所有人将炎风拖上了岸边,拓跋沙儿疯似的冲上去。   可是炎风身体冰冷。脉搏全无。坤麟摇头。“没救了,都已经没有呼吸了。”   “你再胡说,我就杀了你!”拓跋沙儿红着眼眸。   那一刻,坤麟眯起了异样的眸子,“你是个女人?”想了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盯着炎风。   千寻上了岸,面色煞白如纸,“他还有一线生机。表姐,你渡气给他,我帮他把体内的水逼出来。”   “少主,我来吧!”上官燕道。   千寻摇了头,“论至阳至刚的功夫,你们谁能必得过他?我这一身的功夫从内至外皆是他的,只有用天罡元气护住炎风的心脉,才能留他一命。”   音落,千寻推开了上官燕。   上官燕垂眸不语。   事实确实如千寻所言,楼止的内劲才是最好的驱寒保命之力。试问天下间,谁家功夫至阳至刚至绝?   那便是天罡元气。   如今性命攸关,上官燕只能守着千寻,以免她因为体力不支而使得体内的真气行差踏错,致走火入魔而无可挽救。   拓跋沙儿没有犹豫,掰开炎风僵冷惨白的唇,将一口气缓缓渡进他的嘴里。   千寻发功,将体内的真气徐徐输入炎风的体内,以内劲保他一命。谁都看得出来,拓跋沙儿对炎风的情义,女子的歇斯底里,素来为了男子,如今也不例外。   这颗心,为何还会颤抖,因为我还爱着你。   因为爱,什么都值得原谅,傻也好蠢也罢,都不过一刹芳华。   良久,炎风的嘴角忽然有水不断的漫出,渐渐的睁开了眼眸。入眼的是拓跋沙儿泪如雨下的脸,还有她长长的羽睫因为不忍他的惨白容色,而遮去的眼底精芒。此刻的她,吻着他的唇,做着他在水下,对她做过的事。   他给了她一条命,她还了他泪流满面。   冰凉的手,抚上拓跋沙儿的脸,而后忽然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含住了她的唇。   拓跋沙儿心惊,正欲撤离,哪知他置于她后脑勺的手却莫名的加重了力道。容不得她撤离,容不得她躲避。   众目睽睽,一吻情深。   千寻收了功,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既然相爱,何必相离?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何必搞得如此复杂。可知多少人想在一起而不能,为何不能珍惜彼此?这辈子执手,谁知道来世,还有没有机会。”   说这话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楼止的脸。   那张经年不化的霜雪容脸,曾在不经意间,为她融化了一冬的霜雪。那蔓延的雪水就这样,淹没了她的心,浮现在眼底的是为他噙的泪。这辈子,哭也为他,笑也为他,生也为他,死也为他,真的值得。   爷,拿一辈子与你携手,够不够?   上官燕搀起虚弱的千寻,“少主你没事吧?”   千寻噙着泪摇头,“没事。”团向阵圾。   闻言,赖笙歌扭头看一眼红了眼眶的千寻,没有做声也没有拆穿她,只是苦笑着低下头去。   僵冷的脸上,始终没有过多的表情。   终于,炎风松开了拓跋沙儿,“这条命,现在是我的。”   拓跋沙儿红着眸,“为何要救我?你不该救我。”   “若不救你,我岂能沾点便宜?岂能让你主动吻我?若是这样,你还敢说你不爱我,我就再跳一次。”炎风轻咳两声,抹去唇角的水渍,一把拽住拓跋沙儿的手腕,“听清楚了吗?”   闻言,拓跋沙儿的脸瞬时红若朝霞,“没看见这是什么地方吗?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以前不敢,以后敢。”炎风笑了笑,面色青白相间。下一刻,他勉力站起身子,喘着气朝着身后的一干众人道,“都给我听着,以后机部的事就是我炎部的事,以后机部的首领,就是我的女人,谁敢放肆就是与我炎部为敌,都听明白了吗?”   炎部的人面面相觑,继而齐声道,“是!”   拓跋沙儿只是望着炎风没有说话,她有自己的顾虑,有自己的生死未卜,从一开始就不想牵扯上他,可是他还是……   是命吗?   千寻轻叹一声,这种事,不适合外人插手。自己心里的坎,自己过去,没有人能帮忙。就好像自己的路自己走,不管前面如何,只要活着,就不可能止步。   环顾四周,千寻剑眉微蹙。   这里不似方才的山洞阴森,但很显然是个密道。   站在那里,千寻望着黑漆漆的前方,历经艰险,谁知道下面又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如今他们还有少许残部,不知道过了这道关,还会剩多少? ☆、第336章 一生一死?   沿着长长的密道走着,四周安静得宛若九幽地狱。所有人的衣衫皆已湿透,眼下更是冷得刺骨。好似到了极寒之地。   所有人牙齿打架,上下唇碰撞,冷得直打哆嗦。   “为何会这么冷?”千寻唇色发白,扭头望着不断咳嗽的赖笙歌。   赖笙歌的嘴角有些血迹,大抵是咳出来的。他忍了一口气,这才道,“这该是出口了吧……生关死劫,生门渡轮回。”   千寻顿住脚步,剑眉微挑,嘴里哈着白雾,“生关死劫?”   音落,她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心里有种微恙的错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队伍停了下来,拓跋沙儿望着千寻,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仿佛有些明白。   上官燕不解,“什么是生关死劫?”   赖笙歌不语,只是继续咳嗽着,身子好似越来越虚弱,最后只能扶着墙缓缓走着。千寻也没有说话,生死难料的事情,说开了也不过只是恐慌罢了,没有一点用处。   无畏无惧,什么都不知道,才能一往直前。   眼前出现了一道岔路。一左一右。   左边有暖风阵阵。右边越发的凄冷。   “该往哪里走?”坤麟蹙眉。   赖笙歌不语,只是盯着两条道看了良久。掐指顾自算着时数,才算抬了头道,“右边这条。”   “你疯了,右边这条会冻死。”坤麟斥道,“左边这里很显然有阳光,自然是往左边走。就你这点本事,也敢摆弄!不是想害死人吗?”   闻言,赖笙歌面无表情的望着坤麟,“要走左边的,只管去,没人拦着。”   “你!”坤麟冷然。   底下的人开始骚动,很显然,所有人都赞同坤麟的说法。现下。所有人都冻得直打哆嗦。继续往冷僻的地方走去,迟早是要冻死的。   谁会不愿去温暖如春的地方,谁都想活着。   “闹什么?”炎风道,“如今身处险境,还不齐心,打量着要等死吗?”   然则众人只是安静了少许,继而又闹开来。   “要走的,我不留,你们随意。”千寻终于开口,“左还是右,随你们自己挑选。跟着我的,往右。不跟着我的,可自行选择。后果如何自己担当!”   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拖后腿,会有什么后果,谁都不可预料。   音落,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不少人开始往右而去,呈现着一种疯癫状态。   这里实在是太冷,他们太需要温暖的生机。   可是……   其实千寻也不肯定,那里是不是生路。但直觉告诉她,事情绝对没有这样简单。若生路如此简单就能找到,也许……   站在原地,千寻与剩下来的人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那些人折回。   “少主,别等了。”上官燕轻叹一声,“生不会回来,死更难以回来。所以,少主等不等都是一样的。”   千寻垂下羽睫,点了点头,“走吧!”   赖笙歌望着千寻,“你为何选择相信我,就不怕我带你去死?”   “若你想死,何必第一个跳入泉眼?”千寻眉目微挑。   闻言,赖笙歌艰涩的苦笑,也不搭话,抬步往前走。   见状,上官燕扭头狠狠瞪了一眼坤麟,“若非你多嘴饶舌,那么多人的岂会起哄?你怎不跟着他们一起走,随我们来作甚?不怕带着你一起死吗?”   “你在这里,我还没让你做我的女人,怎么可能丢开你不管?”坤麟饶有兴致的盯着上官燕。   上官燕几欲拔剑,却被千寻一把按住了剑柄,“住手,现在是非常时机,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放眼望去,带来的五部人马,如今还剩下三部的十数人,几乎全军覆没。能留下的基本都是心腹和死士,走的死的……不计其数。   一路上,基本都是用尸体来铺路。   若然能走出去,也算死得有价值。   若然不能……   也只能算是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四下越发的冷,赖笙歌已经虚弱得无法行走,整个人靠着墙壁大口大口的喘气。炎风环顾四下,他的余部也是一个个体力不支。想了想,便走过去想要搀起赖笙歌。   哪知坤麟望着炎风冷笑两声,“得了吧炎风,你自己都快死了,还有心思顾及别人。”话虽这样说,坤麟却径直走过去,直接背起了赖笙歌往前走,“百无一用是书生。早前就看你不顺眼,病怏怏的除了脑子还能用,真是……废物。”   千寻挽唇笑了笑,“心不坏。”   上官燕嗤之以鼻,“装的。”   闻言,千寻晒笑一声,“真善还是伪善,有时候只是隔着一念之差。你若不知情,伪善也是真善美,你若心里抹了黑,便是真善美也是伪善一流。”   “少主简而言之,言而简之,就是说我心魔作祟?”上官燕蹙眉。   “这话是你自己悟出来的。”千寻缩了缩身子,面色较之方才倒是好了很多,“燕儿,别太冲动。我们现在是非常时期,杀人不能解决问题。”   上官燕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己脑子少根筋。惯来想到的便是,谁与我为敌,我便送他下地狱。跟着少主,才算有些明白,原来世上还有比杀人更惨烈的惩罚。”   说着,上官燕搀起千寻。团向呆才。   千寻有些气息紊乱,来回在水道里穿梭,凭着一身的精良水性,本就消耗了比常人更多的体力。而后还在水中救了炎风,继而又用内劲保住了炎风的命,如今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虽然勉力用体内的真气护体,但……   拓跋沙儿搀着炎风,不时的回头望着千寻,生怕千寻有个好歹。   “多想想应无求,你会觉得身子暖很多。”千寻唇色微白,倦怠的笑着。   上官燕愣了一下,“少主也想着姑爷?”   “嗯。想着,放在心里,心就不会冷下去,就会想着要撑了一口气回去见他。”千寻点了点头,环顾四下逐渐结冰的密道。这里冷得像冰窖,实际上越往前走,周边的墙壁结的冰霜越发的厚实。   蓦地,后头有人扑通倒地。   如今又冷又饿还累到极致,这样的体力消耗,谁都受不了。   “快看看,这里不能睡,睡了就醒不来了。”千寻推了上官燕一把,微微气喘。   上官燕颔首,去查看情况,蹲身以两指查探倒地那人的脖颈大动脉。指尖微弹,上官燕深吸一口气,面色微白,“少主,死了。”   冻死了?累死了?   还是……   众人哗然,诡谲的空气在密道里流淌,徘徊不去。 ☆、第337章 少主,你走吧!   “少主?”拓跋沙儿开口,“你怎样?”   “我没事。”千寻摇了摇头,继而望着几近倦怠至极的众人。颤着牙关道,“大家、大家撑着点,已然到了这里再无退路。我们、我们只能相互扶持,许是还有生路一条。”   赖笙歌不断的咳嗽着,唇上染着血。想了想,便用自己的血擦在了墙壁上,上头的血很快就将冰霜融化了,这才道,“走吧!很快就会不一样了。”   咬着牙,众人彼此搀扶着继续往前走。团反尤圾。   果然没走多久,四下的冰霜渐渐的消失不见,继而是温暖的风迎面而来。可是渐渐的。这种冷风逐渐成了异常的灼热。   方才还冷冽入骨,此刻却灼热难耐,一个个的衣衫都被汗水打湿。   中途,众人累了,作了小憩。千寻与炎风,借着这个时段各自调息,总算好转不少。   终于,一根巨大的石柱出现在众人跟前。   前路是翻滚的岩浆,唯有一根石柱通往上方,顶上有微弱的光落下。石柱四周垂着两根铁链,可见要攀上去,才能重见天日。   “怎么办?”拓跋沙儿问。   千寻摇着头,“似乎要上去才行。”   拓跋沙儿颔首,“你的身子吃得消吗?”   “没事。”千寻深吸一口气。“如今若不能一鼓作气。只怕是要死在这里的。”   想了想,众人抬头去看高耸的石柱。   前无去路,唯有这样的石柱直抵上空。一条条铁链,是生存的希望。   围聚在石柱底下,所有人都抬头往上看,不约而同的抓住了铁链。哪知刚刚握住铁链的瞬间,脚下的大地忽然开始剧烈的震动。   只听得赖笙歌一声喊,“抓紧铁链往上爬!”   音落,脚踩的大地开始下沉,快速下沉,最后全部没入了岩浆之中消失不见。所有人都悬空握住了铁链,光溜溜的石柱上没有落脚点,只能靠着臂膀上的气力,勉强的往上爬。稍有差池。坠落便是尸骨无存。   下头的岩浆不时窜强烈的火苗。灼得铁链开始泛着棘手的烫。   这样的地方,待得越久,就算你有本事悬在这里,早晚也会被铁链烫熟。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往上爬,不顾一切的往上爬。   上官燕在千寻身边的铁链上,死死扣住了铁链却没能继续往上爬。因为方才地面下沉时没有防备,故而在抓住铁链的瞬间不慎扭伤了腕部。   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上官燕深吸一口气,面色泛着异样的白。   “燕儿,怎么了?”千寻扭头,气息微喘。   上官燕有些不太对劲。   旁人不知道上官燕的本事,千寻却是心知肚明的。   依照上官燕平素的本事,这个时候应该往上爬,而后随时接应这千寻才是。可是此刻,上官燕的脸上浮现一丝异样的神色。握着铁链的手,甚至有些轻微的颤抖。   “没事。”上官燕摇头。   千寻剑眉微蹙,望着顶上被坤麟揪着胳膊往上爬的赖笙歌,心里松了一口气。继而去看守望相助的拓跋沙儿和炎风,嘴角微微扬起。   极好。   “燕儿,不管怎样都要上去。”千寻道,“撑着。”   上官燕咬唇点头,想要继续往上爬,可是右手的手腕扭到了筋骨,此刻动则钻心的疼痛,根本使不上气力。她只能勉强靠着左手的力量和两只脚的蹬踏巧力,缓慢往上爬去。   谁知刚爬到一半,整个石柱忽然开始震颤,如同天崩地裂一半的左右摇晃。   一时间,好几人从石柱上被甩出去,纷纷朝着岩浆坠落。   顷刻间,岩浆窜起了数米高的火焰,将那几人彻底吞噬。   那种嗜杀的渴望,让底下的岩浆越发的奔腾翻滚。   石柱还在不断的往下沉,如果再不快点往上爬,许是过不了多久,连人带柱都会沉入岩浆。到时候,谁都跑不了。   “快!”千寻一声喊。   坤麟一马当先,拽着赖笙歌,疯似的往上冲。其次是炎风和拓跋沙儿,一个劲的攀爬。不断有人落下,底下的岩浆,窜起的火焰一次比一次高。   轰然巨响不断的传来,那种地动山摇的惊惧,让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提起。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犹豫与迟疑,只能带来死亡。   横竖都是死,不若搏命往上冲。   然则便是这样,剩余的三部人马,全部殒命在此。不断的摇晃的石柱,剥夺了所有余部之人的性命。   上官燕咬着牙,单手揪着铁链往上爬,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若从天坠落的鸿羽,掉入岩浆之中,换来飞花一瞬。   抬头望着上方,上官燕已经落在了最后方。   千寻愣了一下,“燕儿,你是不是受了伤?”   上官燕咬着牙点头,“少主,我手腕有伤,使不出劲了。你走吧……”   便是那一句:你走吧!   让千寻的眼眸陡然瞪大,“上来,我带你走!说好了一起来,就一定要一起回去!把手给我!”   上官燕低头看着底下越窜越高的火焰,铁链越发的滚烫。石柱不断下沉,千寻若是带着她一起走,定然也是跑不出去的。   摇了摇头,上官燕深吸一口气,“少主,你走吧!我不行了。”   “废话少说,把手给我!”千寻红了眸,切齿怒斥。   抬头,坤麟等人已经爬上了石柱上方的大洞,赖笙歌一声高喊,“快上来,我们找到了真正的帝都!快往上爬!快!”   千寻心头大喜,“燕儿快,找到帝都了!快把手给我!”   上官燕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少主的心愿可成,燕儿替少主开心。”想了想,上官燕伸出了受伤的手,可是那只手疼得刺骨,却始终够不到千寻递出来的手。   见状,千寻作势要往下爬,准备带着上官燕一起走。   哪知上官燕突然收了手,眼底噙着泪,“少主,替我转告应无求,就说我这辈子从未食言过,唯独对他破例。下辈子,我再还他。少主你走吧!两个人,根本就跑不出去。”   千寻心下一怔,“燕儿!”   下一刻,千寻厉声惊呼,“燕儿!”   刹那间,上官燕松了铁链,身子快速往下坠。却在松手的瞬间,一掌击向千寻。强大的内劲直接托起千寻的身子,飞速的朝着顶上浮去。   而上官燕,如同折翅的燕子,朝着滚烫的岩浆坠落。   底下,火苗高高窜起。   火苗,嫣红似血。 ☆、第338章 打开帝都之门!   “燕儿!”千寻被重重推上洞口,身子狠狠摔在地上,继而被拓跋沙儿一把按住。不许她轻易动弹。   便是在上官燕推了千寻一掌的那一瞬间,有一道影子快速跃下,比之上官燕的坠落速度更快速。   “上官燕!”坤麟不顾一切的冲下去。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坤麟……   上官燕以为自己死定了,哪知腰间颓然一紧,紧接着便是身子被人扣住,飞速的往石柱上靠去。烧红的铁链,沾上了人的皮肉,顷刻间发出焦皮烂肉的臭味。   睁开眼,上官燕不敢置信的盯着被铁链烙得满手是血的坤麟。   火苗窜起的时候,坤麟转个身将上官燕按在了石柱上,自己的脊背却瞬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坤麟?”上官燕瞪大了眸子。   下一刻。坤麟忽然吻上了她的唇,而后笑得极为得意,“如何?你们天朝人不是讲究、讲究苦肉计吗?这一次……这一次可还满意?大漠上的女人,只要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唯独你是个、是个意外。”   上官燕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却见着坤麟的身子全部开始着火,那种皮肉烧焦的滋滋声,伴随着刺鼻的气息弥漫不去。   她从未想过,坤麟会……   至始至终,她都不曾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既然不能让你爱上,便是一辈子愧疚感激,也是好的。”坤麟深吸一口气,忽然一掌推了上官燕往上浮,那掌力凝着他毕生的气力。   上官燕只是喊了一声。“坤麟!”   耳畔是坤麟一声回应。“真好听……”   她骇然低眉,却见坤麟的身子彻底被火蛇吞没,最后消失在岩浆之中。   眼眶陡然潮湿,一种莫名的触动。谁能明白她此刻的心境?一个被自己厌恶鄙夷的男人,一个曾经用卑劣的手段险些占据她的男人,却在最后的关口将命换给了她。这该是怎样的心理逆转?   上官燕落回地面,底下的石柱还在往下沉。   不断的下沉,她便伏在洞口,望着底下的一切,终于全部消失殆尽。   眼底有泪,落不出来。   却在心里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坤麟。   就像他说的,用命换一个记忆永存。   他做到了!   “我欠你一条命,下辈子若有机会……再还你。”上官燕哽咽着呢喃,面上微白。却没有更多的情绪波动。   惯来。她就不是善于表达情绪的人。   深吸一口气,上官燕勉力起身,徐徐走向身后站定的千寻。   哪知还不待她开口,千寻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上官燕的脸上。剑眉横立,凤目通赤,“蝼蚁尚且偷生,你凭什么要松手?当初你怎么答应他的,你怎么跟我说的,难道都忘了吗?”团反尤亡。   上官燕垂眸不语,只是僵直了身子,“少主,对不起。”   “如果你葬身岩浆,还说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如果对不起有用,世间哪来那么多的仇恨?杀个人,说一句对不起,就都可以一笔勾销。”千寻咬牙切齿,气息起伏得厉害。   闻言,上官燕红了眼眶,看着千寻不断颤抖的身子,“请少主责罚!”   “少主?”拓跋沙儿一怔。   刚要劝解,却被炎风一把拽住,“她们自己的事,不必你插手。”   下一刻,千寻一把抱住上官燕,眼底噙着泪,始终不肯落下,“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如果你就这样死在我的面前,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燕儿,我所能珍惜的人,原就不多,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已经……没有失去的资本,所以不要再考验我的忍受力。我怕我,受不起。你明不明白?”   上官燕愣怔半晌,忽然就抱着千寻嚎啕大哭,“其实我也不想死,我怕我死在这里,他会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还等着娶我……”   千寻愣了愣,这才松开她,“你终于想通了?”   闻言,上官燕狠狠点头,狠狠抹去脸上的泪。   剑眉微挑,千寻看了一眼洞口,继而轻叹一声道,“不想再比武了?”   “不想了。”上官燕走到洞口,“这条命是坤麟换给我的,虽然……虽然他差点侵犯过我,可是现在……”她哽咽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得转了话锋,“我一定陪着少主,活着走出这里。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赖笙歌始终不说话,只是低眉望着那个越缩越小的洞口。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帝都与外界的大门,即将彻底的关闭。谁能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生或死,还由得自己吗?   顷刻间,五彩霞光从地下迅速升起,划破苍穹的黑暗。   彩光中,五行八卦位何其清晰,不断的轮回交替,不断的变化着各式各样的阵法。模糊不清的字体在光芒中穿梭不去,最后天际突显阴阳八卦。两仪飞速旋转,四兽奔窜而去。   蓦地,光芒陡然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呈现在众人跟前的,不单单是一望无际的绿洲,还有身后巍峨高耸的城门。雪白的墙壁,透着圣洁的光。精致的琉璃瓦,每一块都精心雕琢着四兽图案。这种圆弓形的建筑,如梦似幻。   便是在夜里,也能让整个帝都,恍如白昼。   站在那里,千寻倒吸一口气,“这就是帝都?”   拓跋沙儿上前一步,唇角止不住抽搐,发出暗哑低沉的冷音,“是。这就是人间炼狱,世上最奢靡也是最无情的地方。”   这,还仅仅只是城门口。   里头,还不知是怎样的荼蘼盛世,过着与世隔绝的绚烂。   城门口没有一人看守,城门虚掩着,好似随时任人进出。见状,千寻稍稍蹙眉,“这里以前也这样?没有守卫?”   拓跋沙儿摇头,“不,这里以前重兵防守。”   闻言,四下的气氛陡然变得诡谲起来。   赖笙歌不是说,找到了真正的帝都吗?难道又是幻觉?这一路,他们已经被所谓的阵法和幻觉,搞得精神错乱,如今早已分不清真假。   再这样下去,还没找到帝都,估计他们都会先疯了自己。   深吸一口气,千寻走上前去,伸手用力推开了分量何其沉重的城门。   只听得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映入眼帘的一切,却让千寻瞪大了眸子。所有人都愣在当场,久久没有回过神。 ☆、第339章 恭迎少主归来!   繁华的长街上空无一人,却有漫天的冥币随风飞舞,纷纷扬扬像极了美丽的雪花。有悠扬的冥音从四周传来。抑扬顿挫,像极了天朝的那种音律。音弦相扣似乡音,却有着教人揪心的惊怖音调。   “这是怎么回事?”拓跋沙儿眯起危险的眸子,快步走进去,一声嘶吼,“为什么没有人?人呢?人呢?都给我出来!谁在这里装神弄鬼,我就杀了谁!”   炎风快速上前,一把拽住了拓跋沙儿,“你疯了!这里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别乱来!”   音落,天空陡然浮现黑压压的一片,而后齐刷刷落在长街之上。   上官燕与千寻面色一惊,皆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剑柄。   来的不是旁的。竟是所有身着黑衣的军士。一个个身着统一服饰,发髻轻挽束于脑后,面上全无表情。   下一刻,黑衣军士全部下跪,高呼着,“参见少主!恭迎少主归来!”   拓跋沙儿愣在那里,“你们竟然都还活着?”顿了顿,拓跋沙儿一愣,“如何知道我会回来?”   没有人回答她,军士照旧跪在那里。   千寻下意识的明白,这个大抵就是帝都的军队。只是一个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阴气十足,鬼气有余。乍见之下教人有种寒气逼人的错觉。团反尤弟。   “请少主回宫。”军士们依旧跪地高呼。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   上官燕扭头望着千寻,“为何尊她为少主?”   千寻低语道,“沙儿的母亲是女帝,她自然是少主。”拓跋沙儿是提起过的,自从千寻的母亲离开后,因为找不到继承人,便选定了拓跋沙儿的母亲为继承人。那么拓跋沙儿的母亲当女帝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拓跋沙儿自然就成了少主。   也难怪拓跋沙儿不肯与炎风在一起,若然重新回到帝都,那么她势必要接受自己继承人的身份。   而炎风……   一旦跟炎风在一起,炎风迟早要死在拓跋沙儿的手里。   这种相爱相杀的祖制,何其残忍决绝?   相爱,相杀,以至最后的相思至死。   拓跋沙儿显得有些激动。“我母亲呢?你们的女帝是不是还安然无恙?回答我!回答我!”   然。眼前这些人好似提线木偶,根本没有一人回答。   拓跋沙儿蹙眉,这是……   怎么了?   连炎风都诧异,“你们疯了么?少主与你们说话,你们竟然无动于衷?”   千寻想了想,犹记得拓跋沙儿说过,自己与母亲长得极为相似。故而她持了面纱遮去容脸,这才上前朝着拓跋沙儿走去。   “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千寻望着拓跋沙儿。   哪知所有人陡然高呼,“恭迎少主归来!”   千寻的心头狠狠揪起,仿佛生命中有些东西要从虚妄走向了现实。那种疼痛,那种窒息,教她愣住了半晌。   拓跋沙儿蹙眉去看千寻,想了想才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王大军,不过你所见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鬼王大军只听命于女帝和继承人,你试着发号施令……看能不能……”   这话,拓跋沙儿说得极为小心。   她不是不知道,千寻与楼止……爱得何其烈。   上官燕深吸一口气,却见着赖笙歌重重的合上了眼眸,心下咯噔一声,便意识到出了事。难道少主……将要被留下?   千寻望着黑压压的一片,一个个都伏跪在那里,毕恭毕敬的模样像极了虔诚的教徒。眸色微暗,她不愿发生的事情,怕是已无可避免。   “你们……奉了谁的命令而来?”千寻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奉老祖宗的命令,恭迎少主回宫。”便是这一句答复,让千寻的身子稍稍一颤,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拓跋沙儿眼底的希冀之光,砰然碎裂。   老祖宗……   那么她的母亲呢?   真的……不在了吧?   千寻没有忘记拓跋沙儿说的那句话,身为女帝或是继承人,要发誓永远守着这片沙漠。她不怕风沙,不怕艰险,不怕丢了命,却怕与他渐行渐远。   宁作凌迟千万片,入夜化作风雪去。   与君染尽眉间凉,粉身亦可与君同。   爷……我不想到了最后,连退路都没有。你懂吗?   可是现在,我已无退路。   我,还有退路吗?   谁也不敢说话,唯独千寻缓缓的掀开了脸上的棉纱,露出了白发红颜。望着那跪地不起的鬼军,千寻悲怆的干笑两声,“没想到,你们一直在等我。你们的老祖宗,可真是了不得,算计了死人,算计着活人。”   这一路走来,身后多少条人命,千寻自己都数不清。   而她如今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算不算一种的天可怜见的施舍?   “带我去见你们的老祖宗。”千寻开了口。   顷刻间,所有人都排成一列,而后齐齐扑倒在地,身子与地面贴得严严实实。千寻稍稍一怔,没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却见拓跋沙儿上前一步,执起了千寻的手,“这是帝都最高的迎接礼仪,人毯。走吧,来都来了,听天由命吧!”   千寻看了拓跋沙儿一眼,重重点头。   深吸一口气,千寻看一眼由人铺成的地毯,想着人毯的尽处该是怎样的奢华殿宇。她的母亲,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然后一辈子都没有回来。   走得何其决绝,可见这里,委实没有半点好处。   千寻脚踩人毯,上官燕与拓跋沙儿一左一右的随行,其后是炎风和赖笙歌。进来的时候,人声鼎沸;到终点的,唯独寥寥数人。   娘,这便是生你养你的地方?   你当年,可也曾恨毒了这样相爱相杀的地方,渴望着有人能宠你入骨,护你在心?   娘,若你在天有灵,保佑女儿莫要赴你后尘。   外头,还有我的爷,在等着我。   我不想与姨娘一般,落得孤独终老的一生,空抱着回忆,守着最痛的相思惩罚。   踩上最后一个人的脊背,千寻终于看见那奢华备至的殿宇。白色的世界,若雪染的圣洁,有着不可亵渎的尊贵奢华。白的墙,白的门,连屋顶都是白净如雪。一眼望去,像极了笼罩在雪中的宫殿。   圆弓形的宫殿屋顶正中央,有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上,即便是夜里也能通宵璀璨,恍如白昼。   那一刻,千寻想起了皇宫里的那座禁院:春燕衔泥宫。   满目银装素裹般的教人惊艳,抛却一贯沉重的大红赤金,白得教人心生敬畏。   下一刻,宫门徐徐打开,两列宫女模样的女子快速的小跑出来,左右分列跪下,一个个将额头磕在地上,谁也不敢抬头,却高声喊着,“恭迎少主回宫!”   千寻凝了眸望着打开的宫门,只见一个老妪执着龙头杖缓缓走出。 ☆、第340章 多谢大师兄提醒   千寻蹙眉伫立,不知眼前这老妇人到底是谁。   一头银发在微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即便白发亦不改一身威严之气。龙头杖顶端的龙眼嵌着极为名贵的血色宝石。有着与主人一般的尊贵不可亵渎之色。   老妇人拄着杖,却身姿挺得极为精神抖擞,丝毫没有寻常老者的垂暮模样,反倒多了几分岁月沉淀过后的老成稳重,以及执掌天下的那种傲然。   她几乎是一步一顿走到了千寻跟前,视线紧紧锁定在千寻的脸上,唇瓣有着难以言说的轻颤。   千寻自然不认得这老妇人是谁,但拓跋沙儿和炎风却是认得的。   下一刻,拓跋沙儿跟炎风扑通一声当即跪下。   拓跋沙儿忙低声唤道,“参见老祖宗。”   炎风则没有吭声。   “老祖宗?”千寻剑眉微挑。   这个老祖宗,到底是谁?   是自己的外祖母?还是……   “你叫什么名字?”老妇人也不理睬拓跋沙儿,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千寻身上。   千寻只是点了头致敬。“晚辈千寻,不远千里从天朝而来,想要……”   老妇人突然抬手,那只满是皱纹的手,在食指部位带着一枚金光璀璨的戒指。千寻只是瞥了一眼,便诧异的发现这戒指上的纹路竟然与那块玉珏上的镌刻,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这是……   “跟着来!”老妇人也不多说,只是转身就朝着门内走去。   千寻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奢靡的皇宫,是福是祸又有几人说得清楚?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思及此处,千寻快速跟了进去。   见状,上官燕与拓跋沙儿等人也毫不犹豫的追去。   赖笙歌环顾四周,陡然剧烈的咳嗽着,眼底的光黯淡了少许。轻叹一声。他到底还是踏入了皇宫的大门。   帝都的宫殿。不比天朝的紧凑而精致,更多的是一种素洁的白。宽敞的宫道,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千寻跟在那老妇人的身后,谁也不敢多说什么,身后是大批的鬼王大军相随。若然行差踏错,必定万劫不复。   终于,那老妇人在一扇白色雕花镂空的宫门前停住脚步。   上头的匾额上写着:迎归宫。   千寻心中一顿,“这是什么地方?”   老妇人刚刚迈上宫门前的玉台阶,听得这话便顿住了脚步。她没有抬头,只是用极度压抑的声音冷道,“进去就知道了。”   语罢,也不多说,任凭身边的两名侍女将宫门推开,顾自走了进去。   拓跋沙儿上前。看了看上头的匾额。这才道,“这是姨娘以前居住的地方,姨娘走后这里便空置了下来。也不知何时竟然改成了迎归宫,想必老祖宗还是念着姨娘的。”   千寻的心里,有东西狠狠的刺痛。   这就是娘从小生长的地方?   白色的墙,白色的镂空宫门,有种如梦似幻的美丽。她在想,娘是否也是这般的素洁?恰似那含英咀华,不食人间烟火?   走在白色的大理石铺就的正道上,千寻走进了迎归宫。   深吸一口气,却见那老妇人进了正殿。而后从里头走出了一个人,千寻陡然瞪大眸子,不敢置信的喊了一声,“爹?”   这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早前为了千寻奔赴漠北取药的千成。   只是千寻是千算万算都没有想过,千成竟然早已在帝都之内。可是他是如何破阵入内的?这阵法如此精妙如此精深,他们牺牲了那么多人,才能勉强撑到这里。   那么千成……   千成点了头,外头的鬼王大军瞬间撤退。   偌大的院子里,站着千寻带来的几人。   “爹,你如何能来到这里?”千寻倒吸一口冷气,怀疑自己花了眼,产生了错觉。   “丫头,是我。”千成轻叹一声,只是过来轻轻将千寻揽入怀中,“没想到,你也来了。更没想到的是,你跟赖笙歌竟然会一起进来。”   赖笙歌?   千寻一怔,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异样。   拓跋沙儿与炎风对视一眼,退开了一段距离,让他们能好好的说会话。见状,上官燕上前行了礼,“大师伯。”   “燕儿也进来了,极好。”千成含笑望着上官燕,“我想跟丫头说些话,方便吗?”   上官燕点了头,“那是自然的。”   语罢,也退开了一旁远观。   千寻噙着泪,“爹,你有没有伤到哪儿?这里的阵法极为厉害,你是如何进来的?”   千成笑了笑,“你娘,是我的师父从这里带出去的,那你说,我为何不能进来?”   闻言,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   依稀记得拓跋沙儿说过,有过一个高人曾经踏入过帝都,带走了身为女帝继承人的千寻的母亲。千寻当时没有想到这层关系,如今想来也是情理之中。母亲出了帝都,便拜了那高人为师,这才与千成等人有了师兄妹关系。   这高人不是旁人,正是圣手门的掌门人。   彼年掌门人游历天下,得机缘巧合入了帝都,遇见了几欲逃离的千寻之母。也不知当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又或者禁不住千寻之母的苦苦哀求,到底还是将其带出了帝都,并且一去不返。   莫怪千成能顺利进入帝都,想必也与圣手门有关。   千寻看了赖笙歌一眼,“我要与我爹说话。”   赖笙歌只是站在那里,僵冷的表情始终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他垂着眉目,如同泥塑木雕,又好似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团找大血。   见状,千寻稍稍蹙眉。   却见千成松开了千寻,而后轻轻拍了拍千寻的肩膀,缓步朝着赖笙歌走去。千寻为之一愣,没明白千成到底要做什么。   “良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真是时也命也。”千成幽然开口,眼底的光有些复杂。   赖笙歌半合着眉目,微微颔首,“是,缘分使然,又有几人能抗拒。左不过是听天命,尽人事罢了。”   千成看着赖笙歌开始低低的咳嗽,唇角有些不起眼的血渍,稍稍蹙眉,“活着不易,好好珍惜吧!”   闻言,赖笙歌一笑,“多谢大师兄提醒。” ☆、第341章 女帝——拓跋温狄!   千寻愣在那里,“爹,你们在说什么?”   千成看了一眼赖笙歌。复而看了一眼千寻,这才冲着赖笙歌道,“你没告诉阿寻,我们是师兄弟吗?”   赖笙歌晒笑两声,“没有必要,何必相知?”   闻言,千寻剑眉微挑,“赖笙歌跟爹你是同门?”   “赖笙歌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是圣手门的小师弟,自然是同门。”千成点了点头,“否则以他的病情,如何能活到今日?”   千寻上前。“这不都是爹你为他诊治的缘故吗?”   “你以为世上任何人都能随便请得动你爹我?”千成冷笑两声,“世人生死与我何干?我何必操那份心思,若他不是同门师弟,管他生或死,我都不会多看一眼。左不过他是我的小师弟,自然另当别论。圣手门的门规第一条,不得自相残杀。”   赖笙歌接了话茬,“第二条,必须守望相助,一方有难,同门不得坐视不理,否则视为叛徒。”   说这话的时候,赖笙歌稍稍抬了眼皮,视线落在千寻身上的时候。神色有些细微的变化。却教人看不穿看不懂眸中的真实情愫。   虽是一眼,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   千寻低眉不语,难怪她会觉得赖笙歌所说的东西,与爹早年的教授,竟然如此相似。原就是同宗,此刻相似也是应该。   只是,赖笙歌的心思太深沉,以至于千寻从未往这边去想过,而他隐藏得太好,好得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那么现在,你可以走远些吗?”千寻的口吻有些难得的冰凉,“我与你大师兄有话要说,你虽然身为师弟,但是不是也该避避嫌?听人墙根与不问自取的偷盗。没有半点区别!”   便是这话。足以让赖笙歌感觉到来自千寻的敌意。   她素来聪慧,却也是与楼止一般,最恨被人欺骗。   闻言,赖笙歌退开一旁,走向拓跋沙儿等人。敛尽眸光,眸色微暗。   “生气了?”千成轻叹一声,“怪不得他,他素来不肯相信任何人,能与你们一道进来,也算是对你另眼相看。”   千寻抬眸望着千成,“是吗?”   “自然。”千成抬头,望了望四面素白的宫墙,“赖笙歌常年久居墓地,对生死其实早已看得很透。只是……他太聪明,知道得太多,明白得也太多。若非他不知道来这里的关窍,只怕以他的聪明才智,任何人都拦不住他。只可惜,他的身子不争气,呱呱落地便从娘胎里带来不治之病,以至于……”   “爹,可否不说他?”千寻垂了眉睫,“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流兰石在哪。旁的,我不想关心也无力关心。”   千成稍稍愣怔,而后点头,“流兰石在老祖宗的手里,旁人不可得,唯有继承人方能取得。”他张了张嘴,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知道我的意思吗?丫头……”团找双号。   继承人……   “爹的意思是,唯有我成为继承者,才能从老祖宗的手里拿到流兰石?”千寻不是傻子,打从拓跋沙儿和盘托出,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准备。只是没想到,避无可避,到底还是要面对。   千成不说话,只是伸手慢慢抚着她的额发,“身为继承者,必须永远守着这片沙漠,我知道这些你都能忍受。可是要你亲手杀了楼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而我……也不希望看见你,孤独一生。”   “纵使执掌天下又如何?这权力的巅峰没有他,我宁可粗衣麻布,淡漠一生。”千寻斩钉截铁。   深吸一口气,千成点了点头,“这点,你倒是与你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的话,竟也何其相似。”   “有其母必有其女。”千寻道,“爹,我无悔。”   千成抬头望着那正殿,里头的老祖宗正在坐等答案。   千寻循着千成的视线看去,而后又将视线落回千成的身上,“爹,你到底要说什么便说吧!”   “我便知道是瞒不过你的。”千成皱了眉头,“你是想问,这老祖宗到底要你作甚吧!那我就告诉你,这老祖宗到底是谁。”   千寻点了点头,也不吭声,只是默默的充当听客。   “她叫拓跋温狄,曾经是这里的女帝。在她挑选了你的母亲为女帝继承人之后,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可惜你母亲逃离了大漠,伤透了她的心。但她一直在等你母亲回来,即便当年另选了大女儿为继承人,却还是一心寄托那个逃离的小女儿。”说到这里,千成顿了顿,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千寻。   很多时候,千寻并不想提及旧事,可是很多时候,她又不得不面对过往爱恨的接踵而来。人生多少无奈,怕是到死都没有几人能算得清?   “有一日,有鹰隼从天朝而来,寥寥数语让拓跋温狄心如死灰。她一直翘首期待的小女儿不但没有回心转意,而且这辈子都无法再回来,葬身天朝一去不返。至此,拓跋温狄启动了当年我师父留下的五行大阵,将整个帝都封存,彻底的隐没在大漠中,不愿再见任何人。”   “外人看来,帝都一朝消失,实则只是运用了阵法,在世人面前消失了有形的外观罢了。帝都,一直都在,只是不愿被人找到而已。可是启动阵法,造成了无数的伤亡,因为阵法染了血,便成了死结,这是拓跋温狄也不曾想到的后果。”   “从此这个阵法再也无法撤离,只能永久的继续下去,外头的永远都走不进来,而里头的人也休想再踏出这里半步。有不少人想要出去,最后都死在了阵法里,可是拓跋温狄并不后悔,一直执念于此。”   “她一心期待着的,就是她的小外孙女能破阵而入,回到她的身边,继承女帝的位置,永远留下。”说到这里,千成犹豫了一下,煞有其事的盯着千寻,“另外,我还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心里忽然有种剧烈的不安与颤抖,“什么事?” ☆、第342章 娘的姓名   千成盯着千寻微恙的眸,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开口,“这里的人。因为染血的阵而受到了诅咒,永远无生无死。”   心,狠狠抽了一下。   袖中的拳头紧握,千寻不敢置信的望着千成,“爹的意思是,若……若我答应做这里的继承人,就会永远困在这里,生不得死不得?爹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信!”千成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当下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涌现的瞬间,足足让千寻吓了一跳。然而下一刻,更加诡谲的事情却发生在千寻眼前。   受伤的手掌不药而愈,顷刻间完好无损。   千寻一把扣住千成的手。指尖极为细致的抚过千成的伤处,完好如初,没有一点痕迹。眼底的光,黯淡得不成样子,千寻倒吸一口冷气,“世人只道是生不如死,却不知有一种惩罚,叫做生而不死,死不由己。”   千成没奈何的点头,“没错,是这个理。”   “我娘……叫什么?”千寻终于鼓起了勇气。   刹那间,千寻看见千成的身子稍稍一颤,而后整个身子开始绷直。最后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盯着千寻,眼底的光若染了少许微苦的桃花色。干涩的喉间发出一声微颤的低语。“她叫孔翎,一个来自漠北的女帝继承人,拓跋翎。”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稍稍一怔,“孔翎……拓跋翎?”   千成用力点头,“是。”   好一阵沉默,千寻没有说话,只是低眉望着自己的脚尖,敛尽眸中月华,不叫任何人看清自己眼底的波澜。   良久,千成才算开口,“拓跋温狄的性子极为倔强,当年能不顾一切抛却这片沙漠,禁锢这里的一切。你就该明白她对你母亲的心思。丫头。你长得与你娘极为相似,许是只有你才能劝动她,教她放弃……”   说到这儿,千成略显为难,欲言又止。   千寻剑眉微挑,“这个时候,还有比生死更难抉择的事情吗?”   千成点头,“我要说的,也是事关生死。”   深吸一口气,千成继续道,“我现下所说的你必须记在心里,踏入这里的每一个人,生与死都在老祖宗的手里。当年我师父也就是你的师公,是用老祖宗的心头血铸了这么一个五行八卦大阵,以至于现在只要老祖宗要谁死,谁就会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顿了顿,千成望着逐渐变了脸色的千寻,“她的心头血,是维系这五行八卦阵最后的关窍。只要心血流干,这里的一切封锁就会消失无踪,但前提是老祖宗自愿放行。强行硬闯出阵,会有怎样的后果,谁都无可预知。”   千寻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突起,“爹的意思是,老祖宗执掌这里每个人的生杀大权。甚至于,只要她想让我死,我都非死不可?”   千成点头,“没错。这里没有人能违背她的意思。因为你母亲离世的缘故,老祖宗性情大变,如今不太爱说话,甚至于有些仇恨男人。不过,老祖宗是个性情中人,否则她本该杀了我,圣手门带走了她心爱的女儿,她有理由让我死。可惜,她没有。”   闻言,千寻不解。   仇恨男人?   是因为圣手门的掌门人带走了她的母亲?还是恨当初的国公府一案,连累了她的母亲身死?   “因为念着对圣手门的承诺,她没有杀我。”千成补充了一句,“当年师父有言在先,布阵可以,但前提是,但凡圣手门弟子到此,不可刁难不可生杀,当保圣手门门徒的性命周全。老祖宗……还是遵守承诺的。”   千寻撩了不远处的赖笙歌一眼,嘴角是一丝冷笑,“圣手门?保圣手门弟子一命?那爹可知道我这一路走来死了多少人,葬送了多少条人命?”   千成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了看天。看似碧海蓝天般的天空,实则永远都困在阵法里,看不到真正的海阔天空,真正的大漠鹰隼翱翔。   “我娘……”千寻忖了一下,“大抵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也许并非不爱大漠,她是迎着大漠的风沙成长的。她只是不爱这里的无情,不喜权力的巅峰执掌于相爱相杀。只是我始终想不通,为何国公府会造反?”   “丫头!”千成陡然一声冷喝,眼底的光狠戾了少许。   千寻一怔,她很少看见千成如此愤怒得咬牙切齿的表情,心下微疼,当年的事情她一无所知,是故……团找华划。   她无法理解千成此刻的颤抖是因为愤怒而悲怆,那种带着几分沙哑的苦笑,夹杂着痛彻心扉的情绪,在千成的胸腔里不断的滚动。最后,终于化作一声呜咽,“不许将你娘与国公府牵扯在一起,陌上城……毁了你娘的一生!”   那一刻,千寻更加无法理解。   她的母亲不是国公府的夫人吗?   为何父亲误了母亲一生?   亦或是当年的谋反,另有隐情。   可惜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   如今的千寻,唯一想知道的是流兰石的下落。脑子里,心里,满满都是楼止的身影。死去之人难归来,过往旧事难重来,何必多想何必多问。问了如何、想到又怎样?能白骨生肌,枯木逢春吗?   答案是不能。   “爹,我该怎么做?”千寻从容而镇定,没有千成预想中的脆弱与挣扎。她惯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更明白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的道理。世上没有人,眼巴巴的等着成全你的一人天下。   最简单的,就是等价交换。   一命换一命!   “进去吧,拓跋温狄毕竟是你的亲祖母。”千成道,“大漠一直是女帝制,所以你便当自己是她孙子就好,记得千万别提国公府之事。至始至终,她都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千寻蹙眉,“她不知情?为何不能告诉她?”   “万一她一怒之下毁灭了整个帝都,绝望个彻底,你该如何?”千成反问。   深吸一口气,千寻颔首,“我明白!”   音落,瞥了不远处的上官燕一眼,“爹,答应我,别让人碰他们。”   千成点头,“放心,老祖宗还打算留着他们威胁你,暂时不会动他们。”   千寻敛了眸,继而快速的朝着正殿走去。   拓跋温狄,还在等着她的答案。   而她,还等着拿到流兰石,回去救她的爷…… ☆、第343章 祖母,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正殿内,拓跋温狄端坐在上,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极了泥塑木雕,那种因为看尽沧桑历经生死过后的淡漠疏离,教人有些敬畏。   千寻进去的时候,她只是抬了抬眼眸看了眼前一眼,而后视线隐去了聚焦。   其实一个人若是眼中没有聚焦,只有三种可能,一则太过睿智,以至于不会轻易教人察觉自己的心思;二则太过虚幻,经常神游太虚,惯来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三则……盲人!   很显然,拓跋温狄属于第一种。   太过睿智。   什么生死不曾看透,什么至高权力不曾尝过。   如今她什么都不缺。只是心缺了一角,无可弥补却想着能从旁获得补偿。   “老祖宗。”千寻上前行了礼,她来大漠的日子也不短,自然知道大漠的礼仪,行礼的时候她用眼角的余光睨了拓跋温狄一眼,果然见她的神思稍稍一紧。   很显然,如前程所言,拓跋温狄对于拓跋翎的寄托,如今都凝在了千寻的身上。尤其乍见千寻容颜的瞬间,她的脸色都有难得的变化。   冷寂了数十年的心,在顷刻间融化,该是怎样的激动和心潮澎拜。   谁也不懂,她也不懂表达,这么多年的隐藏自己真实情绪。以至于最后想要真正表达的时候。却早已忘了哭忘了笑,甚至于连最基本的面部表情都僵硬至此。   老祖宗抬了手,艰涩的开口,“起来。”   千寻起身的时候,有白发掠过眉间,却让老祖宗乍然起身,“你的头发……”   “没事。”千寻一笑了之,丝毫不曾放在心上,“有人许我白首之约,我自然是要白头在先,免教来日他会后悔。”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老祖宗蹙起了眉,“你……你有……有人?”   “自然。”千寻颔首,她自有自己的打算。“我有丈夫。一个深爱着我的丈夫。”   “那你有孩子?”老祖宗问。   这话本就在千寻的意料之中,她嫣然笑得,眼底却透着刺心的疼,“有。我有一个儿子,长得极好,孩子长得像极了他父亲,一样的倾世无双。”   然则,话中透着哽咽,却让老祖宗有些狐疑的盯着她,“既然有夫有子,为何还要来这里?”   “因为我儿子死了,现在我只有丈夫一人可堪拥有。”千寻依然在笑,笑得微凉。   老祖宗不敢置信的盯着她,“孩子死了?怎么死的?”   闻言,千寻犹豫了一下,这是她最不愿回忆的事情,埋在左肩下方,每到午夜梦回总要疼上千万遍,却无药可治。   唇角微颤,千寻笑得艰涩,“刚出生的时候,被人……埋了,没能救回来。”   眼底噙着泪,脸上凝着笑,却将眼泪吞入腹中,只为坚守着对他的承诺,做一个坚强的女子。她下意识的用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她但凡有情绪波动,他总会知晓。可是现在隔着阵法,他是否还能察觉?   爷,我不难过,真的……其实只是有一点……也只能有一点……   老祖宗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一双眼眸落在千寻缓缓抬起的手上。纱巾被彻底的扯去,落下一头如雪白发。妖艳的白,若那年大漠上的积雪,纯粹得教人心碎如斯。年少白头,红颜发如雪……   谁知个中滋味?   哪个女子不爱美?   哪家女子不是一头墨发如缎?   可她什么都不要,惟愿他的执手共度,生死皆付亦是甘之如饴。   老祖宗垂下眉的时候,呼吸有些沉重,“丧子之痛,孰能懂?”   “我懂。”千寻深吸一口气,“人没了,就真的没了,无论怎样都不会回来。娘要是活着,见着老祖宗如此模样,只怕也要伤心欲绝。我想着,娘是爱着您的。”   说这话的时候,老祖宗的眉头陡然挑起,“你说什么?”   千寻见着她握紧了手中的龙头杖,指节青白,“生死一线,犹能与您报信,岂有不念之理。可是娘不敢回来,娘怕您不原谅她。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纵然聪慧,却始终都只是您的小女儿。”   顿了顿,千寻红了眸,“走到哪儿,哪怕做了母亲,在您的跟前,都是晚辈后生,都是您的骨肉血亲。当年负气而走,却从未想过,一别竟是一生。终归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着,便落得客死异乡的结果,谁说不是命中注定呢?”   老祖宗背过身去,不叫千寻看清自己的面色,却声音微颤道,“那是她咎由自取。”团找余血。   “可是老祖宗,若娘还活着,就算你们带了她回来,她还会再走第二次第三次。她所能后悔的,不是离开了漠北,放弃了继承人的身份。她后悔的是没能长侍亲前,未能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而不是老祖宗您手中的女帝之权。”千寻说得斩钉截铁。   下一刻,老祖宗骤然转身,狠狠盯着千寻,“你说什么?”   千寻站在那里,“若我是我娘,我也会走。而且,会走得更坚决。”   “难道千成没告诉你,我才是主宰这里的生杀之人吗?”老祖宗切齿,握住龙头杖的手,指节“咯咯”作响。   “爹说得很清楚,我也听得很明白!”千寻颔首,“老祖宗想要谁死,谁就得死。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生不死,永远受制于您。我也知道,这个阵有您的心头血,唯有您才能放弃对这个阵法的禁锢,释放这里的所有人。”   老祖宗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别挑战我的耐心。”   千寻不紧不慢的跪在了老祖宗的面前,容色虔诚而从容,额头狠狠落地,三个响头磕在她跟前。额头有些泛着红,却让老祖宗愣住了半晌。   “我知道,您一个人守着这里,等不到想等的人,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您是这里的神,被奉为神祗而不可亵渎。可是高处不胜寒,难道一个人的执念真的深到,可以肆意毁灭别人的幸福来换自己的痛快吗?”千寻噙着泪,“祖母,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爱到可以替他死?”   那一刻,她看见老祖宗的脸上,一掠而过的错愕与犹豫。 ☆、第344章 我答应你   犹忆当年,只怕魂梦已远。   千寻想着,只怕连老祖宗都不记得。当年的男子是何模样。她是如何鼓起勇气,杀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再登上了看似风光无限的女帝之位,继而也让自己的女儿坐上了继承人的位置,期待着将自己一生经营的权力江山交付在爱女的手中。   可是最后,她的女儿背弃了昔日对大漠对她的承诺,离开了大漠,一去不回。她苦苦坚守着偌大的沙漠,孤寂的风穿梭着冥冥之音。她用丈夫的命所换来的一切,最终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老祖宗冷笑两声,“什么情爱都不过梦幻一场,身居高阁,何来的真爱可谈?”   “沙儿与炎风便是真爱。一个舍得命苦苦追着,一个宁愿自己承受一切也不愿让对方负累。”千寻道。   “那你娘呢?”老祖宗嗤冷,“你娘为了你爹,白白丢了命,难道也是爱吗?若爱,何来的三妻四妾?若爱不是该厮守一生,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帝王之爱,享受过权力巅峰带来的痛快,早就不在乎什么情与爱。”   千寻摇头,“世人皆道,自古无情帝王家,却不知自古无奈帝王家。纵使多情,可是帝君之爱若是寄托一人,那便是毒是刀。后宫三千乃是祖制。不管皇帝愿不愿意。都无可遏制的存在。但皇帝的心中诚然也有最爱之人,只是……爱不得罢了!”   爱不得?   殊不知这三个字,曾经困住了多少人的一生。   若千成,若皇帝,若应无求,若楼止,若炎风……   纵使身居高位,无执手看天下之人,又有什么意义?纵使拥有一切,空了左肩下方的位置,此生还有何意义?一人独行,天涯浪迹,看尽日升日落,让思念成了最残忍的惩罚。   “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这辈子什么没见过。”老祖宗的龙头杖忽然狠狠跺在地上。“想必千成业已与你交代清楚,我也知道你的来意。因为启动了阵法,所以帝都内所有的流兰石全部都已经枯死,我手上唯有最后一枚流兰石。”   听得这话,千寻已经明白,老祖宗的意思。   可是,她没有退路。   然她唯一庆幸的是,不必亲手去杀心爱之人。   因为爷……还在天朝。   天各一方,不必相爱相杀。   思悠悠,爱悠悠,惟愿君安死而无憾。   千寻垂下眉睫,她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执着了那么多年的老祖宗,她也明白在每个人的心中,总有那么一丝半缕的执念永远不会被岁月磨灭。就像娘亲对女儿的牵挂,就像女儿对母亲的思念。   母女之爱,就如同藤上花,生下了孩儿,就是生下来牵挂。   千寻懂,也疼过,嘴角扯出艰涩的笑,千寻悲凉的点着头,“好,我留下。留在这里,永远都不会踏出这里半步。娘欠的,我来还。”   老祖宗眯起狭长的眸,“你愿意留下?”   “只要祖母把流兰石给我,我就留下来。”千寻仰头望着她,“祖母,请赐我流兰石。”   “你为了那个男人,连自由和性命都不要了?他真的就那么好?”老祖宗的气息有些喘,“男人,都只是女帝传宗接代的附属罢了,根本不必当真。”   千寻没有多说,只是狠狠磕着头,“请老祖宗赐我流兰石。”   老祖宗站在那里,望着千寻跪在她的脚下不断的磕头,重复着相同的话语,脸上没有丝毫犹豫与迟疑。   脚下,有嫣红的血不断的淌出。   她是认真的,狠狠的磕着头,说着话,心里狠狠的疼着,疼得眼泪倒灌进心里,淹没了肺腑,苍白了所有的人生颜色。   “够了!”老祖宗骇然怒喝。   下一刻,她骤然俯下身子,一把钳住千寻的下颚。   有血从千寻的额头淌出,沿着鼻梁缓缓而下,染上了素白的面颊。像极了开在雪地里的傲雪红梅,有种令人痴迷的颜色,红得如此妖艳。白发红颜,那蜿蜒在脸上的鲜血,看上去愈发的凄楚。   却有着一双坚毅的眸,从不为此动摇过片刻。   “爹说,踏入阵内的人不生不死,所以祖母大可放心,便是知道不会死才会如此折腾。不疼!”千寻说得极为平静,眼底没有半点波澜,宛若一潭死水。   额头的伤,慢慢的愈合,鲜血消失了,伤痕也无踪。   可是那种疼痛却刻入了心头,融入了骨髓,与性命同在。   “继位成为女帝,流兰石就是你的。”老祖宗松开她,徐徐起身,口吻阴冷狠戾,“别妄想打动我,说服我。小心外头那些与你一道进来的人的性命,不管是谁,总有一个是你想要保住的。”   语罢,老祖宗朝外走去,“以后这就是你的寝宫。你娘曾经逃离背弃的一切,都该由你承受。”   想了想,她在门口顿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她背对着千寻幽然开口,不叫千寻看清她的容色,“当年,若非她鹰隼传讯,许是至死我不会知道她的死讯。若不知,至少还有个念想,可惜……”   “许是掌门人说得对,来年若知生死之事,定然肝肠寸断换决绝。一朝隐遁大漠无踪,再寻芳踪知是故人来。你娘说过,若有人能活着走进这里,除了圣手门,便是她的女儿。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太久,久得险些忘了自己等的是谁……”   可是不管什么时候开始等候的,此刻都是个结束。   老祖宗走出了门,龙头杖戳在地上的时候,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掷地有声,却声声扣人心,疼入骨。   等了太久,久得连自己都麻木……   女帝……登基……   千寻站在那里,看着老祖宗依旧挺直的脊背,在外头宫人的簇拥下,缓步离开了迎归宫。   那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一个身处权力巅峰的女子的强势,而是一个母亲苦等着离家的女儿却不得的悲凉。   外人皆道拓跋温狄手握生杀,却不知她握不住女儿的生死。不是痛恨,不是愤怒,而是对自己的一种执怨难以消散。   上官燕快速的走进来,“少主,他们走了。”   千寻颔首,扭头却见拓跋沙儿眼底的踟蹰,不由嫣然一笑,“好好跟炎风在一起,以后你就是自由的。”   闻言,拓跋沙儿垂下眉睫,“你替代了我。可是你该明白,后果是什么。”   “只要他能活,纵使囚禁千年又怎样?我只怕,不能看见他的白发苍苍,却等到了他的望眼欲穿和血染黄沙。”千寻笑着噙泪,心碎得再也无法拼凑。   抬头却见,有宫人接二连三的走进迎归宫,一个个双手持着托盘,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僵硬笑容。团找沟划。   身着露脐装的宫女们齐刷刷的站了一排,堵住了正殿的大门。   千寻盯着那托盘上的白色服饰,心里有些异样。   不是说要准备女帝登基吗?   这一眼看去便是素服,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第345章 这算是夸我?   拓跋沙儿上前一步,只是痴痴的凝着那洁白如雪的白衣,眼底的光泛着少许泪光。“女帝身死,继承人登上女帝之位。但在登位之初,必须去先帝墓前祭奠。彼时一场祭祀火中舞,是继承人对女帝的尊崇。”   “祭祀?”千寻剑眉微挑,“要让我跳舞?”   “你放心,我可以教你。”拓跋沙儿深吸一口气,“娘在世的时候,教过我一些。只可惜,我跳得始终都不如姨娘。姨娘的舞,跳得果真是极好的。”   跳舞?   千寻晃了晃微疼的脑袋,记忆里,似乎真的有过一个女子。伫立漫天白雪中,身段妖娆至绝。   她不记得那是谁,只记得曾经那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是娘吗?   她始终不敢用力去想。   宫人们毕恭毕敬的开口,“请少主沐浴更衣。”   千寻愣住半晌,缓缓扭头看了一眼上官燕,解下了腰间的绣春刀递给她。这意味着什么,上官燕比任何人都清楚。   少主决定的事情,上官燕自然不会反驳,可是……少主的心有多疼,她脸上的笑就有多灿烂。少主答应过姑爷,做个坚强的女人。   可是一个女人的心,要有多坚强,才能笑着哭?   “少主?”上官燕喊了一声。   千寻的脚步在门口停驻,终归没有开口。大步走了出去。   外头赖笙歌就站在回廊里。指尖夹着一枚叶子轻轻含唇吹着悠扬的乡音。那是来自天朝的天籁之音,只怕以后会越来越难以听见。   “你有没有想过,来到这里,虽然你依旧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却能永远的无生无死。”千寻站在赖笙歌跟前。   闻言,赖笙歌停下了吹奏,一张毫无情绪波动的脸上,依然是僵冷的表情。他顾自垂眸去看手中的叶子,终于吐出了一口气,“想过。”   千寻定定的看着赖笙歌,良久才道,“你为何不继续骗着?”   “没意义。”赖笙歌眼皮微抬,“我原就想着,若是能进入帝都。便是没有流兰石也能好自活下去。当然……”他终于肯抬头看她。眼底的光若一潭死水般的寂冷,“如果能根治我的病,也是极好的。”   “那么五部的人呢?”千寻面色有些沉冷,“海部和钏部为何会回不来,你心知肚明。你原本能制止,可是你任由他们去闯阵。”   “他们不死,如何能消耗阵内的有生力量,如何能为我们赢得时间?”赖笙歌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有种事不关己的淡漠疏离,“你以为我们是如何闯阵的,都不过用鲜血来延缓阵法的快速运转。这是用血凝成的阵,必须要有鲜血的祭奠才能保全我们的周全。”   千寻嗤笑两声,“你算得果然极好。便是在山洞内,你早就看出土生金,火克金,却一直隐忍不语。赖笙歌,你难道没想过,若是当初我没悟出黄泉的意义,我们真的会死在那里吗?”   “你是这里的少主,所以我拿你作了赌注。师父早就有言在先……咳咳咳……要如帝都,必得真正的帝都继承人带路方可化险为夷。”赖笙歌开始不断的咳嗽,一张脸乍红乍白,“没有鲜血铺路,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何能拖住墙中人,与你争取时间?”   那一刻,千寻望着眼前这个淡薄生死的男子。   没有年少气盛,也没有意气风发,更多的是一种超脱常人的沉默,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安静与冷寂。好似什么都了然于胸,又好似什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分明是傲骨之人,却偏生得一张令人怜惜的脸,微白的容色泛着憔悴损。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   “无情。”还不待千寻说完,赖笙歌已经接过了话茬。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还是沉默。   千寻摇着头,这才道,“不是,你比我想象中的更睿智。”   “这算是夸我?”赖笙歌继续拿起叶子置于唇边。   幽然的声响缓缓吐出,像极了冥冥之音,有种低沉的微凉。他将视线远远的抛向天际,不再看千寻一眼,那种安静的疏离,已经是最好的冷漠与拒绝。   他的世界,素来生人勿近,熟人……也不许。   千寻抬步往前走,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赖笙歌一眼,“我想知道,你想不想走出这里。若是没有流兰石,你是否会永远留下?”   赖笙歌没有说话,依旧吹着不知名的曲子,神情麻木而僵冷。   见状,千寻没有再开口,大步流星的离开。   及至脚步声渐行渐远,及至千寻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处,赖笙歌才放下了叶子,静静的望着千寻消失的方向,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   “留下虽易,离开何难?只当是莫道不相逢,相逢还惜痛别离。”赖笙歌顾自低语。风吹过,扬起手,那片叶子缓缓而逝。   浴池氤氲,有白雾腾起,迷了双目。温暖的泉水落入池中,发出清脆的水声,让千寻想起了那次在温泉池里与楼止……   身上有些凉,或者说,是心里有些凉。   满池的花香,温暖的水温却暖不了心,暖不了离别之殇。   千寻无心沐浴,满脑子都是与楼止在一起的画面,还有她那一句:徒儿想欺师灭祖。   鼻子陡然一酸,千寻深吸一口气,尽量用白雾遮去了脸上的潮湿。   起身的时候,宫人们将白衣与她换上。并非宫女们的露脐装,而是正统的皇家服饰。内里白衣素洁,外头白色的长尾披肩上鸾凤金绣,振翅飞凤。团找投圾。   白发轻挽,赤金的振翅九尾凤凰皇冠被戴在千寻的发髻上,象征着帝都最高贵不可攀的地位。金缕玉带随身佩,腕上戴着华贵的一串金镯子,沉重得若枷锁绑缚。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若削葱根,口若含朱丹。剑眉轻微挑,精妙世无双。   千寻缓步走出浴池的时候,便听见皇宫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晨钟暮鼓之音。一声接着一声的撞钟,回荡在灵魂深处。   祭祀…… ☆、第346章 不肖子孙   绿洲繁茵,一眼望去碧草连天,与外头的大漠连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空旷中带着一种让人为之心神向往的错觉。万里无云能教人心胸都随之宽广起来。   这是帝都皇陵,是历代女帝的魂归之处。   到处伫立这圣洁的白塔,油然而生的内心尊崇和不可亵渎的恢弘。   及至一座白塔之前,千寻看见老祖宗对着那白塔凝神了良久,眼底的光透着少许复杂的情愫。说不出是爱是恨,却有着一丝黯淡的,类似歉疚。   还不待千寻开口,身旁的拓跋沙儿却扑通跪了下去,狠狠磕了三个头。   上头的碑文上写着“第八代女帝拓跋慈之陵寝”的字样。   这是……   “娘,女儿不孝,女儿回来看您了!”拓跋沙儿跪在那里没有起身。   老祖宗冷笑两声,“不孝的何止你一个?拓跋家的人。个个都是不肖子孙,一个个都是无情无义之人。”   语罢,将视线落在千寻身上。   千寻恭恭敬敬的跪身行了礼,“寻儿拜见姨娘。”团农团亡。   及至起身,千寻才转头望着老祖宗,面色不改,容颜依旧,嘴角噙着微凉的笑,“这难道不是拓跋家一手教导的后果?相爱相杀,首先要做到的不就是冷漠无情吗?既然是冷漠无情之人,那孝与不孝还有什么意义?骨肉相连是爱,执手不负也是爱,有区别吗?”   闻言,老祖宗冷哼一声。掉头就走。“拓跋沙儿,你给我跪足三天三夜不准起来!找人看着她,谁敢给她一口饭给她一口水,杀!”   千寻站在那里,听着四周响起的冥音。巫师们不断的吟诵着莫名的梵音,跳着诡异的舞蹈,像极了大傩舞,又似跳大神。   拓跋沙儿没有起身,只是痴痴的跪在那里,望着自己母亲的陵墓,神情呆滞。一旁的炎风想了想,便跪在了她的身边。   “你跪着作甚?”拓跋沙儿面无表情。   炎风磕了头,“不管你愿不愿,不管先帝肯不肯。如今你这条命是我的。你痛我便与你一道痛。你跪着,那我自然也该跪一跪。何况这是我的岳母,更该跪!”   拓跋沙儿瞪着他,“口无遮拦,也不怕老祖宗杀了你?”   “我们本就有婚约在身,我曾经是老祖宗亲自挑选的,你的夫婿。一出帝都十多年,你全忘了?”炎风笑着说,眼底却泛着凉。   闻言,拓跋沙儿盯着他,红了眼眶。   炎风笑着以手拂过她的眼角,拭去她险些淌出的泪珠子,“傻瓜,再过几年,我们都老了。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消耗?我不想再继续等,无止境的去等,等你点头。既然你一直不肯朝外迈一步,那就由我朝你走两步,横竖这一步,总要有人先走。”   拓跋沙儿嘴角止不住的抽动,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跟着她离开帝都,见证了她所有的悲欢离合。   她接受了机部,他便发了疯似的接手炎部。当年为了炎部首领的位置,炎风身中十多刀,险些命丧黄泉。为的,只是做一个能与她并肩而战的人。只要她开口,她要江山,他就去夺去抢去厮杀。   她若是要归隐,他也可以放弃一切。   两人一马,浪迹天涯。   可是他太明白拓跋沙儿的心,这个被驱逐出帝都的少主,一心想要回到帝都,为的就是见她母亲一面。   只不过,回来得太晚……   千寻没有多说什么,这样也好。   又爱又恨,总好过淡漠疏离的远望。   让拓跋沙儿早点看清楚自己的心,炎风的心,免去岁月蹉跎,成就一段良缘,也是极好的。   四下的巫师还在不断的跳着莫名的舞蹈,而后继续吟诵着不知名的祭祀词。千寻站在那里,环顾这一片白塔禁地。   历代女帝都葬身于此,若非她的母亲离开了这儿,她也能在这里看见母亲的陵墓。   可是现在,她连母亲的墓地在哪,都不知道。   说来,也真当不孝。   拓跋沙儿和炎风跪在白塔林里,千寻则在祭祀结束后离开了皇陵,回到了自己的迎归宫。上官燕安排赖笙歌住在最偏僻的厢房,许是也考虑到千寻对赖笙歌有些抵触的情绪。   一名舞姬盈盈走进正殿的时候,上官燕正好为千寻泡了一杯茶。千寻还不待喝上一口,便听得那舞姬道,“参见少主。奉老祖宗之命,奴婢前来教授少主火中舞。彼时的请神仪式上,少主必得惊艳卓绝才可得到百官的认可。”   上官燕微微蹙眉,“还要在百官面前跳舞?真是可笑。为人君者,必得君临天下,岂可耍猴一般在百官面前跳舞,真是闻所未闻。”   舞姬跪在那里,一身的露脐装舞衣,衣衫上随处可见缀着五彩的珠玉,身子稍稍移动便发出清晰的脆响,“少主见谅,这是每个继承人都必须历经的过程。少主虽然刚刚回来,但规矩不可废。老祖宗特别交代,便是少主不会跳,也得上祭台献舞。”   千寻抿一口香茗,清浅道,“还有呢?”   闻言,那舞姬显然愣了一下,没想到千寻会如此问,只得恭敬的笑道,“少主聪慧,老祖宗说,百官那边她自然会处置,少主便是摆摆样子也无妨,只要上得祭台就万事无恙。”   “知道了。”千寻也不多话。   老祖宗执掌朝政,如今整个帝都的生死都握在她一人手中,故而百官那里,千寻压根就不担心。老祖宗不过是要心里的一种弥补,不能让女儿登上女帝之位,便由千寻来替补,圆心中一场做了十数年的梦。   “起来。”千寻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跳吧。”   舞姬颔首,“是。请少主看仔细一些。”   上官燕冷笑,“真是可笑至极。”   音落,那舞姬已经翩然起舞。身段婀娜,举手投足尽显妖娆之气,飞身旋转,真当是玲珑曼妙。   千寻剑眉微蹙,这支舞,何以如此熟悉?   好似……   好似小的时候,她也曾跳过,是、是娘教的吗?记忆已经模糊,可是随着舞姬的翩翩起舞,脑子里不断有影子浮现。   犹似月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笑容嫣然,舞姿倾城……   是……娘吗? ☆、第347章 爹是想告诉我,国公府的人都该死吗?   及至舞姬离开,千寻还是没能回过神,愣愣的站在回廊下面出神。自从回到这里。仿佛四处都是娘亲的影子。她不记得过往的事情,可还是不断有片段浮现。若隐若现,似乎隔着一层薄雾。   便是如此又怎样,她岂能轻易捅破。   过往太沉重,并非承担不起,而是怕毁了现下的一切。   往事不可追,活在当下总是没错的。   “在想什么?”千成缓步而来。团农团划。   千寻稍稍回过神,“爹。”   “燕儿说,你没吃我留给你的药,不愿想起过往的事情。”千成笑了笑,笑得有些满意,“这才是我教出来的女儿。”   “不是女儿大度。也并非我太矫情,我只是不想追究罢了!人都死了,往事也该烟消云散。楼止尚且能放开一切与我在一起,我又何必苦苦追寻那些仇恨?”千寻深吸一口气,“我只想爱我所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娘活着,我想她也不希望我活在仇恨里。”   “但凡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你娘是个豁达之人,从不想害任何人,却不想……”千成轻叹一声,“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到底,在一些人的心里,权欲是无可替代的巅峰。”   千寻苦笑。“爹是想告诉我。国公府的人都该死吗?”   “该不该死,不是我说了算,是天下人说了算。”千成望着千寻,“若国公府谋反,不是该死吗?”   “哪个新朝代的建立,不是谋反了旧王朝,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千寻看了看湛蓝色的天,“若国公府成功夺宫,你还能说他该死吗?什么天下人说了算,史书工笔也不过是粉饰太平,谁是最后的胜利者,谁就有说话的权力。失败者,只能被无尽抹黑。这种事,历朝历代都不少。就好比功高盖主的朝臣。本来就该消失,只是皇帝欠缺了一个有力的铲除借口。皇权的至高无上,岂能容忍大臣的权力与日俱增。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   千成定定的望着千寻,他从未想过这么透彻。   他没想到,千寻看事看人,竟会有自己别样的见解。   君逼臣反的例子,确实不少。   轻叹一声,千成点了点头,“当年皇帝确实有心要铲除国公府,只是碍于一些别样的理由迟迟没有动手。也怪国公爷当初太过嚣张,凡事过刚易折,荣尽枯及,便是这样的道理。”   “那……我爹当年,到底有没有谋反?”千寻说得很轻,轻得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在楼止身边时日不短,还要问这样简单的问题吗?”千成反问。   千寻艰涩的扯了唇,“是啊,何必自欺欺人呢!”   千成抚着千寻的脸,“丫头,谋反不谋反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活着,楼止还在等着你。你不是说不愿追究吗?那就什么都别问,抓住现在的最重要。爹什么都不求了,现在唯一希望你能过得好。所幸你比你娘的眼睛更毒,你娘识人不明,楼止却是极好的。”   “爹,我想离开这里。”千寻抿着唇,“等到我探知流兰石的踪迹,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去。”   “爹的本事,还没到这个程度。”千成黯淡了眸光,“圣手门,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修行。爹的本事与你娘一样,是医毒双修。不过你娘更厉害的是火器,那是师父一手教会的。不过很幸运,你竟然承袭了你娘的衣钵,竟然成功将火云珠改成了霹雳弹。”   千寻盯着千成的脸,“爹,你到底要说什么?”   千成摇着头,别有深意的笑着,“很多时候,我不便说明。”   闻言,千寻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掠过周围,心下有些明白。冷笑两声,千寻道,“既然如此,那我只能乖乖的留下来。不就是女帝吗?我当就是。但是流兰石,我也一定要得手。”   “现在拿到流兰石,还有意义吗?”千成问。   千寻笑了笑,“至少那样,我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不见。   剑眉微挑,千寻望着千成,揶揄般的笑着,“爹的耳朵还是那么好使。”   “你爹我还不到老眼昏花的时候,这点子猫耳朵还是有的。”千成笑了笑,“小心一些,鬼军最擅长的便是忍术,哪日便蛰伏在你身边,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如此,你便明白,何以那么多人想要占据鬼王大军的力量。”   千寻颔首,“明白!我会让燕儿小心。”   “如何小心?”千成一怔。   “既然眼睛看不见,那就用耳朵听,用心去听。就算武功再高,难道还能不呼吸不心跳?”千寻不信,除非是死人,否则必得有体温有心跳和呼吸。   只要是人,就算再厉害的障眼法,也会有破绽。   人不是神,做不到天衣无缝。   “过两日就是女帝登基,你……”千成犹豫了一下,“我不得不提醒你,只要女帝登基,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选王夫。你……”   “我不会辜负楼止,绝不会背叛他,无论是身还是心。”千寻斩钉截铁。   千成苦笑,“我便是知道你这份心思,才不得不提醒你。不要与老祖宗闹得太僵,对你没好处。”   千寻不说话,保持了缄默。   见状,千成拍了拍千寻的肩膀,“不管怎样,爹都会帮你。还有……大家也会帮你!丫头,你固然是聪慧的,可是诚然如你所说,有时候眼睛会骗人,但是耳朵也会骗人。看到的听到的,有时候未必就是真相。”   语罢,千成缓步而去。   千寻剑眉微挑,没能明白千成最后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耳朵也会骗人?   说的,是谁?   千成似乎知道一些事,却不便与千寻直言。是什么事情,以至于父女之间,也不能说个清楚明白?   深吸一口气,两日后就是登基大典。   千寻敛了眸色,脑子里是千成的那句话: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选王夫……   她是绝对不会因为流兰石,而与别的男人在一起,就算死也不会委曲求全。   她知道,楼止也不愿。   可是,她该如何是好?   望了望天,却只觉心里一片空明。 ☆、第348章 凤凰火中舞   两日的时间过得极快,千寻端坐梳妆镜前,望着宫人们奉上的露脐装犹豫了半晌。她不同与大漠里的女子。惯了这样的梳妆打扮。她来自天朝,从未在楼止以外的男人面前,这般的袒露过。   可是现在,如何还能顾得上这些。   她满脑子都是流兰石,满脑子都是楼止的性命。   “少主?”上官燕蹙眉,“这不是捉弄人吗?这衣服……”   千寻深吸一口气,“更衣吧!”   “少主……”   上官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将衣服缓缓的望着千寻身上穿。   红衣如血,让千寻想起了那一日的花轿迎门,那一夜的洞房花烛。那个,素喜穿着大红蟒袍的男子。眉目如画。倾世妖娆,只一眼就教人魂梦萦绕。   爷……又想你了,怎么办?   剑眉微挑,眉心一点朱砂。精致的五官被描画得越发立体,眼角微扬,顿生万种风情。唇线紧抿,唇色不点而朱,嘴角噙着笑,媚而不妖,俏而不艳,丽而不俗。   赤金的九尾振翅风华冠羽更显尊贵,点点琉璃醉染尽眸中华光。   丝带萦绕胳膊,上胳膊处带着金色镂空雕花环扣。纤细的腰肢白皙如玉,宛若盈盈一握便能拧出水来。吹弹可破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剔透的流盈。   腰下是珠玉穿成的腰带。缀着迷人的五彩霞珠。   大红色的百褶长裙逶迤在地,妖娆得无与伦比。   每走一步,身上的珠翠就会发出清晰的碰撞之音,清脆悦耳,甚是好听。   上官燕望着眼前的千寻,唯独可惜了那一头的白发,若是墨发青丝,想必……   千寻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指尖轻轻抚过腕上的金镯子,听着外头传来的丝竹之声。那是在告诉她这个女帝继承人,上祭台献舞的时辰到了。   请神仪式,百官面前献舞,已经是避无可避的事。   “少主。”宫人们躬身行礼。   “走吧!”千寻缓步往外走去。团农台才。   回廊的僻静处,赖笙歌远远的看着千寻走出了迎归宫的大门。眼底的光。有着模糊不清的情愫。   “不想去看看?”千成从天而降。   赖笙歌垂眸。“为何要看?”   “你分明喜欢丫头,难道不想看见她的惊艳卓绝?”千成挑眉,“她从小便随她的娘亲,生得一副好骨子,跳得极好。”   闻言,赖笙歌冷飕飕的看了千成一眼,“大师兄不会将她当成了师姐吧?要知道,你们是父女。”   “你!”千成冷笑,“你这人看事情,总是看阴暗面,就好像在你心里始终都存着你的陵墓,却没有半点阳光可以照入。”   “看到阴暗面不好吗?”赖笙歌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总好过有些人一直活在幻境里,一味的自欺欺人!”   千成站在赖笙歌身后,“你又何尝不是?你喜欢丫头!”   “大师兄的嘴巴真毒。”赖笙歌顿住脚步。   “是你掩饰得不够好。”千成道,“可是她已经有楼止了。”   赖笙歌徐徐转过身来,僵冷的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表情,“与我何干?不管我喜欢还是不喜欢,我还是赖笙歌,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我做我想做的事,与她无关。她喜不喜欢我,或者恨不恨我,我都不在乎。”   千成上前一步,“是吗?说得如此潇洒,若真的不在乎,那你现在打的是什么主意?留下来,永远的不生不死,还是拿到流兰石,治好自己的病再将她占为己有?”   “随你怎么说,你们的事,与我不相干。”赖笙歌继续往前走,“不管世事怎么变化,我永远都是赖笙歌。”   “自欺欺人的是你。”千成道。   赖笙歌没有转身,依旧朝前走着,对千成的话语置若罔闻。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冷漠疏离,他长年居住在坟墓里,看尽生死看尽枯荣,那些他想要的想要在乎的,早已少之又少。   及至房门前,赖笙歌顿住了脚步,迟迟没能踏入房内。   心还会跳,就代表着他还活着。   脑子里是他对她说的那句话,曾经,他也信任过一个人,那便是她……   初遇那一日,她道了简单的两句话,他的一颗心便开始沦陷。   犹记得她说:翩翩公子自风流,自抚琴弦寄楼阁。一朝江山风云起,半许浮生念笙歌。   她将他心中的希冀与悲凉,一语道尽。   轻叹一声,只道相见不如不见。   祭台四周满满都是柴薪,巫师们围着祭坛跳着面具舞。千寻拎着裙摆拾阶而上,缓步走上了祭台。   祭台就设在皇宫的议政殿外头,千寻抬头就能看见站在金殿外头的老祖宗,端坐在赤金的凤椅上,百官齐聚在后。   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一天,继承人登上女帝之位,了却老祖宗心中所愿。   风起,柴薪被点燃,祭台四周满是熊熊烈火。   身为女帝,就必须若凤凰涅槃一般,从火中而来。   巫师们全部退到了一旁,悦耳的丝竹之音在空气中流淌。千寻赤着脚站在祭台上,脚踝处的紫铜铃铛随着她迈开脚步而发出清脆的音色。   刺眼的红,衬着妖娆的身段,宛若一尊璞玉雕琢的玉人。兰指轻撩,纤细的胳膊如藕根素白。丝带飞扬,若振翅欲飞的蝴蝶,更似即将涅槃而生的凤凰。   脚尖轻轻抬起,千寻极缓的侧过身,挽指撩过精致的面颊。发髻金色的凤冠耀眼夺目。金色的阳光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色,倾世红颜白发翩然,教人心生怜惜。羽睫扬起,让所有人迷了眼睛,懵了心肠。   火光中,千寻舞姿蹁跹,恰似九天婵娟,惊为天人,一曲飞天舞勾魂摄魄。   十指纤纤动人心,女儿娇柔握江山。   点绛唇,笑峨眉,心中念着谁?   脚下原地飞旋腾空,火光中千寻迎风起舞,任世间妖娆万千,不及美人回眸一笑。   丝带翻飞,翩然若谪仙。   像极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女子,一舞倾城。   蒹葭苍苍,多少红颜悲白发,多少红颜去不回。   飞身在火光中飞起,千寻身驾轻功,若凤凰涅槃,在空中划上一道血色的轨迹,稳稳落在了老祖宗的跟前。   眉目微垂,千寻恭敬行礼,“参见老祖宗。”   老祖宗的身子稍稍一颤,盯着千寻看了良久,才算徐徐起身。龙头杖陡然跺在地上,口吻冰冷无温,“果然极好!宣旨!” ☆、第349章 登基大典   一纸圣谕,千寻跪在那里,聆听着传位圣旨。心头却如同压着巨石般的沉重,甚至于喘不上气来。   她没听见圣旨说了什么,只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伴随着逐渐冰冷的体温,有东西将血液冻结。似绝望,又似一种无助。   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出这个困锁的囚笼,回到爷的身边。   可是……   五行八卦阵就在这里,流兰石也在这里,如今她的命、燕儿的命,所有跟她一起进来的包括千成的命,都在这里。   都在老祖宗的手中捏着。她动弹不得。   “带女帝去更衣。”老祖宗终于开口。   千寻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微白。   有宫人上前,搀了千寻朝着后殿走去,她回头看时,百官业已进入大殿。台阶下头,鬼王大军正在逐渐汇聚。   她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仪式,可是她明白,从今往后她将成为这里的主宰,除了老祖宗,她便是那个手握生杀之人。   分明是荣耀万千,对她而言却形同枷锁。   当华贵的衣衫穿上身,长长的龙凤胶着披肩拖在身后,赤金凤冠成了赤金的龙形冠羽。千寻望着镜子里面色僵冷的自己,只觉得可笑可悲可怜可叹。   人人都希望万人之上。唯独她丝毫不曾眷恋过这些虚妄之念。   明黄色的袍子逶迤在地。千寻在百官的跪迎声中,一步一顿走进金殿,走上台阶,坐在了高高的赤金龙椅之上。   一侧的凤椅,端坐着如释重负的老祖宗。   千寻扫过殿内众臣,只是扯了唇无温道,“免礼。”   百官高呼,“谢女帝。”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千寻扭头望着老祖宗,艰涩的扬了唇,“祖母可算满意?”   老祖宗握紧了手中的龙头杖,神色异样的盯着千寻,“百官朝堂,滋味如何?”   闻言。千寻冷笑两声。“一人天下,果然是极好的。”   那一刻,她看见老祖宗的身子稍稍一颤,握着龙头杖的手,手背上青筋微现。但听得老祖宗谩笑着,“过些时候,你就会习惯了这样的高高在上。人,一旦尝过权力带来的荣耀,就再也戒不掉。这就是人的本性!”   “是吗?”千寻敛了眸,“那孙儿就等着,尝尝祖母口中的权欲滋味。”   四目相对,谁也不肯相让。   老祖宗起身,冷声道,“授御宝!”   音落,便有丞相跪在殿中央,双手递呈传国玉玺。这个玺印不但代表着女帝的身份,还代表着从此以后,鬼王大军之权将交由千寻手中。以后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鬼王大军,将全权交由千寻指挥。   千寻深吸一口气,多少人心心念念着鬼王大军,却没想到最后竟落在了自己的手中。   世事真是滑稽可笑。   想要的人没能得到,不想要的人却全权拥有。   宫人将玺印恭敬的摆放在千寻跟前,上头雕刻着与玉珏一模一样的纹路。熟悉的暗纹,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千寻素白的指尖缓缓抚过玺印上头的纹路,原本这是属于娘亲的东西,结果娘亲放弃了一切。果然是命中注定,最后还是由她来继承母亲未完成的使命,完成对大漠的承诺,成了这里的女帝。   造化弄人,谁能说得清楚明白!   外头鬼王大军齐刷刷跪地,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呼,“参见女帝!女帝万岁!”   万岁?   千寻冷笑,笑得何其冷蔑。   徐徐起身,千寻手捧传国玉玺,望着伏跪在地的文武百官,心一点点降至冰点。   她,到底还是做了女帝……   至始至终,老祖宗都不再说什么,及至退朝,鬼王大军撤回原地,老祖宗才领着千寻走进了后殿。   却不知金殿外的晦暗一角,赖笙歌垂下眼帘,一言不发的转回迎归宫。   火中舞,若火中取栗。   飞天舞,有登天之难。   那一声女帝,震彻了谁的灵魂,碎了谁的翘首盼归来?   后殿内,老祖宗端坐在上,千寻褪去了长长的披肩,一言不发的坐下。   千寻不是傻子,登基大典完毕,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早在不久之前,千成就说过……   但她绝然不会自己开口。   不过就算老祖宗开口,她也不会答应。   退步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否则将永无止境。   果不其然,一番沉默过后,老祖宗到底还是开了口,“想来你爹也告诉过你,登基大典完成后,你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只答应祖母登基做女帝,旁的……”千寻剑眉微挑,“我什么都没有应承过。孙儿这么说,祖母可是认同?”   老祖宗稍稍一怔,没想到千寻如此聪慧。   愣了半晌,老祖宗冷笑两声,“你不是说,一人江山吗?那我许你两人天下。你不是要实践自己的爱情理论吗?现在我就给你机会。如今这帝都之内所有人都不生不死,我也不要求你相爱相杀,你们可以相爱至永远,有什么不好?”   “与不爱的人相伴一生,祖母觉得是极好的?”千寻深吸一口气。   “明日便可以挑选王夫……”   还不待老祖宗说完,千寻已然打断了她的话语,“我不会挑选王夫,永远都不会。”   “这可由不得你!”老祖宗骤然起身,“这是规矩。”   “规矩也是人定的。”千寻不甘示弱,“我已经如祖母所愿,做了这一人天下的女帝,祖母又何必强人所难。所谓的王夫,若非情之所钟,岂能乱点鸳鸯?”团农状扛。   老祖宗握紧了龙头杖,“没有继承人之前,女帝必须要有王夫在旁。若你觉得一个太少,当选多人,甚至于如天朝那般三宫六院也未尝不可。”   “三宫六院?”千寻蹙眉蔑笑,“在祖母的心里,所谓的情爱便是如此廉价?以至于能将一颗心剁碎了,凌迟成三千多片,人人兼而有之?”   “你!”老祖宗眉目微怒,“挑选王夫之事不必你出面,我来帮你选。”   “那就烦劳祖母,挑了中意的自己带走,别留在我的身边就是。”千寻拂袖而去。   “站住!”老祖宗的龙头杖狠狠跺在地上。   千寻顿住脚步,徐徐转过身来,眸色陡沉,“祖母别忘了,如今我才是女帝!选不选王夫,我自己做主!”   音落,大步流星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那一刻,老祖宗愣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 ☆、第350章 可疑的赖笙歌   回到迎归宫的时候,上官燕急忙上前奉茶,千寻的脸上几乎难看到了极点。见状。上官燕想了想,便屏退了左右的宫人,这才上前低问,“少主,发生何事?”   千寻眼底噙着泪,鼻子酸涩。   可是她不能哭,本想扯了唇笑,却发现何其艰难。   抿着唇,千寻深吸一口气,这才哽咽道,“燕儿,如果让你抛开应无求另选他人。你愿不愿意?”   闻言,上官燕先是一怔,随即摇头,“不,燕儿宁可死。”   “若是生而不能,死而不得呢?”千寻继续问。   上官燕沉默了良久,才抬头望着千寻,“少主的意思是,老祖宗要将少主另许他人?”   千寻重重的合上眸,点了头。   “那姑爷怎么办?”上官燕是看着楼止对千寻的付出,而千寻对楼止,也是生死相付。否则她何必来这里,苦苦找寻流兰石,为的不就是能白首终身吗?   谁也没说话。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事到如今。一切都捏在别人的手里,还能如何?   若是没有阵法,许是上官燕加上千寻的功夫,足可以匹敌任何人。   可是现在呢?   上官燕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少主,近日我觉得赖笙歌有些异样。”   闻言,千寻神色微怔,“什么意思?”   “我将他安排在最僻静的那个厢房,可是近日他总是往御花园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上官燕道,“好几次,我悄悄跟着他,谁知他进了假山群,转个身便不见了人影。我也试着找过一圈。但是御花园的假山群就那么大。始终不见他的踪迹。”   千寻眸色微恙,“御花园?他好端端的去御花园作甚?”   “少主,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了流兰石的藏身所在?”上官燕问。   “流兰石?”千寻陡然起身,“赖笙歌势在必得,而他的本事,想必并非你我所见的那般简单。许是……他真的有什么发现也未曾可知。”   上官燕大喜,“少主你说,我该如何做?”   “他一般都是什么时候去?”千寻顿了顿。   想了想,上官燕若有所思道,“大抵都是夜里子时左右。”   “深更半夜的,去御花园,转而消失不见。”千寻凝眉,“是不是有什么密道之类的?”   “或者在假山的山洞里?”上官燕接过话茬。   千寻看一眼外头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屋顶上的夜明珠烁烁其华,让千寻眯起了凤目,“燕儿准备一下,晚上我们跟着赖笙歌去一趟御花园。”   “少主?”上官燕心惊,“燕儿一人可行。”   “赖笙歌不是寻常之辈,何况懂得阵法,只怕你还未靠近就已经被他设计。别忘了,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千寻垂下眼帘,“我总觉得,他另有所图。这里,怕是并非他的久留之地。”   “少主的意思是,赖笙歌若是找到了流兰石,定会带着流兰石离开此处?”上官燕错愕,“他如何破阵出去?”   千寻缓缓坐下,眸色微冷,“爹说,圣手门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之处。赖笙歌久病沉疴却还能活到现在,必定医术了得,否则当日也不会为海棠续命。可是我总觉得,他最擅长的,从未显露。”   “这个人不显山露水,到底要作甚?”上官燕不敢置信。   “有一种人,说好听了是大智若愚。说难听了,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千寻剑眉紧锁,“赖笙歌会五行大阵,只怕也会卜卦占卜。可是你我,谁见过他卜卦占卜,哪怕在一路上进入帝都,他都表现得极为稀松平常。你觉得若他没有点灵根悟性,能做圣手门的关门弟子吗?”   上官燕摇头,“不能。”   深吸一口气,千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香茗,“去准备一下,今夜你先去盯着赖笙歌。我安排好这里,马上去与你汇合。”   “明白!”上官燕颔首。   寝宫内不能没有人,否则惊动了旁人极容易打草惊蛇。   赖笙歌生性敏锐,稍有风吹草动他都会生疑。   及至入了夜,千寻谎称要休息,只留下了一名宫人在寝殿内伺候,其余的宫人都被驱赶至寝殿外头。   等到暮色垂垂,千寻料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悄无声息的将留侍的宫人打晕,与其换上自己的衣服塞进了被窝里。   如此偷天换日,才能瞒过外头的人。   换上宫女的衣服,千寻从后窗跳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赖笙歌的院子外头。正好赖笙歌站在门口左顾右盼,而后出门关门。   纵身轻跃,千寻一脚勾住房梁,好一个倒挂金钩贴在廊柱后头,彻底隐去自己的身影。   屋梁上,上官燕点了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双翩然落地。团农池亡。   悄然探出头去,赖笙歌已经快速朝着御花园方向奔去。   夜半御花园,果然不简单。   千寻陡然想起了千成所说的,有时候眼睛会骗人,耳朵也会骗人。是不是意指赖笙歌?赖笙歌到底瞒着他们做了什么?   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行迹如此可疑。   不免让千寻心生怀疑,这个赖笙歌是不是……   千寻与上官燕跟着赖笙歌去了御花园,果然如上官燕所说,赖笙歌在前方石子路口转了个弯便消失了踪迹。   一眼望去,四周没有任何可疑藏人的地方。   夜明珠的微光从假山顶上落下,千寻缓步走上前,这里两侧都是假山,根本没有洞口之类的东西。何况按照赖笙歌的脚程,也不可能走得这么快。   正前方,可是连个鬼影都没有。   人呢?   “少主,他上次也是这样消失的。”上官燕忙道。   千寻剑眉微蹙,“这里不似布着什么阵,人会去哪?”   想了想,千寻扭头望着上官燕,“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上官燕颔首,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慢慢摸索着假山壁,一寸寸的摸过去,用指关节一寸寸的叩过去。   “赖笙歌走不了太快,能这么快消失,应该就在转交几步之内。”千寻低语。   蓦地,她的手似乎碰到了假山石壁上的一块凸起石头,用力按下去的瞬间,身旁的石壁陡然裂开一条缝隙,竟有层层递下的台阶露出。   上官燕瞪大眸子,“少主,真有密道?”   “走!”千寻快速上前,跨入密道,上官燕紧跟其后。   踏入的瞬间,身后的石壁陡然合上,内里一片漆黑。 ☆、第351章 流兰花开   阴暗的密道内,千寻取出了腰间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两人在密道内缓步走着。试图走出这个地方。   不过这里……   让千寻想起了赖笙歌的古墓,那里和这里一样,有着渗人的黑暗和无边的冷寂孤独。   缓步往前走,千寻一边走一遍摸着墙壁,生怕错过了什么。   也不知走了多久,上官燕深吸一口气,“少主,赖笙歌到底要做什么?这里到底通往何处?为何总也走不到尽头?”   千寻摇着头,“谁知道赖笙歌搞什么鬼,不过这里……”她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似乎已经建成很久。赖笙歌没有这样的本事,所以……这里应该是他临时发现的去处。”   上官燕点了头,与千寻继续往前走。   越走越深,越走越冷寂。   却在一个拐角过后,发现了前面有微弱的灯光。   昏黄的光从一扇石门内透出,若萤火虫的羸弱之光,但足见希望。   上官燕大喜,与千寻交换了一记眼神,快步上前。   隔着门缝,清晰可见内里有人影。   那是……赖笙歌吗?   他到底在做什么?   “既然来都来了,那便进来,何必在门外翘首窥探。”赖笙歌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千寻剑眉微挑,推开了门大步走进去。   既然被发现了,那又何必遮遮掩掩。赖笙歌若是有意要对她们不利。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何况……千寻与上官燕的功夫。赖笙歌是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千寻冷了眸。   却在走进石室的瞬间,惊愕的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少主?”上官燕惊觉,以为千寻中了什么暗招,哪知下一刻,连她自己都呆若木鸡的杵在那里。   水晶花盆上,一株盈光闪烁的流兰花开得正当艳丽。那硕大的流兰花外形像极了牡丹的华贵,蕊若珠玉,泛着迷人的光泽。   花瓣晶莹剔透,在微弱的烛光下,流光溢彩,分外惊艳。   “这是……”   千寻倒吸一口冷气。   赖笙歌依然面无表情,仿佛这里的一切本就与他无关,他若一个看客般的从容淡漠。启唇低语。“这就是你们要找的流兰花。”   闻言,千寻陡然盯着赖笙歌的脸,有些不敢置信,更多的是疑窦丛生。   “流兰花一旦开尽,便会结出种子,那便是流兰石。可是花开花谢自有定数,一株流兰花自有一枚流兰石。如今整个帝都,也唯有这么一株流兰花,也就是说……”赖笙歌垂下眼眸,不叫千寻看清他的眸中颜色,“帝都只剩下一枚流兰石。”   千寻袖中的手,骇然紧握成拳。   下一刻,却又缓缓的松了手,“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只有一颗流兰石,那赖笙歌是如何打算从她与上官燕手中,夺下最后的流兰石?   硬拼是绝对不行的,赖笙歌没这个本事。来暗的……赖笙歌会对她下手?   千寻的心头陡然揪起,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眸色戒备,“你到底想怎么做?”   察觉她眸中的防备,赖笙歌苦笑两声,举目望着盛开得正当艳丽的流兰花,“我还能怎样?我这条命自然是不肯轻易舍的,否则我何苦奔赴漠北取药?可是我又敌不过你们,我又能怎样?”   上官燕盯着流兰花,“这东西只能是少主一人所有。”   “流兰花最是娇贵,不能轻易挪动,否则极难结出流兰石。”赖笙歌不紧不慢的开口,已然看穿了上官燕的意图,“你若不信,可以试试。反正我留在这里,也是不生不死。只是要饱受病痛折磨罢了!但那又如何,我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活着便已经很好。”   闻言,上官燕刚刚伸出去的手,只能悻悻的缩回来。   听得赖笙歌继续道,“流兰花需开尽七日才能结子,是故我还在等。等着花谢……”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低头苦笑两声,“花谢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千寻蹙眉看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赖笙歌忽然道。   “那又怎样?”千寻深吸一口气,“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只要拿到流兰石,我一定会离开这里。没有流兰石,楼止会死,我岂能坐视不理?”   赖笙歌徐徐抬眸看她,神色略显复杂,“不能留下来吗?”   千寻为之一怔,“这里没有能让我留下来的理由。”   “比如你的亲祖母,或者至高无上的女帝之位,抑或……”赖笙歌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视线无温的落在了盛开的流兰花处。   “你说我无情也好,装清高也罢,你所说的都不是理由。”千寻退后半步,“我一定要离开帝都,离开这里,回到天朝,回到楼止的身边。”   四下一阵沉默,蓦地,千寻陡然挑眉望着门外。敏锐的听觉告诉她,外头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人,正快速的往这里聚拢。   下一刻,千寻的眸色陡然狠戾无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了他的名字,“赖笙歌,你出卖我?”   赖笙歌缓步朝着门口走去,“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及至门口,他顿住脚步,回眸望着千寻铁青的脸,“我只是想留下你而已。”   “你不是想留下我,你是想留下流兰石为自己治病!”千寻嗤冷,“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真是瞎了眼!”团农吗才。   闻言,赖笙歌苦笑着点了头,“我本就不是什么圣人。我也怕死,怕失去,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是……这是我的事,从来与任何人无关。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横竖我一人所为,你要恨要杀都可以。只是……”   赖笙歌伸手打开了门,外头齐刷刷的站着两列鬼军,从门口延伸到密道的尽处。   可见这里已经被重重包围,千寻与上官燕,插翅难飞。   “你说的话,老祖宗都听见了。”赖笙歌面无表情的开口,“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今日的一切,能让你一睹流兰花的真容,皆是老祖宗的吩咐,只为让你死心得更彻底。”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终于听见了龙头杖落地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第352章 同喜,必如卿所愿   上官燕骇然扭头盯着神情微微黯然的千寻,血蔷薇陡然出鞘,快准狠。直刺赖笙歌的脖颈而去。   须知,上官燕的速度是极快的。   赖笙歌似乎早就料到,仍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极为怪异,却教人有些心中憋闷,好似看上一眼,便有种不知名的寒栗之感。   剑尖在距离赖笙歌的脖颈还有几公分的地方停驻,有鲜血落地的吧嗒吧嗒之音。伴随着万籁俱寂的诡异氛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少主?”上官燕的眸子瞪大,不敢置信的望着千寻徒手握住了血蔷薇的剑身。鲜血沿着千寻的手不断的落地,嫣红夺目,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迷人的色泽。   门外,老祖宗蹙眉伫立,目睹三人极为怪异的方式对立站着。   “燕儿,放下。”千寻说得很轻,却有种极度的稳重。   语罢,上官燕冷哼两声,极不甘愿的收回剑。   千寻染血的手缓缓低垂,有血沿着指尖不断的滑落,可是谁都清楚,再过一会伤口会自动愈合。因为这里的人,不生不死,所有人的生死都捏在老祖宗的手中。可是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不死……就不会痛。   赖笙歌至始至终,眉睫都不曾眨过一下。只在最后低垂了眼帘去看千寻染血的手。地上嫣红的血迹。原本该是他来流淌……   “我不杀你,不代表原谅。”千寻睃了赖笙歌一眼,“是我欠了海棠一命,就从你身上还。你无需庆幸,也无需顾自侥幸,可一不可二。海棠只有一命,我也只放过你这一次。我最恨欺骗和背叛,下次……谁来也无用。”   语罢,千寻领着上官燕朝着门口的老祖宗行了礼,“参见老祖宗。”   “你不在自己的房间待着,来这里做什么?”老祖宗冷然,眸色微恙,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   闻言,千寻起身。嘴角微扬。“老祖宗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问?”   “你自己心中有数。”老祖宗自然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责千寻有意逃离的企图。这会招致人心惶惶,也会让人对老祖宗挑选的女帝,产生质疑。   老祖宗的权威,女帝的威势,是不容挑衅的。   这是老祖宗最害怕的事情。   千寻料准了老祖宗会替自己遮掩,这个傲娇固执的老太太,颜面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老祖宗与赖笙歌设了这样的一个局,未免太费周章,想必另有深意吧?”千寻剑眉微挑,心里却有些打鼓,期待着那些想法切莫成真。   可是世事便是如此,你越怕什么,便来什么。   “我必须知道,能胜任王夫的人,是否也是忠于帝国,忠于皇室。”老祖宗冷然开口,一双锐利的眸子,狠狠掠过赖笙歌和千寻的脸。   便是这样一句话,这样一个眼神,让上官燕也意识到事情不妙。   千寻眯起危险的眸子,以极缓的转速,扭头去看赖笙歌依然微白的脸。僵冷的表情,纵然五官精致,纵然书生气质,纵然满腹经纶,可是赖笙歌就是赖笙歌,如何能让千寻委身于他?   这世上除了楼止,就算谪仙下凡,就算权倾天下,不爱就是不爱。让她嫁,除非死!   袖中拳头紧握,千寻嗤冷笑着,“想不到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真是小看你了!老谋深算这四个字,配你真当一点都不为过。可是你也别忘了,算计了别人又能怎样,你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棋子就是棋子,用则抵千军万马,弃则死无全尸。”   “能为你死,也是好的。”赖笙歌终于开了口。   千寻冷笑两声,没有说什么。   只是赖笙歌还是低垂着眉眼,不曾看千寻一眼。   “你都不敢看少主,凭什么说这样的话?事到如今,你说这些,还会有人相信吗?”上官燕恨得咬牙切齿。   “我信。”老祖宗冷道,“从今天起,赖笙歌便是我许下的王夫人选。其真心可鉴,用心良苦。事不宜迟,我决定三日后与你们完婚。女帝,不许推辞,否则跪在先帝坟前的拓跋沙儿和炎风,只能跪死在那里了!”   “少主不必管他们的死活,爱怎样便怎样!”除了千寻,上官燕不听任何人的吩咐和命令,怒目圆睁直视老祖宗。   千寻不语,却听得老祖宗冷声笑了笑,“既然不在乎,那就找个在乎的。不如就用你的命,来赌女帝的终身幸福,如何?”   “燕儿誓死不会成为少主的威胁!”上官燕切齿,“我能为少主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   她素来说到做到!   “燕儿,不许胡来。”千寻深吸一口气,“我嫁。”   在这里,没有人能违抗老祖宗的命令,便是千寻也保不住上官燕和拓跋沙儿她们。   生杀大权,在老祖宗的手里。团页名亡。   这里的人,可以不生不死,可是……也能稍瞬即死。   “少主?”上官燕愣在那里。   便是赖笙歌也是稍稍一怔,终于抬头去看千寻淡然从容的脸。精致的脸颊上,有如雪白发随意垂落,面无表情若枯井般的眸,停驻在赖笙歌的脸上。   她勾唇,笑得微冷,“恭喜,你赢了。”   赖笙歌难得扯了唇,却也如她一般笑得微凉,“同喜,必如卿所愿。”   音落,千寻回眸看一眼盛开得正当娇艳的流兰石,“燕儿,我们走。”转身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赖笙歌的心思,谁能猜得透?   这个从坟墓里走出来的男子,不哭不笑若泥塑木雕,有着若五行八卦阵一般的深不可测之心。僵冷的脸上,从来都不会轻易表露情绪波动。   及至千寻和上官燕离去,赖笙歌才朝着老祖宗行礼,“谢老祖宗。”   “替我盯着她,不许她有一丝一毫逃离帝都的机会。”老祖宗侧目看他。   赖笙歌颔首,“这是自然。离了这里,我会死,所以我……怎么舍得她离开?她太聪明,必得盯着一些,才能如老祖宗所愿。”   “所以我相信你,你是圣手门的弟子,这帝都除了你,根本无人能配得上她。”老祖宗蹙眉看,“对你的考验,也算是极好的。”   “那老祖宗答应我的事……”赖笙歌垂着眉睫。   老祖宗大步往外走,“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不会食言。不就是晨曦宫做新房吗?准!”   “那另外一件事呢?”赖笙歌抬头去看盛开得繁盛的流兰花。   闻言,老祖宗顿住了脚步,徐徐转身去看流兰花,“这已经是帝都最后一株流兰花了,自从启动了阵法,流兰花一夕之间都已覆灭殆尽。”   深吸一口气,老祖宗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这也算是报应吧!你师父曾经说过,流兰花乃是帝国的命脉所在,如今花败人还在,却不知是喜是忧。到底这一国的命数,许之流兰花,怕也不作数的。”   赖笙歌点了点头。   听得老祖宗的龙头杖渐行渐远的声音,伴随着她那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353章 爹要我穿?   千寻前脚走进寝殿,后脚寝殿外头的宫人全部被替换。昨儿个登基的时候,千寻是认得这些人的。都是老祖宗的心腹。   “少主?”上官燕心惊,“她要软禁我们?”   “让所有人都下去。”千寻面无表情。   上官燕颔首,支开了所有人。   空荡荡的寝殿,只有千寻与上官燕两个人面面相觑。   “少主的脸色不好看。”上官燕倒了一杯水,“少主你若是想哭……”   “我为何要哭?”千寻轻叹一声,“我只是不明白赖笙歌到底要做什么。他从不是草率之人,也不会心甘情愿被人利用。”   闻言,上官燕迟疑了一下,“少主,有句话,不知燕儿当不当讲?”   千寻抿一口水,“都这个时候了。说吧!”   “其实赖笙歌对少主的心思,少主应该也清楚。”上官燕小心道,“只是少主没有这份心,但不代表着赖笙歌也没有。陌上无双对修缘,不也是这样吗?得之倒也罢了,失之则毁之。也许赖笙歌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想将少主占为己有。”   剑眉微挑,千寻扯了唇揶揄笑道,“想不到陌上无双还有点用处,竟也让你学会了这个。能让你这脑袋开窍,委实不容易。”   上官燕撇撇嘴,“少主,我是认真的。”   “那我也认真的告诉你,赖笙歌绝不会这般无聊。”千寻跟赖笙歌接触也不是一日两日的。赖笙歌是什么人。虽谈不上深交,但是从外表看确实不像这样脑热之人,“赖笙歌若是如此肤浅,当初也不会替海棠掩盖病情。他有他自己坚守的事情,不会因人左右。”   “少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上官燕不解。   千寻喝了几口水,“当日他为报父仇,不惜生死留在华阳城,可见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你觉得事到如今,他还会惜命吗?”   上官燕摇头,“人是会变的。否则他为何来漠北,为何利用少主入帝都?”   “他要流兰石,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千寻羽睫轻垂,敛去眸中月华,“如今我也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上官燕愠色。“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要染指少主,想要娶你。所以跟老祖宗合伙,设计了少主,拿流兰石和我们的命,威胁少主。他以为找到了老祖宗这个靠山,就能逼少主就范。”   千寻扯了唇,“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   “少主在山洞里,不就是这样说的吗?”上官燕蹙眉。   “那是说给老祖宗听的。”千寻起身,将茶杯放置在桌案上,“其实我倒是觉得,不是老祖宗利用了他,而是赖笙歌在借着老祖宗的手,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流兰石近在咫尺,他……到底用的什么办法,让老祖宗拿出了流兰花?”   上官燕冷哼,“定然是他想娶少主,所以在老祖宗跟前夸下海口。正巧老祖宗想试探少主的心思,看少主是否有意离去,所以一拍即合!一个巴掌拍不响,定是如此!”   千寻盯着上官燕看了几眼。   “少主看我作甚?”上官燕被千寻盯得发毛,不由的也往自己身上看了两眼。   下一刻,千寻嫣然轻笑,“你的脑子什么时候这么好使了?这种事情也亏你想得出。”   “这不是合情合理吗?”上官燕不觉得那里不对。   “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不全对。”千寻轻叹一声,“别瞎猜了,估计这几日,我都出不去了。静观其变吧!”   上官燕心头一紧,“少主真的要嫁赖笙歌?”   “嫁不嫁他们说了算,可是我还是女帝,谁能奈我何?到底这帝都,女帝为上,他们还能摁着我拜堂不成?那女帝的威严何在?”千寻嗤冷,“赖笙歌再得意,也不过是个王夫,算起来也只能算我的后宫。”   “后宫……”上官燕只觉得别扭,“少主,为何我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因为定这种规矩的人都死了,面对死人留下的禁锢,自然是凉飕飕的。”千寻漫不经心的回答。   上官燕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外头开始忙碌起来,但是任何人不得踏入寝殿半步。   女帝的婚事,自然是要隆重备至的。   便是在寝殿内,千寻也能看到贴在窗户纸外头的大红喜字。到处都是大红的颜色,到处都是鼓乐齐鸣。   婚庆的丝竹声开始排演,到时候必定会排上用场。   千寻想着,这个寂冷了十多年的帝都,被阵法封印着,难得一下次有了两场盛事。女帝登基,连着女帝选王夫,果然是极好的。   第三日的时候,有宫人端着礼服进来,当即被上官燕撕成了碎片。   千寻也不说话,任由上官燕闹着。   唯独上官燕闹一闹,才会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进这寝殿一趟。   果不其然,当第二套礼服被上官燕撕碎之后,千成走进了寝殿。   上官燕大喜,“大师伯,你终于来了。”然则,当她的视线触及道千成手中捧着的礼服时,整个往后退了几步,虎视眈眈的凝着千成的脸,“大师伯是来当说客的?”团页名弟。   “燕儿,不得无礼。”千寻起身,径直走到了千成跟前,“爹?”   音落,千寻将视线落在千成手中的大红喜服上。   千成勉强的笑了笑,“试试吧!”   千寻抿着唇,看了看礼服,而后迎上千成的眼睛,“爹要我试?难道连爹也忘了,我早已许过终身?那一日我穿着大红喜服,爹不是也看见了吗?”   “自然没忘。”千成深吸一口气,“当日还是楼止奋不顾身的救你,不惜用蛊血吸走了你的摄魂暗香,救了你一命。否则,你哪有今日。”   “既然如此,爹还要我另嫁他人?”千寻盯着千成。   闻言,千成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试试吧,这是纯正的大红色,总好过用他人的血,去染红白纱衣。”   千寻稍稍蹙眉,“爹真的要我穿?”   千成点了点头,“是。”   “大师伯,你疯了么?少主一女岂可嫁二夫?何况那赖笙歌不是什么好东西,少主岂能嫁给这样的卑劣小人?”上官燕语罢便要上前撕裂嫁衣。   千寻抬手示意上官燕不要轻举妄动。   缓缓吐出一口气,千寻的指尖轻轻抚过红色的嫁衣,“既然爹要我穿,那我就穿。”   “少主?”上官燕愣在那里。 ☆、第354章 从风云华阳城说起   嫁衣是按照天朝的规制裁量制作的,广袖流仙裙,衣襟和袖口皆以合欢花为纹路。裙摆上镌着盛开的缠枝牡丹,半开半合娇羞万状。金丝银丝,流云暗纹的纱衣剪裁得体,恰当好处的拖着裙尾。   腰间玉带缀着迷人的血色珠子,这种珠子的颜色和质地十分熟悉。   千寻稍稍蹙眉,抬头去看千成别有深意的模样,“爹你……”   千成笑了笑,“你长得真像你娘。”   语罢,他顾自背过身去,“当年她也是这样一身的红,容色娇俏,风风光光的嫁入了国公府。从那之后。我便只身离开了京城。后来得知国公府出事,等我回来的时候,国公府已经陷入大火熊熊之中。得上官将军庇护,我带着年幼的你,逃出生天。”   说到这里,千寻听出千成的话语中,带着极为明显的沙哑。   “那一夜的鲜血,没过脚背,但凡仆役不分老弱妇孺,皆被诛杀殆尽。火烧红了京城的半边天,血腥味弥久不去。九族皆灭,哀荣不过君王的一念之间。”千成深吸一口气,仿佛痛彻心扉。   事过多年,可是疼痛依旧。   “爹?”千寻低低的喊了一声。   千成这才转过身。脸上依旧淡然。却不经意的红了眼眶,“不说了,说了又有什么意义?至少现在,你还好好的。”   千寻转了一圈,“我穿着好看吗?”   “好看。”千成重重点头,“翎儿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   上官燕不说话,因为方才千成提及了上官将军。   那是她的父亲,上官秋。   过往历历在心头,如何能忘?   “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千寻问。   千成也不多说,只是抚过千寻如雪的长发,眼底的凝着微恙的光,似怜惜又似扼腕。“莫恨少白头。一夕天下定,与卿共执手。莫怨长别离,一朝江山尽,天涯笑扁舟。”   千寻蹙眉,“爹要说什么?”   “心善积福,终有报。”千成说得何其隐晦,隐晦得连千寻都不尽明白。   “爹,你的意思是……你会帮我?”千寻剑眉微挑,眼底有晶亮的光泽。   千成一笑了之,转身往外头走去。   及至门口又顿住脚步,“还记得爹说的那些话,有些人怨念太深,有些人执迷不悟。眼睛会骗人,耳朵也会骗人,相信你自己的心吧。”   语罢,千成推门而去。   千寻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千成离去的背影出神。   寝殿的门,徐徐关上,她看见千成一去不回的身影,那些话不断萦绕耳畔,久久不能散去。   “少主,大师伯是什么意思?”上官燕本来脑子就简单,此刻更是无法理解千成的弦外之音。   千寻不说话,有些怅然若失。   外头的鼓乐之音越来越整齐,若天朝的乡音。   “赖笙歌到底要做什么?”上官燕愠怒,“以为用天朝姑爷的事情时时刻刻提醒着少主,要留心流兰石,少主就会心甘情愿嫁给他吗?”   羽睫微垂,千寻晒笑两声。   三日时间匆匆过,真假难辨谁谁人心?   鼓乐声声响,那是后宫王夫定,国之大喜。   晨曦宫外大红灯笼高高挂,宫内更是奢靡一片。   瓜果点心摆满案前,蕴意着儿孙满堂。   许是知道千寻并不愿意拜堂成亲,赖笙歌和老祖宗并未要求千寻拜堂成亲。赖笙歌身为王夫,也是女帝后宫的男人,是故赖笙歌早已等在了新房内。   一身的大红喜服,衬得他的面色越显苍白。团页呆号。   他若玉琢的人儿,静静的坐在那里,盯着案上明灭不定的龙凤红烛。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天朝成亲的摆设而来,并未沾上帝都的习俗。大抵也是老祖宗的法外开恩,也不想让千寻闹得太不愉快。   千寻被推搡着送入新房,身后的房门快速的落了重重门锁。晨曦宫并不算主宫,是故并不如迎归宫宽敞明亮。连老祖宗也不分不清楚,为何赖笙歌如此钟爱这僻静的宫殿。   许是赖笙歌安静的性子,也喜欢这样僻静的地方。   灯火撩人,赖笙歌抬眸望着千寻一身红衣的模样,难得笑得温和,“你来了?”   “来与不来都是一样的。”千寻也不上前,只是坐在了桌案前,“结局早定。”   “你没听过,人定胜天吗?”赖笙歌起身,却是低低的咳嗽了两声。微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他素白的手搀了搀床柱,勉力站了一会。   千寻扭头看他,“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赖笙歌颔首,“我们想一块去了。”   闻言,千寻嗤冷,“我可不是这样想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不觉得我们有缘无分?”   “缘分之事,不过是无力时的借口与托词。若是能得而拥之,何必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赖笙歌缓步走到千寻身后,抬起微凉的眸盯着她的脸,“有些话,我想与你说个明白。”   千寻剑眉微蹙,“我知道,你与老祖宗达成了某种协议。只是我不明白,你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然则你现在所做的事情,越发教我看不懂。爹说,让我用心看。赖笙歌,我知你并非真心要我嫁给你,可是你到底要做什么?”   赖笙歌定定的看着她,眼底有些微恙的情绪浮动,渐渐的化作唇角的一抹笑意,他终于坐在了千寻的身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闻言,千寻眸色微沉,“故事?”   “是啊,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一个只有独角戏的故事。”赖笙歌语速平缓,僵冷的脸上难得有冰雪融化过后的暖意,“可是该从哪里说起呢?”   千寻望着他,没有说话。   赖笙歌迟疑了一下,这才平静的开口,“那就从兵马华阳城说起吧!”   心中一顿,千寻蹙眉看他。   听得赖笙歌干笑了两声,声音透着彻骨的凉,让她瞬间想起了那时的惊险万分,还有冰冷幽暗的古墓厮杀。   苍白的唇,低启着熟悉的话语,他吐着清晰的话语,却是那一句,“初遇时,有个女子低声吟了一句【一朝江山风云起,半许浮生念笙歌】。便是从那一刻起,我便失了魂魄。久居古墓,无人可懂。奈何她一语道破,却是相遇不逢时,真是时也命也。”   千寻剑眉微挑,眼底有流光一掠而过,仿佛又看见风雨华阳城中的执念男子。 ☆、第355章 这是我给你的,不管你想不想要   赖笙歌也不管千寻如何做想,依旧顾自说着自己的话,仿佛要将该说的话在此刻全部说尽。   “师父说。我此生最不该动情,要么因此而死,要么为此重生。”赖笙歌低笑两声,“不过那又怎样?我料到了所有人的结局,唯独算不尽自己的命数。知道得太多,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明知这样的结果,还要执念不灭,却又无力改变……”   语罢,赖笙歌略显倦怠的吐出一口气,继续道,“我不求其他,本就是无福之人。从未有过半点妄念。她要流兰石,我便去取流兰石。远赴漠北,拼着一副残躯,可惜不能如愿,只叹自己学艺不精,算不得师父布下的天道轮回。后来,她来了。我心想着,若她一人闯阵,如何能保证平安无事?”   千寻的剑眉越发蹙紧。   见状,赖笙歌无力的笑了笑,一双微凉的眼底竟然噙着微弱的泪光,“看不到她的全身而退,我如何能放心?于是乎我便随她一道闯阵,只是想为她留一条后路。入阵的时候我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成为她的负累。不能死在她前头。万一我死了,谁能替她解阵?所以我每次都先走,每次都装得贪生怕死。”   “不过这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纵使我知道破阵之法,也不敢轻易开口。若是教人看出我的真实本事,如何能保她全身而退?于是我便静静的等,等她需要我的时候,再出来替她铺路开道。”   “我找到了老祖宗,老祖宗是看着我领了众人闯阵,最后全军覆没的。所以她也被我骗了,以为我的本事就这样,根本不足为虑。所以当她知道我是圣手门的关门弟子,并且答应她帮着留下……”说到这里。赖笙歌扭头望着千寻。   千寻一动不动。却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我从不知道,你藏得这样深。”   赖笙歌继续呢喃自语,“老祖宗拿出了流兰花,由我演了一场戏,引她去了密道。那个傻女人,却敢掏心挖肺的对我,还敢说她想离开。”   “殊不知,不过是我设的一个局,她竟付了信任。欠海棠的不是她,而是我。”   “该还账的,是我……也只能是我……”   又是一番低低的咳嗽,赖笙歌的嘴角有少许血渍。他下意识的用指尖去探,而后怅然若失的望着指尖的嫣红血迹,“她爱的是谁,我不管,也管不着。我只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顿了顿,他又是咳嗽,“我做什么都与她无关,就好比爱不爱是我自己的事,与任何人都不相干。”   “我爱也好,不爱也罢,都不过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从未影响过任何人,更不会打扰到她的生活。”   “她想要幸福,我乐于成全。可是,我的幸福呢?”团页贞扛。   “我的幸福,只是想让她过得好。”   “而她开心与否,却与我无关,因为……我给不了。”   “自己的位置自己找,无所谓强求与被强求,那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千寻红了眼眶,盯着赖笙歌微笑的脸,唇瓣颤了颤,喉间哽咽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心会疼,只是怕她不幸福。看她为他不惜生死相付,我才发现,早已被驱逐出境,连她的边边角角都握不住。”   “我不怕她不爱我,因为她所爱良人,我放心。”   赖笙歌终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心事都悉数吐露赶紧。他终于肯抬头直视千寻的脸,展露着最无害的笑意,眸光温暖若三月暖阳,“听故事的,笑故事里的人。讲故事的,悲故事里的人。”   语罢,他伸手缓缓倒上一杯水,想喝上一口水哪知却因为咳嗽反倒让唇边的血渍染红了杯中水。   低眉望着杯中的嫣红慢慢扩散,赖笙歌笑得有些无奈,“你说得对,我在这里可以不生不死,却要永世受病痛的折磨。”   “可是你又是最明白我的,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许是你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便是我这样的枯木也想逢春。只可惜……”   他徐徐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千寻深吸一口气,望着他杯中的血,“只要你不离开这里,你就能活下去。”   “你说过,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我之所以还能撑着,不过是余愿未了。”赖笙歌望着她,神情有些凝重,“不过很快,就该了结了。”   “你在说什么?”千寻心头结着无数的不安。   赖笙歌的一番话,让她心神不宁,总觉得即将有事要发生,却是她无可挣扎的。   “不管她爱的是谁,我只做,让自己心安的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接受,我要做的,无人能阻。”赖笙歌将杯中血水缓缓的倒在地上。   千寻心中一惊,视线开始模糊。   “你……”她只觉得天昏地暗,只觉得四肢无力。   赖笙歌的脸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最后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眉心的微凉。那是他凉薄的唇,落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   千寻倒伏在地,昏迷不醒。   见状,赖笙歌俯下身子,极为费力的将她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每走一步都何其吃力,以至于短短的一段路程,他宛若走了几个世纪。   步履沉重,却是甘之如饴。   终于,他将她置于床榻上。   他大口的喘着气,不断的坐在床沿咳嗽,冰凉指尖终于可以抚上她的面颊。褪去她华贵至极的冠羽,披散着她的白发三千。   眼眶红了一下,赖笙歌的手,缓缓抚过她的白发,每一寸都痛入肺腑。   嘴角溢着少许鲜血,他凝了眸,瞳仁里盛开着迷人的流兰花,鲜艳而珍贵。   “睡吧,多睡一会。许是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了模样。”他想起身,却有些力不从心。许是方才抱着千寻费了太多的力气,此刻有些虚弱。   又坐了一会,他终于起身缓步朝着后堂走去。   亦步亦趋,走得极为缓慢。   本想许你幸福一生,最后能给你的,唯有…… ☆、第356章 再也不会有流兰石   安静的新房内,没有半点声响,甚至于连早前约好的暗号都没能发出。上官燕在外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险些着火。   新房门口,皆是老祖宗安排的鬼军,一个个虎视眈眈,重兵防守得滴水不漏。   及至下半夜,仍然不见千寻的动静,上官燕便是再也按捺不住。   刚想飞上屋檐,却被冲上来的千成一把按住,“跟我来!”   音落,千成直接带着上官燕去了后窗。   说也奇怪,后窗竟然没有一人把手,他们轻而易举的翻窗而入。   借着千成关窗之际,上官燕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喜床,“少主?少主?”最后一个声音卡在喉咙里,让上官燕的眸子骇然瞪大。   下一刻,她不敢置信的一步一顿上前。   手,微颤着抚上千寻的发。   眼泪陡然间滚落,上官燕狠狠抽着气,望着千寻缓缓睁开的眸,瞬时泪流满面,“少主你醒了?”   千寻只觉得身上的药效还没过去,浑身乏力,“燕儿,怎么是你?”语罢,望着站在床沿的千成,心下更是一惊。“爹……赖笙歌呢?”   “丫头。走吧,我们送你出去。”千成深吸一口气,“以后……好自保重。”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不敢置信的望着千成,最后敛了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白发三千,墨发如缎。   这……怎么可能?   下一刻,千寻赫然坐起身子。   指尖微颤的抚过自己垂落的发,青丝三千如缎,在烛光中泛着迷人的光泽。心头一颤,她忽然想起了赖笙歌。   黑发?她的头发……   心,狠狠的疼着。   犹记得楼止乍见她白头时的模样,他那一句,你这是眼巴巴等着与为夫白首,曾让她痛彻心扉。明知他痛。她却无能为力。无计可施。每每看到他眼中的白发红颜,那灼热的视线,她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无人可懂她内心的挣扎。   笑着将泪水倒灌,该是怎样的彻骨之痛?   哪个女儿不爱美,谁会愿意红颜白发。如今……墨发如昔,心中难免感慨,多少感动无以言表。   深吸一口气,千寻环顾四周,却没有赖笙歌的踪迹。   “爹?”她勉力下了床榻,“赖笙歌呢?”   “随我来!”千成也不解释,只是缓步朝着内阁走去。   千寻与上官燕对视一眼,随即跟着千成而去。   推开内阁的白色雕花木门,内里烛光摇曳,赖笙歌将最后一枚红线打上了死结,这才如释重负的直起身子,“醒了?”   “这是什么?”上官燕不懂。   千寻却是认得,铜钱为定,红线缭绕,红烛为柱,分明布的逆五行八卦。她不会忘记帝都所在,便是五行八卦的困锁。如今赖笙歌用了逆行的五行八卦,无疑是要与这里的血阵搏一搏。   若然道行不够,这种阵法,极易阵毁人亡。   所以赖笙歌……   千成早就说过,圣手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之处。   赖笙歌的医术虽好,却也只是久病成良医。所以他真正擅长的,应该是布阵卜卦。这也是他为何常说,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团页贞亡。   “若是一着不慎,会死的。”千寻站在那里,望着赖笙歌依然一身红色的喜服。烛光中,他的面色越见苍白之色。   闻言,赖笙歌只是僵冷着脸看了她一眼,“这与你无关。”   千成拍了拍千寻的肩,“丫头你还没见过笙歌的本事,他的布阵之法得师父亲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日你们闯阵,他掩饰得何其小心。若非我一早就知道他的本事,怕也会被蒙骗过去。”   “大师兄还是省点气力……咳咳咳咳……待会帮着护阵才是。老祖宗,不是傻子。”赖笙歌喘了一口气,仔仔细细的检查着阵法,此刻有少许错漏,都会万劫不复。   他可死,她必得活。   “晨曦宫是整个帝都,第一缕阳光所到之处。等到晨曦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入阵中,就会启动这个逆转的五行大阵,以此来对抗老祖宗的血阵。”千成道,“若论道行,赖笙歌不输给任何人。只是他的身体……”   “只要还有一口气,谁能赢我?”赖笙歌眉目微挑,苍白的脸上,依然是彼年的书生傲气。眼帘倦倦的微合,却难掩眸中精芒。   他的身子不如人,武功不如人,甚至于现下家世也不如人。   可是若论五行之术,谁能匹敌?   他不过善于隐藏自己,善于明哲保身,不愿招摇,淡薄了世间的一切功名心罢了!   “既然醒了,就去准备一下!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交代,只是不要走出房间。”赖笙歌也不抬头,顾自继续布阵。   千寻没有离开,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流兰石……”   “丫头,别想了,再也不会有流兰石。”千成轻叹一声,盯着千寻的发。   上官燕刚要开口,却被千寻一把按住。   指尖,轻轻拂过垂落的墨发,千寻眼底的光瞬间黯淡失色。她仿佛忽然明白了赖笙歌说的那些话,不管她要或不要,这是赖笙歌要给的,无人可阻。   他从来,算无遗策。   算计了一切,唯独算不到自己的未来。   千寻苦笑两声,“好,我走。”她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不见半刻犹豫。   听见她出去的脚步声,赖笙歌才抬头,定定的看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   “你是自找的。”千成轻叹一声,“何必呢?”   “如你所说,何必呢?”赖笙歌谩笑,“何必给她压力,倒不如让她走得痛快一些。她素来不是会纠缠的女子,应该走得坦荡,不该负疚。否则,岂非违背了我的本意?”   千成摇头,“那你的肺腑之言,又何必与她言说?”   这话一出口,赖笙歌的脸色稍稍暗沉了一下,“我怕没有机会……至少这样,海棠的事她不会再怪我。”   “你分明是怕她出去了,会忘了你。”千成一语道破。   闻言,赖笙歌不语,良久才又干笑两声,“她不会忘记的。”   “是吗?”千成苦笑,“也许幸福太多,就会忘了过往的痛楚,忘了你……”   赖笙歌的身子稍稍一怔,却也笑了笑,“若是如此,那也极好。”   殊不知,心口揪着,若凌迟一般。   面上,仍无表情。   当曙光从窗外落入窗棂,千寻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将结束。   许是发现了上官燕和千成的失踪,宫内的鬼王大军开始调度。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与冷兵器的碰撞之音,将整个晨曦宫重重包围。   大批的鬼王大军若潮水一般将新房围的水泄不通。   赖笙歌也不慌,脸微白,唇微白,面上没有半点波澜,“你们该走了。”顿了顿,他低着头也不去看千寻,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只能送到这儿了。”   “大师伯,你不走?”上官燕蹙眉,略显焦灼。   千成深吸一口气,“我不护着阵,赖笙歌体力不支时,你们便会有危险。若是阵法无法得到延续,你们陷入阵内,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上官燕缄默不语,只是扭头望着身边的千寻。   站在红线缭绕的圈中央,千寻羽睫微颤,唇微颤,却只是盯着赖笙歌道一句,“保重。”   赖笙歌深吸一口气,徐徐抬起头,“若是记得最好,若是不记得,那就忘得干干净净。”   千寻垂了眉睫,回复得斩钉截铁,“好。”   如释重负的点头,赖笙歌松一口气,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那是老祖宗的龙头杖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开门去锁的动静。 ☆、第357章 该走了   千寻望着面不改色的赖笙歌,只见他忽然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血抹在一条红线上。顷刻间。那血液发出微弱的红光,迅速蔓延至所有的红线。   华光平地而起,迎着窗口落下的晨曦,立刻化作五彩霞光,将千寻与上官燕罩在其中。   光罩的转速极慢,仿佛受到阻滞。   千寻自然是明白,因为外界的五行大阵阻碍了帝都内所有阵法的实行。赖笙歌要多少心血,才能让转速提升,而后打破外界的阻滞,将她们送出帝都?   外头的门骇然打开,老祖宗怒气冲冲的进来。   乍见这样的一幕,连老祖宗都愣在了当场。陡然回神一声怒斥,“你们在做什么?”   “自然是送她们离开这里。”赖笙歌低浅的开口,看一眼指尖徐徐愈合的伤口,这才转身直面老祖宗恼羞成怒的面色,“你留不住她,我也留不住。她决意要走,我便送她离开,任谁也无法阻止!”   “你答应过我,竟然出尔反尔。”老祖宗勃然大怒,“停下,马上给我停下!”团名纵号。   赖笙歌突然用匕首将掌心划破,疯狂涌出的鲜血,不断落在红线上,顷刻间串着红线的铜钱嗡声作响。响彻整个房间。   顷刻间地动山摇。光罩的转速越发快。   千成一掌推出,掌力迅速融入光罩之中。强烈的光,顿时冲破屋脊,直抵苍穹。   “逆行五行八卦已经开启,无人能阻。便是我师父前来,也只能扼腕叹息,只恨来得太晚。”赖笙歌轻咳几声,“借助日夜光华的阵法,是无人可逆的。师父当年用了你的心头血,其实也是留了一手。”   人,岂能与天斗。   想必当年的掌门人,也是担心有朝一日阵法失控,被人的心魔作祟而操控,所以只许了老祖宗的心头血。而非凝了天地之数。   闻言。老祖宗的龙头杖落地,“来人,给我冲!”   音落,黑衣鬼军不断冲上前,可惜皆被光罩反弹,悉数被掷出去。赖笙歌站在一旁,看着一波接一波的人被弹飞,始终无人能靠近光罩半步。   “赖笙歌!”老祖宗手一挥,“把他给我拿下!”   光罩内,千寻厉声,“我是女帝,我看谁敢动他们!”   瞬时,老祖宗与女帝的命令相互抵触,一时间谁也不知该怎么做。   “你娘是这样,为何你也这样?”老祖宗切齿。   千寻跪下,在光罩内朝着老祖宗狠狠磕了三个头,“因为我跟我娘一样,渴望的不是权力的巅峰,不是相爱相杀的祖制。我们所期盼的东西,祖母您也有过。执手百年,儿女绕膝,哪怕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   “而您所期待的一人天下,非我所愿;您所赋予我们的生杀大权,是用自己心爱之人的性命为代价来铸就。”   “祖母,女人的心很小,小得只能容得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只想有个小家罢了。”   “女人的心也可以很大,可以为了家人而奋不顾身,哪怕刀山火海,亦不妨置生死于度外。”   “可是若连最后的希冀都没有,如何熬过漫漫岁月。难道您想要自己的子子孙孙都承受您这样的苦涩岁月?一个人孤独终老的执掌天下?”   “祖母,您是祖母啊,是我嫡亲的家人,怎么能忍心我们一个个步您后尘?”   “我不是一出生就作为继承人,尊享荣华富贵。可我很庆幸,爹带着我过最平凡的日子,像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无风无浪的成长。”   “那些幸福,做戏也好演戏也罢,我有父有母的过了那么多年,那才是我最渴望的日子。平淡,是真!韶华易逝,红颜枯骨,都不过刹那芳华。”   老祖宗站在那里,望着光罩内的千寻磕着头,眼底浮现最凉薄的氤氲。   她颤抖着唇,手一挥,“你要的,我全部都可以给你,你必须留下。”   所有的军士又开始往前扑。   “住手!”一声高喝,拓跋沙儿和炎风纵身从窗外窜入,冷剑横立,一脸的杀气腾腾。   拓跋沙儿看一眼高速旋转的光速,心知这是赖笙歌他们要送千寻走,眼底的光欣慰了几分。冷剑缓缓抬起,直指老祖宗的眉心,“放她们走!难道你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   “你敢拿剑指着我,真是不怕死的!”老祖宗怒然。   “死?我娘就死在这里,我还怕什么?我苦等到今天,还有什么可在乎的?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都葬送在你的手里。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敢?”拓跋沙儿恨意阑珊。   老祖宗凝着她的眸,稍稍一怔,“你说什么?”   “因为姨娘之死,你自私的启动阵法,我娘不忍母女别离却还是偷偷的送我走,而她当场就自尽了。我躲在门外,看得一清二楚。”   “娘临终前跟你说,子别母,母别子,夜夜锥心苦。不若离去,魂随沙儿走天涯。”   “你可知道,我是拼了一死才跑出这个鬼地方。”拓跋沙儿笑着流泪,“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你恨我?”老祖宗冷嗤,“我养你娘那么多年,她给了我什么?私自放翎儿走,却让翎儿一去不回。你们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恩将仇报,你们、你们……”   “就算养一条狗,养了那么多年,也该有感情。”拓跋沙儿咬牙切齿,“你呢?想杀就杀,何曾有过半点人性?你当我们愿意留下吗?你以为谁会稀罕你所谓的天下,你所谓的生杀大权。你是没有心的人,就该守着你的江山,做你的春秋大梦!”   “放肆,来人来人!拿下!”老祖宗气急败坏的开口。   赖笙歌长袖轻拂,指尖弹开几枚铜钱,落地瞬间,陡然有华光从天而降,将众人圈在光环之中。任凭外头的人如何冲撞,都无法冲破障碍。   轻咳几声,赖笙歌望着千寻那边越转越快的光罩,笑得微凉,“该……走了。”   千寻红了一下眼眶,唇线紧抿,张了张嘴,还是那一句“保重”。   “保你,便是重中之重。”他笑了一下,微白的脸上,浮现最干净的笑意。转了头朝着千成道,“大师兄,帮我撞破生门,如此我才能用逆转五行之力,送她们出去。”   千成颔首,看一眼拓跋沙儿和炎风,“人都到齐了,自然是要撞的。你们把内劲都借我一用,这该死的血阵困住了那么多人,如今也该动一动。是福是祸,就看造化吧!”   拓跋沙儿扭头望着炎风,两人十指紧扣。   生也好死也罢,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在一起了。   真好…… ☆、第358章 保重!   千寻定定的望着所有人都为自己在努力,她不敢去想,等到自己走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   她走,那是极为自私的行为,可是赖笙歌仿佛太过了解她的性子。   这一层的光罩,已经容不得她一丝一毫的犹豫与反悔。   “爹!”千寻忽然喊了一声。   千成笑了笑,借助炎风和拓跋沙儿传递而来的内劲,不断的催动着光罩的旋转速度。赖笙歌的手,始终掐住那条连接着光罩的红线,上头的铃铛不断发出清晰的声响。   “丫头,爹只能送你到这儿,以后……各自保重吧!”千成噙着泪,“还记得爹小时候怎么教你的吗?”   千寻咬着唇,狠狠点头。“问心无愧。”   闻言,千成放心的笑着,“所幸还没忘记。做人,就要像个人。”   赖笙歌始终不说话,只是扭头望着千成的掌力越来越弱,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而后顾自低眉轻吟了一句,“前尘往事断肠诗,吾为卿痴卿已知。足矣!”   音落,他忽然用力扯断了最后的红线。   刹那间,老祖宗一声凄厉的惊呼。   千寻只觉得身子骤然轻飘若浮尘,眼前的光亮全部集结,让人根本无法睁开眼睛。耳畔是上官燕的喊声,“少主……”   下意识的。千寻抓住了上官燕的手。   呼啸的风从耳畔掠过。伴随着漫无边际的冷,拂过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赖笙歌的脸,那张素白无温的脸上,漾开一丝浅笑,灿若晨曦。   不能执着你的手,因为你从不属于我。   我知你心有所属,所以默默的隐没,不愿成为你的负累。   若你需要我,便是相隔千山万水,亦从容赴死,面不改色。   可惜能与你生而白首,死而同寝之人,非我……   纵使如此又如何。与汝相识一场。亦是宿世缘分,愿倾尽其能,散尽心头血,只为你这一世长安。   她听见,赖笙歌微微释然的笑声,也唯有一句“保重”萦绕耳畔不去。   保重……保你,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他做到了。团名土扛。   生也好死也罢,都已无所憾。   黄沙漫天,还是那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还是那个曾经开启血阵的地方。可惜当日陪着千寻进入五行大阵的人,除了上官燕,一个都没能出来。或死或留,皆已不复存在。   “少主,我们出来了!”上官燕惊愕当场,“想不到那个赖笙歌是真人不露相,竟然有如此本事。”   千寻站在那里,环顾四周,却是一言不发。   上官燕犹豫了一下,“少主在担心大师伯他们?”   “爹送我入宫的时候,说相聚是缘,离别也是缘。可是……”千寻红了眼眶。   金色的沙漠杳渺无人烟,风过无痕,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青丝随风而舞,风刮得衣袂拍在身上,发出“呼啦呼啦”的巨响。   “少主,既然赖笙歌如此厉害,想必也不会让大师伯他们出事的。”上官燕也不知该说什么。   可是彼此都清楚,老祖宗的性格,势必不会放过那里的所有人。   更有甚者,说不定会玉石俱焚。   人说,宁可望而不得,总好过得而复失。   这种愤怒和绝望,并非人人都能承受的。   何况老祖宗等她这个继承人,等了那么多年,如今……只怕会暴跳如雷吧!   然则现在,千寻已经无计可施。   该留的,她都已经留在了帝都。   “唯有希望祖母看到那些东西,能手下留情。”千寻哽咽着。   上官燕稍稍蹙眉,“少主的那封信,是留给老祖宗的?”   千寻点了点头,“她……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孤寂了那么多年的老人。一个人守着那僵冷的祖制规矩,不生不死,将泪和血熬成了心头冷。无人能懂,渐渐的她也不愿让人懂。”   “少主何必帮她说话,她囚禁少主,威逼少主做女帝定王夫,还想让少主留在那里一辈子。”上官燕不管是非对错,只要谁对千寻不利,谁便是敌人,“她还逼死了自己的女儿,简直是疯子。”   千寻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   一眼望去,漫无边际的沙漠,杳渺如烟的风沙卷起层层金浪。分明是浩渺,分明是波澜壮阔的场景,为何不能养一份浩瀚的胸襟?   “少主,接下来该怎么办?”上官燕问。   “再等一等,若是、若是三日之内他们始终没有出来,那么……”千寻深吸一口气,哽咽着,“我们就回天朝。”   上官燕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她自是明白,千寻抱着最后的希冀。   希望着里头的人,能安然无恙的出来。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赖笙歌的身子越发的虚弱,以至于……启动了最后的逆转五行大阵,便已经没有气力来逃生。   所以……   千成拼尽了气力,炎风与拓跋沙儿也因为耗尽真气,与赖笙歌一道被俘。   阴冷的地牢,成了他们的最后归宿。   整个帝都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那一日的帝都,女帝凭空消失,王夫被下狱,老祖宗勃然大怒,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等着,等着老祖宗的大开杀戒。   一封书信,一块玉珏,还有一份染了血的帝都地图,安静的躺在老祖宗的桌案上。   手中的龙头杖握得生紧,仿佛要将其生生掰断。   她就站在窗口,定定的望着窗外的碧蓝色的天空。空旷,若她寂寥了多年的心。冷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   终于,她转过身,缓步走向桌案。   一步一顿,仿佛走了几个世纪,缓慢至极。   指尖轻轻拂过玉珏上头的纹路,那曾经是拓跋翎最喜欢的图案,是她的翎儿亲手描绘,亲手镌刻的。当时翎儿还说,等到雕好便送给她做生辰大礼。   可惜生辰前一日,她没能等到翎儿的大礼,却等来了公主失踪的消息。   天知道那一刻她的愤怒,失望,还有痛心。   高高在上的无人可懂,无人可诉,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因为她的身份何其尊贵,就算天塌了也只能一个人扛着。   帝王家的威严,不容亵渎,不可践踏,她更不能自降身份。   带血的地图,那是从千寻的脊背上生生取下的,血迹斑驳,是千寻唯一能留下的真实印记。   终于,她打开了那封信。   却红了眼眶。 ☆、第359章 母亲的心   绢绣的字迹跃然巾绢纸上,若她一般清秀可人。   上头写着:   祖母:   寻儿叩首。   相聚是缘,离别亦是缘。得见祖母天颜。已是三生有幸。不求其他,惟愿祖母身强体健。寻常人家燕,终归南离去。不慕天边雪,只因怀中暖。   悲慈母,去难返;念祖母,心忧伤。   谁家儿郎独远行,谁家娘亲守空门。   一忧儿康健,二忧儿冷暖,三忧可成双?念念不相忘,年年无归期。   午夜梦回泪湿巾,却道无人问。   犹恐吾儿遇不淑,难将锦书托。   含泪独徘徊。人去楼空,声声唱离歌,离歌难寄飞雁去,一朝转回断肠音。   天人永相隔,望断人亡,默默坐夜垂,夜垂不见归来魂,一朝无情江山轻。   思悠悠,恨悠悠,谁道祖母江山重,不过离人愿难了,岁月何曾饶沧桑?寻儿不孝,叩请长安,不愿山河托双肩。只愿河川许草履。   落款:千寻叩别。   字字诛心。皆落在老祖宗的心头。   外头,有人恳请,处置地牢里的人。   她顿了顿,轻叹一声,面上却是极为的镇定。   持着龙头杖,老祖宗打开了门,怀中收着千寻留下的三样东西,一步一顿的朝着外头走去。身后,整齐的鬼王大军列队相随。   老祖宗望了望天,因为刺眼的阳光而微微的眯起了眸。   退开了所有的人,空荡荡的地牢里,她就站在地牢的转角处,听着里头的拓跋沙儿愤怒的喊声,以及赖笙歌熟悉的咳嗽声。   “别喊了。”千成轻叹一声。“喊破喉咙都没用。丫头走了,我们这些人也算是成就了一件好事。临死之前对自己,对师妹,也算有了个交代。”   拓跋沙儿冷笑两声,眼底噙着泪,“我还没能杀了她,岂能白白送命?我要毁了这个该死的地方,毁了这里的一切。”   “你能吗?”千成挑眉,“醒醒吧,你有多少本事?在这里,只要老祖宗一句话,你就得死。”   “哼,她……”   还不待拓跋沙儿开口,坐在地牢僻静一角的赖笙歌抬起苍白的脸,低低的咳嗽着,“你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老祖宗从未想过要杀你。”   “你胡说什么,你又知道多少?她恨我娘放走了姨娘,所以连带着恨不能要我死。”拓跋沙儿切齿。   闻言,赖笙歌嗤冷,“你娘根本不是老祖宗所生,最后却能坐上女帝的位置,如果没有老祖宗一力支持,你以为那些朝堂的百官会答应吗?”   炎风颔首,“没错,老祖宗确实是力压群臣。我爹当年是鬼王大军的将军,长侍老祖宗身边,此事确信属实。”   拓跋沙儿冷哼,“那也不过是她想独揽大权,想让我娘当傀儡。我娘根本不想当什么女帝,却被逼得不得不杀了我爹。就凭这一条,我也不会放过她。”   外头,老祖宗重重的合上眸,死死握紧手中的龙头杖。   里头,好一片死寂。   却听得赖笙歌晒笑两声,极度鄙夷的摇着头。   “你笑什么?”拓跋沙儿切齿。团名役技。   又是一阵咳嗽,赖笙歌的面色愈发惨白,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拓跋沙儿,“每个人都觉得拓跋温狄嗜权如命,将自己的儿女一个个的逼入绝境。不错,她确实固执得教人发指。”   “可是自从拓跋翎死后,权力于她而言,只是一种活下去的理由罢了。她始终在等,等着自己的女儿回来,为自己画上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直到千寻的到来,才让她看见了放下一切的曙光。可惜……她太偏执,偏执的将自己承受的一切,强制加注在别人的身上。”   “她……咳咳咳咳……只不过想给自己这么多年的等待,一个交代;给帝国的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她……恨的从来都是自己,千寻比你们懂她,所以每次都用感情来感动她。”   说到这里,赖笙歌开始剧烈的咳嗽,唇角止不住的溢出血。   千成蹙眉,快步走上前,却被赖笙歌拦了手。   “我……没事……”赖笙歌不断的咳嗽。   拓跋沙儿眸色肃杀,“你又如何猜得透她的心思?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   “其实早在一开始,她就知道千寻是来取流兰花的。所以早已备下,只不过……”赖笙歌不断的咳嗽,一张脸乍青乍白,难看到了极点,“她不愿白白交付,总不该教人轻看了她的皇家颜面。”   “哪成想,便也是如此,一个个离她越来越远。”千成接过话茬,“若不是她有心放你,你以为自己叛逃的罪名,只是跪上三日便可了结吗?”   语罢,千成挑眉望着拓跋沙儿。   拓跋沙儿站在那里,依旧黑沉着脸,但没有再开口。   “白发三千,流兰为药,换做旁人谁能舍得?也就自己的祖母……”赖笙歌不断的咳嗽,以至于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因为失血导致了身子的越发虚弱,此刻他只能无力的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闻言,拓跋沙儿垂下眉睫,背过身去,“不管怎么说,我娘是她害死的,就凭这一点我是不会原谅她。”   “纵使不生不死,可是活在内疚中苦等,那种滋味你懂多少?”赖笙歌微微垂了眼帘,低声呢喃,仿佛说着老祖宗,又好似说着自己。阴暗中,不叫任何人看清他的眸中暗色。   生,不如死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惩罚与折磨。   看得见的荣耀,看不见的悲哀。   地牢内,一片死寂。   沉默还是沉默,谁也没有再说话。   唯有外头,传来清晰的龙头杖的声音,渐行渐远。   拓跋沙儿神色复杂,只是扭头望着牢笼外头的烛火,听着熟悉的声音,渐渐隐没在漆黑一片中,再也没有出现。   帝都的繁华,曾经的一统大漠,曾经的盛世长荣。   染血的地图,应该就此覆灭。   “老祖宗?”宫人心惊尖叫,却只见老祖宗将地图丢入了火盆,彻底的焚化。   手中握着那枚玉珏,老祖宗定定的站在那里,眼帘缓缓的垂下,“离人愿难了,岁月何曾饶沧桑?该留的留,该放手的……”   音未落,手中的龙头杖重重落地。   砰然之音,让殿内殿外的宫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外头,夜幕垂垂,月明星稀。   “明天,该是个好天气吧!”她轻叹一声,脑子里都是一些过往的片段,碎裂得早已无法拼凑。   原来早就不记得翎儿的模样,不记得翎儿的爹,不记得慈儿,连自己年轻的样子,也都忘得所剩无几。   原来一贯的坚持,不过是一种执念不灭。   连千寻和赖笙歌都将她看跌一清二楚,不过是初初相遇,短暂相处。偏生的自己的女儿养了那么多年却不曾看不透,而所有身边的人,都没能看透。   “这几日不必打扰我,若然三日后帝都发生了异动,让丞相去我的书房。案上有一份旨意,是给文武百官的。谁都不必跟着,我要一个人走!始终,也都是一人独行!”语罢,她第一次没有依仗龙头杖,一个人缓缓的朝着迎归宫走去。   母亲,待你生辰那日,翎儿定将这玉珏送你,上头的纹路可是翎儿亲手所刻。   你的东西,自然是举世无双的,有翎儿在,母亲便知足了。   母亲,真好……   嗯……   嘴角慢慢溢开幸福的笑意,原来好多事情都可以不记得,却始终无法忘记一直爱着你,这便是母亲。   熟悉的宫殿,熟悉的白泥墙,那年你说白色素雅,母亲便为你许了漫天的白,可是为何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你?   春燕尚且衔泥而归,为何你却没能再回来?   母亲并非要怪你,只是想告诉你,便是你再任性,都不曾怪过你,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不去追,只是想给你机会,让你幸福一些。   却做了母亲此生最错的事,若是追了你回来,也许你不会死。   一句叩请母亲,勿要复仇。   断了念断了肠,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碎。谁能懂一个母亲的心?   仇,不能报,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唯念着你最后的一点血脉尚存人间,可是母亲这满腔的愧疚和恨,找谁说?问谁讨还?   何以纵你自由,偏偏害了你的性命?   这苦苦的等候,等来的是你身死异乡的消息,教母亲情何以堪……   这江山,这天下,还于我何用?   何用啊?   迎归宫的门,徐徐合上。   砰然的声响,那是一切都划归止境的信号。   该等的,等到了;该见的,见到了。该留的,留不住;该走的,都走吧……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千里孤坟话凄凉,明月夜,谁归来?   翎儿,你会懂吗?   每个人都恨我,都在恨我。   母亲已经年老,累了,也扛不起了……这帝国的江山,爱怎样便怎样吧……母亲只想跟你一样,好好的睡着,再也不管,也是真的管不动了……   翎儿,娘给你做的水晶糕,好吃吗?……   数日之后的黎明,当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帝都的天空豁然开朗。城外有风沙掠过,带来新鲜的空气,再不见虚假的繁华,唯有真正的阳光璀璨。 ☆、第360章 半路劫杀   当丞相带着一卷黄绢来到地牢的那一刻,拓跋沙儿扑通就跪了下去,而后狠狠的三个响头磕在地上。   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解除,与放手。   代价是……   疯似的冲出地牢,拓跋沙儿一脚便踹开了迎归宫的雕花大门,冲入寝殿的瞬间,早已泪如雨下。   风沙再起,过往随风,去留无意。   快马飞驰,杳渺的大漠之上,有人归心似箭。   天朝,爷,我回来了……   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天朝,南北镇抚司。十三王府,兰大将军府,几乎是同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一个个蜂拥而至。   有人要护,有人要杀,也有人另有所图。   十三王府之中,荒原整装待发。   云殇依旧一袭青衫,临床而坐,望着棋枰上的黑白棋子,垂着眉睫教人看不清眸中颜色。白子落定,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把流兰石抢回来。”   荒原颔首,“属下明白!”团名史技。   “想来兰大将军府也会出兵,不过他们要的估计是千寻的性命。”云殇慢条斯理的开口。“让兰家和楼止拼吧。你只负责拿流兰石,其余的不必管。”   顿了顿,云殇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若是楼止赶到,只怕你们谁都活不得,所以必须赶在锦衣卫之前动手。流兰石,宁可毁了也不能留给世上的任何人。”   “是。”荒原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黑子落定,平局。   温润如玉的脸上,慢慢溢开一丝微光,犹记得那个白发如雪的女子,剑眉微挑,何等英气逼人。   仿佛顾自呢喃,他的声音低且缓,“回来就好。”   外头。青奴轻叩房门。“王爷。”   “何事?”云殇也不唤她进门,只是平和的收拾着棋子入棋盒。   “王妃说今儿个夜里想让王爷过去一趟。”青奴咬字清晰,“太医说,近期王爷肝火太燥怕损伤小世子,所以不宜同房,但可以一道用膳。”   云殇眉头微挑,手中的棋子“哗啦”落入棋盒中,“知道了。”   这些日子,云殇找了个由头,还是搬离了房间,一个人住在书房里。因为完颜梁的肚子越发的大了些,是故也不再一味的躺着静养。多走动走动,有利于以后的生产。   只是御医不曾告诉完颜梁,这段时间必须小心。   因为早前有过出血的征兆,若是……   生产前的这段时间,是最危险的。   人在王府,心却在路上。   云殇扭头望着窗外,阳光极好,不由打开了案上的折扇,上头绢绣的字迹依旧清晰: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极好!   哒哒的马蹄声,仿佛就在耳畔回响。   青奴回了房间,完颜梁正坐在床沿,欣喜的抚着自己的肚子。只要生下儿子,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会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南理国,天朝,以后都是她儿子的。   “公主。”青奴行礼,“王爷答应了。”   完颜梁得意的笑着,“谅他也不敢不答应。”   “奴婢听着,好似指挥使夫人从漠北归来,王爷派出了人。”青奴倒上一杯水,递给了完颜梁,却见她有些痴愣,不觉一怔,“公主?”   回了神,完颜梁冷笑两声,“想不到她还能活着回来。”   青奴不说话,见着完颜梁要起身,便急忙上前搀了她起身,“公主小心自己的身子。”   “她都回来了,王爷的心只怕又要动摇了。”完颜梁冷然,“为何她还能活着回来。”   闻言,青奴扭头望了望外头,确信无人才低声道,“公主,我们京中还有不少死士蛰伏,若是能赶在王爷之前杀了指挥使夫人,那么王爷的心就还是公主您的。以后,还不是捏在公主的手中?”   完颜梁蹙眉,“京中死士……那是我唯一的有生力量。”   “可是公主,指挥使夫人回来,只怕比任何东西都更具威胁。”青奴压低声音。   “调集京中所有死士,务必赶在王爷之前,杀了千寻。”完颜梁切齿。   青奴颔首,“奴婢这就去。”   行了礼,青奴快速离开。   完颜梁嗤冷,“千寻!这一次,我就让你做一个真正的死人。”   若非她有孕,若非她被楼止废了武功,她必手刃千寻。   可惜……   抚上圆滚滚的肚子,完颜梁冷哼。   最近总觉得乏累,不知为何心口憋闷。孩子在肚子里也没来由的安静了好一阵,这些时候也不见着胎动,教人有些不安。   然则完颜梁也问过御医,御医只说是产期将近,故而孩子已经开始做好了要离宫的准备,让她放心。   既然御医都这样说,完颜梁也只能忍耐。   所幸产期将至,她也不敢多想,以免多生枝节。   多方势力涌动,大批的不明人士朝着京城外头而去。   千寻与上官燕坐在茶寮里,一路奔波人疲马倦,只能歇歇脚。哪知刚坐下,上官燕便觉得有些气氛不对,扭头与千寻交换了一个眼神。   事实上,千寻也不是傻子,她们刚落座,一个个的视线全部落在了她们的身上,没有鬼才怪。   只是,眼角余光所到之处,这里有不下数十人,若是打起来只怕一时半会不好收拾。何况她们的马一路奔波,也累到了极处,若不能休憩,只怕也跑不远。   思及此处,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真要动手,上官燕加上千寻,也绝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拿下的。   “茶来了!”那茶寮的伙计,快速的端上两杯水。   上官燕环顾四周,也不敢轻易动眼跟前的水。   千寻笑了笑,“店家,此去京城还有多远?”   “千里之遥。”那伙计随口便道。   “你倒是记得清楚。”千寻嫣然。   这话一出口,那伙计的脸色稍稍一僵,随即道,“这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总有京城的人到访,倒也答得惯了。”   “哦。”千寻颔首,也不多言,低眉嗅了一口杯中水,眼角余光已经察觉了身旁的那些人。一个个的将手伸到桌子底下,有细微的兵器碰撞之音,若隐若现的传出。   “这茶中之物下得有些狠,想必费了不少银子。下次找些无色无味的,难道你们的主子没告诉你,我爹是鬼医千成吗?”千寻忽然端起杯子,顺手就将茶水泼在了伙计的脸上。   霎时一阵皮焦肉烂的滋滋声,伴随着恶臭传来。   伙计痛苦的捂着脸,在地上痛苦的挣扎。   众人心惊,那伙计已经毒发身亡。   “见血封喉!”上官燕冷然厉喝,血蔷薇瞬时出鞘。 ☆、第361章 竟然是你?   顷刻间,刀剑相向,所有人都围拢上来。将千寻与上官燕重重包围。   “你们是什么人?”上官燕怒斥,眸光如刃。   千寻冷笑两声,“如今这世道,官军也做这种半路截杀的勾当,哪日杀人放火也就不足为奇了!”   音落,众人皆愣住。   为首那人浓眉阔目,冷哼道,“你说什么?我们不过是想要你们的银子罢了!”   “低头看看你们自己的靴,哪有江湖中人身着官靴打家劫舍的?何况那些个流匪草寇,有的是蒙汗药,何必下毒呢?便是穷凶极恶之徒,也该有一双慧眼。你看我们两个女流之辈。哪里像大富大贵之人?”千寻也不慌。   能赶在半路上截杀她们的,必定非泛泛之辈。   是官军……   除了十三王府,兰大将军府,贺王,还有谁?   千寻一去漠北,自然不知贺王已死之事。   便是稍加猜测,大抵也逃不过这三者之间。   然则千寻这一番话,说得那为首之人哑口无言。当下刀子一挥,“废话少说,今日你们休想活着离开!”   音落,一声“杀”,双方即刻交上手。   上官燕是谁,便是江湖出身,刀刀致命绝不留情。   千寻这一身的功夫。皆出自楼止。对付这些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这一路上长途跋涉,难免体力不支,加之马匹疲累,一时间对方以车轮战而上,委实教千寻和上官燕有些吃不消。   但既然对方是要来取命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懈。   稍有不慎,真当性命不保。   血蔷薇嗡声作响,上官燕纵身轻跃,一剑便将一人的头颅圻断,当场血溅三尺。   千寻飞身,手起刀落,绣春刀已经直取一人性命。   两人背靠背,依旧被围在其中。   “杀了她们。”为首的怒喝,万没想到。两个女子。竟然也教他损兵折将,一行数十人,如今只剩下十数人。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么多个大男人,欺负两个女子,真够厚颜无耻。”冷蔑的声音随着缓慢的马蹄声,从茶寮后头的小路上慢慢传来。   由远及近,竟是兰大将军府嫡长子,兰景辉。   骑乘马上,双手环胸,悠然自得。   为首的眸色一怔,随即半低下头去,手底下的人也不约而同的站住不动。   “少主?”上官燕低声。   千寻示意她莫要开口,只是将视线落在兰景辉的身上,“敢问……”   “兰景辉。”还不待千寻说完,兰景辉已经回答,视线冷飕飕的剜过底下的众人,忽然翻身落马,“小爷好久未曾动过手,真当有些心痒痒。”团名讽巴。   “多谢!”千寻言简意赅。   哪知兰景辉晒笑,“别谢,不过是技痒难耐,小爷不喜打抱不平。”说着看一眼众人,“怎么,还不动手?”   岂料为首的瞥了一眼身旁众人,示意所有人不许轻举妄动。而自己却陡然上前,一掌击向兰景辉。   上官燕正欲动手,却被千寻一把按住。   嘴角微扬,千寻冷笑两声,眸色微凉,愣是按兵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兰景辉脚下飞旋,随即扣住那人的腕部,一个过肩摔,反手便是一掌,直接将那人击飞出去,重重落地。   见状,所有人都去搀扶自己的首领。   那为首的一口鲜血喷涌在地,“我们走!”   音落,众人皆纷纷朝着一侧的小径奔去。那里有他们拴着的一匹匹快马,回的是京城方向。   兰景辉松了一口气,转身却见千寻与上官燕已经重新上马。   不由一怔,“想不到你还真是个大恩不言谢之人。”   “一听兰景辉便故意露了破绽逃离,你说我是该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是该以德报怨的杀了你?”千寻剑眉微挑,阳光中,眸色幽冷。   她骑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睨着眼前的兰景辉,心里却如明镜一般透彻。   “哼,想不到指挥使夫人确实有些斤两!”兰景辉冷笑。   千寻谩笑,阳光中精致的脸庞有着经久不化的积雪,“你明知我的身份,却还是来解围,不知该说你戏演得好,还是说你目的不纯?莫怪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怪你们的伎俩太拙劣。”   音落,千寻看了上官燕一眼,“我们走!”   还不待兰景辉开口,二人已经策马离去。   “不愧是楼止的女人,当真了不得。”兰景辉笑了笑,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望着京城的方向,随即上了马从另一条路离开。   他已经暴露了行踪,只怕过不了多久,将军府就该知道他的消息了。   马蹄声声乱,谁解心中焦。   谁知前有狼,怎料后有虎。   峡谷一线天之前,大批的黑衣蒙面人拦住了千寻与上官燕的去路。   旁人不认得,但是上官燕却认得荒原的剑,鸠摩剑!嘴角噙着森冷的寒笑,上官燕眸色陡沉,“想不到走了一个将军府,又来一个十三王府。”   “十三王爷。”千寻嗤冷,挑了眉冷笑,“你们想要流兰石是吗?”   为首的确实是荒原。   荒原虽然黑纱蒙面,但一双冰凉的眸子还是死死的盯住了千寻,“把东西交出来!”   千寻心头微凉,想来所有人都觉得,她去了一趟漠北,安然无恙的回来,就该身负流兰石才对。云殇,是绝对不会让流兰石落在楼止手中的。   他,素来觊觎天下,岂能让楼止久活。   不过这样也好,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并未拿到流兰石,那么……楼止就还是他们的威胁,所有人对楼止都会心存忌惮。   大抵,这也是楼止宁肯自己忍受,也不愿皇榜批文的去寻找流兰石的原因吧!   人,一旦有了弱点,危险就会接踵而来。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千寻绣春刀出鞘。   今日这一战,避无可避。   在荒原的眼底,她看到了必杀二字。   云殇,人要杀,东西要拿。此刻,我就在这,看你怎么杀,看你怎么拿!   千寻咬牙切齿,紧握手中的绣春刀。   顷刻间,荒原飞身而起。   谁都清楚,锦衣卫暗卫就在后头,必须速战速决。   千寻有理由相信,荒原如此急不可耐,是因为……   “少主,我来!”上官燕纵身飞起,血蔷薇咣当出鞘。剑锋相撞,顿时火光四溅。强大的剑气,瞬时扩散开来,若波光涟漪,波及之处皆风云大作。   绣春刀在手,千寻被王府影卫团团包围。   旋身,天罡之气凝在掌心,一掌落在一人脑门,顿时红的白的溅了一地。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第362章 爷,我回来了   荒原的功力不可小觑,鸠摩剑嗡声长鸣,与上官燕的血蔷薇激烈碰撞。上官燕长途跋涉从漠北归来。与千寻二人不眠不休,此刻有些体力不支,渐渐的落了下风。   千寻骤然回头,乍见鲜血飞溅。   鸠摩剑穿透了上官燕的肩胛,荒原一掌击中上官燕的胸口,直接将上官燕震飞出去。   “燕儿!”千寻快速飞身,伸手拦住上官燕的腰肢,随即稳稳落地,“燕儿?”   鲜血如注般从伤口涌出,染红了上官燕的衣裙。   “少主……你快走!”上官燕一口真气提不上来,嘴角不断溢着血,面如死灰。   影卫纷纷冲上来。千寻一咬牙将上官燕靠在一处的石壁处,“撑着!要生一起,要死也一块!”   绣春刀横立身前,千寻腕上一抖,霎时剑花无数。   真气悉数灌输在手中的绣春刀上,眉目无温,一身戾气。   横竖都是死,不若拼一把!   鸠摩剑直抵千寻眉心,说时迟那时快,千寻身子一撇,剑锋擦着她的耳畔而过,圻断了她的鬓间散发。旋身,退后,一气呵成。   千寻一个漂亮的凌空翻。稳稳躲开荒原的杀招。   反手出刀。好一个回马枪。   荒原心惊,鸠摩剑迎上绣春刀。   狠狠的圻断了千寻手中的刀,一掌击向千寻。   说时迟那时快,千寻不避不躲,反而迎上他的掌面。   却在掌面即将落在身上之时,全力推出一掌,刹那间,各自挨了对方一掌。千寻被震飞出去,狠狠落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荒原连退数步,有血从面纱底部坠落在地。   “够狠!”荒原只觉得体内血气翻滚得厉害。   唯有挨荒原一掌,千寻才能近距离重创荒原。千寻太清楚,自己与上官燕的武功修为尚且差一段距离,连上官燕都不敌荒原。那她更没有全身而退的能力。   既然如此。横也一刀竖也一刀。   千寻勉力撑起身子,鲜血染红了唇瓣,让衣襟开出了斑驳的血色梅花。   身子微微摇晃,千寻蔑笑两声,“这一掌滋味如何?”   “果然是指挥使夫人,对自己都如此之狠。”荒原步步逼近,“现在你有什么招?把流兰石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团名讽才。   “你已动了杀念,还会放我一条生路?”千寻嗤冷,步步后退,及至退到峡谷石壁处,已经无路可逃。   “少主?”上官燕无力的喊着,浑身是血的匍匐在地,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鸠摩剑拖在地上,摩擦着发出清晰的冥冥之音。上头,还染着上官燕的血,“就算你不肯交出流兰石,杀了你也是一样的。”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整个峡谷,那是锦衣卫的缇骑快速而来的声音。   飞扬的尘嚣,伴随着整齐有秩的铁蹄声由远及近。   此刻荒原已经受伤,不管来的是谁,都不能与他们硬碰硬。   千寻噙着笑,“你可以试试,看还能不能杀了我!否则等我去了十三王府,找王爷对峙,你就死定了!”   荒原一步一退,眸中冷意森森,“杀了她!”   音落,却自己策马离开。   影卫只听吩咐,自然不管荒原的去留。   千寻咬着牙,手中还攥着被荒原圻断的绣春刀。影卫们直扑而来,千寻体内的真气早已溃散得不成样子,此刻……   空有剑招,无内劲。   翻滚在地,千寻一个驴打滚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剑刃,背上挨了一剑,鲜血瞬时染红了脊背。她在等,只等着锦衣卫的缇骑能在最后一刻赶到。   马蹄声越来越近,视线却越发的模糊。   她无力的匍匐在地,抬头去看那风烟滚滚的前方。   寒意入骨,剑刃狠狠的落下。   千寻无力的垂下头,再也没有半点气力。   “夫人!”应无求一声厉喝。   残存的视线里,有一袭红衣迎风而起,妖娆得若盛开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嫣红若鲜血之色,却足以勾魂摄魄。   熟悉的曼陀罗香气,淡淡的薄荷清香,充斥着鼻间的嗅觉。   那是专属于他的气息。   久别重逢,有湿润的东西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腰间一紧,紧接着是他厚实的怀抱,温暖了一身的寒凉。便是用这一身的血,暖了他的风华,也是值得。   背上微凉,他抬手便为她点穴止血。   红衣蟒袍逶迤在地,眉目如画,精致的脸部轮廓何其绝世,微光中若镀了一层金色。凤眸微挑,那黑鸦羽般的睫毛落下斑驳的剪影,如玉的肌肤透着盈光,竟如同璞玉雕琢的人儿,美得教人失了心魄。   勾唇,谩笑,那眸中月华溢出少许的冷意,若琴弦拨鸣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响,“不成器的东西,不过是些废物,弄得如此狼狈。”   脚下陡然散开强烈的气劲。   只听得歇斯底里的哀嚎,伴随着断肢纷飞,好一阵嫣红的血雨。   眸,徐徐睁开,千寻微白的唇止不住颤抖,冰凉的手终于环上了他的脖颈,却是一声低浅的哽咽,“爷……”   楼止面色微冷,环顾四下,加重了抱着她的力道,“不中用的东西。”   她脊背上的血染了他的袍子,他却浑然不觉。   视线死死的落在了她的一头墨发之上,眼底有流光掠过,带着几分氤氲的雾气。深吸一口气,看一眼快速抱起上官燕的应无求,楼止迅速翻身上马。   上官燕坐在马背上,将自身的重量悉数靠在应无求怀中。   应无求难得见着她如此温顺的虚弱,敛了眸中的倔强,安静得犹如最稀松平常的女子。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何其温暖,慢慢灼着她的心。   楼止放缓了脚程,低眉望着怀中的千寻,眼底的光黯淡了几分。一手揽着她,一手勒着马缰,视线一刻不离她的青丝。   犹记得朝为青丝暮成雪,终换得暮雪成忆青丝归。   “爷,我回来了。”千寻依偎在他怀中,沉沉的闭上眼。   有你便是心安。   凤眸微扬,鼻间却是一声冷哼,“总算还有点良心,记得回来。”红袖轻拂,身上的墨色披肩陡然飘落,轻柔的遮在千寻身上。阳光中,披肩上的金丝绣血莲灼灼其华。   不经意间,艳绝的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眼底的霜雪逐渐消融。   锦衣卫缇骑朝着京城而去,殊不知就在距离峡谷不远处的僻静处,大批的南理国死士被诛杀殆尽,一个不留。 ☆、第363章 让我,抱抱他   脊背微凉,发中有不安分的手一如既往的肆意揪动,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是身边的那个人。   眸,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惊世艳绝的脸。   窗户半开着,有微光在房中流淌。   幽邃的眸带着记忆中的冷戾,却在触及她的瞬间,顿生柔和,宛若凝了漫天华光,又恰似妖异的曼陀罗,此生只为她一人绽放。   见她苏醒,楼止红袖轻拂,便将她从床上连人带被褥的揽到怀中。愈发肆无忌惮的将五指撑开探入她的发髻中。   千寻蹙眉,“燕儿如何?”   楼止轻描淡写的瞥了她一眼,“死不了。”   “疼。”千寻想抽出他的手。   奈何他却傲娇的冷哼,“作死的东西,要造反吗?”   千寻剑眉微蹙,“爷,咱就不能好好说话?”   “还走吗?”他冷然俯首,狭长的凤眸凝着鲜血的颜色,妖艳若莲。艳绝的唇微微勾起诡异的弧度,却忽然将手停驻在她的胸前丰盈处,不屑的轻哼,“一去漠北,早前的心思可算都白费了。”   “你……”千寻望着他探入衣襟的手,在她光滑的肌肤上肆意游走。下意识的想要起身避开。   哪知下一刻。他撑入她发间的手陡然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勺,湿润的吻不期而至。   舌尖灵巧的挑开她的贝齿,探入她的口中,贪婪的汲取属于她的美好。软糯的唇,泛着迷人的女儿香,混合着属于他的浅淡曼陀罗气息,令人意乱神迷。   舌与舌相抵,唇齿相濡。   容不得她丝毫的挣脱,恨不能将她融入口中,化入心底。   他的吻,带着几分啃咬,几分掠夺的侵略性。那种霸道的占据,让她险些窒息。   终于,他放缓了力道。在她的唇上轻轻啄着。而后一言不发狠狠将她按在怀中,不肯教她看见脸上的如释重负。   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聆听彼此的心跳,该是怎样的悸动。   “我……没有拿到流兰石。”千寻良久才开口。   楼止不说话,如玉的指尖顺着她的面颊缓缓而下,最后陡然掐起她精致的下颚。勾唇浅笑,眸色摄魂,“为夫原就没打算让你去,故而你得不得到,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手撩拨着属于她的青丝,“便是如此,亦已足够。”   千寻眼底的光,黯淡了少许,抿唇不语。   若非她身上有伤,此刻他决意不会忍耐。   天知道,久别重逢,他的忍耐……   门外,是清晰的脚步声,以及乳母的声音,“大人?”   楼止望着怀中的千寻,眸色幽邃而冷厉,“本座说过,会给你一个惊喜,就是现在。”音落,红袖轻拂,音色却冷到了极点,“进来!”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身子稍稍僵直,视线死死落在缓步而来的乳母怀中。那是个孩子,稚嫩的小手还在左右挥舞着。   孩子……   眼眶瞬时泛红,千寻不安的望着身边的楼止,掀开了被褥下床。身子轻颤,一步一顿的走过去,而后看见那张稚嫩的面孔。   千寻噙着泪,一双手伸出去又缩回来。   如是重复,却始终不敢去触碰孩子。   她艰涩的笑着,终是回头看他,笑得悲凉,“这孩子……是、是……”   “是贺王之子,世子沈离。”楼止起身,红袖轻拂,眉目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千寻是救过世子的,此刻却心中陡然缺了一块。抿着唇,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为何在此?”   “因为本座杀了贺王。”他说得极缓,语速平静得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生杀在握之人,早已看淡生死,不过是杀个人,又能怎样?   “你素来不是,斩草不除根之人。”千寻心下一紧,死死的盯着楼止,想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半点的犹豫和破绽。可惜,她失望了。   楼止就是楼止,高高在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他若是想不动声色,任谁都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是。”楼止眸色陡沉,“所以贺王世子,必须死。”   音落,千寻的身子陡然绷紧,脊背上的伤隐隐作痛,素白的脸,愈发的苍白,“可他是个孩子。”   她也是做过母亲之人,怎么能舍得……   孩子还那么小。   应无求从外头走进来,面色有些不太好。到底上官燕还昏迷着,他的心思也好不到哪里去。   然则跟在楼止身边这么久,何为重何为轻,他还是分得清的。   上官燕失血过多,所幸并无生命危险,如今只需静养。   而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大人,已经广邀诸位大臣,相聚南北镇抚司,痛饮百日酒。”应无求俯首。   百日酒?   千寻骇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盯着楼止没有半点波澜的面色,“什么百日酒?谁的百日酒?”蓦地,她转头望着乳母怀中的孩子,“是、是世子……”   “本座说过,世子已死。”楼止上前,乳母极为恭敬的将孩子递呈到楼止手中。红袖轻拂,如玉的指尖轻轻滑过孩子的脸颊,最后被孩子稚嫩的手,一把捏在了掌心。   凤眸微挑,黑鸦羽般的睫毛倒映着斑驳的剪影。眸光烁烁,染着迷人的琉璃醉,“离这一字不好,离别苦,苦离别。不若唤作曦,这日月之华皆落于他一人,果真极好。”   “爷,你到底要做什么?”千寻哽咽了一下,始终不敢靠近孩子。   楼止谩笑,“你说,这孩子与本座像不像?”   那一刻,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眼底泛起一丝薄雾般的氤氲,“你什么意思?”   “那本座便与你仔细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楼止的凤眸陡然眯起,凛冽的寒意掠过,宛若凝了漫天的死气,教这天地都如堕地狱,冷彻骨髓。   冰冷的声音,在房内幽然回荡,“贺王早年有伤绝育,所以根本不可能老来得子。本座让应无求去了一趟幽州,才知晓那段时间前后,贺王府内根本没有女子成孕,孩子是孤弋去了一趟京城得来的。”   千寻咬着牙,噙着泪,身子止不住颤抖。   袖中拳头紧握,却是恨得咬牙切齿。   见状,楼止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低眉抚着怀中幼子稚嫩的脸庞。   应无求恭敬的接过话茬,“当日修缘神志不清,贺王趁机将孩子掉包,以便来日为他死去的爱女复仇而要挟大人。可惜他技不如人,反倒为人利用,终被执行鼠刑。”   所有的话,千寻都听不进去,唯有那一句,贺王趁机将孩子掉包……   “所以……这是我的孩子?”她说得很轻,轻得宛若不敢开声,好怕这一切如梦一场,很快将自己打回原形。   可是,那种渴望,那一段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痛,何等清晰,何等的刻骨难忘。团长助巴。   心不断的抽疼着,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孩子就在眼前,她曾经救过,曾经抱过,曾经……   脚步凝重,一步一停顿。   终于,她站在楼止跟前,眼泪忽然就落下来,“让我……抱抱他!” ☆、第364章 百日酒   怀中拥着自己的儿子,千寻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是悲是喜,是激动还是抑制。她甚至想要疯狂的嘶喊。   那个满是泥泞的孩子,那个悲痛欲绝的画面,不断的萦绕心头。多少个午夜梦回,她都看见怀中的孩子没了气息,她喊着哭着,一次又一次在梦中哭醒。   她多么希望,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却只能人前欢笑,刻意的掩去所有的悲伤。   直到现在……   千寻泪如雨下,身子抖得不成样子。抱着自己的儿子,活生生的儿子,天知道此刻她该如何表达所有的痛快。   天可怜见。她的儿子还活着,真的还活着,活生生的……   天知道,彼时的她,只想求满殿神佛,要死就让她死,把儿子还回来。   眼泪止不住的淌着,泪流满面的瞬间,她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眼前情绪稍有起伏的楼止,忽然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了下来。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只能化作无声无息的泪。   楼止不说话,他已经尝试用最平静的方式让她接受真实的一切。只想把对她的冲击力降到最低。   其实。她什么都懂。   缓步走到千寻跟前,楼止只是蹲下身子,用修长的指尖,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冰凉的指腹,染着滚烫的泪,凝了多少的爱恨离愁,多少的悲欢离合。   那时她想着,他们的孩子刚出生,还来不及让他抱一抱,来不及为孩子取名,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来不及?   现在多好,他抱着孩子,取了名,而她还能活着从漠北回来。他们一家三口还有机会可以团聚。   这些。她想都不敢想。   他却全部都做到了。   大摆宴席,公告天下,只为给孩子正名。   千寻不是不懂,楼止的从未在乎过这些。可是有了她,有了孩子,他便开始学会在乎。在乎他们的感受,在乎世俗的眼光,在乎所有会对他们形成的伤害和威胁。   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孩子,总不会再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打主意吧!   百日宴的时候,大红帖子发满了整个京城,明月阁免费餐饮,而南北镇抚司邀约了文武百官到场,唯独没有送抵皇宫大内。   有人苦苦的等,始终没能等到那一纸的红。   只一声叹,原是不配。   “王爷这是要去哪?”完颜梁冷了眸,“不是说好了,要与我一道用膳吗?”   “锦衣卫大摆宴席,本王岂能不去看看。”云殇一袭青衫,依旧明眸璀璨。手中捏着那柄折扇,低眉时,眼底的光不经意的闪烁了一下。   完颜梁冷笑两声,“王爷是想去看看千寻吧?”   闻言,云殇也不搭腔,只是整理了袖口,抬步便往外头走。   “王爷,你没有收到请帖,何以要去自取其辱?”完颜梁低喝一声,容色焦灼,“我知道她回来了,可是你要搞清楚,如今她有夫有子,与你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的妻儿都在这里,是我,你明白吗?”   云殇颔首,“明白!”   却也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反而毫不犹豫的朝着外头走去。   马车就停在府门外,完颜梁亲眼看着云殇上了马车,没有一句交代,没有一个回眸。那一刻,她恨得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马车徐徐而行,云殇眉目温润,视线落在手中的折扇处。指尖轻轻掠过上头的字迹,有些曾被雨水化开的痕迹。   往事历历在目,白发依稀犹见。   上次没能抢到流兰石,反倒折损了府中的影卫,这一趟的南北镇抚司,是绝对要去的。   总该瞧一瞧,楼止是否有什么异样。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惯例。团长助划。   心头这样想着,脑子里却不断徘徊着千寻的身影。那一夜的雨,她丢下折扇愤然而去的背影;那一日的血色嫁衣,她为他挡剑,为她险些送了命,却转身随楼止出征。   低眉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一记耳光……   阿寻,当初的你,是否真的动过心?   若是没有,你如何敢为本王舍命?   外头砚台一声低唤,“王爷,到了。”   音落,云殇回过神来,收了折扇下了马车。   南北镇抚司门外,宾客盈门,红绸漫天。到处可见,一片笙箫的欣喜。百日……云殇冷笑两声,却在转瞬间恢复了原有的温润如玉。   转而看了砚台一眼,“进去的时候,悄悄要一壶酒,要席上的酒,明白吗?”   砚台颔首,“奴才明白!”   闻言,云殇才眉目凝笑,青衫拂袖,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因为是十三王爷的身份,门口的锦衣卫也只是面面相觑,直接去报了楼止。百官陆陆续续而来,倒也不能直接推了云殇出门,何况当日……   跨入大门的时候,云殇的眸快速的掠过四下,什么人入内,什么人吃席,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唇边依旧噙着笑,那温润若暖阳的眸,泛起点点柔和的光,走在回廊里,极为和顺的看着一个个大臣上前朝他行礼。   合上房门的时候,千寻喘一口气,转身刚好看见了云殇站在院子里,眼角眉梢晕开浅淡的笑,定定的望着她的青丝如墨。   孩子睡了,如今有乳母陪着,自然是极好的。   事实上,陌上无双就在房间的屋梁上趴着,以防不时之需。   楼止去了前厅,倒不是迎宾,他素来对此不屑一顾,只不过貌似边关有了什么消息要亟待处置。   “阿寻。”云殇浅笑。   这是内院,若非云殇的身份,是绝对无法进入这里的。   “王爷。”千寻布下台阶,“这当值的锦衣卫真当不小心,竟也教王爷入了此处。想必教指挥使知晓,必要严惩不贷。”   云殇眸色微恙,“阿寻越发有指挥使夫人的气度了。”   “本来就是,何必越发?”千寻剑眉微挑,视线却落在了云殇的扇坠之上,唇线微扬,“似乎南北镇抚司的帖子,没有送到十三王府吧?”   “不请自来,自然是本王的不是。”云殇说得很缓,语速平静从容,眸光依旧温暖如常。   可惜,她早已不是曾经的千寻。   “王爷倒是心如明镜。”千寻蔑笑,嘲讽之意毫不隐晦。   “贺王身死,贺王世子失踪。不过贺王都死了,那么这世子怕是命不久矣。只是听说……”云殇抬眸望着千寻,嘴角噙着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意,“世子有毒?”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眸色狠戾,“只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第365章 破例醉酒?   云殇的眉,微微蹙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千寻冷笑两声。不觉上前一步,迎上云殇虚伪的容脸,“那么敢问,王爷您到底要做什么?”   “本王……只是来看一看故人罢了!听说你从漠北回来,念着你的丧子之痛,便忍不住来看看你。”云殇眸色温润,手缓缓抬起,一如往昔的想要抚她的额。   却被千寻灵巧的避开,眸光斜睨,带着极度的嘲讽与不屑。   “王爷请自重,罗敷有夫,使君有妇。何况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连道都不在一处,更没有必要再见。王爷请吧!”千寻眸色绝冷,口吻不容置喙。   云殇望着她决绝的容色,眼底的光渐渐的黯淡下去,“你真的如此厌恶本王?”   “厌恶?”千寻嗤冷,“王爷太高看自己了。”   是连厌恶都不配。   “为何会变成这样?”云殇深吸一口气,眼帘重重的垂下。   “这句话该问王爷自己,连自己的亲侄儿都肯杀之而后快,除了皇位,王爷还在乎过别的吗?”千寻剑眉微挑,冷笑两声,“事到如今,你还要问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在你的心里,从来只有自己。”   云殇温润的扬着唇。一如既往的笑着。“阿寻的眼睛何时变得如此锐利?”   “从南心死后,从皇长孙离世,我便看的清清楚楚。有些人其貌不扬却心地善良,而有些人道貌岸然做着令人憎恶的勾当。”千寻看一眼院门,“王爷请吧,这里不欢迎你!”   “你变了。”云殇还在继续说着。   一双手,用力的握住手中的折扇。   千寻睨一眼他手中的折扇,眼底的光越发的冷了几分,“琴瑟早已弦断,岁月何来静好?你早知我的儿子没死,却任凭贺王威胁楼止,继而借着锦衣卫之手除去贺王,夺得轻骑军之权。一石二鸟,真是要恭喜王爷了!”   云殇不说话。依旧只是抚着手中的折扇。   良久。他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本王先走了。”   语罢,云殇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却在门口处站定了脚步,“曾经,本王在等一个人回头,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回来。直到现在本王才明白,她已经偏离了方向。她有夫有子,是再也回不来头了,是吗?”   “是。”千寻斩钉截铁,“从他逼死南心,杀了皇长孙,就该死心。”   “嗯。”云殇点了点头,“极好。”   音落,拂袖而去。   上官燕负着伤就站在回廊一角,视线死死盯着云殇手中的折扇。咬着牙,便想要上前。哪知千寻一个凌空,稳稳落在她的身边,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你疯了?”   “少主?”上官燕面色微白,“那玉坠里头嵌着的,分明就是流兰石。旁人不认得,可是你我都在帝都见过,我绝不会认错。”   “是流兰石。”千寻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微微眯起危险的眸子,“那你可知道,玉坠有毒?”   上官燕一怔,“有毒?”   流兰石被完美的包裹着一层玉石,而后在玉石之外再包裹一层剧毒,剧毒之外再裹上一层玉色。   层层包裹,看上去是极好的玉色。   稍有不慎,包裹着流兰石的剧毒就会散开,那么世间最后一颗流兰石就废了。   “那该如何?”上官燕抿着唇,苍白的脸上残存着一丝不甘。   “十三王爷素来小心,分明知道我从漠北回来,就该认得流兰石此物,却还是要带在跟前。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千寻冷然。   上官燕摇头,“难道是来试探姑爷,有没有彻底解毒?”   “还有呢?”千寻扭头问。   “还有……难不成想以此来威胁少主?”上官燕的脑子本就不太好使,哪里猜得透云殇的心思。团长有才。   千寻苦笑两声,“若我暗着去抢,说明爷的身体有了异状,更加让他确信我根本没拿到流兰石。若我明着去要,那么条件任他书写。他的城府太深,如何能猜得透?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要的便是这天朝的江山社稷。”   上官燕切齿,“卑鄙!”   “若是爷在此,必定宁死不受威胁,但是他找准了我的弱处……也掐住了爷的命脉。”千寻眸色微冷,“其实,他才是那个冷漠无情之人,够狠够绝。”   “少主……”上官燕抿着唇,“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难道要看着姑爷毒发身亡?”   千寻沉默不语。   从院子里出来,云殇也不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南北镇抚司,回了自己的马车。谁也不明白,为何十三王爷来了又走。   马车掉头回府,砚台低声喊了一声,“王爷见着小世子了?”   他明知云殇不是来看孩子的,却也不敢直接问云殇,是不是见着了千寻。   云殇面色如常,一贯的云淡风轻,“没有。不过看样子,孩子没事。”   “王爷不希望孩子活着?”砚台陡然意识失言,语罢即刻垂下头去不敢吱声。   车内安静如常,云殇也不说话,只是握住桌案上摆放的酒壶。打开酒壶盖的时候,酒香四溢,“果然是好酒。”   指尖沾了少许酒水,眼底的光冷若刀刃。   极好……   及至十三王府门外,云殇下车时,带着一身的酒气。面色微红,便是一侧的砚台都愣了几秒钟。   须知云殇从不饮酒,因为他必须保持着最清醒的头脑。   可是这一次从南北镇抚司回来,竟然破了例。   于是乎,府内中人皆知他对千寻之事,始终放不下,不惜破例醉酒。   面,潮红,眸,微红。   一步一颤,浑身酒气熏天。   “王爷?”青奴心惊,急忙搀了云殇进房。   便是完颜梁也愣住半晌,“怎么回事?”   砚台扑通跪地,“王妃恕罪,王爷原就不胜酒力,哪知进了南北镇抚司,因为……只是随口喝了几杯,未曾想……”   “期间王爷可是见到了千寻?”完颜梁冷然低喝。   闻言,砚台低眉不语,只是狠狠磕了一个头。   见状,完颜梁眸色发狠,恨得切齿,“又是千寻!” ☆、第366章 血崩 加更   “狗奴才!”完颜梁冷然剜了一眼砚台,“还不去备醒酒汤?”   砚台急忙磕头退出去。   完颜梁深吸一口气,望着伏在案上醉酒不醒的云殇。眸光狠戾至绝。 团长乒划。   “公主……”   青奴还不待开口,脸上已经狠狠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子,身子一晃顿时扑在桌案上,嘴角溢着血。   “公主恕罪!”青奴扑通跪在完颜梁跟前,面色发白。   “要不是你不中用,我的人怎么会死得干干净净?可是千寻呢?他还活的好好的!你干的好事!”完颜梁怒斥。   青奴俯首,不敢起身,“奴婢也不知道,为何那些人一去不返,全部被人杀死?”   完颜梁切齿,“不管怎样,就算只剩一兵一卒。也要杀了千寻。任何阻拦我们南理国大业的人,都该死!”   便是为了云殇,千寻也必须死。   桌案上,云殇发出低低的咳嗽,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面色涨红,“水……”   “王爷?”完颜梁急忙上前,青奴眼疾手快倒了一杯水恭敬的递上。   喝几口水,云殇这才睁开双眸,“这是在哪?”   “王爷,你喝醉了,这是十三王府。”完颜梁的声音明显柔和下来,“王爷,你好些吗?”   云殇扶额。痛苦的揉着太阳穴。手肘支在案上。   完颜梁看了青奴一眼,青奴会意的退出房间守在门外。   见状,完颜梁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密函,“王爷,这是我父王的密信。”   闻言,云殇勉力抬头,微红的眸盯着完颜梁的脸。良久,他仿佛才算回过神来,清浅道,“本王有些头疼,你直接告诉本王信函的内容便是。”   完颜梁坐了下来,压低声音道,“父王打算向天朝施压,立你为太子。”   眉。微蹙。温润的脸上浮现一丝倦怠。   云殇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本王不愿难为你,若是父皇不答应,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心,微微悸动。   完颜梁不敢置信的盯着云殇泛红的面颊,青衫明眸,烛光下越发的温润如玉。如此心性温和的男儿,生得面若桃李,委实少见。   “王爷在担心我?”完颜梁深吸一口气。   云殇不语,依旧揉着太阳穴。   心中有微恙的感觉,好似一股暖流陡然从丹田处涌出,而后蔓延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温暖逐渐成了灼热,伴随着一种难以遏制的渴求……   完颜梁微微喘息,心乱如麻。   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内心深处浮动,好似身子都开始发热。   这样的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王爷。”完颜梁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竟也开始动情,“忘了千寻,我才是你的妻子,是真心待你之人。王爷何必念着那些不在乎你的人,而忘却眼前人?”   云殇醉酒,眸色迷离,嘴角那抹习惯性的温和笑意,确实僵了一下。   他定定的看着完颜梁,眼底有微恙的光,快速掠过。   完颜梁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了云殇的手,滚烫的温度快速的传递至云殇,眸色勾魂而略带羞涩,充斥着魅惑的欲念。   “王爷……”她柔情的唤了一声,竟主动吻在云殇的唇边,细语呢喃,“落花伤春,何不怜取眼前人?”   下一刻,云殇终将她抱起,摇摇晃晃的朝着床榻走去。   烛光摇曳,身下的女子媚眼如丝。   他吻上她的脖颈,却在那一瞬间,眸光狠戾,带着狼一般的嗜血之欲。抬头时,依旧温润而迷离,温和而无害。   酒醉之人,只当要做醉酒之事。   那一夜,南北镇抚司喜乐盈盈,楼止为子大摆宴席,庆祝百日。   那一夜,十三王府人心惶惶,王妃完颜梁下身血流不止,急调宫中御医齐集十三王府。   血,完颜梁浑身是血,染红了被褥。   凄厉的惨叫,在廊回间徘徊不去。   云殇神情略显麻木的站在房门外,只穿着单薄的染血寝衣,冷风呼啸而过的时候也不觉冷冽。   御医双手满是鲜血的从房内出来,“王爷,王妃早产,赶紧找稳婆吧,许是还能保得住小世子。”   闻言,云殇看了砚台一眼,“去把稳婆带来。”   砚台会意,快速离开。   “王爷,下官等要立刻回禀贵妃娘娘和皇上,此事……”御医们自然也是担待不起的。毕竟完颜梁肚子里的孩子,并非皇长孙这般简单,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还是南理国早已预立的储君,只怕干系非小。   云殇颔首,御医们快速的离开了十三王府,回宫复命。   荒原送走了御医这才转回,“王爷?”   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云殇低眉望着身上染血的寝衣,“母妃与父皇会即刻就到,准备好一切就是。”   “属下明白!”荒原俯首。   不多时,砚台便领着一名稳婆前来。   那稳婆急急忙忙见过了云殇,身子微颤着不敢抬头。   “都交代清楚了吗?”云殇面无表情。   砚台颔首,“是,都交代清楚了。”   闻言,稳婆战战兢兢道,“老身明白,请王爷放心。”   “进去吧!”云殇重重的合上眸子,仿佛已然下定了某种决心。   身后的房门开了又合上,里头的完颜梁还在痛苦的嘶喊着。稳婆的声音,夹杂着青奴的喊声,室内乱作一团。   不断有婢女端着一盆盆的鲜血出来,又不断的将一盆接着一盆的热水端进去。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纷乱的氛围,让所有人都开始为完颜梁担忧。   稳婆在屋内喊着,“孩子是横着的,王妃要撑住。”   横位,对于产妇而言,何其危险。   何况完颜梁还是第一胎。   房外,云殇依旧面不改色的站着,双手负后,始终没有睁开眼。耳边不断传来稳婆尖锐的声音,直到她那一句惊呼,“糟了,王妃血崩了……”   音落,云殇的眸,骤然睁开,眼底的光寸寸冰冷。   “快拿止血散,快拿热水,快快快,快拿老参吊着王妃的气息。孩子……孩子看见头了……”稳婆继续高喊着。   终于,伴随着完颜梁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室内陡然归于一片死寂。 ☆、第367章 王爷请节哀   房内,青奴一声尖叫,划破了所有的死寂。“公主?”   而后又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稳婆失魂落魄的跑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扑通跪在了云殇的脚下,哭喊道,“王爷恕罪,王妃……王妃和小世子……”   “如何?”云殇面色陡沉,整张脸不复原有的温和,剩下的只有冰冷的寒意。   “小世子因为在腹中憋闷太久,刚生下来便已经殁了。而王妃……”稳婆狠狠磕着头,“王妃血崩,只怕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那一刻,云殇重重的合上眸。不叫任何人看清自己的眸中颜色。   众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王爷请节哀!”   “王妃现下如何?”深吸一口气,云殇平缓了口吻,略带忧虑。   稳婆咽了咽口水,“血止住了,只是失血过多,人还昏迷着。”   “尽快处理,不能让王妃再出事。”云殇敛了眸,“还有,暂时别告诉王妃,世子已殁的消息。”   “是是是,老身知道。”稳婆急忙转回房间。   云殇定定的看着门口,眼底的光复杂多变,更多的是难掩的痛楚。所有人都能看见。十三王爷满脸的愧疚。以及一腔痴心。   完颜梁昏迷着,青奴在一旁伺候。   待房内一切安置妥当,云殇才走进房去。   “王爷……”青奴流泪跪地,望着稳婆将身有紫青斑痕的孩子带了出去。   孩子太小,按照规矩是不可举行葬礼的,故而就算是皇室,也只能草草的掩埋,以免阴晦之气太盛,有碍以后的开枝散叶。   “暂时别告诉她,孩子没了的事情,免得她受刺激。”云殇坐在了床沿,身上还穿着染血的袍子,外衣就挂在一侧的衣架上。   “是。”青奴抹着泪,“王爷去更衣吧!”   云殇拂袖。也不看自己的衣裳满是血迹。“就这样吧,挺好。”   指尖轻轻掠过完颜梁惨白的脸,眼底的光稍稍黯淡了一下。   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多时,外头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皇帝的銮驾到了。   因为房内有血气,作为皇帝是不会踏入房中的,自然要避讳,便去了正厅坐等。韵贵妃二话不说跨入房门,乍见云殇深情脉脉的凝望床榻上的完颜梁,眸色愈发冷了几分。   赵玉德轻叹一声,“王爷,皇上已在正厅,请您过去一趟。”   云殇缩了手,不慌不忙的起身走到韵贵妃跟前,“母妃恕罪!”   音落,伴随着清晰的耳光子声,云殇的脸上已经重重挨了韵贵妃一巴掌,顿时红肿了起来。   青奴与砚台跪地不敢起身。   “你知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韵贵妃怒斥。   从他们踏入门口,便已经得知世子殁了的消息,皇帝勃然大怒,贵妃怒不可遏。   “贵妃娘娘息怒,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怕只是一时的情不可耐,也是无可厚非之事。谁也不曾想到,会出这档子事。”赵玉德急忙打圆场。   韵贵妃哪里能听得这些话,眸色利利,“情不可耐,王妃都要生产了,就算你情不能自己,难道就不能忍一忍?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个孩子代表了什么,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不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云殇没有说话,只是略显痴愣的跪在那里,脸上鲜红的指印越发的红肿起来。团私每号。   “王爷素来是自律之人,贵妃娘娘请明察。”砚台俯首。   “住嘴!”云殇陡然怒斥,狠狠剜了砚台一眼。   蓦地,韵贵妃眉头微蹙,“为何会有酒气?”   云殇深吸一口,“儿臣……饮了酒,所以才会情难自禁。”   “你从不饮酒,何来的酒?”韵贵妃陡然盯着砚台,“狗奴才,你说,王爷为何会饮酒?”   世人皆知,十三王爷素来滴酒不沾。   不管家宴还是宫宴,这都是众人心知肚明之事。   能让云殇喝酒之人,那么唯有……   砚台自是不敢说,只能磕着头,“贵妃娘娘恕罪,是奴才多嘴!”音落,左右开弓的扇自己的耳光。   “你去了锦衣卫?”韵贵妃是谁,都说知儿莫若母,云殇对千寻如何,举宫皆知。当日的婚礼,更是闹得满城风雨。   韵贵妃嗤冷,“千寻?又是为了她?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如今有正妃,她是指挥使夫人,你们何曾还有半点可能。你竟为了她醉酒,伤了自己的孩子,伤了自己的王妃。你……”   说到动情处,韵贵妃挥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本宫这一记耳光,要打醒你这个逆子!”   “贵妃娘娘息怒!”赵玉德忙行礼,“皇上还在正厅等着,若是王爷有伤,只怕皇上那里不好交代!”   闻言,韵贵妃冷哼两声,“交代?让他自己去跟皇上交代!”   云殇俯首行礼,“儿臣明白!”   语罢,起身便朝着外头走去。   染血的寝衣触目惊心,足以可见他满心的愧疚,以及无可言喻的丧子之痛。   韵贵妃的眸光不经意的敛了一下,却有些怀疑的走到了衣架之前,顺手取过了满是酒气的云殇的外衣。   赵玉德心惊,“贵妃娘娘这是作甚?”   “去找御医过来。”韵贵妃见惯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对宫中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更是了如指掌,“本宫倒是看看,一个惯来自律之人,何以会突然失了性子。这千寻听说是鬼医之女,暗中下手也是防不胜防。”   “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赵玉德愣了愣,“指挥使夫人想必也不至于……”   “让你去你就去。”韵贵妃陡然发怒,“本宫倒要看看,子音要维护的人,到底是不是千寻!”   闻言,赵玉德战战兢兢的接过外衣,轻叹一声转出门。   深吸一口气,韵贵妃打量着跪地的青奴,冷道,“照顾好王妃,王妃丧子之事,会有公函传递南理国,就不必你们私底下多嘴饶舌。本宫的话,听明白吗?”   青奴磕头,“奴婢明白!绝不敢造次。”   “明白最好!否则,小心你脖子上的脑袋!”韵贵妃拂袖而去。   房内,又剩下一片死寂,青奴垂着眉睫,一语不发。   而正厅那头,又是好一番血雨腥风! ☆、第368章 是千寻!   皇帝端坐在上,烛光如昼,将整个正厅照得通明。   云殇也不抬头。一贯的温润姿态,朝着皇帝恭恭敬敬的跪下,“儿臣不孝,让父皇母妃忧心,儿臣罪该万死!”   “起来。”皇帝冷喝。   却在云殇抬头是,乍见他脸上鲜红的指印,脸上的怒意不觉消淡了少许。不用说也知道,必定是韵贵妃下的手。   只是当朝皇子脸上带伤,未免有失体统。   “怎的如此不小心?”皇帝毕竟也是男人,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自然不似韵贵妃这般的恨铁不成钢之怒,“明知有孕待产。也该小心着些,怎么这么不懂事?”   须知,云殇一贯是皇帝最放心的儿子。   即便他有意江山,但皇帝不信,他会拿孩子开玩笑。   到底这十三王府,如今还是一无所出。   皇室子嗣凋零,谁都期盼着十三王府能绵延皇室血脉,为皇家开枝散叶。   “儿臣一时不慎,想着王妃胎气稳固,所以……大意了。”云殇说得很轻,半垂着头,一脸的愧疚。   “真是不懂事。”皇帝不是傻子,如今责怪也是于事无补,“你不是不知道。这个孩子关系着天朝与南理国的邦交。若是他能做南理国的储君。将来整个南理国都会归属于天朝,如此兵不刃血之事,却也叫你……”   轻叹一声,皇帝冷了声音,“你说吧,此事该如何跟南理国国君交代?”   云殇行礼,“儿臣会公函南理国,到时候任凭南理国处置。孩子是儿臣……公主要杀要剐,儿臣都认了。”   “你!”皇帝没奈何,只能长叹,“朕子嗣无几,你们……”   闻言,云殇慌忙跪下,“儿臣并无让父皇为难之意。南理国之事。儿臣自然会去交代。至于结果如何,儿臣会一力担当,绝不会累及天朝百姓再燃战火。”   “担当?你如何担当?”韵贵妃自外头走来,面色黑沉,“你宁可拿自己去跟南理国交代,也不肯交出那个贱人,真当是有情有义!这两巴掌,看样子你没有白挨!”   语罢,韵贵妃朝着皇帝浅浅行礼,“皇上恕罪,臣妾失言了。”   “怎么回事?”皇帝不是傻子,韵贵妃说得何其清楚,这当中怕是有什么隐情。   韵贵妃深吸一口气,外头便有砚台手捧着云殇的外衣,快速的躬身进门,扑通跪在了皇帝跟前。   云殇神色一紧,“母妃要做什么?儿臣已经说过,是儿臣不慎喝了酒,才会酿成此祸,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是吗?”韵贵妃切齿,忽然跪在了皇帝跟前,“请皇上为死去的世子做主。”   皇帝蹙眉,“你此话何意?”   韵贵妃冷然,“皇上该知道,子音从不饮酒,为何偏偏今夜饮酒乱了方寸?他的性子如何,皇上也该明白。若非情到深处,何来的饮酒之说?子音,本宫问你,你与谁喝酒,为何要喝酒?”   闻言,云殇,垂下眉睫,“儿臣一人独饮,并无旁人。”   “那你可是去了锦衣卫?”韵贵妃追问。   皇帝徐徐站起身子,不敢置信的盯着云殇与韵贵妃,“你们是说跟锦衣卫有关?”   “皇上怎么忘了,今夜的南北镇抚司,可是大摆宴席,宴请百官痛饮满月酒。不知会皇上倒也罢了,竟然连十三王府也未曾收到请帖,简直是目中无人!”韵贵妃冷然。   下一刻,她的眸子陡然剜了云殇一眼,“云殇与指挥使夫人千寻,本就有过一段婚约,谁知那贱人当场悔婚,置皇家颜面于何地?皇上仁慈,不予计较,但贱人妖言惑心,才会有今日的祸事。”   皇帝眯起眸子,“你说什么?跟千寻有关?”   他扭头去看重重合上眸子的云殇,心里宛若有了几分相信。   “是……千寻下手?”皇帝的声音冷至冰点。   “那贱人不守妇道,虽已嫁做人妇,却还心生邪念,觊觎十三王府觊觎子音。故而竟然对子音的王妃下手,简直是罪无可恕!”韵贵妃咬牙切齿。   云殇冷喝一声,“母妃,够了!别说了!”继而抬头,“父皇,此事与千寻无关,是儿臣一己之祸,请父皇明察。”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怒喝,“千寻……”   脑子里,是千寻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楼止曾经为了千寻,一次次的忤逆,一次次的出言不逊,一次次的恣意妄为。   而今,云殇竟然为她痛失爱子……   “真是孽。”皇帝眸中腾起冷然的杀气。   “子音,你竟然为了那个贱人,如此与母妃顶撞!皇上不必查了!”韵贵妃扭头望着云殇的那件外衣,“这衣服就是子音今晚所着,满是酒气便是最好的证明。可是在这上头,还有一样东西,子音心知肚明吧?”   云殇的眸子陡然瞪大,“母妃在说什么,儿臣听不懂。砚台,如此肮脏物什,也敢送到父皇跟前,你不要命了?还不快退下!”   砚台叩首,“奴才不能眼睁睁看着王爷受屈!”   音落,云殇痛楚的闭上了眸子,再也没有开口。   韵贵妃冷哼两声,“事到如今,你还敢袒护那个贱人。皇上,这衣服上染着催情的药物,虽被酒气掩盖,可是一旦触及便是情不自禁。这才是今夜发生此事的根源,也是子音想要遮掩的事实真相。”   “就凭这个,如何能断定就是千寻所为?”皇帝重重的坐下,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团私池弟。   云殇不语。   只有韵贵妃冰冷刺骨的声音在正厅内回荡,“因为这上头的催情之物,跟当初沐素素与子音的一朝风流,可是一模一样的。不是千寻,还能有谁?”   刹那间,皇帝拍案而起,“简直是目无王法!此女果然恶毒,简直该死!来人,传朕之意务必要将她拿下法办!”   “皇上!皇上息怒!”赵玉德扑通就跪下来,“今儿个指挥使大人为幼子摆的百日酒,若是皇上……只怕指挥使大人那里,不好收拾啊!皇上三思!”   “百日酒!”皇帝哗然将案上的茶几全部掸落在地。 ☆、第369章 无妄之灾   “皇上?皇上请三思!”赵玉德跪在那里,焦灼而忧虑。   “岂有此理!”皇帝松了口,“明日务必带千寻去无极宫。朕倒要看看,她还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音落,皇帝拂袖而去。   没走两步,皇帝骤然转身,死死盯着云殇的脸,“照顾好王妃,另外明日去无极宫,朕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纵然恶人屠戮皇室子嗣。”   云殇行礼,“儿臣遵旨。”   却在低眉瞬间,眼底有微凉的光,一掠而过。教人分辨不清到底是何缘故。   韵贵妃长长吐出一口气,“明日本宫不便到场,那无极宫……本宫不妨告诉你,千寻那丫头留不得。明白吗?”   “母妃……”团私来血。   还不待云殇开口,韵贵妃已经转身朝着外头走去,“别跟本宫说那些没用的,当初你力保,本宫才会饶她一次又一次。原是打算对付楼止,但没想到最后栽跟头的竟是你。既然无用,就该除之而后快!本宫不想让她扶着楼止,成就第二个国公府!”   云殇站在那里保持缄默,略有所思的目送韵贵妃出去。   待回过神,云殇这才朝着大门而去,恭送銮驾回宫。   轻叹一声。云殇低眉望着身上的血迹。眼底的光沉冷如刃。   “王爷?”砚台行礼,“皇上和贵妃娘娘已经走了,王爷您……”   云殇低眉看一眼砚台手中的外衣,“烧了!记住,不能教任何人看见。”   砚台颔首,“奴才明白,只是明日王爷还要去无极宫对质,若是没有这外衣,如何坐实指挥使夫人的罪名?”   “坐实?是破绽吧!”云殇的指尖轻轻拂过外衣上的酒渍,“没了证据,千寻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国公府嫡女,何其贵重,却也是一朝零落。若她知好歹,就该明白。所有人都是避而不提。若是提起。她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闻言,砚台摇头,“王爷怎的忘了,有指挥使在,皇上是不敢……”   “天下人,肯吗?”云殇嗤冷,“她本是该死之人,当年国公府造的孽,多少人都记恨着。只要她的身份公诸于众,楼止又能怎样?屠戮韩城,难道也敢屠戮京城?屠戮天下?”   砚台垂眸,“王爷所言极是。”   悠悠之口,足成百刃,刀刀见血,谁能奈何?   只是千寻的性子,纵是引颈一刀,也不会屈服的。   不过……   云殇温润的笑着,缓步走在回廊里,他捏着她最想要的东西,不怕她不肯。   砚台在后头跟着,“王爷,那南理国……”   “世子殁了,不代表储君殁了。那储君,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云殇站住脚步,嘴角微扬,眼底透着诡异的光泽。   “就怕……不肯!”砚台当然明白云殇意指,面色微恙。   “不肯?”云殇笑了笑,青衫明眸,温润如玉,“妻儿妻儿,有妻才有儿。你猜,他是保大还是保小呢?”   砚台心头一惊,“奴才不敢揣测。”   云殇干笑两声,随即敛了眸,快速朝着房间走去。也不消换衣服,这一身染血的衣裳,委实是极好的。   分明揽了一身的污名,却还是能将这污水泼出去。   纵使你们妻儿圆满,也难逃各自离分之难。   一人,可与一人都。   却如何能与天下为敌?   便是你敢与天下为敌,九州八荒,杀得尽?杀得完吗?   武功再高,权势再大,如何能敌得过悠悠之口,天怒人怨?   千寻彻夜未眠,自打云殇走后,便听闻十三王府出事的消息。不能说很了解云殇,可是对于这件事的巧合,千寻只觉得不安,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焦躁。   起身,缓步走到摇床前头,千寻清浅的吐出一口气。   只要孩子好好的,别的……她什么都不怕。   开了门出去,黎明的光带着沁骨的寒意。她只披着一件外衣,转头便看见陌上无双蹲在墙角窝紧了身子。   自从她回来,应无求便将来龙去脉告知于她。   甚至于有关贺王在孩子身上下毒,靠着陌上无双的天阴之气才算化解,救了孩子一命。千寻的心里便复杂至绝!   当初若不是陌上无双,绿萼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海棠也不会死。   这桩桩件件,如今算起来,竟是一笔无头帐。   谁能算得清楚?   要算,也该从国公府开始……   见着千寻站在门口,陌上无双缩了缩身子,越发的将自己抱成团,往墙角挪去,“我、我没说话,没偷懒……没……你别告诉我爹……”   千寻吐出一口气,今日的阳光应当是极好的,心头却是百感交集。   “去睡吧!”千寻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陌上无双拼命的摇头,“不行不行,九妹的孩子还在里头,我要盯着孩子。不然九妹会生气的……”   闻言,千寻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站在陌上无双面前,他是不认得的,甚至于对锦衣卫内所有人都有种莫名的惧怕。就像一个刺猬,一旦遇到陌上人便缩成一团。唯一刻在他心头的是孩子,寸步不离的守着千寻的孩子。   许是前世造孽太多,老天罚他将功补过。   忘了自己造的孽……   外头有些喧闹,千寻剑眉微蹙。   身后却陡然有个温暖的环抱,自腰间将她圈住,精致的下颚就抵在她的肩胛上,有些微微的疼。   她扭头,他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脸上。   “不继续装睡?”千寻笑了笑,用脸蹭着他如玉的面颊。   楼止锁紧了环住她腰肢的手,忽然含住了她的耳垂,引着千寻一阵酥麻,脸颊瞬时泛起一片绯红。   “爷,别闹!”她缩了缩脖子,他的呼吸扑在她的耳际,有些难以言说的痒痒。   “自个儿跳的坑,自个儿收拾。”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徐徐松开了置于她腰间的手。但却没有就此收手,而是徐徐向上,沿着她腰际的曲线,从肩膀处陡然滑入她的衣襟口。   “青天白日……”千寻又羞又怒。   见状,楼止吻上她雪白的脖颈,直接将她抵在了门面上,“猜,自己闯了什么祸?”   音落,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 ☆、第370章 对质无极宫   回廊尽处,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却在僻静的一角戛然而止。想来是见着了楼止,愣是没人敢过来。   千寻羽睫微扬,定定的望着眼前足以魅惑众生的楼止,那双幽邃若深渊的眸子,凝着沉重的墨色,不叫任何人看出一丝半点的情绪波动。   她垂了眉睫,阳光落在脸上,任然是沁骨的微凉。   下一刻,楼止忽然掐住她的下颚,教她直视自己无温的瞳仁,“怎么,怕了?”   “你想说。十三王府的事情,会落在我的头上?”千寻不是傻子,楼止既然这样说,自然是有了消息。   锦衣卫青部,素来消息灵通。   邪肆的勾唇,凤眸微挑,眼角眉梢顿生万种风情。   艳绝的容脸,浮起绝世的笑靥,“总算还有几分脑子,去吧,都等着呢!”   千寻点了点头,回房换了衣服,却见楼止依然站在外头,一身华贵的寝衣半敞着。露出内里光滑如玉的肌肤。微光中有着晶莹剔透的光亮。如缎的墨发轻垂,风一吹便撩起鬓发三两根,愈发勾魂摄魄。   眼尾斜飞,诡美如狐的眸,漫不经心的将视线落在千寻身上。   入宫觐见,千寻自然是一身藏蓝色的锦衣卫飞鱼服。青丝挽于脑后,以羽冠束缚,剑眉微挑的瞬间,竟与楼止的魅惑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魅惑众生,一个英气逼人。   “我……走了。”千寻回眸看一眼房中的摇床,还在还在睡着。   楼止上前一步,长袖扶风,如玉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脸颊,陡然扣住她的后颈。直接将她拉近自己。   低头凑在她的锁骨处。微凉的吻轻轻落下。   “可想过,若是一去难回,会有什么后果?”他低问。   千寻屏住呼吸,“没有。”   “人不找事,事找人。”他沿着她的脖颈缓缓吻上去,继而在她饱满欲滴的唇瓣上若蜻蜓点水般,轻轻啄了一下,“最好什么都不必想,不过……”   楼止邪肆谩笑,“本座与你打个赌,这一次你是真的回不来。”   “有十三王爷在,我信。”千寻剑眉微挑。   闻言,楼止别有深意的笑着,“你觉得他为何这么做?别告诉本座,他想要的是你!”   千寻嗤冷,“不若爷也猜一猜,他们会用什么名目,留下我?”   “孩子皇嗣,罪无可恕。”楼止松了手,抬步朝着屋内走去。   闻言,千寻垂下了眉睫。   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   云殇,素来不会做这样无聊的勾当。若是要陷害她,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怕这背后,他要的……更多!   也由不得千寻多想,外头站着宫中的御林军侍卫,齐刷刷的一排,赵玉德首当其冲,手持圣旨就等着千寻。团广页巴。   见着千寻过来,赵玉德轻哼一声,“指挥使夫人昨儿个睡得可好?”   千寻挑眉看他,“极好!”   “那就好!”赵玉德缓缓摊开圣旨,“你这厢睡得安稳,旁人可都是惊心动魄,魂梦难安啊!”   语罢,忽然变了腔调,一声尖锐低冷的音色,“千寻接旨!”   闻言,千寻跪身在地,“千寻,接旨!”   一道圣旨,意思极为简单明了,召千寻入宫,调查十三王妃早产致世子殁之事。圣旨上也不直接提及千寻乃是罪魁祸首,只道是千寻曾经连破两大奇案,欲传召入宫就此事商议对策。   千寻心知肚明,若非牵连自己,皇帝是断不会亲自传召,而且来锦衣卫宣旨。   很显然,楼止字字珠玑,什么都了如指掌。   也不多想,千寻随着赵玉德入宫,直接去了无极宫。   “皇上吩咐了,不用待诏,直接进去吧!”赵玉德阴阳怪气的开口,摆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哼哼着站在了外头。   千寻只能独自推开正殿的门,缓步走进幽暗的殿内。   里头还站着一个人,安静若雕塑一般的伫立着。   剑眉微挑,千寻掉头就往外走。   “阿寻!”云殇低喊了一声,青衫依旧,温润如初。   顿住脚步,千寻深吸一口气,“我们没什么好说的。皇上……”   “父皇正在更衣,稍后便至。”云殇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却用最低柔的声音忧然轻语,“你不该来。”   “圣上传召,岂能抗旨不遵?”千寻转过身,眸色冷冽,“若是事不上门,今日我又何必在此?王爷,咱们心照不宣,就不必假惺惺的。”   云殇苦笑着点头,“原与你无关,奈何母妃……纵使本王有一点办法,都不愿牵连于你。你可知若你有所损伤,本王亦是于心不忍。”   千寻别过头去,冷笑两声,“王爷好肚量,王妃刚刚早产,世子刚刚殁了,还有心思在此与我说这些陈词滥调。真当是,佩服之至!”   听得这话,云殇轻叹一声,依然清浅的笑着,手中的折扇徐徐打开,上头的字迹何其绢秀清晰。   “只道琴瑟在御,却不知人间难寻静好。”云殇低低的呢喃。   “不管是王爷还是贵妃娘娘,我既然来了,有什么脏水污水只管来。若是王爷觉得问心无愧,那千寻自当承受。”千寻面不改色。   早在出门前,楼止便已经提过醒,所以她做好了会被泼一身脏水的心理准备。   如今见着云殇在此,千寻彻底的相信,楼止是对的。   这脏水,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有脚步声徐徐而来,那是皇帝的脚步声,走走停停,好似带着少许的犹豫不决。   云殇扭头看她,笑得有些凄凉,“你放心,本王必保你周全。”   “那就先谢过王爷的,不杀之恩!”千寻蔑笑,眸色如刃。   皇帝走上赤金龙椅,千寻与云殇双双行礼。   此处无人,连赵玉德都站在外头不许进来。由此可见,皇帝大抵也避讳着楼止的身份,也避讳着皇家秘辛,不想让事情闹大,故而只是悄悄处置。   “千寻,你可知今日召你前来,为了何事?”皇帝冷然。   千寻佯装不知,“卑职不知。”   皇帝勃然冷哼,“不知?朕且问你,昨儿个你可曾单独见过老十三?”   “父皇……”   还不待遇上开口,皇帝陡然一记眼神剜了过来,“朕没问你,朕问的是千寻!”   闻言,云殇垂了眉睫,温和谦逊。   千寻只觉得心口狠狠揪起,却还是微微点头,道一句,“是。”   一语落,皇帝的面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 ☆、第371章 一唱一和   千寻不知皇帝的用意,但绝壁与云殇逃不脱干系。   “子音,那件外衣呢?”皇帝转头望着云殇。   云殇也不多说。只是垂着眉目,一如既往的温和,“那衣服脏秽,儿臣怕污了父皇的眼睛,已经处置妥当,请父皇放心。”   “你!”皇帝陡然愣住,半晌之后竟低哼了两声,“你倒是孝心可嘉,其心可悯。”   闻言,云殇伏跪在地,“父皇,此事原就是儿臣之过。无谓连累旁人。还请父皇见谅,此事到此为止。若是纠缠下去,只怕……会累及锦衣卫。儿臣自知该死,父皇若是真要追究,儿臣愿意一力担当。”   “担当?”皇帝切齿,“南理国之祸是你一人可以担当的吗?世子殁了,南理国岂会善罢甘休?这不是让朕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天朝威仪何在?朕的颜面何在?这天下百姓,这文武百官……你要如何交代?”   世子之事,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着不慎,就是战火重燃,到时候……   追究起来,千寻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遗臭万年,自不必说,更有甚者会牵连楼止。   “卑职不知什么外衣。”千寻跟着跪下。毕恭毕敬。团广坑号。   “昨日你们大摆宴席。不就是摆的百日酒吗?那朕问你,用的是什么酒?”皇帝冷然。   千寻也不知皇帝到底要作甚,只回道,“莲花清酒。”   “哼!”皇帝的面色陡然一沉,“那朕不妨告诉你,当日子音从南北镇抚司回去,饮的也是莲花清酒,身上沾的竟是当日下在沐素素身上的媚药,你说这是为何?”   心头一惊,千寻万没料到云殇竟然会拿他自己的孩子……   不敢置信的扭头盯着一脸痴凝的云殇,青衫明眸,盛世风流。这就是曾经享誉天下的十三王爷,所谓的温润如玉?   温润多情,却是真正的狠绝无情。   反倒那些看似无情。却诸多有情。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衣衫已毁。云殇压根没想给她留一条退路,连验证的机会都不给她。因为云殇太了解她的手段,当初两大案子,千寻的验毒试毒功夫,常人难及。若是外衣落在千寻手中,必定会有诸多破绽。   所以……   他表面上是为千寻处置了罪证,搏一个多情之名。实则是让千寻落得千夫所指,罪证确凿的下场。   真是够狠!   “还想装作不知吗?纵使子音销毁了证据,可是朕与贵妃亲眼目睹,还有御医作证,岂容你抵赖!”皇帝龙颜大怒。   “皇上是说,王爷与王妃之所以……”千寻极力忍耐,“是因为媚药生效,所以一时情难自禁?”   千寻也是生过孩子,自然明白,生产前行房是极度危险的。   只是她不明白,就算危险,也不至造成孩子死亡。   虽不足月,但王府请的是最好的御医,特意挑选的稳婆,怎么还会……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古怪?   还是这十三王爷,另有所图?   心,陡然漏跳一拍。   千寻深吸一口,盯着云殇重重合上的眸,“王爷也觉得是千寻所为?”   云殇轻叹一声,“阿寻岂是心狠手辣之辈,是本王自己作孽,与你无关。所有的一切,都是本王一人所为,请父皇处置了儿臣,放了千寻吧!”   语罢,重重磕头。   他的额头落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却已经在无形中坐实了千寻的罪名!   外衣,不是她就是他捣鬼。   谁会说当朝十三王爷,狠心杀子?   云殇这话,无疑是给皇帝施压,也让皇帝越发肯定了对千寻的怀疑。皇帝咻的站起身来,“放了她?残害皇嗣,即将引起两国交战,岂能轻纵?便是你不追究,朕身为一国之君,岂容妖孽祸国?”   “父皇!”云殇据理力争,“阿寻并非妖孽,她与她母亲并非一路人,她……”   “住口!”皇帝怒目圆睁,忽然狠狠盯着千寻那张脸,咬牙切齿,“朕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年方几何?”   千寻稍稍一怔,心里极度不安,却还是一五一十道,“卑职二十过一。”   “二十又一?”皇帝一掌拍在赤金的龙椅扶手上,“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如此逆臣贼子,简直罪当该诛!”   “皇上!”千寻一震,“卑职确实!”   “你今年才二十,何来的二十又一?你以为掩盖便能躲开一切,当过往都不曾发生过吗?岂不闻母债女还!”皇帝怒不可遏,“来人,把她打入天牢!这一次,朕一定严惩不贷!”   云殇陡然直起身子,“父皇请息怒,请听儿臣一言!”   “怎么,你还想为她解释?她这条命,如今谁也担不起!”皇帝切齿。   “那用天朝和南理国的两国免战来交换呢?”云殇深吸一口气。   那一刻,便是千寻也愣在当场。   脑子里嗡的一声作响,她瞬时明白了,云殇要的是什么。他这么做,并非真的要拖她下水,而是要利用她的生死,来换取他一直都渴望的东西。   千寻冷笑两声,“想不到千寻的命,竟也有如此大用,真当是小看了王爷,竟也慧眼识人。真是佩服!”   云殇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如今你说什么都好,到底这条命要或不要,全在你。”   “错,是在我家爷的手上吧?”千寻斜睨他一眼,揶揄谩笑。   她已经猜到,云殇的真实目的。   闻言,云殇也不抵赖,温和的点着头,“是。”   “你到底在说什么?”皇帝面色一紧,事关两国,自然不能轻易处置。南理国与天朝好不容易停战,自然是能和平多久便和平多久,否则边境的百姓又要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千寻冷了眸色,“皇上难道还不明白?世子殁了,可是这天朝,还必须挑选出一个储君送去南理国为储君。敢问皇上,还记得皇上教卑职寻找的玉环之事吗?”   一言既出,皇帝陡然坐在了赤金龙椅上,不敢置信的望着依旧一脸温润的云殇,“你是说,楼爱卿的儿子?”   “也是卑职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千寻沉重的合上眸子。   云殇的眼皮,稍稍抬了一下,保持缄默。 ☆、第372章 爱而不得,恨也无妨   “用楼爱卿的孩子,去替代皇家子嗣……”皇帝的声音都在颤抖。   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而楼止。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须知在楼止的手上,还握有锦衣卫的数十万大军。只要楼止一声怒,京城只怕又要陷入一片动乱。   南理国蠢蠢欲动,必定要给一个交代,完颜梁势必不肯罢休。   这前有狼后有虎,皇帝自然要心颤,顿时没了主意。   常年的丹药服食,让他时常精神恍惚,如今更是六神无主,略显不知所措。   “父皇!”云殇终于开口,“这事只怕由不得指挥使。为朝廷尽忠,是锦衣卫的天职。便是孩子。也该如此。想必指挥使是个识大体之人,必定以天下为重。何况……”   云殇转头望着面色铁青的千寻,“此事谁也不想发生,但既然发生了,就该好好承担。指挥使的儿子是人,儿臣的儿子也是人。不过指挥使比儿臣幸运,幼子都能死而复生,想必也是个有福之人。”   千寻切齿,“王爷好肚量,但不代表着爷就会答应。王爷自作主张之前,还是好好问过我家爷才是。”   “你们还会有孩子的。”云殇低低呢喃,一脸的痛楚与痛惜,“只可惜,梁儿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若是她醒来知晓一切。势必闹得无法收拾。南理国那头。也唯有她这个么公主,只怕以后的天朝与南理国的关系……堪忧。”   这话无疑是在提醒皇帝,国家大事,不能儿女情长。   皇帝自然也不是傻子,可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一家之事,而是两国之战。   千寻已经明白,自己成了一个借口。   或许是威胁楼止的借口,又或者,交易的条件。   “卑鄙!”千寻切齿,“皇上,卑职问心无愧,绝无伤害过世子。若是皇上肯给卑职几天时间,卑职一定调查清楚。势必给皇上一个干干净净的交代。”   “不必了。”皇帝眸色一沉。“世子殁了,再无转机。”   剑眉陡然微挑,千寻狠狠的盯着云殇,那一贯的温润容脸,一脸虚伪的疼惜怜惜。   “阿寻,别说了,父皇肯放你一条生路,已然是法外开恩。”云殇轻叹。   此刻,千寻只恨自己没有楼止那一张毒舌,那一番恣意狂狷,她不是楼止,充其量也只是个指挥使夫人。   “皇上请明察!”此刻喊冤已无必要,皇帝,已经下了决心。千寻自然明白,很多时候,朝代的繁荣昌盛,会以某些人的生死为代价。   而此刻,她的代价,就是付出儿子。   “打入天牢,等候处置吧!”皇帝拂袖而去。   千寻冷笑两声,楼止总是能一语成真,原来真的回不去了。   幽冷的天牢,寒意阵阵,这是她第二次走进天牢重地。   第一次是做戏,可是楼止暗中接了她出去,让绿萼随行保护着。   那这一次……   楼止轻举妄动,便会有叛国之嫌。   她什么都没做,就成了谋害世子的主谋,而她的儿子竟然也被算计,要送去南理国为储君。   云殇站在牢门外头,看着牢门上了重锁。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空荡荡的死牢内,唯有千寻与云殇四目相对。   “很少有人能活着走出死牢。”云殇开了口,“不过,你还是有机会的。只要楼止肯答应,父皇一定会放了你。”   千寻盯着云殇看了良久,挽唇蔑笑,“到底是我瞎了眼,怎么早没看出来王爷的雄心壮志?虎毒尚且不食子,王爷真是够狠够毒!若是不能身在皇家,还真当是委屈你了!”   云殇嗤笑两声,千寻的冷嘲热讽他也听得不少,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随你怎么说,如今楼止没有选择。要么他破牢救你,从此与你一道落个屠戮皇嗣的罪名;要么乖乖的把孩子送去南理国,换取你的性命。”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对付爷,所以拿我做饵。王爷,好计谋!”千寻切齿。   “楼止没有软肋。”云殇垂下眉睫,“这世上能做他软肋,能教他死而瞑目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孩子,还有一个……”   他顿了顿,却教千寻蹙眉。   第三个?   还有一个人?会是谁?   云殇又是从何得知?   “你要拿我的儿子送去南理国,只怕还有别的目的吧!”千寻嗤冷,“王爷心思缜密,不会只想平息两国之战那么简单。否则,你也不必手刃亲子。”   闻言,云殇淡漠的笑了笑,眼底的光从温和逐渐转为冷冽,“楼止屠城,这笔账南理国可都等着呢!”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她可不曾忘记,完颜凉就是死在韩城。如今韩城都是天朝的地界,想必南理国对楼止更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楼止食肉寝皮。   若是让曦儿去了南理国,那么结果会怎样,只怕……   “皇上,不会答应的!”千寻攥紧拳头,全身绷紧。   “父皇……就不必你操这份心了,不过楼止会答应的。”云殇抬眸,笑得何其温润,“若是你求本王,许是本王也会改变主意。”   千寻眸色如刃,“王爷若是如此简单就会改变心意,就不必等到今时今日了。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   云殇垂了眉睫,随即敛了脸上所有的颜色,“好好待着吧,本王不会让人亏待了你。”   “云殇!”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你做了多少恶事,为何时至今日还要继续错下去?南心,皇长孙,五皇子,太子,他们都是因你而死,难道你都忘了?午夜梦回,就不会魂梦不安吗?”   “午夜梦回,本王只恨下手太晚。”云殇剜了千寻一眼,“本王能留你至今日,你该懂本王对你的心思。”   “你就不怕完颜梁知道了真相,会杀了你吗?”千寻愠色。   云殇冷笑两声,“她只会恨不能杀了你跟楼止,而后对本王的不离不弃,感激涕零。”   “无耻!”千寻快步上前,狠狠握住铁栅栏,“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你早晚会自食其果。”团广阵扛。   闻言,云殇别有深意的盯着千寻,眼底有微恙的流光浮动。   想了想,他伸出手,刚好抚上千寻的面颊。   下一刻,千寻陡然转了脸,狠狠咬在他的手背上。   眉目微沉,云殇依然笑着,笑得微凉,继而是一贯的温润如玉。看着自己的手背上,鲜血源源不断的淌出,他挽唇笑道,“换种方式触碰你的世界,也是极好的。爱而不得,恨也无妨。” ☆、第373章 计中计   良久,千寻才算松了口,望着云殇依然含笑的脸。眸光利利。   云殇没有说话,只是转了身离开。   鲜血沿着手背,从指尖滴落在地,逶迤身后,血腥点点。   无妄之灾,这便是无妄之灾?   千寻冷笑,不过是算计一场。好个十三王爷,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场一石三鸟,真当教人刮目相看,心寒透彻。   让她背负杀害完颜梁子嗣的罪名,让整个南理国与她与楼止势不两立。而后怂恿皇帝。将她的孩子送去南理国为储君。   楼止若是答应,无疑是将自己的把柄送入了敌人的手中,若要活着便只能任凭南理国挟制;若南理国以孩子为要挟,要楼止的命亦无不可能。   只是千寻不曾想到,云殇如此做,背后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隐忧。   那就是楼止的身份,以及这个孩子若是留在天朝,会有怎样的后患。   孩子去了南理国,要么南理国跟楼止撕咬落一个两败俱伤,要么挟制楼止,扶持云殇登位。   果然是极好的!   兵不刃血。   楼止站在无尘阁上,眉目如画,微光中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着,在脸上落下斑驳的剪影。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木质的栏杆。有一下没一下。耳畔却传来应无求快速上楼的脚步声。   “大人,宫里出了事。”应无求行礼,“夫人被打入死牢,皇上正在考虑,是否要让公子替代死去的世子,去南理国继承储君之位。”   手,瞬时停止了敲击栏杆的举动,楼止凤眸微挑,斜睨应无求一眼,幽冷的眸若九幽地狱般的冷戾无温。   应无求心下一惊,“请大人吩咐,属下定然不辱使命。”   “劫狱?”楼止勾唇,笑得邪肆狂狷,“你觉得天牢比之本座的刑狱何如?”   “天牢自然比不得刑狱。”应无求俯首。   闻言。楼止如玉的指尖轻轻捋过鬓间散发。“那就无谓去一趟,免得脏了本座的手。那死牢寻儿也不是头一回去,想来也会有人细心照料着,本座又何必急于一时。”   “夫人她……”应无求一怔。   音未落,却听得楼止低笑两声,若琴弦拨鸣的声音却有着刺骨的狠戾,“他要的不是寻儿,而是本座。本座还在此处,他能拿她怎样?”   “十三王爷这一次下了重注,只怕世子之死,也是另有隐情。”应无求蹙眉。团杂夹血。   “可惜东风不与十三使,无奈天牢锁千寻。”楼止意味深长的挑眉,眼角斜飞,眉梢微微上扬,雌雄难辨的脸上,浮现着妖异的颜色,教人顿失心魄。   应无求仿佛明白了什么,低眉不语。   这世上,有下套的,自然也有中计的。   有计中计,也有连环计。   这权谋之术,就要看谁高人一筹,思虑更周!   大权在握,并非人人可以为之。   南北镇抚司大门紧闭,于外人看来,皇帝将指挥使夫人打入死牢,无疑是想让楼止屈服,送小公子去南理国立储。然则楼止必定不肯,故而闭门不见,以至于不顾娇妻生死,宁可保小。   外头揣测纷纷,却无人懂楼止的欲擒故纵。   而对于世子之事,竟也没有一人奉命调查,仿佛连楼止都默认了千寻所为,别说皇帝不懂,世人不懂,连云殇都有些费解。   楼止,以静制动,委实教云殇无法揣度其真实意图。   完颜梁总算醒了过来,只是虚弱至极,原本清秀的脸,此刻没有半点血色,连说句话都有些疲倦。   青奴在一旁伺候着,因早前云殇吩咐过,她自然也不敢将世子之事如实告知。   云殇快步从外头走来,手上缠着白纱布,隐约可见嫣红的血迹。   “可有好些?”云殇就着床沿坐下,伸手去接青奴手中的药碗。却是惊了一下,药碗陡然落地,砰然碎地的瞬间,急忙捂了自己手上的伤。   完颜梁一怔,“王爷为何手上有伤?”   血迹是新鲜的,自然是新近受的伤。   这两日完颜梁昏迷着,自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想了想,完颜梁勉力想要坐起,青奴快速上前搀扶,却被云殇推开。   云殇亲自搀了完颜梁起身坐着,为她捏好被角,“小心风凉,你还是躺着吧!身子如此虚弱,改明儿让御医重新拟方子,怎的一点都不见效。”   闻言,完颜梁像是一愣。   须知,云殇素来不会如此关慰,便是以前也最多算是相敬如宾。   怎的这一次……   “孩子呢?是儿是女?何以我一醒来便没有见着?”完颜梁靠着床柱,喘着气低问。   云殇笑着摇头,“你这副身子,孩子如何能教你喂养,这个时辰自然是跟乳母在一起,你若是要看,本王便叫人唤醒了带来。”   “睡着吗?”完颜梁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听得孩子睡着,也是不忍,“那等孩子醒了再带来,莫要吵醒。是儿是女?”   “是个世子。”云殇说这话的时候,低眉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   音落,完颜梁大喜。   顿了顿,完颜梁不解的望着云殇依然淡漠的脸上,浮现少许痛楚,心下怪异,“王爷为何受伤?”   “小伤罢了!”云殇笑了笑,“不慎割到了瓷片。”   完颜梁稍稍蹙眉,见着方才一惊时,云殇的伤处竟然涌出了血,想来是伤处裂开了。不由无力的抓住了云殇的手,“王爷,出血了。”   “无妨,本王回去处置。”云殇起身便走。   哪知完颜梁却道,“青奴,还愣着作甚,把药箱子拿出来,伺候王爷换药。”转而朝着云殇扬起一抹惨白的笑意,“王爷放心,我这里的金疮药都是从南理国带来的,甚是有奇效。”   云殇面色一僵,眼神有些闪烁,“那……有劳了。”   轻叹一声,在桌案边坐下。   伤口打开的瞬间,眼尖的完颜梁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个人的咬痕,根本不是什么瓷片划伤。   咬痕……   男人自然不会咬人,会咬人的多半是女人。   能咬了云殇,而云殇又遮遮掩掩的,除了千寻,完颜梁想不出第二个人。   心,陡然冷到极点。   “王爷是在哪里受的伤?”完颜梁皮笑肉不笑。   云殇含笑,“宫里。” ☆、第374章 你打算瞒我多久?   “是千寻?”完颜梁毫不避讳的开口。事实上,在她的意识里,自己已经为云殇生下了儿子。这十三王府世子、南理国储君乃至于天朝的皇长孙,都该是实至名归。   只是她所未能料到的是,转眼间,一切都化为乌有,而她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   云殇不说话,只是看着被青奴重新包扎完毕的伤处。   “王爷?”完颜梁低低的唤着,毕竟身子虚弱,话语间都透着一股子倦怠。   “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云殇噙着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能站在本王身边的,独你一人。”   语罢。云殇笑了笑,略带着一丝凄凉。   完颜梁不懂,云殇那怪异的表情代表着什么,只是愣了半晌。何以好端端的说这样的话,何以莫名其妙的说什么“以后发生什么事”?   见着云殇缓步出去,却在临出门时,略带疼惜的回眸看她,完颜梁只觉得心头一抽,有种极度的不安。   “青奴?”完颜梁蹙眉,“发生何事?”团杂司巴。   “指挥使夫人下了死牢,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青奴说得极为小声。   完颜梁蹙眉,“为何下了死牢?”   须知楼止的女人,岂是随便能打入死牢的。   没有滔天罪名,谁敢去南北镇抚司抓人。楼止岂是好对付的。   门外。传来砚台的声音,仿佛在说着什么。青奴看了完颜梁一眼,“公主好生休息,奴婢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完颜梁也不做声,示意她出去。   砚台乍见着青奴出来,一把拽了青奴到窗户底下,忙问,“王妃可有好些?”   闻言,青奴点了点头,“血崩时失血过多,如今十分虚弱。”   “这是千年老参,王爷说是御贡之物,与王妃调理身子。”砚台轻叹一声,将手中的锦盒塞进青奴的手中。“说来也是那指挥使夫人太可恶。竟然给王妃和王爷下药,累得世子一出生便殁了,连带着王妃也跟着绝育。以后这日子……”   青奴眉色一紧,眸光微恙,仿佛明白了砚台的意思,只是勾唇笑了笑,“这到底是主子们的事情,不是你我这些奴才能多嘴的。何况王爷吩咐,世子之事不许告诉王妃,怎的你又忘了?”   砚台一怔,随即一个耳光子刮在脸上,“你看我这张嘴,真是多嘴!那我先走了,你好生照看着王妃。”   语罢,砚台快速掉头便走。   屋内传来一阵桌椅板凳翻倒的声响。   青奴眉头微蹙,已然想到了发生何事。捏紧手中的锦盒,急急忙忙的跑进屋里去。   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完颜梁摔倒在地,桌椅板凳都被掀翻,有血沿着她的裤管不断的淌出,泛着刺眼的嫣红。   “公主?”青奴心惊,忙不迭放下手中的锦盒上前搀扶。   却被完颜梁发了狠的推开,“说!说!世子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青奴跪在那里,“公主,地上凉,您的身子要紧。公主,奴婢先扶你起来!”   “去把世子带来!去啊!”完颜梁歇斯底里,双目通红,“把我的儿子抱来我看看!快去!”   “公主!”青奴俯首跪着,不敢起身,“公主……”   完颜梁笑得撕心裂肺,“让云殇过来见我!让他过来见我!我倒要看看,你们把我的儿子藏哪儿了!去啊!”   青奴抿着唇,骤然起身,快速往外奔去。   房内,完颜梁望着下身不断淌出的鲜血,笑得咬牙切齿,有泪在眼眶里徘徊,久久不肯落下。   不多时,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云殇跨入房门,一眼就看见倒地不起的完颜梁,嫣红的血让他的眸微微眯起。二话不说俯身想要抱起她,哪知他刚刚俯下身子,脸上便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谁也不敢吭声,甚至于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儿子呢?我们的孩子呢?”完颜梁怒目圆睁,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本就虚弱,却在问过这一句话后,砰然倒地,瞬间不省人事。   十三王府又开始忙碌,有御医进进出出,完颜梁失血过多,气急攻心。所幸并无大碍,御医们还是那句话,要好生的调理。   毕竟完颜梁的身子,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若不静养,极易血亏而死。   端坐在完颜梁的床前,云殇眉目微垂,等着完颜梁苏醒。   脸上刺辣辣的疼,鲜红的指印清晰肿胀。   完颜梁睁开眼睛,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盘算,都在朝夕之间付诸流水,谁能想象她此刻的绝望。   可是那又能怎样?   她听得清清楚楚,砚台说,世子殁了!   砚台说,是千寻在云殇的身上下了药,所以那晚并非云殇醉酒之祸,而是千寻之故。   丧子之痛,杀子之仇。   何其疼痛。   这深仇大恨,她必得用千寻此生,千寻的所有,悉数偿还。   “是不是真的?”完颜梁面无表情的盯着床边的云殇。   云殇眉目微垂,只是用指尖轻轻掠过她的眉梢,“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本王自然会处置。”   “千寻下狱,是因为杀了我的孩子,是不是?”她切齿。   闻言,云殇不语。   “事到如今,你还在维护她?她杀了你的儿子,你难道还要包庇我们的仇人吗?以至于她咬了你一口,你也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完颜梁无力的睁着眼,泪水沿着眼角不断的滚落,“你可以做到释然,可是我……一定要报仇。”   “阿寻并非有意。”云殇盯着她,面色有些淡漠,“本王会补偿你。”   “如何补偿?”完颜梁嗤笑,费力的喘着气,“补偿我一个孩子,还是补偿我从今往后,都不配当一个母亲?”   云殇扭头望着青奴。   青奴扑通跪地,“王爷恕罪,并非奴婢饶舌。”   见状,砚台慌忙行礼,“奴才该死,多嘴多舌,王爷恕罪!”语罢,左右开弓,狠狠扇着自己的耳光,“王爷饶命!王妃饶命!”   完颜梁眼神空洞的望着云殇,“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瞒到千寻平安出狱?”   云殇摇着头,“本王从未这样想过。只是现在南理国蠢蠢欲动,本王想着,父皇会考虑用楼止的孩子替代我们的孩子,去南理国继为储君。所以……暂时不能动千寻,以免楼止玉石俱焚。”   音落瞬间,完颜梁的眸,陡然瞪大,“储君?” ☆、第375章 你看什么?天知道   及至云殇出去,完颜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一直闭着双眸。   “公主?”青奴跪地轻唤。   完颜梁缓缓睁开眸子。染着血的眸,有着冰冷刺骨的狠戾,“立刻致函父王,就说世子被奸人所害,殁了。让父王施压,无论如何,也要千寻的儿子顶替世子,充当储君。”   青奴瞪大眸子,“公主,您病糊涂了!要把南理国交给指挥使的儿子?”团东圣圾。   “交?是让楼止和千寻,交命!”完颜梁口吻淡漠,“只要拿住了他们的儿子。楼止和千寻,我要他们生他们就生,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他们的儿子刚刚回来办百日酒,便克死了我的儿子,那我也要她儿子偿命!去!快去!”   “是!”青奴颔首,羽睫垂落,俯首退出了房间。   不远处的转角,荒原冷然伫立,看着青奴快速走出房门,望着府门外走去。   握紧手中的鸠摩剑,荒原大步朝着书房行去。   青奴去而复返,站在门口,眺望着荒原疾行而去的背影。眼底的光冷至冰点。想了想。这才快速走出门去。   无尘阁上,鹰隼缓缓落下,脚踝上栓着一个小竹棍。   应无求快速取出上头的信件,双手递呈楼止,“大人?”   勾唇魅笑,凤目微扬,敛尽波光潋滟,顿生万种风情。修长的指尖轻轻夹起应无求手中的信件,“你觉得会是什么消息?”   闻言,应无求摇头。   楼止谩笑两声,“无求,你跟着本座多久了?”   “卑职自小便跟着大人。”应无求俯首,“不知大人此话何意?”   “如今的时局,你觉得还会糟糕到何种地步?”楼止不怒反笑。幽邃如墨的瞳仁。没有半点光泽。阳光烈烈,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霾。   举手投足间,风华万千。   却也在凝眸时,不怒自威,教人不敢靠近半步。   平底死气腾然而起,四下如坠九幽地狱。   应无求倒吸一口气,却见楼止凝了眸望着宫闱方向,“大人以静制动,只怕外界都会以为,真当是夫人对十三王妃不利,以至于世子早殁。”   “然后呢?”楼止抿唇,稍稍侧过脸睨了他一眼,精致的五官轮廓在阳光中,若镀了一层金色。   闻言,应无求慎之又慎的吐出一口气,“只要消息传到南理国,保不齐便有一场恶战。两国战火,将重燃不熄。”   “战火不熄?”楼止低笑两声,若午夜的焦尾琴,带着令人悚然的穿透力,直教人不敢直视。   自从千寻下狱,整个南北镇抚司,都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死气沉沉。   稍有不慎,便是锦衣卫三百六十六道大刑伺候。   蓦地,楼止的笑声戛然而止,“若要熄灭战火,岂非要以人为饵?”   应无求扑通跪地,“大人请三思。”   “十三王爷、南理国?果然是极好,那本座便要他们,请神容易送神难。”楼止拂袖而去,将信件掷给应无求。   红衣妖娆,金丝绣蟒纹在阳光中,华光万丈。华贵的皂靴,轻轻落地,发出清晰的脆响。   真可谓,一步一魅惑,一笑一倾城。   指尖顿生彼岸曼陀罗,妖艳蚀骨。   应无求深吸一口气,急忙打开信件,只见上头写着两个字:神兵。   眉,微蹙,应无求骤然抬头,“请神?兵戈?”   心下一紧,果然如楼止所料,这下子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应无求!”上官燕一声喊,应无求掌心运力,手中的信件瞬间粉碎。   唇边一笑,应无求迎上去,“何事?”   “少主呢?”这几日,上官燕找遍了锦衣卫都不曾找到千寻,所有人都保持缄默,没有楼止的吩咐,谁敢随便透露千寻的去向。   以至于上官燕养伤了几日,都未能见到千寻。   “哪日你把酒戒了,我便告诉你。”应无求转身便走。   “喂,你这是强人所难。”上官燕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你若不告诉我,那么……”   “如何?”应无求挑眉,“继续与我交手?如今你是我的对手吗?别忘了自己还有伤,便是你拼尽全力也未必是我的对手。现下动手以定胜负,我求之不得。”   上官燕愣了半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能说会道?”   应无求笑了笑,忽然欺身靠近上官燕。   惊得上官燕连退两步,却重重的撞在了廊柱处。心下一愣,应无求的脸却在她的视线里陡然放大。   温热的呼吸,毫不避讳的拍在了她的脸上。   “跟着大人久了,若是连这点嘴皮子都没有,怕也要被人骂榆木脑袋了。”应无求说得很轻,声音若羽毛掠过上官燕的脸颊。   她稍稍蹙眉,“说话便说话,何必指桑骂槐。”   说着,她掉头就走。   哪知却被应无求突然扣住手腕,一把拽近了怀里。   “应冷面!”上官燕一拳挥向应无求的脸。   说时迟那时快,应无求身子一撇,刚好扣住她另一只手,牢牢的将她固定在自己的怀中,“伤还没好就动手动脚。”   上官燕斜了他一眼,“现在是谁动手动脚?”   应无求无辜的眨了一下眼睛,“无奈之举。”   “强词夺理!”上官燕想要挣脱,哪知却被应无求打横抱起,不觉一惊,急忙怀住他的脖颈,却见着他唇边一丝得意的笑靥,不觉一怔,“你要作甚?”   “带你回去养伤,这般乱跑,伤要何时才能好?”应无求难得笑了笑。   上官燕面上发烫,“放我下来,又不是残废,我自己能走。”   “大人总是喜欢抱着夫人走,你如今便也将就着吧!”应无求笑得越发浓烈,“虽然我比不得大人,但……你也不重,抱着走回去也无伤大雅。”   闻言,上官燕斜了他一眼,“夫人去哪了?”   应无求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绕来绕去,又自己绕了回来。   想了想,应无求犯了个白眼看了看天。   “你看什么?”上官燕蹙眉。   “天知道。”应无求无奈轻叹。   “你!”一个飞身,上官燕跳下应无求的怀抱,“你不说,我也一定能知道。”   应无求揉着太阳穴,“以后你若是嫁给我,还会整日跟着夫人吗?”   “那你不也是跟着姑爷?”上官燕大步往府门外走,南北镇抚司找不到消息,外头总该有消息。千寻,从不会撇下她一人独行的道理。   便是在大漠,她们也是生死与共。   “大人会处置的,你就不必去了。”应无求一声轻叹。   上官燕陡然顿住脚步,徐徐转身望着应无求,眸色陡沉,“少主……出事了?” ☆、第376章 本座要你一句话   幽冷的死牢内,千寻已经在里头待了数日,这里倒也安静。   只是念着儿子和楼止。千寻便彻夜不安。   掌心红豆依旧在,不知他……   轻叹一声,躺在木板床上,背对着摇曳不定的烛火,指尖认真的把玩着那枚红豆。千寻想着,这几日,外头一定闹得天翻地覆了。   楼止固然是最腹黑的那个,明知道他若是搀和进来,反倒会让她处于众矢之的。如今楼止不冷不热的处置,竟给了她一番难得的安静。   只是现下越是平静,心内越是不安。   明知是陷阱,明知是圈套。却有种无计可施的没奈何。   身后的烛光轻摇,墙壁上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而后是凌厉的掌风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千寻忽然一掌拍在木板床上,身子骤然凌空而起。旋身,反手便是三指鹰爪直扣对方的脖颈。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下手更是又准又狠,不留一丝情面。   烛光下,魅影如风,蟒袍轻拂,随即红袖轻揽。   千寻只觉得腰间陡然一紧,而后整个人被凌空抛起。若丢出去的沙包,眼见着要落地。掌风落地,凌空旋身。三百六十度飞旋。稳稳的脚尖落地。   徒手,欺对方的脖颈而去。   他也不还手,便是站在那里,眼看着她的手直扣自己的脖颈,反倒将头昂起,任由她的杀气腾腾席卷而来。   下一刻,千寻挽唇一笑,就在指尖距离他的脖颈还有分毫之距时,陡然整个人都扑上去,圈住了他的脖颈,狠狠吻上他的唇。   糯软而滚烫的唇,带着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混合着迷人的薄荷清香,教人意乱神迷。   舌尖相抵。唇齿相依。   红袖轻拂。楼止嫌恶的看一眼身后的木板床,勉为其难的坐下,直接将千寻抱起置于自己的膝盖上。教她半躺着,以头枕着自己的肩胛,指尖不安分的沿着她的脸颊,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   “爷怎么来了?”千寻想要掸去他不安分的指尖,奈何却被他紧紧拥着,他似料准了她的挣扎,愣是用了巧力,教她无可动弹。   “顺路。”楼止漫不经心的回答。   千寻蹙眉,“何为顺路?死牢也顺路?爷这是住隔壁吗?”   “乌鸦嘴!”楼止冷哼两声,“作死的东西,不记得是谁说的,只要是京城之内,都顺路。那死丫头都这般言语,那本座,便是大内死牢,自然也是顺路。”   闻言,千寻这几日的阴霾算是一扫而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爷果然小气,便是当初的笑话,也要置于心头不放。”   “若不置于心头,那便放在身下可好?”楼止忽然挑起她精致的下颚,烛光下,这厮媚眼如丝,生得那叫一个妖娆万千。   便是那修炼千年的妖孽,怕也及不上千分之一。   魅然轻笑,唇角微微勾起迷人的弧度,瞬时若午夜的曼陀罗绽放,妖异得令人浮想联翩。   咽了咽口水,千寻眨着眼,“爷的兴致真好,死牢内也是谈笑风生。”   “不是本座的兴致好,是外头那些个猪耳朵猪眼睛兴致好,若是本座白白来一趟,岂非让他们失望,总要教他们热血沸腾一番才是。”楼止笑得魅惑众生,眼底有微恙的流光掠过。   却在抬眸瞬间,杀气毕现。   电闪火石间,牢门忽然全部崩裂,漫天灰尘全部被阻挡在天罡元气之外,不曾沾着楼止分毫。   红袖轻拂,他揽着怀中的千寻,旁若无人的以指尖路过她的眼角眉梢,一手还肆无忌惮的抚着她精致的锁骨。   烛光下,她的锁骨泛着迷人的流光。   倒映在他的眼底,却有着刻骨的冷冽,一直冷到了人的骨子里,宛若凝眸便能将周边的一切尽数化为乌有。   “爷?”千寻稍稍一怔,“这是劫囚。”   “是吗?”楼止谩笑,勾魂摄魄的眉眼若鸿羽般掠过她饱满的唇瓣,俯身微微轻啄着,“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   千寻一怔,“南理国动手了?”   她不是傻子,楼止早不来玩不来,这个时候来自投罗网,故意做劫囚状,自然是外头有了动静。   而云殇早前就说过,南理国里有楼止最在乎的第三个人。   那么现在……   时机已到?   所以楼止借坡下驴?   楼止极为满意的盯着她的脸,“本座的夫人,果然聪慧。不过……本座要你一句话!”   千寻环住他的脖颈,附在他的耳畔低语,“吾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此生与君同,生死不离分。”   凤眸微挑,楼止敛了眸中月华,却是一声轻叹,“你明知不是这一句。”   闻言,千寻深吸一口气,“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楼止冷了眸,忽然脚下的地面若蛛网一般快速裂开,强大的天罡元气瞬间若波纹一般漾开。   外头,一阵阵哀嚎,伴随着重物毫无规律的落地闷响。   “滚!”他一声低喝。   便有清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千寻深吸一口气,只是抱着他的脖颈不松手,“你去哪,我就带着儿子去哪,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要分开。我不想再与你们分开!”   “不成器的东西。”他骂得很轻,轻得仿佛只有自己听得见。习惯性的扯去她的发带,五指撑开,一如既往的探入她的发髻中。   撩拨着她如缎的墨发,不久之前,她曾白发如雪。   而今总算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也算为她冒死去一趟漠北,感到值得!   只是以后……   “你该明白,为夫无法伴你一生。”他吻上她的发,眼眸重重的合上,敛去眸中所有精芒,不叫她读懂自己内心的喜怒。   她抬头,只看见他高冷的下颚,还有紧闭的双眸。   飞扬的眼线,依旧恣意狂狷,却有着无可更改的结局。   千寻张了张嘴,好想说出流兰石之事,可是……流兰石在云殇的手里,外头还有剧毒包裹。楼止武功再高,对于解毒之事怕也无能为力。团东圣技。   而他……   何等高冷傲娇,怎么会甘愿受人威胁?楼止宁可毁了,也不会让自己,或者自己的女人,因此沦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便是知道楼止的性子,所以云殇才会隐瞒那么多年,而不为外人道也?   可是现在……那是最后的机会!   “爷……”她想笑,却再也笑不出,声线带着抑制的哽咽,“你放心,若是不能执手百年,奈何桥边多等我几年。待我把曦儿抚养成人,我与你一道走。说好了谁都不许喝孟婆汤,下辈子就还能在一起。” ☆、第377章 等到了无牵挂   楼止笑得邪肆,不改过往狂狷,仍是那个生杀在握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眉目如画。眸色却有着难得的温柔与深情,但这种容色只是稍瞬即逝。   更多的是一丝失望,还有……   眷眷不舍。   是谁说,离别只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生离自当如此,死别又当如何?   彼此心知肚明,却还要执念不灭,需要多少的勇气,才能心平气和的相约来世?   千寻一笑,“爷,接下来会怎样?”   “留下。”楼止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剑眉陡然扬起,千寻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楼止。她说得何其明显,他回绝得不留余地。   犹豫片刻。千寻深吸一口气,重重颔首,“好。”   “不中用的东西,早知是个闯祸的主,就该早早了结你,省得成日为你牵肠挂肚。”楼止松了手,慵懒起身,指尖轻轻弹开由千寻身上沾染的灰尘,举止优雅清贵。   千寻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惯有的洁癖毛病,眼底的光越发生冷几分,“爷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楼止拂袖往外走,红衣蟒袍,依然妖娆。“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要随本座游山玩水?”还不待千寻张嘴,楼止又是一声不屑的低哼,“去了这一身的牢里骚气再说吧!腥着呢!”   “爷当我是鱼?”千寻挑眉。   闻言,楼止媚眼如丝,邪魅轻挑,斜睨千寻。诡美的眸溢出一丝淡淡的桃花色,“错,你是本座的小狐狸,怎的忘了?”   千寻心头一颤。   她都险些忘了,初识的模样。   那一句小狐狸,让她眼眶忽然热了一下,仍是笑着点头,“好,那就给你生一窝狐狸崽。”   音落。他修长如玉的指尖捻着她的下颚。俯身低头,舌尖在她的唇上轻轻舐过,而后带着餍足的笑,“人来了,该走了。”   “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投罗网,就不怕来日后悔吗?”千寻定定的看着他。   楼止不说话,只是勾勒出迷人的唇角。   “那个人,真的如此重要?”千寻总算说到了重点,却说得很轻,很轻。   下一刻,他忽然掐起她的脖颈,“再说一遍!”   “韩城屠戮,是不是为了她?包括杀完颜凉,忌惮完颜梁,也是因为这个人?对不对?”千寻深吸一口气,任凭他的手置于自己的脖颈上。   她看见属于他的一丝狠戾,包括那种刻入骨子里的叫做记忆的东西。   有一种背负,更多的是一种沉痛。   “你还想说什么?”楼止眸色肃杀,仿佛所有的柔情顷刻间消失殆尽。   “如果在我和那个人之间做选择,你会如何?”千寻几乎听见他的手收紧时,脖颈上传来的骨骼勒紧之音。   楼止死死盯着她的脸,深邃的瞳仁没有半点温度,一如初见时的冷戾无光。他扬了唇,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开口,“你会死。”   剑眉拧到一处,眸子重重合上,心头狠狠一窒。   千寻没有动弹,任由他置于自己脖颈上的手,越收越紧。   最后,是突如其来的怀抱,紧接着是霸道而蛮横的吻。   带着惩罚般的啃咬,及至她微微气喘,他才松开,继而望着她红肿的唇瓣,笑得邪魅无方,“然后本座与你一道死。”   熟悉的曼陀罗香气充斥着鼻间,淡淡的薄荷香气,让她突然打湿了眼眶,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的力道,几乎能将她摁进身体里,融入骨子里,口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式,“本座只能告诉你,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三件事,如今这是最后一件。等到了无牵挂……”   她抬头,“你说过若不相疑,自不会有相爱相杀。以后,我永不相问。”   指尖掠过她的眼角眉梢,楼止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方才她的镇定,让他很满意。但愿不管何时何地,哪怕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亦能从容处之。   若是如此,他也就放了心。   外头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胡毅领着御林军包围了整个死牢。明晃晃的火把之下,死牢内的一片狼藉足以将劫囚的罪名按在楼止身上。   千寻盯着楼止,视线一刻不离他的神情变化。   宛若只要他转身,便再也无法企及,没了转圜的余地……   “指挥使大人,皇上在无极宫召见,请吧!”胡毅毕恭毕敬的开口。   楼止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千寻站在那里,看着那一抹红衣渐行渐远,没有转身没有回头,终究什么都不曾留下。   昏黄的烛光下,千寻久久没能回过神。   灯火通明的无极宫,皇帝端坐龙椅,高高在上。   殿内,唯有赵玉德一人伺候着,再无旁人。   楼止一如既往的站在殿内,躬身行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团东吗弟。   “你去劫囚?”皇帝劈头盖脸便问。   “牢门破旧,不要也罢。皇上正好可以换个新的!”楼止漫不经心,也不看皇帝一眼,顾自打理着稍有褶皱的袖口,一脸的傲然恣意。   皇帝一声轻叹,“你真的要维护那个女人?你可知国公府当年……”   音未落,楼止陡然一眼剜去,眸色凌厉狠戾。   国公府三个字,宛若锥心之痛。   代表着被尘封的过往,代表着曾经的鲜血肆虐。   是不可触碰的伤!   “国公府是国公府,她是她。”楼止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为何?”皇帝欲言又止。   扳直身子,楼止嗤冷谩笑,视线冷冽的拂过殿内空荡荡的一切,“皇上明知故问,又何必呢?”   皇帝一怔,随即看向赵玉德。   赵玉德急忙上前跪礼,“指挥使大人说笑了,皇上……”   “嗯?”楼止凤眸微挑,语速依旧平稳,声音却瞬时降至冰点,“这里有你说话的份?皇上,您说是不是?”   “纵使早年有婚约在身,那日国公府覆灭,她早该除去名籍,你们的关系也可到此为止。为何你……你如此执着,莫不是因为还恨着朕的缘故吗?”皇帝上前一步。   楼止睨了皇帝一样,嘴角微微抽动,而后干笑两声,不带一丝情绪波动,“皇上多虑了,微臣岂敢恨着皇上。皇上高高在上,乃九五之尊,一句话便要人生死,臣岂敢造次。”   “至于微臣的夫人,就不必皇上费心。得失一念,皇上应该深有体会。微臣不想重蹈覆辙,人去万念灰,悔之晚矣。”   音落,皇帝身子一颤,终究冷了眸,“那世子之事,你如何担当?” ☆、第378章 最后三道命令   “皇上不是已经有了决定?何必还征求微臣的意思?”楼止红袖轻拂,转身便朝着外头走去。   皇帝面色陡沉,“你就真的与朕。如此无话可说?”   楼止顿住脚步,外头夜幕沉沉,殿内一片死寂。凤眸微垂,那黑鸦羽般的睫毛若鸿羽般落下,在下眼睑处,映着迷人的剪影。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皇帝缓步上前,“从前你不是最喜欢……”   “皇上可曾听过,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初已惘然?”若琴弦拨鸣般的声音,在殿内幽然飘荡,似无根之音,却能让人疼入骨髓。   皇帝怔了怔。“可是你还活着,朕就还有机会弥补,不是吗?”   “那皇上可知道微臣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楼止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皇帝,口吻无悲无喜。没有人能看见他脸上浮现过怎样的情绪波动,只听得他那毫无波澜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暗哑。   赵玉德俯首退到一边。   “遭逢背弃,被追杀,被暗害。亲眼看见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见证了所有的谎言与背叛,而后让心变得僵硬无比。为了抗拒留下的伤害,时时刻刻都要承受拆骨洗髓之痛。”楼止说得很平静,却让身后的皇帝,面色骤变。   “朕……朕都不知道……”   音未落。楼止依然是翩然魅笑。“皇上一句不知道,就能生死人、肉白骨吗?”   皇帝颤了颤,“朕愿意把一切都给你。”   “这话皇上说过多回。知道为何时至今日,微臣还能留在这里吗?”楼止半仰着头,有微光从顶上的天窗落下,流光璀璨,让他精致的脸部轮廓,越发的精雕细琢,若世间最美的璞玉,肤光如玉,晶莹剔透。   “你回来,不就是想颠覆一切吗?”皇帝垂下眉睫,“朕,不曾阻止过你。”   “是有人太了解皇上的性子。便是死。也要蠢钝不堪的下达最后三道命令。”楼止的眸,陡然冷到极点,似凝霜似刀刃。   皇帝仿佛想到了什么,“她说了什么?”   终于,楼止悠然转身,笑得何等勾魂蚀骨,一如记忆中那个绝世倾城的女子。凤眸轻挑,唇角微扬,好一副魅惑众生之相。   “皇上若想知道,来日自己去问。”楼止抬步往外走,边走边道,“望皇上许臣五日时间,五日之后微臣亲送幼子前往南理国,继储君之位。”   音色飘渺,待皇帝冲出门去,外头已经杳无人迹。   红衣早已消失无踪,唯有绕梁之音,徘徊不去,可见功底深厚。   赵玉德心惊,“皇上?”   皇帝的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所幸被赵玉德一把搀住,“皇上本意并非如此,何必非要……”   一声长叹,皇帝干笑两声,神色黯淡的望着外头的月色,月将满,人却将离,“朕何曾舍得将他的孩子送去,为何他宁可舍子,也不肯多说一个不字?哪怕服个软也好。朕,其实就想跟他多说几句话,让他能主动来找朕,仅此而已……”   “皇上,指挥使的性子……唉!”赵玉德摇头,“皇上累了,歇着吧!既然指挥使已经决定,皇上就随他去吧!”   “当年,长歌便恨极了南理国,何以如今他也如此切齿?莫不是当年还有什么隐情?”皇帝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   赵玉德轻叹,皇帝的记性是越来越差,只能细声低语道,“皇上怎么忘了,娘娘来自南理国,与……”他犹豫了一下,刻意避开了某个人的名字,“是好友。”   像是醒悟了一般,皇帝恍然大悟,“是是是,朕怎生都忘了呢?”   语罢,竟絮絮叨叨的朝着殿后走去,“把丹药拿来,朕今日的丹药还未服用呢!”   “是。”赵玉德颔首,搀着皇帝缓步离开。   翌日,指挥使之子将赴南理国任储君之事传遍整个京城。   云殇是断没料到,楼止这么快就答应下来,甚至于痛快得令人匪夷所思。不过楼止劫囚,已是人尽皆知,想必皇帝也不好偏颇,是故为了千寻,楼止不得已……   想来,千寻在楼止心中的分量,必然超过了孩子。   否则为何按捺那么多日,终究忍不住去了死牢?   只可惜当时监视死牢的探子,都被楼止震了出去,愣是不曾听见楼止与千寻的谈话。   “王爷,其中是否有诈?”荒原蹙眉。   云殇起身,青衫落地,风过衣袂,眉目稍稍紧绷,“中间是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音落,指尖轻轻拂过手中的折扇,下头的玉坠子在阳光中格外的光亮美丽,“千寻应该没有告知楼止实情,那么楼止……”   这么做,到底是何用意?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是想借助南理国的势力来夺位?   还是……   视线,远远的落在被青奴搀着,缓缓走到院子里,躺在躺椅上的完颜梁。或许这个答案,完颜梁会知道。   只是完颜梁入门这么久,始终不肯告知,有关于她与楼止之间的事情。   当年屠城之由,而后楼止竟然只是废了完颜梁的武功,并未杀她灭口,可见其中……   “王爷?”荒原低唤一声。   意识到自己走神,云殇嘴角扬起温润的笑意,竟朝着外头的砚台道,“砚台,去把本王的狐皮大氅拿来。”   荒原一怔,砚台已经跑了出去。   不多时,便将狐皮大氅双手递呈给云殇。团东序技。   “密切注意锦衣卫的动向,此外……”云殇斜睨荒原一眼,“听说大公子回来了。”   荒原颔首,“有人看见大公子入城,但是具体在哪,尚不清楚。”   “留意着。”云殇拿着大氅缓步出门。   院子里,阳关极好,完颜梁面色苍白的躺在躺椅上,眉目间凝着怨恨愁伤。   青奴刚要行礼,云殇使了个眼神,示意她退开。   事实上,云殇脚步很轻,然完颜梁虽然虚弱至极,早年练得的一双好耳力,早已听得他的靠近。见她盖着一条薄被,便将狐皮大氅缓缓的覆了上去。   完颜梁陡然睁开眸子,一把扣住云殇的腕部,眼底的光微微泛红。   “天凉,莫要冻着。”她的力道很重,指甲险些都扣进他的皮肉中。   见状,完颜梁才缓了一口气,徐徐松开口,任由他替自己盖上大氅,“王爷怎么得空?”   “见你将养着,怕你见着本王多思多虑,是故也只敢远远的看着。今儿个天气好,但你这薄被太过单薄,万一冻着可怎么得了?”云殇轻叹着,容色温柔,“身子是自己的,别想太多,好好养着。” ☆、第379章 瓮中之人!   见着完颜梁要起身,青奴急忙上前,垫了几个靠枕在完颜梁的身后。教她坐起时能靠得舒服一些。   “外头的消息,我也听说了。”完颜梁眼底的光冷了几分,“楼止亲自送子去南理国。”   闻言,云殇勉强点了头,只低吐一句,“稚子无辜。”   “稚子无辜?”完颜梁冷笑,“那我的儿子就不无辜吗?”   云殇望着她,笑得微凉,指尖轻轻掠过她的眼角眉梢,“你看你,自己都虚弱至此,还操那份心作甚?外头的事。本王会处置。”   “王爷,你不疼吗?”完颜梁哽咽。   眼底的光,迟滞了一下,云殇的笑慢慢在脸上消退,却是一言不发。   “我疼。”完颜梁险些落泪,“不管王爷怎么想,这都是我的孩子,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我唯一的孩子,以后我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你有本王,本王会一直陪着你。”云殇握住她微凉的手,“别想太多,好好养身子才是。那些勾心斗角的事……”   完颜梁眸色微冷,“那不是勾心斗角,是丧子之仇。我知道。王爷素来喜欢清静。我也知道,王爷纵然有权在手,也不想伤害千寻。我不是你,孩子是我的,你不报仇我来报!”   云殇不语,只是起身,“本王还有事,你别想太多。南理国那边,楼止已经交出了孩子,千寻如今还在死牢,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语罢,云殇神色黯淡,略带无奈的走开。   得饶人处且饶人?   完颜梁笑得尖锐,眼泪顺着脸颊不断的滚落。“那谁来放过我?放过我儿子?”   她甚至连孩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谁来平复她的不可饶恕?   “公主?”青奴端着药上前。“该喝药了。”   完颜梁睨一眼漆黑如墨的药,浓烈的药味让她的面色越发苍白,却还是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书信父王,就说楼止答应了。让他那边早作准备,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他们有命去没命回。”   “指挥使武功甚高,怕是不易。”青奴俯首,接过药碗。   “武功再高,也有软肋。他敢轻举妄动,难道就不怕丢了千寻的命?不怕丢了儿子的命?到了南理国的地界,就由不得他!”完颜梁狠狠拂去脸上的泪,笑得微颤。   青奴不再多说,躬身退下。   晴天朗朗,有人望断铁窗,有人望断宫墙。   彼此都心知肚明,为何要五日。   四日后是月圆,他自然要避开。团协序巴。   可是以后呢?   若是没有最后一颗流兰石,他每月都要忍受那种非人的痛楚,最后渐渐的熬死疼死,而后忽然有天,行差踏错,真气溃散,突然就去了真正的九幽地狱。   这是千寻想都不敢想的。   也是楼止,早已预料的结局。   他只是在等,等着若是能处置好一切,便是放弃初衷也无不可。   “大人。”应无求上前一步,“人找到了。”   楼止幽然转身,“照计划办。将军府有动静吗?”   应无求摇头,“暂时没有。”   “还有呢?”楼止凤眸微挑。   闻言,应无求缩了缩瞳仁,没有说话。   “上官燕呢?”极为悦耳的声音,此刻到了应无求的耳里,成了惊人的悚然。   “大人!”应无求扑通跪地,“燕儿她不会破坏大人的计划,请大人放心。”   红袖轻拂,华贵的金丝绣蟒纹皂靴就停驻在应无求的眼前,顶上传来的一声低笑,“她去了死牢?”   “她是夫人的人,生死都要跟夫人在一起。属下,拦不住!”应无求略显心虚。   “是拦不住,还是你故意放她走?”楼止的脚尖缓缓抬起,皂靴的尖子轻柔的挑起了应无求的下颚,尾音拖长,“恩?”   应无求不敢直视楼止的眸,只是狠狠点头,“是属下故意放燕儿走。但燕儿与属下保证过,会暗中保护夫人,绝不轻易出手。除非危及夫人的性命,否则燕儿不会乱来。”   “你拿什么保证,那毛毛躁躁的丫头不会坏了本座的大事?”楼止冷哼,四下死气沉沉,如坠冰窖。   “属下,愿以命保证。”应无求斩钉截铁。   音落,楼止缓缓放下脚尖,红衣自他面前拂过,逶迤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好。”   应无求心惊,“大人?”   楼止竟然没有怪罪他的擅作主张?   “不管发生什么事,保住她的命就是。至于旁的,该杀就杀,该死就死,一切自然会有人算到本座头上。”他,从不惧与任何人为敌。   “是!”应无求俯首。   街口街尾熙熙攘攘,十里长街,依旧热闹至极。锦衣卫快速而来,快速封锁了一条巷子口。   有人影一闪而过,窜上巷子的墙头,而后快速跃下,走进了一侧的醉香楼。   一醉美人香,果然是极好的。   “千户大人,他进去了。”锦衣卫上前,朝着应无求行礼。   应无求笑了笑,“进去最好,会有人在里头等他。只不过这惊喜太大,也不知他受不受得起!”   顿了顿,应无求手一挥,将整个醉香楼包围得水泄不通,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锦衣卫出马,谁敢造次!   整个醉香楼,安静得出奇。分明是日落西山,理该歌舞升平,更该丝竹声声。可是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漫天红绸安静的耷拉着,红烛早早的摇曳,没有恩客,没有姑娘。   这一切,何其反常。   靴子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如同午夜的窗,被风吹开的吱呀吱呀声。在寂静的大堂内,越发的清晰。   蓦地,悦耳的琴音缓缓而至,绕梁之音若凤凰于飞,扣动心弦。   一夕间,宛若可见修长的指尖,快速娴熟的拨弄在琴弦之间,顿时流淌出高声雅乐。这琴艺,绝非常人可以为之。   闺门虚掩着,琴声自房内传来。   琴声若珠玉落盘,教人不觉遐想,何等女子才能有这般的绝世琴艺。   好奇心,人人有之。   终于,房门被推开。   琴声戛然而止。   兰景辉站在门口,骤然瞪大了眼眸直视房内之人,“怎么是你?” ☆、第380章 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吗?   一身灰色的麻布尼姑长衫,眉清目秀,生得一番好相貌。却在眉目间染了一丝灰暗。眼底蕴着风霜过后的沉淀,还有眷眷不舍的笑意。   有流光在眼眶中徘徊,她徐徐起身,“师父说我尘缘未了,不肯为我剃度。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一去边疆无消息,明月今日方始还。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兰景辉转身便走,身后却一声低唤,“你便如此见不得我吗?一去边疆足足五年,你可曾想过我?我等你五年,带发修行。什么粗茶淡饭,我都不在乎。妾心如蒲草。百韧如丝。纵你心如磐石,此刻也该有转圜的余地吧?”   深吸一口气,兰景辉眸色微沉,“所以你便与锦衣卫联手?身为天朝的公主,你也不怕自降身份?夕凉,你为何变成这样?”   “身份?彼年退婚,我早已颜面无存,何来还有身份一说?”她不是旁人,正是当年新婚前夕被一纸休书退婚的夕凉公主。眼含泪,眸含情,声色哽咽,“你还要走?”   “当年不过一场误会,事到如今,你也该放了手。”兰景辉不想多留片刻。   “你说的。最喜欢听我弹琴。这些年,我守着你送我的琴在庵堂里生生熬过来的。你可知道那些日子,我有多痛苦?”夕凉忽然冲上去,自兰景辉的背后,紧紧抱住他的腰肢。   兰景辉的身子显然一怔,攥紧了拳头,却又缓缓的松开。   下一刻他狠狠掰开了夕凉的手,骤然转身,“公主请自重。”   “我只想嫁你一次,就一次。”夕凉歇斯底里的望着他决绝而去的背影。   “公主既然已经带发修行,何必还眷恋红尘。佛曰,放不下,得不到,人生之苦的根源。公主参透佛理。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我已放下。你何必还痴念不灭?”兰景辉朝着楼止而去。   夕凉站在门口,“我已为你身染佛门三毒,贪嗔痴不灭。外头都是锦衣卫,你出不去了。”   音落,兰景辉顿住脚步,“你故意的?”   “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耗了。”夕凉深吸一口气,“我受够了一直等待的日子,这一次我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我不求别的,就想与你成一次亲。堂堂正正,做你的夫人。”   “将军府的大门,你……”   还不待兰景辉说完,夕凉却是冷笑两声,“将军府?我要嫁的人是你,不是将军府,不是兰辅国,不是韵贵妃。是,我恨他们,当年母妃死的时候,我恨不能让他们都给我母妃陪葬。可是这无碍于我对你的心,爱与恨,我分得很清楚。”   兰景辉面无表情,“我也分得很清楚,可能与不可能,不是由你说了算。”   语罢,他还是大步流星的走下了楼梯。   门外,应无求含笑伫立,“少将军见着公主,也不多叙叙旧,毕竟数年未见。何况公主从芳龄耽搁至此,少将军也不心疼?”   “要心疼就让楼止自己来心疼,与我何干!滚开!”兰景辉眸色陡沉,一身怒意,随手要推了应无求离开。   应无求冷剑横立,“少将军自然是要离开的,兰大将军就在赶来的路上,相信很快你们就能父子相见。”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兰景辉鲜少这般动怒,此刻却眸色通赤,“滚开!”团协序亡。   “还是请少将军回府吧!我们家大人会上禀天听,既然少将军回来了,那么这场婚事,还是照旧吧!”应无求的口吻不容置喙。   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精致奢华的马车徐徐而来,这一次是兰辅国亲自来接。   人未至,声先至,“逆子!”   兰景辉重重合上眸,绷紧了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马车停下,他才深吸一口气,冷了眸去看从马车上快速下来的兰大将军,兰辅国。   纵然褪去一身盔甲,花白头发的兰辅国依旧精神健硕,久经沙场的气魄,便装在身仍不改不怒自威的威势。鼻间轻哼,凌厉的眸狠狠剜过四下众人,顿有一种军令如山的威仪。   “你还想去哪?”兰辅国说得很慢,但口吻却冷若霜寒。   兰景辉别过头,但素来十分注重礼节的他,还是不甘不愿的行了礼,“见过爹。”   “回去。”兰辅国转身便走,丝毫不去看一侧的应无求和锦衣卫。这种漠视,远比冷嘲热讽更轻蔑,更不屑一顾。   他素来这般高高在上。   “我不想回去。”兰景辉开口,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一直笑而不语的应无求身上。   蓦地,兰辅国骤然转身,冷冽的眸子瞬时凝起,“你再说一次!”   兰景辉抿着唇,“爹,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兰辅国冷然低喝,“滚回去,别给我在这里丢人现眼!”   “爹!”兰景辉深吸一口气,加重了音量。   兰辅国冷哼一声,“别以为回了京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你还是兰家的人,这辈子都必须遵守兰家的规矩。”   一身肃杀,宛若军中的一言九鼎,令行禁止。   这是军威,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   兰景辉刚要反驳,杜莫快速上前,“少将军,还是回去吧!大将军都生气了,说到底父子一场,有话还是回去好好说。这大庭广众的,一旦闹开了,将军府的颜面何存?”   兰家,素来是最要颜面的。   闻言,兰景辉愤然上前,翻身上了杜莫的马匹,快速而去。   兰辅国冷哼一声,剜了应无求一眼,冷然拂袖上了马车。   应无求不冷不热的行礼,“恭送大将军。”   马车渐行渐远,夕凉自门后缓缓走出,“他走了,还是不肯。”   轻叹一声,应无求望一眼神色黯淡的夕凉,“公主都等了那么多年,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吗?”   夕凉低眉,缓缓取下了头上的僧帽,及腰长发轻垂而下。   “带我去见他吧!只要他能助我得偿所愿,我便什么都答应他。”夕凉徐徐抬头,眼神空洞得可怕。   应无求噙着笑,“公主请吧!”   一辆马车徐徐而至,夕凉深吸一口气,望一眼兰景辉消失的方向,到底还是上了车。 ☆、第381章 被人利用,总好过被人弃用   马车徐徐停下,撩开帘子的时候,夕凉的瞳孔猛地急剧收缩。手还撩着帘子。身子竟僵在那里,有滚烫的东西在眼睛里徘徊,说不清楚是什么,视线却越发模糊。   她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虚幻,却将所有的气力都用来看清那个高高在上的匾额。   柳庄二字,让她整颗心都开始剧烈的颤抖。   嘴角止不住抽动,耳畔传来应无求的声音,“公主到了,下车吧!”   夕凉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应无求说了第二次,夕凉才缓缓扭头望着应无求的脸,仍旧是痴凝的表情。   五年的庵堂生活。五年的日思夜想,五年的羞辱折磨,五年的提心吊胆,换来的是越发模糊的记忆。   迟滞的嗯了一声,夕凉深吸一口气,才算下了马车。   “公主当年似乎在这里住过,不过后来……”应无求没有继续说下去。   夕凉的脚步稍稍停顿了片刻,抬头望着应无求,“九哥在哪?”   应无求面上不见丝毫波澜,只是笑了笑,“大人在前头的湖心小筑,公主可以自己过去。”   闻言,夕凉点了点头,垂着头往湖心小筑走去。   身后。应无求稍稍蹙眉。   五年时间。让一个曾经意气风发,曾经咬牙切齿要复仇的女子,磨光了过往的凌厉,此刻的夕凉看上去宛若受惊的小鹿。事实上,她如今的状况委实凄凉,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子女。   有家不能回,一个人孤身在外,终日晨钟暮鼓,青灯黄卷,默默等一个铁了心不会回来的人。   微风拂面,水波潋滟。   木质的亭子立于水中央,假山顶上有红衣蹁跹。   那个精致无双的男子,一如既往的雍容清贵,恰如她记忆中的那样。见时。惊为天人。只是……过去很久了吧?   久得。连夕凉都不记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一幕。   “九哥。”夕凉低低的唤着,眼底的光略显迟滞。   上头的人没有转身,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远眺的只是,远远的看着风过湖面时,激起的阵阵涟漪。一圈圈波纹荡漾,落在眼里,却让眸光越发的冷冽。   顿了顿,夕凉俯首,“指挥使大人。”   音落,红光掠过,假山上的人,早已不见踪迹。   楼止慢条斯理的坐在亭子里,指尖轻轻勾起茶壶环,不紧不慢的沏下两杯茶,“本座该尊你一声十一公主,还是叫你夕凉小尼?”团叨估血。   夕凉苦笑两声,“十一公主?何必挖苦我呢,都不过黄粱一梦。如今梦醒了,我比谁都清醒。”   茶香四溢,红袖轻拂,与外头翻飞的白绫形成鲜明的对比。   宛若雪中红梅,有一种哗然绽放的惊艳。   微光在他的脸上游走,泛着迷人的剔透光泽。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捻着茶杯,将杯口凑在绝艳的唇边轻抿一口。黑鸦羽般的睫毛低低垂着,在脸上落下斑驳的剪影,美丽安静,足现岁月静好之色。   他是如此安静美好,教人不忍靠近,不忍打破眼前的一切。   “坐。”楼止凤眸微扬,用眼角的余光斜睨夕凉,嘴里只吐出不温不火的一个字。   夕凉轻轻吐出一口气,坐了下来,“谢谢。”   “见着他了?”楼止眸微挑,嘴角勾勒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是。”夕凉憋足一口气,“五年未见,容貌依旧,只是心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当初。”   闻言,楼止一声轻笑,“你没听过小别胜新婚吗?”   “小别?是很久了。”夕凉苦笑着,“我本有两次机会可以嫁给他,却都生生的错给了现实。如今,我只想在忘记这一切之前,得偿所愿。”   羽睫微垂,楼止放下手中的杯盏,“本座不做无利可图之事。”   “我知道。”夕凉抬头,直视楼止精致无双的脸,“九哥也是当爹的人,也该明白我的心思。没了娘,有个爹疼,也是极好的。”   指尖微微跳动一下,楼止清浅勾唇,“那也要看这个爹,愿不愿意接受。生而为人,多少身不由己。你该明白,并非帝王家无情,但凡心有权欲,总会人心不足。”   “我已经猜不透,他到底还是不是从前的景哥哥,我也没有时间去猜去想。所有人都容不得我,我也不求任何人容得下,我只求还能在他的心上,留有一席之地。”夕凉无悲无喜的说着。   那种神色,绝望不像绝望,希望却又似了无希望。   只是淡淡的,仿佛看破一切,又好似永远都无法尘埃落定。   茫然,无助……   像极了当年!   “本座欠你一个人情,自然会还你。”楼止扬了唇。   夕凉定定的望着楼止,“欠的也好,还的也罢,哪怕是利用,我也认了。被人利用,总好过被人弃用。你放心,当年的事我会烂在肚子里,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楼止起身,指尖沾着水珠子,忽然拂袖,周旁的白绫霎时悉数圻断,若白雪一般化为碎片,纷纷扬扬从半空落下。   “本座有何惧之?”他冷了眸。   “当年你说,待你生杀在握,必杀尽天下负你之人。可惜……”夕凉笑得微凉,若薄暮般带着几分不真切,眸中浮起氤氲的雾气,“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你杀尽天下人,他们也回不来。可我们还活着……”   顿了顿,夕凉稍稍蹙眉,宛若梦中惊醒,“我方才说了什么?”   楼止面无波澜,依旧浅淡勾唇,“你说想与兰景辉成亲。”   仿佛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夕凉将信将疑的点头,“是、是吗?”   “留在这里好生准备,三日内,本座必定让兰景辉,八抬大轿娶你过门。”楼止拂袖而去,华贵的皂靴走过九曲桥,缓步走出了夕凉的视线。   外头,应无求候着,“大人。”   楼止睨一眼奢华备至的车鸾,“布置一下,总不能教人轻看才是。”   应无求颔首,“明白!不过……兰大将军府,未必肯。何况还有韵贵妃,当年便极力阻拦,今日怕是更加不会答应。”   “这一次,不肯也得肯!不过,只要兰辅国点头,那老贱妇又能如何?”楼止勾唇冷笑,“若她所言,利用也好真心也罢,总该还她一场婚礼。就当是还……一条命!”   音落,楼止快步上车,再也没有停留。 ☆、第382章 孙子   兰景辉跪在兰家祠堂内,面无愧意,一双眸没有半点聚焦点。只是半侧着头不去看任何人。   兰辅国冷哼一声步入祠堂,左右悉数退开,谁敢在此多留片刻。   死寂沉沉的祠堂,唯有兰辅国的脚步声,从兰景辉的身后传来,渐渐移至他的身前。魁梧的身姿遮去了最后一点光亮,黑压压的落在兰景辉的脸上、身上,顿时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你可知错!”兰辅国冷然。   “我没错。”兰景辉头也不抬,父子两的秉性可谓一模一样。   兰辅国嗤冷,坐在一侧的座椅上,一掌拍碎身旁的桌案一角,“还没错?第一次。你背门而出,竟然沾上了夕凉那个臭丫头,难道你不知道她跟兰家的恩怨吗?第二次,你拒婚逃离,一去小半年,最后落得没去官职,只能与为父一道随军边疆。”   “好好的朝廷命官你不做,为父为你铺的锦绣前程你不要,你到底要做什么?这天下这朝廷,如今我兰家也足够撑起半边天,何以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子孙?放着好好的王侯爵位不要,非要浪迹江湖!江湖有什么好?值得你一次又一次的离经叛道!”   兰景辉骤然抬头,“官场铜臭,爵位无用。不如江湖自在。可做真正的自己。”团大东血。   兰辅国勃然大怒,“你别忘了,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留在官场。”兰景辉直视父亲的眸,毫无惧色,“我肯回来,是因为你是我爹,并非什么将军府邸,皇亲贵胄。”   “放肆!”兰辅国哗然起身,“兰景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兰景辉深吸一口气,“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只想问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贺王围城。爹却下令不许出兵。试问忠臣良将,岂有舍君不顾之理?我违背军令,带兵攻城,爹却将所有的有功之将连连降级,这又是何道理?”   “你!”兰辅国稍稍一怔,“兰家子嗣绵薄,难道你……”   “子嗣绵薄,为了兰家的富贵荣辱,你就让胞妹女扮男装,随军出征。边关疾苦,你误了她一生,也误了我的一生。富贵非我愿,荣华非我求。爹已经位至人臣,兵权在握,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兰景辉说得极为平静。   偏是这样的平静,反倒有几分释然和淡漠。   那种对名利的不屑一顾,对富贵荣华的弃如敝屣。   不自觉让兰辅国的眉头蹙得更深。   下一刻,兰辅国咬牙切齿,“你该跪死在这里!”   音落,愤然拂袖而去。   兰景辉没有起身,脸上依然是那种极为轻蔑的笑,脑子里却是五年前的盛世繁华。初初相遇,她那一笑,曾经盈动心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刻意的回避,刻意的……想要忘记,却不知刻意二字,便如同魔咒,只能越陷越深。   夕凉。   一夕之间,尘世皆凉。   兰辅国狠狠推开书房的门,谁知一抬头,却是红衣妖娆,端坐在他的青玉案前。修长如玉的手,执笔轻描,低眉间那黑鸦羽般的睫毛服帖的垂着,何等精致,何等绝世。   心下一怔,兰辅国刚要转身。   却听得案前楼止不紧不慢的开口,“若贵妃知晓本座与将军私下来往,不知该如何作想?须知无论是贵妃还是十三王爷,都是疑心深重之人。将军若是不信,只管喊。也教本座领教领教,这将军府的护院,能与本座过上几招?”   言罢,凤眸微挑,眼线飞扬。   艳绝的唇勾勒出迷人的弧度,眸光潋滟,若碧波掠过风烟,带着几分朦胧中的勾魂摄魄。   兰辅国吐出一口气,随手关上门,“你为何在此?”   “为何?哼,当属不请自来。”楼止放下手中的笔,举止妖娆的吹干跃然纸上的墨迹。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何时干起了梁上君子的勾当,喜欢不请自来?”兰辅国不慌不忙的坐定,嗤冷蔑笑。   楼止眼尾斜飞,轻笑两声,“本座不做梁上君子很久,这堂而皇之从正门进来的,也亏得将军豢养的狗奴才,一个个都是睁眼瞎。若真要说偷……本座素喜偷香窃玉,可惜你这将军府,一无香二无玉,便是将军这副老骨头,本座还瞧不上眼。”   “你!”兰辅国浓眉横立。   “不过,少将军倒是年少良才,可惜是个不识时务的,也是个不懂风情的硬骨头。”楼止邪肆狂狷,笑得越发魅惑众生。   飞扬的眼线,在阴暗的世界里,却有着惊艳诡谲的颜色。   狠戾和妖艳,本是极为矛盾的个体,在他的身上,却有着无可挑剔的融合,可谓精妙世无双。   兰辅国眸色陡沉,“你到底想说什么?若存心挑衅,老夫岂会怕你!纵然你手握锦衣卫,纵使你武功卓绝,别忘了老夫的手中也有数十万大军,绝对不亚于你的锦衣卫!”   闻言,楼止揶揄谩笑,“本座的锦衣卫那是自己的,你的大军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该是十三王爷的。这外孙子可是了不得,你觉得他一旦登位,会纵容外戚篡权?真是白日做梦!”   “你想挑拨将军府与十三王府的关系,简直该死!”兰辅国拍案而起。   “挑拨?”楼止冷笑两声,诡美如狐的眸眯起危险的弧度,狭长的缝隙里透着朦胧的迷雾,教人看不真切其中颜色。修长的指尖轻轻撩拨着鬓间散发,举止清贵优雅,那琴弦拨鸣般的声色,在房内低低的盘旋,经久不散。   “你笑什么?”兰辅国心头一慌,面色却没有一丝改变,依旧是岿然不动的冷戾。   笑声戛然而止,楼止冷睨兰辅国一眼,指尖不紧不慢的挑起案上的纸张。上头是他方才写的一个“孙”,外孙的孙,子孙的孙。   楼止素来心性不定,而兰辅国驻边多年,真正共事的时间甚少,自然更加摸不透楼止的心思。   但这个字……   只怕空穴来风,不无缘由。   “你这是什么意思?”兰辅国冷问。   红袖轻拂,楼止缓步走下,忽然将纸张强行塞进兰辅国的手中,“拿着!”   兰辅国一怔,“你……”   哪知不等他推开,楼止忽然傲娇冷哼,“你什么你,白送你一个孙子还不满意,难不成你还能多生个儿子出来。或者靠你那白眼狼的外孙,待你老了给你留条活路?”   “你说什么?”兰辅国的手,骤然死死捏紧手中的白纸黑字,眸,死死盯着手中的那抹墨迹。   孙……   什么孙子?何来孙子?不是外孙!? ☆、第383章 贵妃抱恙   兰辅国一言不发的坐在书房内,直到底下的人叩门说是晚膳准备好了,他才回过神来。而楼止早已不见踪迹。   奢华备至的车鸾驶过长街,驶过多少随时注视的视线。车内,楼止漫不经心的用极好的玉片,修着自己精致的指甲,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   “大人,咱们这大张旗鼓的出来,十三王府那边,必有动静。万一他们提前知道那件事,会不会另有所动?”应无求坐在马车前头,半侧过身子,朝着内里的楼止低问。   凤眸微挑,飞扬的眼线恣意狂狷。“知道又如何?本座便是要他知道,这世上谁都靠不住。他想依仗兰大将军府的力量来挟制本座,如今也要看兰辅国那老东西到底肯不肯。”   “可是如此一来,岂非让京中大乱?万一十三王爷拿夫人的身份做文章,后果不堪设想。”应无求没有继续说下去。   里头的声音慵懒中透着蛊惑,“千寻?哼,只有乱了,才不会有人将心思动到她的头上,才无暇顾及于她。你当寻儿是吃素的?她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以静制动,也不过是……坐等良机。”   应无求俯首“嗯”了一声,楼止的心思,岂是旁人随随便便就能猜透的。何况还有个千寻,千寻的心思似乎也受了楼止的熏陶。变得越发不按常理出牌。却总能一击不中,击中要害。   消息自然是瞒不过十三王府的眼线。   不多时,荒原便走进了云殇的书房。   幽静的书房内,燃着熏香。   临窗而坐,外头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房内只燃着一支烛火。昏黄的烛光下,云殇倚着四方小桌,手持一本书籍,面色清浅的看着。   青衫明眸不改,盛世风流更甚。   “王爷。”荒原行礼,“出事了。”   云殇也不抬眸,顺手翻过一页,“这诸葛孔明的出师表写得极好,亲贤臣。远小人。只是这世上。谁是贤臣谁是小人,又有几人说得清?便是那曹孟德,有人说是枭雄,有人说是奸佞。”   末了,一声笑叹,“归根究底,都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荒原稍稍一怔,不知道自家的主子是怎么了。团大围弟。   见荒原不做声,云殇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籍,抖了抖衣摆,整理了袖口的褶子,“说吧,何事?”   荒原这才回道,“王爷,指挥使从兰大将军府出来,情况有些不妙。”   云殇捋衣袖的动作稍稍停顿,而后又笑着继续捋直,“有什么不妙的,兰大将军府与锦衣卫素来势不两立,楼止身为指挥使进出将军府,大将军自然也不能拿他怎样。”   “据属下探知,大将军自从指挥使离开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始终不肯踏出书房半步。”荒原蹙眉。   闻言,云殇长长吐出一口气,“楼止……”   “王爷?”荒原有些焦灼。   明眸微冷,云殇起身,徐徐朝着外头走去。   月明星稀,又将满月,四下一片空辽之景,显得过分安静。   “纵使要走,他也要将这池水搅混了才走。楼止不愧是楼止,若不是……今日的他应该会逍遥自在得多!”云殇垂了眸,笑得微冷,一直冷到眼底,冷到了灵魂深处。   “王爷这是何意?”荒原不解。   云殇温润的笑着,侧过身子看他,“他本为颠覆而来,可是有人颠覆了他的爱恨,让他不得自由。他一直在等,可是等不到最后的解脱。要么放弃颠覆的初衷,要么……等父皇百年……”   垂眸,谩笑,带着丝丝苦涩,仿佛想起了一些不该记起的事情,“而本王,绝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去等父皇百年之后的屠戮。”   “王爷,现下要如何做?”荒原不懂云殇的意思,事实上,这世上懂他的人可谓也少之又少。   有时候,连云殇自己都不懂,这颗心,这个人,这个脑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唯一能看见的是,高不可攀的巅峰,无可取代的九五之尊。那些虚无缥缈看似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轻叹一声,云殇稍稍凝眉,看一眼外头漆黑如墨的夜景,“听说母妃身子不适……”   荒原不解,“贵妃娘娘贵体金安,怎么……”   稍一迟疑,荒原陡然回过神来,扑通下跪,“属下该死。贵妃娘娘确实贵体欠安,此前还来过口信,说是忧思难解。”   “既然是忧思难解,想必也是思亲情切。可惜母妃如今也唯有兰大将军府可以依靠!”云殇略显无奈,“想大将军手握重兵,彼时也唯有母妃一个女儿,幸而老来得子。这将军府,也算是有个希冀。”   荒原颔首,“王爷所言极是。”   “你悄悄的去一趟宫里,替本王探病,告诉母后莫要忧思,大将军很快就会入宫探病。明白吗?”云殇挑眉。   荒原俯首,“属下明白!只是大将军若是有了一念之差,这以情动人未必生效,王爷还需两手准备。”   云殇嗤笑两声,眼底的光依旧温和,面色依旧温润,“谁说本王要以情动人?”   闻言,荒原蹙眉,越发的不解。   但云殇并未多说,只是徐徐的走出去,沿着长长的回廊缓步走着。   宫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谁都不知道他真实的意图。   翌日时分,贵妃身体抱恙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将军府自然也是有所触动,兰辅国虽然久经沙场,甚少身处官场。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对于这些事情,当然也是心如明镜。   楼止是谁,不留下点什么,不闹出点动静,岂是他都指挥使的作风?   所以贵妃有恙,大抵也是个借口。   探病,总归是最好的避人耳目之法。   兰辅国也不敢怠慢,备下了礼品,驱车从正门进去。除却皇子和皇权特许的锦衣卫,以及阉人,后宫乃男子禁地。   所幸兰辅国是有功之臣,皇帝也开了恩,特许兰辅国前往长乐宫探病。   进去的时候,巧云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而后引了兰辅国朝着正殿走去。   外臣探病,自然不能进贵妃的闺阁,只能在正殿,以免惹人非议。此外也不得久留,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但这已经算是皇帝的恩典。   “大将军稍待,贵妃娘娘身子抱恙,此刻勉强才能起身。”巧云行了礼,奉上茶,“大将军请喝茶,贵妃稍后便到。”   “不必忙,贵妃自可慢慢来,老夫候着便是。”兰辅国不紧不慢的品茶,“巧云,你在贵妃身边多久了?”   “大将军说笑了,巧云自小便跟着娘娘。”巧云躬身回道。   兰辅国放下杯盏,“当真是误了你。如今这年岁,还不肯出嫁,真是忠心耿耿!”   巧云行礼,“奴婢生是娘娘的人,死也是娘娘的魂,不敢提忠心二字,只求誓死追随娘娘。”   “极好!”兰辅国冷了眸。   有脚步声款款而来,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   兰辅国敛了眸,站起身子,视线不冷不热的抛向门外。 ☆、第384章 十一公主   韵贵妃面色微白,由婢女搀着,发髻虽轻挽。却不见素日里的珠玉钗环,显得格外憔悴。   “参见贵妃娘娘!”兰辅国躬身行礼。   韵贵妃急忙上前,“父亲何须大礼,咳咳咳……父亲自边疆还朝,该是做女儿的来给父亲请安才是。可惜宫禁森严,不得出入。”   兰辅国起身,“礼不可废,君臣之礼还是应当。”   闻言,韵贵妃颔首,“父亲所言极是。”   待坐定,兰辅国才道,“你身子如何?宫中一切可好?为父一去边疆多年。如今回朝,倒有些不习惯。”   虽说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但兰辅国却越发健硕硬朗。   军中磨砺,便是一般男子都鲜少有这样扳直的身姿,如此慑人的锐利双眸。若历经磨砺的宝剑,锋利无比,常人绝难比拟。   韵贵妃颔首,“女儿并无其他,只是偶感风寒罢了!如今宫中皆以女儿为尊,无旁枝斜出,自然是好的。”   “太子和皇长孙皆殁了,这宫中……”兰辅国顿了顿,“皇上已然年迈,你还需多担待。毕竟十三皇子也年岁不轻。该有所担当了。”   “子音倒是想担当。只是前有狼后有虎,怕也担不起。父亲您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吃了那么多的苦,又身子孱弱,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韵贵妃轻叹。   兰辅国不语。   韵贵妃笑道,“难得父亲过来,瞧女儿这都说了些什么。听说弟弟回来了?”   “那个不成器的……”兰辅国稍一停顿,继而别有深意的望着韵贵妃,“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性子太野,哪里能栓得住他。”   “毕竟太年轻,又是父亲的老来子,小时候骄纵惯了。如今啊,也该磨练磨练。”韵贵妃轻咳两声。“父亲若是找着了弟弟。只管与女儿说一声。听说兵部尚书将告老还乡,这兵部的空缺,刚好能让景辉替上,也教他收收心。来日许一个皇亲贵胄的女子,也让父亲能安享晚年。”   兰辅国不动声色,笑了两声,“若他真的肯娶亲生子,那这大将军的位置,为父倒是极为愿意交付于他的。”   韵贵妃也跟着面色柔和起来,“有女儿在,父亲大可放心。”   “好。”兰辅国点了点头,“若真当如此,为父什么都答应你。”   兰家子嗣凋零,独独一个兰景辉,愣是不肯娶亲生子,一味的离家出走。   韵贵妃与云殇,算是抓住了兰辅国的痛脚。   只不过,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兰辅国的真正痛脚,其实已经抓在了楼止的手中。   自己的儿子不成器,那么若是有个孙子,能亲自教导,趁着自己还大权在握,趁着自己还教得动,还能谋一片天下,趁早谋算。   然则兰辅国刚起身要走,外头便传来皇帝的笑声。   那一抹红衣若绝世的妖,带着魅惑众生的曼陀罗香气,随着皇帝身后,妖娆的出现在韵贵妃的跟前。   “你们的话,朕业已听见。这主意极好。”皇帝朗笑两声。团大丽圾。   这笑声让韵贵妃稍稍蹙眉,须知自从楼止答应送子去南理国,皇帝便甚少展露笑颜。   楼止相随,必无好事。   兰辅国凝眉去看楼止一脸的云淡风轻,却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朝着皇帝行了礼,兰辅国开口便道,“微臣参见皇上。此乃后宫,微臣不宜久留。”   “无妨无妨!”皇帝笑道,视线却时不时的留在楼止身上,“方才楼爱卿与朕提及,前往南理国虽为大喜,但路途遥远,理该冲冲喜。贵妃身体抱恙,此事便由朕亲自处置。”   “皇上?”韵贵妃一惊,显然想不到皇帝为何如此热情。   皇帝一贯执着的是炼丹,如今怎么连兰景辉的婚事也上了心。   不由的,韵贵妃盯着一侧的楼止。   红袖轻拂,眉目如画。   那妖娆无方的男子,如玉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散落的鬓发,只用他微挑的凤眸余光有意无意的瞥了她一眼。那神情,清冷孤傲,却又是邪肆高冷至绝。   宛若谁都不曾放在眼里,站在皇帝身边,丝毫不敛身上的狂狷邪魅。   飞扬的眼线若诡谲的双目蛱蝶,有着令人惊心的魅惑。   极为好看的唇,扬起迷人的弧度,“贵妃如此盯着微臣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抑或贵妃心里已经有了遴选的女子,是故对微臣极度不信任?”   韵贵妃急忙回过神,皇帝的眸却瞬时冷了几分。   “皇上,兰家毕竟是有功之臣,岂能随随便便般配,当深思熟虑才是。”韵贵妃可不想失去这种机会。   若是兰景辉能娶自己安排的女子,那么以后兰家……   皇帝嗤笑,“贵妃不是抱恙吗,那自然是朕来决定。”   楼止上前朝着皇帝躬身行礼,“皇上放心,这女子绝对能让少将军满意。何况……都深思熟虑了五年,还不够吗?”   闻言,韵贵妃神色稍凝,“你说的是谁?”   “贵妃娘娘也认得此人,当初一纸休书,可是满城风雨。其中,也有贵妃娘娘的功劳。怎么,贵妃娘娘这般健忘,还要微臣说得再细致一些吗?”楼止慢条斯理的说着。   声音低柔,若琴弦拨鸣,绕梁不去。   韵贵妃的眸子陡然扬起,死死盯着楼止的脸,大步走到皇帝跟前,“皇上是指…十一公主?”   兰辅国的头骤然昂起,唇线紧抿,终归一语不发。   “没错,是夕儿。”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扭头笑看了楼止一眼,“说起来,朕也五年没见过她了,也不知现下如何。”   楼止含笑,“皇上放心便是,公主现下很好。逸尘师太说公主尘缘未了,本该有这段情缘的。是故天缘难灭,理该成全。”   皇帝点了点头,“既然是天缘,是该成全。”   语罢,韵贵妃深吸一口气,心头怒意难平,面上依旧淡然处之,一副病容怏怏,“皇上所言极是。”   “贵妃身子抱恙,此事,朕全权交给锦衣卫处置,你到时候等着喝喜酒便是。”皇帝笑着望了默不作声的兰辅国一眼,“大将军可有异议?”   兰辅国看了韵贵妃一眼,脸上艰涩一笑,“臣……”   韵贵妃死死的盯着兰辅国。   一心期待着最后的转机。   自古婚约,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这个贵妃原就不是当事人,自然没办法做主。   但如果兰辅国拒绝的话,便是名正言顺。 ☆、第385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喘一口气,兰辅国毕恭毕敬,“老臣。谢主隆恩!”   音落,韵贵妃的眉睫还是止不住颤了一下,眼底的光渐渐暗淡。原本可以操控的局面,却因楼止一句冲喜,被彻底的扭转。   怎不令人恨得咬牙切齿。   皇帝本就宠信楼止,此刻为了楼止的出行大吉,自然会同意楼止的诸多条件。而将十一公主夕凉嫁给兰景辉,本就是当年定下的婚事。   当初兰景辉悔婚,丢官卸职。   如今兰辅国归朝,兰家什么都有了,还能缺什么?   不过是一门婚事,兰景辉一个光明正大继承爵位的好由头。   现下。楼止算是……   解决了皇帝正苦于不知该如何奖赏兰家的心事,也给兰家和十三王府的中间,横上了一杠子。   那十一公主夕凉是……   韵贵妃浅笑道,“皇上怎么忽然想起十一公主了?公主离宫多年,如今在庵堂带发修行,也亏得皇上还记得。”   “朕……亏欠元妃太多。”皇帝垂下眼帘,“当年十皇子殒命,元妃神志不清禁足静养。纵使去了,朕也没能再见上一面。直到夕儿与兰家结亲,谁知又遭遇悔婚。彼时朕才发现,夕儿早已不是当初的小丫头。”   仿佛意识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皇帝尴尬的笑了笑,“好了,这事就这么定。”   皇帝也不多言。随即拂袖出去。   韵贵妃与兰辅国双双行礼。“恭送皇上。”   楼止转身,别有深意的勾唇浅笑,“二位要不要再商榷一下,或者给大公子纳一房妾室。这正妻庶妾一道入门,也是热闹得紧。”   笑声邪魅而恣意,楼止冷哼,头也不回的走出长乐宫。   该演的戏都演完了,接下去,就看他们父女两个,如何自演自戏,自收自场。   “父亲真的答应?”韵贵妃面色一紧,“当年的事,这丫头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十皇子和元妃之死,那丫头也是心知肚明。虽说当初御医诊断。确实忘了不少旧事。但难保以后不会记起。”   兰辅国深吸一口气,“为父也不是没有想过。”   “那父亲为何还答应下来?这丫头迟早是个祸害!”韵贵妃抿着唇。   见兰辅国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韵贵妃下意识的轻咳两声,垂着眼,虚弱的坐下。团助土才。   巧云自然是懂事的,急忙奉茶,“娘娘身子不爽,莫要多操劳,还是好生休息才是。”   韵贵妃抿一口水,又是一番轻咳。   眼下如此状况,兰辅国只能叹道,“与其让她在外头,不若抓在手里,哪日她敢露出风去,也教她第一时间闭嘴。”   语罢,兰辅国快步朝外头走去,“你便好生修养,此事已然交付锦衣卫,为父会盯着,免得楼止那妖孽又出什么幺蛾子。”   “娘娘?”巧云目送兰辅国离去,这才折返回来,“此事怕是不妙。当年春燕衔泥宫的事情,十一公主她……”   韵贵妃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即抬手示意巧云噤声,“传讯出去告诉子音,若十一落在楼止的手中,势必要早一步斩草除根。”   巧云颔首。   皇帝赐婚之事,瞬时传遍朝野内外。   便是民间百姓,茶余饭后也都是畅谈这一桩美事。   皇帝嫁女儿,当朝大将军娶媳妇,该是怎样的恣意,怎样的令人欣羡。便是不用想,也能预猜十里红妆的壮观之景。   彼时,该是何等的热闹奢华。   然除了韵贵妃母子,兰景辉也是不同意。   一声怒吼,终于淹没在铜墙铁壁的加固声中。   “放我出去!爹,我是不会答应成亲的!爹你放我出去!我既能悔第一次,也能悔第二次。这一次,若我能逃开,绝不会让你再找到,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回来。”兰景辉砸了房内的所有桌椅板凳。   愤怒之情,由此可见。   兰辅国就在外头,这房间,自从兰景辉那次悔婚逃离后便专门为他特制。   铜墙铁壁,如今用铁皮铁杆加固,兰景辉更是别想出来。   就像一座牢笼,不得自由。   “这一次,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皇命如山,岂容你一次又一次的抗旨不遵!”兰辅国站在外头,冷声呵斥。   手一挥,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爹,我求你,我不想成亲,我不会成亲!”兰景辉无力的垂着铁壁。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那丫头吗?便是身在边疆,也不肯沾染一丝半点女色,莫不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景辉,爹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这一次爹跟你保证,不会动她一根毫发。”兰辅国口吻僵硬,虽然放低了姿态,但因为习惯了令行禁止的军旅生涯,话语仍显凌厉。   兰景辉跪在门内,“爹,别逼我!”   “逼你?好,既然你说我逼你,那我就告诉你,若你敢损伤自己,就让她给你陪葬。你们生要结为夫妻,死也要同穴而居。不过,她会死得很惨!锦衣卫的三百六十六道大刑,我会让她一一尝遍。若你不信,大可一试。”兰辅国转身便走。   “爹!爹你别伤她!爹……”   任凭兰景辉嘶喊,外头除了守卫,再无他人。   大局已定,谁能力挽狂澜?   便是云殇,此刻也是有心无力。   圣旨已下,谁能悖逆皇帝的意思,谁敢顶着谋逆之罪,堂而皇之的解决这桩婚事?   “王爷?”荒原站在一侧,禁不住低唤了一声。   一盘棋,从日出下到日落,依旧没有结束。   棋盘上,黑白交锋。   左右互博,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云殇一言不发的盯着棋盘里的黑白棋子,不吃不喝,只是自己跟自己下棋。却仿佛心不在焉,一副棋下了如此之久,还是没答案。   “本王,到底是晚了一步。”云殇一子落定,和局。   “王爷未必输,现下还来得及,锦衣卫那头到底也没有赢。”荒原上前一步。   云殇清浅的吐出一口气,砚台从外头进来,双手递呈一张喜帖,“王爷,兰大将军府的帖子到了。”   荒原蹙眉,“怎么这么快?圣旨刚下!”   “楼止就要走了,自然是赶在他开拔之前成亲。不过……”云殇温和的取过喜帖,“倒也别致,看样子本王的外祖父,是有些迫不及待的。”   “老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与指挥使联手?”荒原心惊。   云殇打开喜帖,上头清晰的写着夕凉公主四个字,不觉想起当年那个满眼恨意,倔强而灵气逼人的女孩,“论辈分该本王遵一声皇姐,如今要成为舅母了。” ☆、第386章 忘了很多事   “王爷?”砚台顿了顿,“贵妃娘娘依旧称病,那咱们十三王府……”   云殇起身。忽然拂袖。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哗然落地,四下蹦跳,终归散落一地。   “王爷!”惊得砚台与荒原双双跪地,不敢吭声。   深吸一口气,俊逸的脸上还是清浅温润的笑意,云殇低眉望着二人,“是时候把命收回来了。从何处来,自往那处去寻。去柳庄吧!”   “王爷的意思是,十一公主在柳庄?”荒原一怔,“当初公主从柳庄离开,竟还能再回伤心地?”   “许是有锦衣卫的人,但……既然母妃下令。那她就不能活到成亲那日。”云殇拂袖出门,这个决定,他已经考虑了整整一日。   如今,时间不多,他不想再左手跟右手挣扎。   皇家子嗣越来越少,十一公主云夕凉是最小的公主,就好比他云殇,是最小的皇子。上头的皇子公主,嫁人的嫁人,夭折的夭折……   剩下的,更是少之又少。   “王爷不忍。”砚台扭头望着荒原。   荒原颔首,“不然不会一盘棋下了整整一日。”   “到底是皇家子嗣。”砚台轻叹,“就好比当日的皇长孙。”团助役亡。   “王爷……什么都知道。”荒原垂落眉睫,“等到大业可成。我会跟王爷请罪。”   砚台冷笑两声。“死了一个韩池,没想到你是第二个韩池。”   “皇长孙不能留。”荒原转身出门。   “可你也伤了王爷的心。”砚台冷了眸。   荒原望了望如血残阳,“成大业者,岂能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皇长孙根本没能力坐上九五之位,不如早早转世,还能赶个好胎。”   “你!”砚台刚要开口,鸠摩剑已经落在了砚台的脖颈上,“为了王爷的大业,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我的命,还有……你的命!”   砚台倒吸一口冷气,脖颈上有微凉的液体浅浅淌下,只能闭嘴。   荒原冷哼一声。纵身消失在院子里。   柳庄内外。皆是锦衣卫暗卫。   然则应无求不在,故而荒原才能趁虚而入。但锦衣卫暗卫十步一人,他那身武功再高,依旧必须小心翼翼,否则一旦被发现,那么多的暗卫,他未必能全身而退。   落地无声,一个翻身稳稳落在梁上,借着高势环顾柳庄内的暗卫分布。   这柳庄早年他便来过,故而地形还算记得清楚。   唯一不变的是那飞扬的白绫,成亲的庄园应该红绸漫天,这里却是白绫翻飞,若灵堂一般透着森冷之气。   房内,夕凉端坐案前,执笔挥墨,快速写着什么。   绿字部暗卫,绿央陪在一侧,“公主这是作甚?”   “没什么,趁着还能记得一些事,将所记得的全部写下来。我怕……会忘记。”夕凉抬了头,而后又低头快速写着。   想了想,夕凉抬头,“对了,我的药呢?还没煎好?”   绿央蹙眉,“公主,您刚喝完药。”   “喝、喝了吗?”夕凉眨了眨眼睛,眼神有些溃散,“那算了。”   终于,夕凉放下了手中的笔,“帮我收起来,我怕待会,又忘记放哪了。”   绿央颔首,将案上的纸一张复一张的收起,折叠。   “绿央,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夕凉忽然道。   闻言,绿央垂眸,“属下职责所在,奉指挥使之命保护公主,不容有失。”   夕凉笑了笑,笑得微凉,眼底有微恙的光浅浅流淌,“若不是你,我不知道这些年该怎么过。或许,早该死在他们的手里。”   “公主别这么说。”绿央俯首,继而是沉默。   走到窗口,夕凉推开窗,“好多事,我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母妃的样子,不记得皇兄的样子,也忘了十二皇弟的模样。所幸还能记得九哥,也所幸他还能回来。当年皇兄用命换我,可惜……若是可以,我宁愿当初死的是我。绿央,我……”   她迟疑了一下。   绿央蹙眉,“公主想说什么?”   “我好想真的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除了嫁给景哥哥,似乎还有什么事一直压在心头。我、我真的不记得了,那会是什么?”夕凉开始慌乱,脸上极度的不安,“你记不记得,我似乎、似乎还有个孩子?”   “公主?”绿央愣在那里。   夕凉尴尬一笑,“或许、或许是我多想。但是我真的有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真的确有其事。对了,我的那些纸都还在吧?我每日都写的,你还记得吗?”   绿央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公主放心,属下一直都保存着,不敢遗漏。”   “哦,那就好。”夕凉有些语无伦次,“我刚才了说什么?为何又记不得了?”   “公主别慌,如今你就要得偿所愿,该开开心心的做新嫁娘。兰大公子会用八抬大轿迎你过门,你会成为真正的兰夫人。”绿央哽咽了一下,“这才是公主一心所盼之事。”   夕凉扭头望着外头的白绫,“白绫依旧在,所以母妃和皇兄的仇还未报,是不是?我愿白绫换红绸,却换不得那人一夕回头。他走了……整整五年……我等了好久,久得快要忘记了所有。”   “公主别想了……”绿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继续说点什么。   “九哥会替我做主的。”夕凉轻叹一声,“对了,我是有个孩子对不对?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不记得了……”   她痛苦的蹙眉,脑子若针扎一般疼痛难忍。   绿央深吸一口气,“公主别想了,是个男孩,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极好。”   夕凉笑了笑,像个孩子般露出最干净的笑容,“是吗?是、是景哥哥的孩子?”   “是!”绿央重重点头。   “那为何孩子不在我身边?”夕凉眉头微蹙,转喜为忧,“不对,如果我带着孩子,他们更加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孩子。”   绿央颔首,“所以公主将孩子送给了一对农妇。不过公主放心,指挥使大人已经将孩子带了回来。等到成亲那日,一定让你们阖家团聚。”   夕凉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呆滞。   蓦地,绿央陡然蹙眉,“外头有人!”   身影迅速掠出房门,外头空空如也,不见丝毫可疑踪迹。   暗卫纷纷现身,齐聚院中。   绿央蹙眉,“看看周围是否有可疑人!”   音落,暗卫瞬时作鸟兽散,看似毫无规律,实则井然有序。 ☆、第387章 礼尚往来   锦衣卫缇骑在官道上缓缓而行,马车布帘轻垂,四下戒备森严。谁都不知道内里是何。但就在不远处,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眸,却已经牢牢锁定了马车。   突然,马车的车轱辘陷入土坑中,很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有埋伏!”一声喊,伴随着绣春刀齐刷刷出鞘的声音。   紧接着是漫无边际的箭雨袭来。   “护!”为首的锦衣卫一声喊。   顷刻间锦衣卫全部飞身而起落于马车周围,绣春刀在手中飞速旋转,一道道寒光若光罩一般开始慢慢的凝结。终于,那飞速旋转的绣春刀刃,愣是将所有的箭都生生折断。   强大的剑气,在马车周围越聚越烈。   若有人中箭倒下,便会由身边的人缩小包围圈继续顶上。   周而复始。竟没有半点破绽可寻。   仿佛这个剑气阵,就是为了等待今日的局面。   意识到箭雨无用,大批黑衣人径直冲来,若夜半鬼魅,悉数扑向马车。很显然,所有人的目标,都是马车里的东西,或者人……   锦衣卫纷纷落地,绣春刀毫不留情。   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纵使交战,锦衣卫也不肯离开马车半步,始终围绕着马车。然则黑衣人越聚越多,也不知是谁陡然喊了一声,“是影卫。”   说时迟那时快。一刀两断。头颅滚地,鲜血霎时飞溅在车帘上。   那是……鸠摩剑!   荒原骤然冷眸,一声厉喝,“一个不留!”   音落,纵身直逼马车而去。   染血的鸠摩剑带着必杀的杀气,哗然破开车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抵车内。   然……   车帘碎裂的瞬间,荒原却愣在当场。   车内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孩子?心下一空,他忽然明白,这是一个圈套。一个专门为了对付十三王府的,必杀圈套。   “撤!”荒原高声怒喝。   然则还是晚了一步,四下的草丛里迅速窜起无数兰家军,将所有影卫团团围住。这一刻才算是真正的战局。正式拉开帷幕。   荒原一咬牙。直接滚落一侧的山坡,以极为狼狈的方式,连滚带爬的沿着地沟逃去。   此时此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谁都可以死在兰家军手里,唯独他不可以。一旦被人证实他的身份,十三王府与兰家,就算是彻底的决裂。   所以,就算以最狼狈不堪的模样逃离,他也绝不会让自己乃至尸体落在现场。   那对于十三王府而言,无疑是致命的要害。   锦衣卫全部退出战场,留下兰家军毫不留情的斩杀黑衣人。   不远处的山坡上,兰辅国策马而立,一身杀气腾然。   “将军?”杜莫上前,“有人逃了。”   兰辅国深吸一口气,“到底我是小看了他,并非小看了他的野心,而是小看了他的狠心。不,应该是狠而无心。”   闻言,杜莫轻叹一声,“车内没有人。”   “楼止的算盘打得如此好,岂会拿真的孩子冒险。”兰辅国一声长叹。   “那……”杜莫迟疑,“这不是让锦衣卫,欺在咱们头上?”   兰辅国定定的望着收拾战场的兰家军,锦衣卫倒是走得干净,连带着锦衣卫的尸体也被带走。宛若这战场本来就是十三王府影卫与兰家军的,借着兰家军的手,除去了十三王府的影卫。   果然是用了最小的力量,除去了最大的劲敌。一本万利的好算盘!   如今的十三王府,影卫折损过半……   兰辅国苦笑,“不过是送楼止一个人情,景辉的性子太过倔强,要想着他为兰家开枝散叶可谓难比登天。既然如此,我只能挑一个最急功近利的办法。只要是兰家的种,不管是谁生的,都无所谓。”   杜莫俯首,“少将军怕是不肯答应。”   “不肯也得肯!”兰辅国拂袖而去,却带着一身萧瑟。   他不是不知道,楼止这一场局的真实意图,但兰辅国也没有办法。   年过七旬,早已是半截入土之人,如今唯独念着兰家的一点血脉,免教自己空留余恨至地府。   楼止虽然狂妄,也会背地里做手脚,甚至可以视人命为草芥,屠戮韩城也不曾眨过眼。但他绝对不会拿夕凉开玩笑,更不会拿夕凉的孩子做饵。   其中内情,别人不知道,兰辅国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十三王府的影卫,元气大伤,一时间无人可用。若非如此,依照云殇的行事作风,荒原绝对活不到天亮。   云殇不是傻子,此刻杀了荒原,无疑是自断一臂,以后更加举步维艰。   他更明白,这场劫杀,是自己太过大意。反而被楼止设计,利用将军府除去十三王府的影卫。   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果。   兰辅国也是有心成全,否则不会痛下杀手。   看样子那个孩子,兰家势在必得。   纵使如此又怎样,云殇已经不打算收手。   箭在弦上,如何能不发?   那一日红绸漫天,兰大将军府丝竹声声,鼓乐齐鸣,真当是热闹非凡。   皇帝亲许十里红妆作为夕凉的嫁妆,并恩准夕凉从柳庄出发,嫁入兰大将军府,免去宫中朝见的繁琐礼仪,以示优待。   至于其他事宜,皆由楼止一手操办。   柳庄,还是当年那个柳庄。   喜庆的只是人。   庄子里飘着的,依旧是三尺白绫。团助厅亡。   风过屋檐,缟素飞扬,待黄昏日落,一切都会到此为止。   夕凉一身红装坐在床沿,神情略显呆滞,美丽的秋水剪眸,此刻唯有空荡荡的红烛摇曳。她便痴痴的望着红烛,怀中抱着那把琴,失了神,迷了心。   喜娘们里里外外的忙碌着,布置着喜堂,布置着新房。   唯独不敢去碰那些随风飘扬的白绫。   绿央从外头急急忙忙的进来,见着夕凉之时,瞳孔猛然缩了一下,继而欲言又止。一步一迟疑的走到夕凉跟前,绿央扯了唇勉强的笑着,“公主,时辰不早了,你累了吧?不若你先歇会,待会……”   “花轿没到?”不待绿央说完,夕凉已经接过了话茬。语罢,也不等绿央是否回答,只是顾自喘一口气,缺教眼底的波光瞬时荡开阵阵涟漪。   听得这话,绿央垂首,敛了唇边的笑,低声道,“是将军府出了事。”   朱唇浅笑,仿佛早已预料。   眸微扬,夕凉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只随意拨动着琴弦,“他……又走了,是不是?当年,他也是这样。” ☆、第388章 而我始终相信,你还爱着我!   一朝碾落成泥,谁记有香如故?不过尘缘一场,若不惜缘,错过了也就真的错过。未必还会有弥补的机会。   马蹄声声乱,兰景辉一身火红喜服,策马狂奔,夺了城门而去。   那种决绝,教所有人都摸不清楚,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一逃再逃,似乎要远离夕凉至天涯海角。   城门外的密林,锦衣卫呈一字型排开,严阵以待。   狭路相逢,楼止飞扬的眼线恣意狂狷,凤目微挑,笑得依旧魅惑众生。艳绝的唇,浅浅勾起。“大喜之日,少将军不去迎亲反倒落跑,是何道理?”   “与你何干!”兰景辉愠怒,捏紧了手中的马鞭。   楼止轻笑两声,却也因为这样的笑。让四下的林木发出“嗖嗖”的摇晃之音。枝叶嗖嗖落下,那叶子还不及落地。顿作万道利刃直逼兰景辉的面门而去。   一切发生在电闪火石间,兰景辉心下一怔,随即挥鞭狠狠挡去近至面门的叶子。   胳膊上,手背上,乃至浑身上下皆被划伤。   道道血痕,是楼止的手下留情。   否则,要的岂止是这些,便是兰景辉的性命……   “楼止!”兰景辉怒然,“你们全给我滚开!”   “凭你是谁。也值得本座劳心劳神?”楼止冷笑,染血的叶子落地无声,“兰景辉,莫说是本座,就是这些锦衣卫,你也奈何不得。不自量力!”   兰景辉满身血痕,将身上的喜服,染得愈发明艳。   他抬头狠狠盯着,同样策马的楼止。   红衣蟒袍,风华绝世。身后大队锦衣卫缇骑,飞鱼服、绣春刀,那阵仗……兰景辉要闯过去。确实没有半点可能。   “你到底想怎样?这事不是你想管就能管得了的!”兰景辉怒斥,“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插手我跟夕凉之间的事情?”   指尖轻抚鬓间散发,楼止谩笑两声,“愚蠢!你以为自己两袖清风,便能阻得了兰家跟十三王府同流合污?抑或以为膝下无子,便能避免你父亲的谋逆之心?别忘了,但凡大权在握之人,谁肯屈居人下?世人,谁不是追求一人天下。”   兰景辉盯着楼止,面上有种如鲠在喉的表情,良久,他才冷笑两声,“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跟她不会走到今日地步。”   “你从未努力过,未曾试着改变,却只顾着逃避,自以为是的觉得对她最好。可是你别忘了,正是你的步步退让,才会酿成今日之祸。”楼止眸色陡沉,“无求,带他回去。”   “我不会回去!”兰景辉眸若血,咬牙切齿。   楼止凤眸微扬,“你别后悔!”   红袖轻拂,楼止勒住马缰,一声低哼,“本座没那么好的性子,一炷香的时间内,若你不能赶到柳庄,你觉得将军府或者十三王府,能容得下她吗?不妨告诉你,本座撤离了所有的暗卫,如今的柳庄,便是名副其实的俎上鱼肉。”   “你说什么?”兰景辉瞪大眸子,“你不是要保护她吗?为何要撤掉所有暗卫?”   “彼年她能带发修行去庵堂避世,是十三王爷有意纵她性命,也是本座暗中派人保护,这才让她避开一劫。但本座保得了她一时,保不得她一世。是生是死,你自己看着办!”楼止策马扬鞭,再也不作停留。   锦衣卫缇骑悉数撤离,空荡荡的林子里,唯有兰景辉一人痴愣当场。   鲜血沿着纤细的伤口,悄无声息的淌着,让鲜艳如火的喜服,越发的明艳。   手,死死勒住马缰。   眸,寸寸冰冷。   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避得开纷扰,避得开心中的纠葛吗?   她一直在等,等他转身,不是吗?   深吸一口气,耳畔若听得那哒哒的马蹄声,朝着柳庄而去。   一声长啸,伴随着马声嘶鸣。   调转马头,兰景辉疯似的回城。   她说:不做兰家的媳妇,只是想做你的妻子。   她说:不做皇室的女子,只想做景哥哥的夫人。   第一次,他们私定终身,未及交拜,便被闯入的兰家军生擒。   第二次,他们依旧未及拜堂,他已弃下红衣,逃得无影无踪。女肝住血。   一纸休书,教她未嫁先休。   这是第三次……   柳庄内琴声悠悠,是谁在低吟浅唱,那一去不回的恩怨情仇?又是谁在指尖拨动,声声有凤求凰终难双?   曲终无人和,萧瑟无人知。   御龙始错过,梦中忆斑驳。   镜中影单薄,谁言真心错?   不为功名拓,执着只一诺。   酒冷酹江月,东风堪不破。   欲望皆妄作,作茧自缚祸。   策马军前杀,沉醉不复醒。   思君君不再,似水年华负。   四海随尔去,为君心牵挂。   长河落日圆,百里共婵娟。   良辰好景落,白绫难洒脱。   百年归寂后,万念剩蹉跎。   ……   绿央背过身去,不忍再看大红喜堂内,那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轻歌捻唱,琴弦声声响,唱着过往曾经。   只为忘却二字,多少人忘而不得,而多少人终不敢忘。   她拼命的吃药,拼命的想维持最后的记忆,拼命的想得偿所愿。一直等,一直等,第三次等到属于自己的嫁衣如火,却没能等到他的花好月圆。   空落落的喜堂,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门外,有马声嘶鸣,有脚步声缓缓而至。   由远及近,渐行渐近。   眼底的光,冷了半分,又暖了半分,周而复始。渐渐地,归于一片平静,消磨了易逝韶华。琴声不断,若泣若诉,斩不断的前世纠葛,理不清的恩怨情仇。   “公主?”绿央哽咽了一下,望着出现在院子里的兰景辉。   一身喜服,一脸的麻木冷冽,却在眸色交换间,遗漏了一丝半点的眷恋。   他定定的望着抚琴低唱的夕凉,轻吐一口气,如释重负。   琴声悠悠,谁将从容付转身,不知转身是一生?   “你来了?”夕凉想笑,却没想到,泪先淌。   滑落唇边的苦涩,让整颗心都苦到了极点。   “这就是你想要的?”他冷了眸,望一眼她完好无损的模样,转身就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任凭泪落,笑得微凉,眼神却空得可怕,“当年你一去不回,五年后你还是要走?”   “你别说你不曾爱过我,我只想知道,为何要让所有的承诺都付诸东流?”   “你不爱功名利禄,不爱富贵荣华,更不爱江山如画。”   “而我始终相信,你依旧爱着我。”   ----------------------------------------------------------------------------------------本作品唯一授权网站为若,初,为保证若,初付费用户的权益,下面三章为重复章节,若,初用户请于下午16:00以后重新刷新本页,可以看到正文! ☆、第389章 忘了吧   “公主多虑了。”兰景辉掉头就走。   琴声依旧,容颜依旧,是人心变了吗?她从未变,变的是他吗?   “来世。你会记得我吗?”夕凉低低的问,指尖下的琴音忽然变得无限悲凉,眸光若清风冷月,漾开氤氲的浮光,有些怅然若失。   脚步顿住,兰景辉扳直了身子,背对着她,“今生尚且没有可能,何必寄希望于来世。”   “嗯。”她轻笑,有泪滑落,在琴弦上发出清脆声响,“那便听我弹完这首曲子吧!我已尽力记住,可是最后……终归都会忘记。”   “那年皇兄殒命。我重伤难治,母妃陪着我彻夜不敢合上眼。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我是她最后的希望。待我醒转,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装疯卖傻。”   “御医说。我的头部受到重创,脑子里存有血块。随着年岁渐长,血块会逐渐压迫到脑子。彼时会有什么后果,谁都无可预料。”   “母妃说,莫怕,母女两只要还活着,便是极好的。父皇一纸令下,名为静养,实为禁足。母妃很小心,吃的饭。用的水,都要一一探过。她怕,怕最后连我都保不住。”   “我受够了那种草木皆兵的日子,一心离宫。终于有一天,母妃病重将死,上请父皇才得以许我离宫,来柳庄居住。母妃走的时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唯有那一句不许报仇。”   “我孤身一人,报什么仇?拿什么报仇?也不过是空余一腔恨,寥寥度余生罢了!偏生的遇见此生的冤家。若是不相遇,自是不相许。若是不相许。何来空相忆?”   兰景辉一声低喝,“你说够没有?已然是过往尘烟,还要旧事重提作甚?”   夕凉笑了笑,泪水滑落唇边,略显迟滞的眸,一动不动的锁定在院子里那个身子轻颤的男儿身上。她看见他身上的划痕,视线渐渐的模糊,心也渐渐的静如止水。   “因为我怕,会连最后的爱与恨都忘得干干净净。不记得母妃,不记得……你!”她哽咽了一下,手指依旧在琴弦上拨动,越来越急,“你,还会是当年的景哥哥吗?”   “不会。”兰景辉声色暗哑。   “哦。”她一声应,手上的琴弦陡然绷断,嗡声长鸣,却震彻灵魂深处。   他愕然转身看她,却见她半垂着头,长长的羽睫微微垂着,有晶莹的东西沿着睫毛快速坠落。   “弦,断了?”她没有抬头,指尖轻轻拂过断弦,“其实我最该恨的人是十三弟,他不该救我。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那一刻,兰景辉才发现,琴弦之上满是血迹斑驳。   那是她的指尖血,是她的心头血,是她望断前世今生的爱恨离愁,悉数付诸东流。   愣愣的站在那里,兰景辉便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一直垂着头的夕凉,眼底的光止不住的泛起涟漪。   他张了张嘴,多少话梗在喉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曾问我,为何这里满目白绫,我始终不曾告诉你,只等着你将这白绫换红绸。我没能等到那一天,嫁你三次,每次都是功亏一篑。我等到了自己的天荒地老,却没能等到你的咫尺执手。”她低低的呢喃着,声音越来越弱。   “跟我在一起,你会死。”兰景辉的嗓音几近暗哑,“你可知道,可望而不可得的滋味?明明爱着不肯罢手,却还要装作不相干。”   她低笑两声,“我不怕死,不怕青灯古佛,黄卷为伴。可是我怕……再也记不得。就算你在我面前,我也无法再喊出你的名字,再也没办法给你,一个温暖的眼神。”   深吸一口气,兰景辉敛了眸色,“既然你没事,那、那我先走!”   “少将军!”绿央一声喊,唇角止不住颤动,只能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请留步。”   兰景辉陡然冷睨绿央一眼,“凭你也想留我?”   绿央长长吐出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公主亲笔所写,你看看吧!”   剑眉微蹙,兰景辉不予理睬,大步往外走。   “你不想成亲,不想要公主,那你总该要自己的孩子吧?”绿央一声喝,眼泪险些夺眶而出,“虎毒不食子,纵使你不爱,纵使你想放弃一切,那这个孩子你要不要?”   “什么孩子?”兰景辉心下一抽。   绿央干笑两声,眸光带泪,极度鄙夷,“那一夜醉酒,你不会不记得吧?你一去边疆五年,公主为你冒死产子,其中滋味你知道多少?你自以保护公主,实则伤她最深的人恰恰是你。”   “什么爱而不得,不过借口。若你真的爱着公主,大可带着公主一走了之。天下之大,生死一处。可你做了什么?你自命忠孝节义,却让一个女子青灯古佛等了你五年。”   “你知不知道,公主快要记不得一切?她所有的精力都耗在拼命拼命的记住你?她怕忘了,每日都写一遍你的名字。纵使如此,有些时候,她还是会忘。终归,也会忘得干干净净。”   兰景辉的眸,骤然瞪大,“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还不清楚吗?公主早晚会变成一个傻子,一个无爱无恨的痴傻之人。忘掉前尘,忘却离人,忘了你!”绿央深吸一口气,忽然将书册丢出去。   书册落地的瞬间,被风吹开,满满都是他的名字。   兰景辉!女肝介扛。   她是真的尽力了……   就好似她说的,等到了自己的天荒地老,没能等到他的咫尺执手。   抬头瞬间,夕凉一身红装,眉目依旧清秀,只是美丽的眼眸,再不见昔年的灵气逼人。更多的是一种对外界的抵触,一种更深层的自我保护。   抱着断弦琴,缩紧了身子,嗫嚅着不知名的细语,畏畏缩缩的挪到柱子一角,不敢去看任何人。就像受惊的小鹿,依旧半垂着头,只是抱紧了怀中的琴瑟,就像抓着自己的命。   兰景辉忽然冲到夕凉跟前,单膝跪地,伸出去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千言万语唯有一句最艰涩的呼唤,“夕儿?”   那一声唤,梦中常忆,却从不敢轻易出口。   夕凉徐徐抬头,定定的望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视线越发迷茫,继而是极为柔和的嫣然轻笑。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兰景辉扯了唇,跟着她笑。   却不料她什么都没说,终归垂下了头。   所有的喜悦与释然,顷刻间被当场冻结。   他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公主?”绿央低低的唤着,依旧只换的夕凉一记抬头,沉默不语。那空荡荡的眼神,绿央已不是第一次见到。   一次比一次严重,犯病间隔,一次比一次短。   可是夕凉拼命吃药,拼命维系着最后的记忆。   但……   终归敌不过岁月蹉跎,输给了世态炎凉。 ☆、第390章 不是不爱,是怕   墙外陡然惊现弓弦崩弹之音,绿央骤然凝眸,乍见无数冷箭从墙头齐刷刷的落下。   “小心!”绿央一声喊,兰景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挟了夕凉窜入屋内。   绣春刀出鞘,绿央纵身飞跃,紧跟其后入房。   一掌推出,房门紧闭。   冷箭将门面扎得若刺猬一般,不少箭直接穿透窗户纸,笔直射入房内。兰景辉的胳膊上中了一箭,鲜血不断往下淌。   他不管不顾,只死死抱紧怀中的女子,用身子挡开一切危险。   “从后门走!”绿央快速移动身子,引着兰景辉与夕凉朝着后门跑去。   偏僻的一道小门,被假山挡着。   绿央用掌力推开假山,“从这里走。”   夕凉只是缩在兰景辉的怀中,宛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依旧抱着她的断弦琴,神色迟滞。兰景辉深吸一口气,横抱着她走出小门。   绿央抿紧唇线,快速回到喜堂。   拂袖便将红烛推翻在地。   燃烧的烛火迅速烧着了帷幔。一场大火瞬时腾然而起。   眸光微冷,绿央冷笑两声。快速撤离。   小门外头,一辆马车早已备下。   应无求端坐在马车前,见着兰景辉抱了夕凉出门,笑得有些轻蔑,“少将军终于舍得出来了?这次不走正门,走偏门?如何,这新嫁娘可还满意?漫天箭雨的婚礼,当真是终身难忘啊!”女肝介才。   兰景辉眸色微怒,“你们到底还想怎样?”   闻言。应无求努着嘴,示意他往回看。   见状,兰景辉转头。   身后的庄园大火连天,熊熊烈火因为燃烧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白绫在风中翻飞,终归也化为灰烬。   “你们?”兰景辉稍稍一怔。   “不该留的,就该去得彻底。该留的,好自珍惜!”应无求下了车,“上车吧,大人要见你。”   兰景辉抿紧唇线,低眉望着怀中极为安静的夕凉。   “或者……”应无求冷了声,“你可以回去。大人吩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十三王府的影卫还在等你。你大可选择与公主一道万箭穿身。到时候,我带你们的尸体回去见大人。”   音落,兰景辉快速钻入车内。   绿央从门内出来,朝着应无求行礼,“千户大人!”   “回!”应无求看一眼越烧越烈的大火,眼底的光冷了几分。房中一角都是火油,这火只怕很难熄灭。   马车再摇晃,比不得怀中女子给予的安静。   面无表情,神情呆滞,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为何她不早说?   可是……   他何曾给过她机会?   从来,她都是个不善言语之人。   隐忍了一辈子,爱与恨从不轻易出口。   便是临了那一番话,是她徘徊在心头数千遍,才能一字不落的记着,才能一字不落的说与他听。   说完了,心中的堡垒便也彻底的瓦解。   再也没有执着的理由,也没有再坚持下去的念头。   也就忘了。   破败的庄园前头,停着一辆精致奢华的车鸾。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楼止的车鸾,珠帘轻垂,一缕缕香气从内而外的散着。   应无求下了车,近至车鸾前头行礼,“大人,带来了。”   车内低低的“嗯”了一声,继而是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挑开了车帘。   红衣如旧,赤金蟒纹在月色中淌着迷人的流光。   夜幕垂垂,一侧破败的断壁残垣越发阴森恐怖。不时有寒鸦从半空掠过,撩起惊悚一片。门楣残败,墙内外荒草漫天。   兰景辉放开夕凉,思虑很久才交到绿央手中,只身上前走到楼止身后,“你虽救了我们,但我不会感激你。”   下一刻,胳膊处陡然一阵剧烈的疼痛。   楼止的手,正握着那支贯穿他胳膊的箭,每拔出一分,兰景辉的皮肉便被箭矢上的倒刺扯动。鲜血沿着臂膀,不断流淌。   “本座从未想过救你。”月色中,楼止笑得魅惑,只是面色微白,幽暗的瞳仁越发冷冽入骨,“甚至于,杀了你还能让兰家绝后。”   “那你为何救我?”兰景辉咬着牙,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却浑然不动,任由楼止一点点将冷箭抽离。   事实上,冷箭快速抽离,不过疼一瞬。   而慢慢抽离,却能疼彻骨髓。   “你不死,十三王府与兰家就不能真正联手。”楼止凤眸微挑,“你活着的价值,远比你死去的价值,更可观。”   “卑劣!”兰景辉咬牙切齿。   下一刻,冷箭被完全拔出,鲜血飞溅的瞬间,也让他疼得一个趔趄单膝跪地。   鲜血染红了衣衫,却不改兰景辉眉头的冷冽与愤怒。   “卑劣?”楼止嗤笑两声,面色虽然不佳,但依旧饶有兴致的望着箭矢上头的鲜血。月光下,箭矢寒光利利,与鲜血混合一块,竟有种朦胧的瑰丽之美。   斜睨勉力起身的兰景辉一眼,楼止声色暗哑,若有些倦怠,“当年夕凉看见的听见的,以及所遭遇的,才是真正的卑劣。而你……之所以悔婚,难道不是因为听见了不该听的?”   兰景辉的眸,陡然瞪大,“你胡说什么?”   “兰辅国大权在握,韵贵妃后宫在手。五年前成亲前夜,韵贵妃与兰辅国商议,与其让夕凉留在外头,不如先嫁你为妻,再除之而后快,如此还能以暴毙之名,除去当年留下的祸患。是故你死也不肯娶夕凉为妻,未嫁先休。”楼止说得极慢。   “你怎么会知道?”兰景辉惨白着容脸,死死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   楼止轻笑,“兰辅国那点心思,还能瞒得过本座?你不娶亲不生子,不过是知道自己的父亲,有不甘为臣的心思。兰辅国拿你没办法,但你若有孩子,却能从孩子身上下手。”   兰景辉绷紧了身子,“你说够没有?”   “放肆!”应无求冷喝,“大人救你性命,你不知感恩,还口不择言。”   “感恩?”兰景辉仰头,望着眼前那破败的庄园,“我该感恩这里的荒败,留下的祸患,还是应该感恩夕凉生在帝王家?”   “人心不足,怪得了谁?”应无求低斥。   兰景辉俯首,笑得冷冽,眼底有盈光浮动,“人心不足,欲壑难平!终归天意难违。”他顿了顿,声音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绝望,沙哑而低沉,“楼止,你又何尝不是?”   “本座要的,从不是这些。”红袖轻拂,继而望着断壁残垣。   楼止眯起危险的眸,笑得微冷,“一刹芳华,不过如此。纵然盛世繁华,也不过破败一场,难逃终结的宿命。惜则万物生,误则万念灰。”   “没想到,你比我看得透彻。”兰景辉难得的平静,望着满目的荒凉,蔓草连天,“曾经繁华至极,到底也有灰飞烟灭的一天。”   迟疑了一下,兰景辉扭头望着眉目如画的楼止,月光中的他,面色微白,红衣蟒袍,越显妖娆。 ☆、第391章 有你便是心安   仿佛想起了什么,兰景辉忽然苦笑两声,“如今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放过夕凉!”   “现在才念着她。太晚。”楼止阴测测的望着他,眸色肃杀,“你该死。”   兰景辉颔首,“那便杀了我。留她!”   “她也该死。”楼止冷然,身子稍稍一震,“愚不可及的人,都该死。”   闻言,兰景辉抬头,“当年里头的人何其聪明,但最后全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   “将军府,会是第二个国公府。”凤眸微挑。   “只要没了我,就不会有那一天。”兰景辉上前一步。“杀了我吧!”   楼止颇有兴致的望着兰景辉,而后却是一声低笑,“本座说过,留下你比杀了你更有用。至少,你会成为十三王府的威胁。”   兰景辉蹙眉。“你放我走?”   “是放你们走。”楼止的视线越过兰景辉,直接落在了夕凉身上。那个神情呆滞。死死抱着断弦琴的女子。眼底的光,冷了几分。   欠的,要还。   那是他的底线。   应无求转身便走,不多时竟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回来。是个小男孩,月光下清秀可爱,睡得迷迷糊糊的。   心,狠狠疼了一下。兰景辉的身子一颤,直勾勾盯着孩子,愣是僵在当场。   “带走吧!”应无求深吸一口气。   纵使受了伤。抱起一个孩子还是使得的。   兰景辉第一次抱孩子,身子僵硬无比。   乍见他这副样子,楼止不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初为人父,那种复杂而无法言语的情绪。   换做女子,大抵无法原谅兰景辉的这种作为,但身为男子,多半还是……   楼止没有赶尽杀绝,大抵也是因为做了父亲,一颗心便柔软了下来。   人,有了软肋,可以为之坚强,也能为之脆弱。   双刃剑罢了!   马车摇晃。兰景辉左手妻子右手儿子,便觉平安天下,无畏任何颠簸。心安,便是身安,走哪都是家。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却无力为之。   锦衣卫暗卫开道,绿央护送兰景辉一家三口离开。   至于去哪,天大地大,总能有一处净土。以后纵使粗茶淡饭,吞糠咽菜,也可平安度日。   便是痴傻,也好。   怀中的夕凉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睡着,依然抱着琴。那是他们私定终身时,他送她的定情信物。   琴音不断,此生不断。   遇见你在生如夏花的年纪,错过你在繁花盛开的季节,春花开又落,你错等人比黄花瘦。以后,我守着你,牵你的手,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你记得也好,忘记也罢,我都在。   我照顾你,陪着你,与你一道慢慢老去……   我说的那些伤害你的话,都是骗自己的,却没能骗得了你……   月色极好。   柳庄大火,依旧熊熊燃烧。女肝介弟。   楼止脚步有些沉重,却拂袖走在破败的回廊里,月光透过顶上破洞,稀稀落落的落下。荒草漫天,到处都是萧瑟与荒凉之景。   “谁能想到,曾经的这里,盛极一时。”应无求轻叹。   “自作孽不可活。”楼止低语,袖中拳头紧握。   站在正厅前的院子里,幽邃的眸掠过四下,宛若依然可见当初屠戮的惨烈。鲜血没过鞋面,地面凝着厚厚一层血脂。四处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之气,到处都是明火燃烧。凄厉的哀嚎穿透苍穹,满目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有无头尸,有断臂残肢,有拦腰砍断的,各种死法……   一个破旧的房间前,应无求推开了房门。   户枢早已败坏,只是轻轻一推,房门哗然掀在地上,扬起漫天尘埃。   待尘埃散去,房内的一切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一场浩劫,什么都不复存在。   “当初的莫家庄,也有这样一个房间。几乎是一模一样。”应无求低语。   站在门外,楼止冷了声,冷了眸,身子微颤,“世上唯有独一无二,再相似也无可取代。”音落,他转身往外走。   应无求站在那里,稍稍迟疑了一下。   他肯走进这里,无疑是已经放下过往的恩怨。   放弃了初衷。   待尘埃落定,该会……   “明日,所有人都会以为公主和少将军已死。”应无求道,“挑的是最接近二人的死囚,不会有人发现。至于那个孩子,选的是最偏远、刚刚死去的孩子尸体。”   楼止顿了顿,看一眼天上的月,额头有细密的冷汗泛出,月圆人圆。   他圆了夕凉,却没能圆了自己。   抚着车辕,楼止的身子微微弓着,面色煞白如纸。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呈现着异样的倦怠,却极力忍着。如今的疼痛不比当初,而是越发的厉害。   疼的时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应无求急忙上前,“大人?”   楼止连摆手的气力都没有,只是抿紧唇,良久才喘一口气,“回去。”   “是!”应无求敛了眸,搀楼止上车。   隔着铁窗,千寻望着天窗外的明月。   月明星稀,月盘如玉。   所有人都期盼着月圆,唯独她,每月每日每时每刻,都祈祷这这一天能迟一些再迟一些。可惜月有圆缺,乃天时定数,岂能因人力而改写。   爷,我如何才能分担你的痛楚?   此去路途遥远,若你想我了,我该怎么办?   上官燕依仗着缩骨功,从天窗外头窜入,手中捏着一张小纸条,“少主,有消息。”   千寻回过神,纸条上写着几个字,“明日,完颜梁至。”   “少主,完颜梁想怎样?是想对你不利?”上官燕蹙眉,“可惜明日,姑爷就要带着小小主去南理国了,不然我去通知姑爷……”   “不必。”千寻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到底她还是来了。”   上官燕一怔,“少主在等完颜梁?”   唇,微扬。   千寻望着外头的明月,心里自有盘算,“她怎么舍得不来看我?不管是生是死,总该瞧一瞧我落魄的模样。更何况……她也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历经丧子之痛的母亲。”   “少主你到底在说什么?”上官燕不解。   “燕儿,帮我准备两样东西。”千寻一笑,“明日你就知道,我为何这么做。”   上官燕迟疑了一下,终归重重点头。   太阳升起的时候,轮回的转轴开始拼命的转动。   将军府内白绫翻飞一片哭声,柳庄的喜堂内抬出三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兰辅国当场晕厥过去,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就过去了。   校场之上,皇帝望着楼止,几次欲言又止。   云殇默默不语的站在一侧,神情略显黯淡。   柳庄之事,兰辅国虽然不说,但很明显已经将账算在了他头上。如今,反目就在眼前,他亦不想多做解释。   百官相送,锦衣卫声势浩大。   千寻听着外头的欢呼声,却没能再看孩子一眼,看楼止一眼。心,狠狠疼着。   牢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392章 闻其声不见其人   黑色的斗篷,从头至脚遮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缝隙。牢内本就幽暗无光,纵使借着天窗处落下的余光。也无法一窥真容。   狱卒开了锁,所有人都旋即退下,空落落的天牢内,唯有千寻与她面面相觑。   千寻退后一步,那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斗篷挑开,是完颜梁霜冷的脸,素白无光,一双眸锐利如刃。女华鸟划。   “你到底还是来了。”千寻扯了唇,耳畔依旧是外头清晰的欢呼声。她下意识的望着天窗外头,心随君去,君且慢行。   完颜梁面无表情,“你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换做以前,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现在。你比我更清楚,到底谁能杀得了谁。”千寻剑眉微挑,从容应付。   千寻眼角余光落向牢外,“你支开了所有人,想说什么?”   深吸一口气。完颜梁环顾四周,“你倒是逍遥自在。杀了人还能毫发无损。你说我要做什么?我还能说什么?”   四下一片沉寂。   上官燕就依附在牢外的墙壁处,侧耳听着内里的动静。只要完颜梁敢轻举妄动,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但听得千寻道,“你来找我报仇?”   完颜梁:“你杀了我的孩子,难道还不许我来瞧一瞧你落魄的模样?杀人偿命,何况你杀的是我的孩子,是当朝皇长孙,是南理国的储君。这笔账,该怎么算?”   千寻:“若我说没有。你必不会相信,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言。我也是做母亲的,丧子之痛我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完颜梁,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杀你的孩子。”   完颜梁轻哼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唯有你,恨不能杀了我,最见不得我的孩子出生!千寻,你就是个贱人,你跟楼止乃一丘之貉,何曾有过半点人性?”   千寻也跟着冷了声音。“一丘之貉?十三王府的,何曾不是沆瀣一气,好得了哪儿去?你们南理国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我的儿子替了你儿子,但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完颜梁冷笑两声,“那就等着瞧,看谁先死!”   “好!”千寻音落。   又是一片莫名的死寂,静得教人心慌意乱。   不多时便响起青奴急促的脚步声与轻唤,“公主,赶紧走吧,不可久留。”   “不送!”千寻冷然。   下一刻,上官燕便听着里头传来牢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一个凌空,她已跃上天窗,见着千寻正将最后一张纸置于烛火上,彻底焚化干净。在牢中一角,有不少灰烬犹存,终被千寻压上了稻草,彻底的遮掩过去。   一眼望去,完颜梁已经重新覆好斗篷,快速离开。   轻轻跃入牢内,上官燕蹙眉,“少主,她好端端的来歇斯底里一阵作甚?”   千寻勾唇,“自然是来嘲笑一番,而后发发怒气。不然她这一腔怒火,也不知该朝着谁去。”   “那现在呢?”上官燕不解。   闻言,千寻若有所思的望着牢外,不由的凝了眉,“天知地知。”   上官燕撇撇嘴,她分明听得清楚,完颜梁就是来找茬的。   只不过……   偷偷摸摸进来,就是为了吼几句……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最恨不过杀人,抑或教人生不如死。完颜梁不寻思着杀了千寻,反倒来牢里大吼大叫一通泄愤,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是太过平静?   还是哪里不对劲,上官燕一时间说不上来。   出了天牢,完颜梁直接上马车回十三王府。   进门的时候,砚台就等在门口,见着完颜梁便谄媚般笑迎,“王妃去哪了,倒教奴才一通好找。”   青奴冷笑,“王妃去哪与你何干?凭你是谁,也敢过问王妃的来去?”   砚台急忙跪身行礼,“奴才不敢。只是外头不太平,万一有人冲撞王妃,岂非……”   “岂非什么?”完颜梁冷了眸,一声低冷轻嗤,“该死的奴才,哪来那么多废话?我想去哪就去哪,谁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让谁从这高门大院滚出去。”   音落,完颜梁一脚踹在砚台的肩头,直接将他踹翻出去。   面无悦色,完颜梁冷着脸进门。   远远的,云殇默不作声的伫立,身后随着荒原。   “王妃似乎有些变了。”荒原轻语。   云殇垂了一下眸,不知在想什么。   砚台连滚带爬的跪在云殇跟前,“奴才该死,惹王妃动怒。”   “本王都听见了,下去吧,叫人多留意。”云殇不动声色。   “是。”砚台急忙退下。   荒原睨一眼快速离去的砚台,敛了眸道,“王妃去天牢见千寻,虽然二人对话并无异常,但此举无疑……有些怪异。”   云殇别有深意的看了荒原一眼,“最近王府上空的鸽子多了些,难免有些不干不净。派人处理掉,本王不想再看见一只鸽子,出现在本王的视线里。”   “明白!”荒原行了礼,转身便走。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云殇沉了眸,仿佛犹豫了很久。深吸一口气,云殇想了想独自抬步往外走。   楼止率领锦衣卫出城,领皇命前往南理国。兰大将军府因为少将军与少夫人死于大火,即将出殡,老年丧子真当是可悲可怜。   一时间,京城内有些骚动。   两大事件重叠出现,百姓们议论纷纷。   十三王府不敢轻举妄动,而将军府也无暇顾及朝中之事。纵使楼止离开,京城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有难以预料的风雨。   暂时可保朝堂安稳。   因楼止远赴南理国,是故千寻得了恩典,可以走出天牢。   上午还阳光极好的天气,过了晌午便乌云密布,以至千寻走出天牢之时,下起了绵绵细雨。   “少主?”上官燕蹙眉,“现在该如何?”   站在宫门口,千寻如释重负,“天涯海角,誓死相随。”   上官燕颔首,“我亦如是。”   蓦地,上官燕一怔,骇然惊觉千寻的眸冷到极点。顺着千寻的视线望去,上官燕陡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绣春刀“咣当”一声出鞘,恰被千寻一把按住。   “住手!”千寻低喝,视线却死死盯着那抹身影,持着一把青伞,渐行渐近。 ☆、第393章 梅园旧事   “阿寻!”云殇一声低唤,“本王等了你很久。”   千寻晒笑,眸色微冷,“王爷来送伞?”语罢。看了看绵绵细雨,“雨不大,王爷不必费心费神。回南北镇抚司的路我也认得,就不必相送了。告辞!”   “阿寻!”云殇轻叹一声,“我知道,你一定会去追楼止,可是你想给没有,父皇不会让你离开京城半步。”   闻言,千寻骤然转身,死死盯着云殇,“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原因。”云殇也不说破,“若……若你真的想离开,今夜三更城门口见。本王。亲自送你出去。”   这话一出口,别说上官燕,便是千寻也眯起了潮冷的眸子。   “王爷何时变得这般仁慈?”千寻冷笑两声,“虎毒不食子,王爷可是更胜一筹。如今还肯放我走?倒教千寻刮目相看!”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横竖本王的话就放在这里,本王会一直等。等到天亮。若你没能脱身,只怪你们缘分太浅。”云殇垂下眼帘,手持青伞徐徐转身,“本王会成全你们,只因你是阿寻。”   千寻站在那里,绵绵细雨纷纷而下,她看见那抹青衣终于消失在拐角处。   曾几何时,她将所有美好的词句都加注在他身上。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却是永远都回不去的过往尘烟……   身后。响起御林军甲胄的碰撞声,伴随着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的沉重声响。云殇的话,应验了!   纵使出了天牢,也走不出京城。   御林军统领胡毅上前一步,“皇上口谕,请指挥使夫人随末将走一趟。”   上官燕冷然持剑,“谁敢动少主?”   “燕儿,等我!”千寻深吸一口气,“烦劳带路。”   “少主?”上官燕心惊。   千寻用力握住上官燕的手,眼神交换间,示意她莫要莽撞。与其两人同进同出。不若留下一人,也算留条后路。   上官燕握紧手中的血蔷薇,站在雨里,看着千寻被御林军围着,重回宫阙。   微微抬头,长长的睫毛上沾着雨丝,上官燕定定的望着红墙绿瓦的奢华。   彼时年幼,也曾天真烂漫的以为,这便是世人一心想要触碰的富贵之巅。直到那一年血流成河,她才明白,不过是用红颜枯骨铸就的笼子。   多少红颜悲白发,韶华一去终不回。   也将此心托明月,哪知冷月无长圆。   君心如月,终有盈缺。   深吸一口气,上官燕快步离开所有人的视线。而后找个僻静的墙角,翻身回到宫里。   千寻没想到,竟然去了春燕衔泥宫。   绵绵细雨,腾起薄薄的水雾,将这一片白泥墙都淹没在渺茫的雾气之中。恰如漠北的帝都,带着素雅的迷蒙,神秘而不染尘埃。   所有人都聚拢在外,却无一人敢上前半步。   胡毅朝着千寻行了礼,“夫人自己进去吧!”   此乃禁地,千寻是从宫里走出去的,自然清楚这里的规矩。朝着胡毅点了头,她这才抬步走进了宫门。   雪白的世界,一眼望去,雨中的梅,含蕊待放。   待这些红梅、碧梅、腊梅等,都一一绽放,整个皇宫都能闻到清雅的梅香。   举宫上下唯有这里,才许栽植梅花。   可见当初这里的主人,何其荣宠,甚至于经久不衰。   这么多年,植梅的规矩,依旧未废。   沿着回廊慢慢走,千寻愣了半晌,瞧着赵玉德持着伞,皇帝就站在梅园中央,神情略显迟滞。   皇帝这是怎么了?   剑眉微蹙,千寻平复了心思,抬步上前,“参见皇上。”   皇帝也不看她,只是自顾自的开口,“你瞧这院子的梅花,今年会比往年开得更好。可惜今年未雪,若是下了雪,红梅花开愈教人欢喜至极。”   闻言,赵玉德忙道,“皇上,早晚是要下雪的。雨大了些,龙体要紧,万一受凉可怎么得了?”   千寻微微仰起头,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发。   良久,皇帝才缓过神来,瞧了千寻一眼,“起来吧!”语罢,转身走到正殿门口,视线依旧望着那雨中的梅,嘴角竟有一丝莫名的笑意。女华丸巴。   抖了抖衣袂,千寻尽量让身上的雨珠子落地,免教衣衫悉数打湿,到时候冻坏自己。一抬头,却见皇帝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不觉心下一怔。   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千寻,朕只问你一句话。”皇帝眸色微冷,“当日你悔婚,随楼止出征,你给朕的那句话还作数吗?”   千寻凝眸,而后重重点头,“千寻不敢欺君。”   “那朕就信你。”皇帝轻叹一声,“这里,你可还记得?”   闻言,千寻摇了摇头,“不记得。”   皇帝艰涩的笑了一下,难得眼神柔和少许,“不记得?不记得果然是极好的,朕也好想就此不记得这些。偏生得越想忘记,越是不能。年岁渐长,越刻骨铭心。”   “皇上?”千寻蹙眉。   “朕……恨。”简单的两个字,却是他用尽了一身气力,才能平静的吐出。   千寻不懂,皇帝何以要对她说这些话。何况,还是在这里。   赵玉德轻叹一声,“皇上,保重龙体啊!”   “当年她就在那里,跳了一曲飞天。白雪皑皑,红梅树下,惊为天人。”皇帝置若罔闻,望着梅园笑了笑,宛若沉浸在当年的风花雪月里难以自拔,“回眸一笑间,天地失色,也教朕再也没能忘了她。”   千寻没有说话,只是充当着聆听者,默默听着长者前辈,娓娓道来的风流韵事。   只是飞天二字,让千寻的心稍稍震撼了一下。   飞天舞……   许是巧合吧啊!   赵玉德轻语,“皇上,都过去十多年了,娘娘已殁,这飞天舞再也不会有。”   皇帝稍稍一怔,眼底的光随即黯淡下去,笑容僵在唇边,无温的视线落在千寻的脸上,“赵玉德,把东西给她。”   羽睫微扬,千寻不解的望着赵玉德双手递呈的锦盒。   心,忽然漏跳一拍。   这个是……   深吸一口气,千寻愕然抬头去看皇帝微恙的面色,扑通便跪下,“皇上恕罪!” ☆、第394章 密宗   这个锦盒原就是千寻早前见过的,只是没想到第二次看见,竟然会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赵玉德托在手中,千寻已然心惊不已。   皇帝的面部表情极为怪异。说不出是怒是悲,抑或一种无可奈何。   他只是死死的盯着千寻的脸,终于在唇齿间,挤出一丝幽冷的气息,低缓道,“知道吗,朕每次看到你这张脸,总是恨不能当场杀了你。每每他都护着你……纵使如此,朕还是能杀了你,但朕不愿伤了他的心。”   千寻深吸一口气,“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皇帝没有点破,但千寻也不是傻子。   早在很久之前她便知道自己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更有甚者。她明白自己九族皆灭源于谋逆造反。   当年的惨烈,她已不想回顾。   这些东西,从未在她的记忆里泛起过涟漪,她也绝不会让过往来主宰现在的命运。   她是千寻。   那个国公府嫡女,陌上春华。早已随着国公府的覆灭而死去。   “打开吧!”皇帝幽然轻叹。   千寻的指尖轻颤,敛了眸中月华。挑开了锦盒。早前锦盒上了锁,这一次皇帝早已卸去了锁扣。   里头没有上次的《千修记》,只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本《密宗》。   皇室秘辛,不为外人道也。   里头的内容,千寻曾经看过一眼。当时上官燕在场,及时的制止了她,以至于后头的内容,她未能看见。   心中迷惑,千寻抬头望着皇帝。伸出去的手,到底还是缩了回来,“皇上……”   “你不是不记得了吗?”皇帝看着她,“那就记起来。”见着千寻如斯犹豫,面色越发难看,“你要现在,就必须承担过去。朕,也必须让你知道,你曾经是什么人,而他又是什么人。朕所受之痛,怎能一人独享,你也该承受。”   千寻的眸光稍稍一颤。而后渐渐的暗沉下去。   外头雨潺潺,千寻的心寸寸冰凉。终于打开了《密宗》:女每东扛。   天朝弘宣二十三年,太子云重登基为帝王,太子妃为皇后,侧妃完颜氏为梅妃,入住春燕衔泥宫,兰氏为韵妃,入住广胤宫。改国号为庚庆元年!   是为庚庆帝。   庚庆二年,大将军陌上城出兵南理国,势如破竹,收复边疆失地,南理国求和。   是故谕旨亲点,立大将军陌上城为成国公,世世代代永享朝廷俸禄。其侧室孔氏随夫出征,功不可没,特册为一品诰命女将军。   同年三月中旬,孔氏有孕,擢为国公府夫人。   庚庆三年,国公府喜得千金,名陌上春华。   皇恩浩荡,圣谕赐为华郡主,同享宫阁公主之尊荣,得入住春燕衔泥宫,与九皇子缔结姻亲。   天朝庚庆八年,成国公陌上城反,宫内宫外牵连无数。但凡斩首者上万余人,流放者更甚。   着将军兰辅国钦命皇差,领兵出征剿灭叛逆。   敕令成国公府诛灭九族,长子陌上如玉与四子陌上无双,处凌迟之刑,即刻执行。女儿全部绞刑,得九女陌上春华,系国公府嫡女,国公夫人独女。赐蒸刑,死后鞭尸三日,悬于午门以儆效尤。   国公府上下一百三十余口,鸡犬不留。   时半年有余,得以诛灭逆党。   同年,梅妃赐死春燕衔泥宫,九皇子、十皇子殒。   庚庆九年,元妃因忆子成狂,无力执掌六宫事,着与十一公主云夕凉一道禁足静养。   皇帝念及庚庆二字不吉,于第二年改国号为辛历,是为辛历元年。   国号初改,昭告天下,兰大将军有功于社稷,平叛居功至伟,特赐为镇国将军,韵妃兰氏为韵贵妃。   督造十三王府,许十三皇子宫外居住,得随时出入宫闱之权。   深吸一口气,千寻徐徐抬头,对于上头的那些人,她既陌生又熟悉。梅妃?就是这个曾经独居春燕衔泥宫,宠冠六宫的女子吧!   “皇上?”千寻面色平静,眸无波澜,“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更有甚者,已然是前世之事。那些死的,逃的,都不会回来。”   “可是你回来了。”皇帝说得很轻,轻得若枝头的梅,仿佛还未绽放便已经开始凋零。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悲怆,带着轻微的身体颤抖。   千寻垂下眸。   “朕当时也是年轻气盛,一纸圣谕,赐死他们母子。可是朕后悔了,却……没能等得及朕阻止。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谁也不给朕一个解释的机会。”皇帝望着雨中的梅,眼底的光晦涩至极。   “皇上,人死不能复生。”赵玉德轻叹着关慰。   皇帝点了点头,“不能复生……是啊,朕还能怎样呢?空余爱恨至天明,从此相逢是陌路。”   千寻静静的听着,她不想知道过往,不想知道哪些痛楚的回忆里,会不会有楼止的泪和苦。她唯一想知道的是,皇帝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皇帝要杀她,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在他最心爱的女人宫里动手。   所以……   “朕想挽回,想弥补。”皇帝低眉看一眼依旧跪身的千寻,“你先起来吧!”   “谢皇上!”千寻起身,却僵直了身子,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四下一片寂静,唯听得帘外雨潺潺,深感寒意阑珊。   沉寂了良久,皇帝冷笑一声,“你很聪明。”   千寻牵起唇角,“谢皇上赞誉。”   “可是聪明的人,都活不长。朕喜欢聪明人,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皇帝冷了眸。   便是这样一句话,让千寻愕然抬头,眸光颤了一下,“皇上这话……跟指挥使如出一辙。”   皇帝心惊,陡然扣住她的手腕,“他竟然也说过?”   不可否认,一模一样。   “皇上?”赵玉德轻唤。   闻言,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忙收了手,竟如孩童般喜不自禁,“好!好!好!”   他是连道三个好,却让千寻的心越发冷到极点。   这意味着什么,别人不懂,她却是懂了。   皇帝……   想留住楼止,是故如云殇所说,皇帝绝不会让她离开京城半步! ☆、第395章 走不出的宫殿   “皇上想让千寻做什么?”千寻抬眸,羽睫微微抖动,分明是心如明镜,却还是不死心要问上一问。赌皇帝的不忍之心。   可是……   她忘了,皇帝老了,人老了总会希望儿子在身边,或者……弥补年轻时造成的憾事。所以,皇帝没有退步,也绝对不可能退步。   “你的房间还是原来的位置。”皇帝幽然开口,“不管你愿意或不愿意,朕都不希望你踏出皇宫半步。若你一定要走,朕不介意让他回来的时候,见到你冰冷的墓碑。横竖都已经恨了,多一分少一分也无多大区别。”   千寻垂眸,“皇上该明白,千寻与指挥使可共生死。不可相别离。皇上深有体会,为何还要强加在千寻身上?离别苦,苦离别,何苦?”   “放肆,你敢如此顶撞皇上。不要命了吗?”赵玉德掐着嗓门,锐声叫喊。   皇帝摆手。面色却冷到极致,“那你可知,朕为何留你?”   “皇上想千寻死不是一日两日,千寻知道皇上是因为旧事难忘。可是皇上,纵使你留下千寻,楼止若要一去不回,你又能如何?”千寻仰起头,望着皇帝微微触动的表情,眼底的光泛着一丝氤氲。   轻叹一声。千寻面色平静,眸无波澜,“他什么都不要,江山美人又何足惜?素来,他是个放浪不羁之人,这宫闱的条条框框,只能是他的牵绊,而非他夙愿。皇上,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有时候,不管是爱是恨,太过偏执就是一种束缚,一种伤害。皇上念着自己的情难了。可曾想过他要不要?你给的,未必是他所希冀的那些。是故皇上做了那么多,他始终不为所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时候不是一味的付出就能得到原谅,能得到相应的回报。未至心头,如何感同身受?皇上,请恕千寻不能留下。死别无可救,生离何戚戚?请皇上成全!”   皇帝身体一颤,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幸被赵玉德一把搀住。   面如死灰,却泛着难以遮掩的痛楚,“朕都知道。你以为朕不知道这些吗?可是说别人容易,说自己难!朕成全了你,谁来成全朕?若是连你都走了,他如何还肯回来?”   “皇上,指挥使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您强留何用?”千寻深吸一口气。   “何用?至少朕的九皇子还在!朕还有机会去弥补!”皇帝一声怒斥,潮红的面,泛着异样的悲怆,“朕这辈子就爱过他母亲一人,可这爱也是她,恨也是她。到了最后,她死得一了百了,可是朕呢?”   地府岁月容易过,人间繁华几千年。   轮回不改旧容颜,不知旧颜去何处?   死去的人,怎能明白被留下的悲哀。那种魂牵梦萦,午夜梦回之痛;那种思念成狂,可望而不可再得之苦;那种肝肠寸断,悔不当初之恨!   靠着思念,度日如年,又有几人明白?   千寻昂起头,目光坚毅而倔强,“皇上既懂怜取眼前人,何不放了楼止?他姓楼,九重高楼止于此!皇上就该明白,他意不在江山。何况他要走,谁能留?若皇上执意如此,千寻也可将尸体留下。”   皇帝一怔,“你说什么?”   “无论何时何地,千寻都不会成为他的负累。纵使身死,也不会羁绊他的自由。”千寻嫣然轻笑,眸光竟与楼止何其相似。一样的邪魅不羁,一样的傲然。置生死度外,视富贵无物。   并非所有的爱,都需要成全。   也并非所有的恨,都需要放下。   从未上过心头,就无所谓放不放下。   但既然放你在心头,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你生我生,你死,我亦相随。不过如此尔尔!   便是那一瞬,皇帝痴愣半晌。   良久,皇帝干笑两声,“你这性子,果真与你母亲一模一样。可你比她幸运,她遇人不淑,你虽自小无父无母,却拥有一个男人最完整的爱。”   顿了顿,皇帝抬步朝着外头走着,赵玉德小心翼翼的搀着他。   “皇上?”千寻转身。   脚步戛止,皇帝轻吐一口气,“你说的朕都懂,朕的心思你也懂。不管你是千寻还是陌上春华,朕能容忍你躲开灭族之祸,但不能容忍你将他带走。纵了你,他一定不会再回来,朕上哪儿找第二个九皇子?所以……”   千寻憋着一口气,握紧了拳头,“皇上留不住我。”   “是吗?”皇帝冷笑两声。   赵玉德拍了两下手,墙头、屋顶、乃至院中灌木丛……任何能藏人的地方,皆无一例外的冒出弓箭手。雨中,冰冷的箭矢齐刷刷对准千寻。   “只要你敢走出宫门,朕就让你万箭穿心。”皇帝继续往前走,“朕这一生杀过太多人,横竖这染血的手是洗不干净,临了也知道是有报应的。可那又能怎样?朕是皇帝,始终是九五之尊。朕想要的,一定能得到。千寻,别挑战朕的耐心。”   千寻屏住呼吸,身子轻颤。女每呆弟。   这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只要万箭齐发,她绝对没有生路可寻。   深吸一口气,千寻只能走进正殿,将正殿大门快速关上。   外头重兵防守,弓箭手随时待命,她想脱身,只怕难如登天,所幸留了上官燕在外头。纵使上官燕的榆木脑袋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至少她那一身的武功和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能教她闹出点动静。   只要有机可乘,一定能逃出生天。   外头还在下着雨,雨声潺潺,千寻挑开窗户的一道缝隙往外看,弓箭手们开始隐蔽。她将所有的隐匿地点都记在心里,若能出去,必当一一避开。   这一耽搁只怕楼止的大军走得更远了。   千寻忽然在想,是否楼止也知道皇帝不会纵她离开,所以……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那厮料准了皇帝不会放她走,所以故意不带她走。否则去南理国,楼止大可教皇帝许了她一道去,何至于等大军走了才放她出来,分明是楼止刻意……   心,狠狠疼着。   爷,为何?   是因为生死难料,还是不忍负累?   可这身与心都是你的,还在乎生死吗?   这辈子,都已经随你祸害,何妨祸害生生世世。   帝阙九重,若无春华绽放,怎算得完整的一生?   有影子快速从屋脊落下,无声无息近至千寻身后。 ☆、第396章 雨中送画   “少主!”上官燕轻语。   千寻回过神,睨一眼外头的动静,这才转头望着上官燕,“你怎么进来的?”   闻言。上官燕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这是春燕衔泥宫。”   千寻一怔,却见上官燕苦笑两声,“以前……我便跟着少主住在这里,你跟姑爷经常、经常溜出去,总让我把风。后殿有个密道,还是当年主子悄悄带人挖的,方便姑爷跟少主溜出去。这事除了我们几个,连梅妃娘娘都不知情。”   “我娘挖的?”千寻剑眉微蹙。女每爪号。   上官燕撇撇嘴,“当年少主久居宫中,主子也不好日日都来,只能给少主行个方便。恰巧姑爷也是个不安生的,就……”   “然后你把风?”千寻无奈的望着上官燕。   虽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这样一说,倒觉得上官燕有些可怜。   “那能如何?”上官燕轻叹一声,“你们都走了,然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演双簧。一会当姑爷,一会当少主……”   说着。上官燕摇头,“不过。那段日子真的极好。至少,少主是真的很快乐。”   无忧无虑,两小无猜。   可惜,一朝江山风云起,万般多情皆成仇。   “我们走吧!”千寻环顾四周,这里的布局俨然是依照帝都的模式,看着格外的亲切。只不过……帝都……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爹没能一道回来,沙儿和炎风以及赖笙歌,都被留在了大漠的风沙中。   她那个祖母。也不知见着她的留信,会有怎样的触动。   不过……   千寻轻叹一声,跟着上官燕往外走。   上官燕轻车熟路,带着千寻从后殿的密道离开。   密道幽暗森冷,但保存得完好,可见当年千寻的母亲费了不少心思。犹记得《密宗》里写着,国公府嫡女与九皇子缔结姻亲,久居春燕衔泥宫。   所以……她该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从小跟楼止生活在一处才是。   但那一段记忆,千寻并不想恢复。   忘掉快乐,忘掉那些不堪回首的屠戮画面。   上官燕一直不说话,看得出。她极度厌恶皇宫,但对春燕衔泥宫却有别样的情愫。及至出口,上官燕才定住脚步,手持火折子回眸看着千寻,眼神有些氤氲,“少主,下次我们别回皇宫了。我不喜欢。”   千寻低眉苦笑,“我也不喜欢。”   “嗯!”上官燕推开了面前的一道矮门。   两人匍匐着身子钻出去。   竟然已至宫墙外。   大雨瓢泼,天色灰暗,也无人注意到她们。   深吸一口气,千寻扭头望一眼人世间最奢华的地方,多少人一心要往里头钻,又怎知内里四四方方的墙实则是困锁的牢笼。   “我们走!”千寻头也不回的带着上官燕离去。   夜幕垂垂,大雨依旧不停的下着,长街上一片死寂,基本上没人。   早在囚禁千寻的时候,皇帝便已经下旨关闭城门,是故千寻想要出去,势必会惊动守城的将士。   但凡风吹草动,要想再脱身,是绝壁不可能的。   皇帝,势在必得,绝对不会放过她。   哪怕杀了她,也在所不惜。   “少主,城门关了。”上官燕抿着唇,“不若我们上城楼,而后放绳索离开。”   千寻蹙眉,“这样难免会惊动人。一旦惊动军士,皇帝知道了,我们就更走不得。”   “那怎么办?”上官燕握紧手中的血蔷薇,“难不成真的要去找十三王爷?”   眸,黯了一下。千寻扭头望着上官燕,面色稍稍迟疑。仰头望着高耸的城门楼子,要想出去怎么如此之难?   楼止是打定主意不想让她跟着,否则早该留下暗卫助她。   所以……   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上官燕陡然出剑,却被千寻扣住了腕部。回眸,那青伞之下,依旧是他的青衫明眸。   青衫如旧,明眸如故,是谁贪恋又踟蹰,舍不得红颜如斯,又放不开江山如画?   荒原在不远处站着,免教任何人看见这一幕。   千寻看了上官燕一眼,“燕儿,你去一旁等我。”   “少主,他不安好心,你别信他。”上官燕切齿,怒视云殇,“还说什么爱不爱的,何曾有过一星半点的喜欢。一次次的屎盆子都往少主身上泼,若非姑爷次次化险为夷,少主哪里还有命在?早该被折腾死了!如此行径,还敢说喜欢少主!真是恬不知耻!”   云殇也不搭腔。   千寻剑眉微挑,“燕儿,去。”   上官燕哼哼两声,看了千寻一眼,复而又狠狠瞪着云殇,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不远处等着。   轻吐一口气,千寻早已注意到云殇手中拿着一个长条状的木盒子。   “阿寻,你也是这么想的?”云殇面色微白,定定的望着千寻,笑得如故温柔,“本王知道,背后有多少人骂本王冷血无情。不知道的人,以为本王身为十三皇子,坐拥世上最好的一切。知道的人会觉得本王不折手段,委实……恬不知耻。”   千寻不语,只是盯着云殇,敛了眸垂着羽睫。   见状,云殇苦笑两声,“本王早该猜到,你能出来。春燕衔泥宫,弓箭手随时待命。谁都出不来,但你……肯定能出来,就像小时候……”   “王爷!”千寻打断了云殇的话,“我不是来叙旧的。若你肯帮我,我感激涕零。若帮不了我,请回!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云殇出神的凝着千寻倔强的脸,被雨打湿的脸,青白若纸,却依旧难掩眉目间的英气和傲气。   犹记得她一头白发时的模样,如今恢复了原貌,果然是极好的!   “本王已经安排妥当,即刻送你们出去。”云殇良久才开口,继而将手中的盒子递出去,“这个,就当是赠别之物。”   千寻睨一眼云殇手中的盒子,深吸一口气,摇了头,“无功不受禄。王爷的东西,千寻怕是要不起。”   每回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总要被云殇捅刀子。   千寻不敢要,不能要,也要怕了。   “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云殇说得很轻,雨落伞面,发出清晰的声响,“收下吧!你会喜欢的!”   说着,云殇顾自打开了盒子,里面竟是一轴画卷。   稍稍一怔,千寻有些分不清云殇的真实意图。   送画?   为何?   “不过是一幅画而已,你又何必多心?”云殇抬眸看她,“时辰不早,再不走,怕是宫里也会有动静。”   “多谢!”千寻吧嗒一声,快速关上盒子,顺势将木盒抓在手中。 ☆、第397章 他承认了   云殇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伸手抚她的额发,眼底的光有着薄薄的迷雾,“走吧!”语罢。他转身走出巷子,朝着城门走去。   千寻深吸一口气,看了上官燕一眼。   上官燕会意的跟上,随着云殇走向一处小门。   门虚掩着,没有守卫,想是云殇早已教人调开。   走出城,外头有两匹良驹,马背上是干粮和一些银钱,还备着斗笠和蓑衣。千寻从不怀疑云殇的细致,他做事向来有备无患,从来谨小慎微。   就连这一次放她走,许是也冒了极大的风险。   可是……   “我……”千寻张了张嘴,她不曾忘记。南心和云辰风的死。可是,很多时候她也会想,若楼止处在云殇的位置,也许所作所为会更加狠戾,更加绝情。   大抵每个人身居高阁的人。只要觊觎九五之位,都会扭曲了人格。成为人人唾骂的刽子手。   天下,容不得仁慈。   打天下难,夺天下也难!   可是世上唯有成王败寇,何来屠戮与被屠戮?坐上九五之位,纵使一身血污,亦可洗得干干净净。   “南心是本王逼死的,皇长孙的死,也跟本王有关。就连本王的孩子,也是因为本王的缘故而未能降临人世。”云殇说得很轻。唇角依旧噙着温润的笑,仿佛说着与己无关的话语,却透着彻骨的悲凉。   “从前本王也觉得,杀戮是最愚蠢的解决方式。可是后来,本王才明白,有些人不死,那么死的便是你。要想活着,活得更好,便要不惜性命。宫闱从不是善堂,要么做人上人,要么被踩在脚下。”   “你们所谓的苟延残喘,对于宫禁而言。比死还难。本王不求你能体谅,很多事也绝非你所想象。阿寻,本王送你到这,但愿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本王今日所说。”   千寻从未想过,云殇这么痛快的就承认了这些事。   曾经,他百般抵赖。   而今?   是料定了楼止回不来,料定了江山乃他的囊中之物,料定了无人再能与他抗衡?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承认?   她不懂。   始终不懂。   这张温润如玉的面孔之下,藏着怎样的心思。   他始终笑,一直在笑,笑得教人心惊,笑得教人觉得心寒。   翻身上马,千寻想了想,低眉望着仰头注视她的云殇,戴斗笠的手稍稍迟疑了一下,这才凝眸道,“王爷,可否请教一件事?”   青伞微微抬起,云殇眸光温润,“问吧!”女每厅号。   “王爷似乎不管遇见什么事,始终保持微笑。这是为何?”千寻面无表情,“因为笑容易麻痹敌人?还是另有原因?”   云殇扬起唇角,眼底的光清浅不一,“因为……”他顿了顿,“小时候有人说,本王笑得极好,笑得好看。以至于后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本王总要告诉自己,笑着极好。”   千寻直起身子,面上没有情绪波动。   “本王知道,你不信。”云殇低眉一笑,“本王也不信,不过说说罢了!”   “王爷私纵我,就不怕皇上追究?”千寻披上蓑衣。   云殇转身,青伞遮着,也不叫人看清他的神色。她只看见他缓缓离去的背影,以及一如既往的温柔音色,“若为阿寻故,值得。”   千寻垂了一下眸。   谁能看清这张温润的面皮之下,到底有怎样的情绪波动?   十句话,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   一颗心,善恶难辨。   “难怪姑爷说,宁做真小人,莫作伪君子!”上官燕嗤之以鼻,“果然是伪君子,虚伪至极。凭他那性子,岂会露出一丝半点的破绽,皇上就算追究,又岂会轮到他的头上?”   千寻看了上官燕一眼,扬了唇轻笑,“你何时有了七窍玲珑心?看东西如此透彻?”   “倒也不是透彻,只是看得多了,觉着千篇一律也没个新意。尤其是这些个自命不凡,自命清高,却做着猪狗不如勾当的人,委实教人忿忿。”上官燕系好蓑衣。   雨一直下。   抬头看一眼城门,千寻勒紧马缰,“走!”   毫不犹豫,毫不回头,也不会再回头。   城门楼上,云殇站在那里,望着淹没在风雨中的身影。   走了,大抵不会再回来。   终归,没能得到。   “王爷?”荒原上前,“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除非父皇想绝嗣,否则不会动本王。”云殇冷了眸,“他已经输了,如今更是输不起。楼止此去,只怕有去无回。父皇心里清楚,才会宁可杀了千寻,也要留下她。”   荒原颔首,“话虽如此,难保皇上不会因为一时之气,迁怒王爷。”   “迁怒?他迁怒得还少吗?”云殇转身,最后看一眼千寻消失的方向,走了也好!   闻言,荒原不语。   下着雨,湿了心。   最后连全身血液都开始冻结,冷到了骨子里。   走在长街上,一柄青伞,孤身一人。   云殇走得很慢,视线落在脚尖,看着从伞面上滑落的雨水溅湿了鞋袜。抬头,是砚台急急忙忙奔跑在雨里的身影。   “王爷,宫里头出事了,皇上已经下旨封锁城门,搜查城内。”砚台一抹脸上的雨水,气喘吁吁的说着。   唇,勾了轻笑,云殇颔首,“让他们忙吧!回府。”   关闭城门,如今是封锁城门。   性质上已经发生了转变,那就意味着皇帝发现了千寻的失踪。无奈的是,皇帝就算派人去追,只要千寻比皇帝早一步找到楼止的大军,皇帝就不能拿千寻怎样。   云殇浅笑,笑得温凉。   都走了……   以后这京城,除了他,还有谁能只手遮天?   将军府没了兰景辉,兰辅国一人年迈,熬也会将他熬死。老年丧子,白发送黑发,已经让将军府千疮百孔,如何还能与十三王府抗衡?   兰辅国没了儿子,若还是要与自己的外孙作对,那么一旦皇帝百年云殇继位,整个将军府势必会落得国公府一般下场。   可笑的是,兰辅国不会不知道,云殇的手段!依照云殇如今的性子,来日斩草除根,绝对做得出来!   府门前,家奴快速收了云殇的伞,却有一只信鸽飞快掠过。   云殇眸色陡沉,荒原身形一晃,已经擒下半空的信鸽,握于掌心。   在鸽子的脚踝上,系着一根小竹棍。   鸽子是从府内飞出去的,有人在传递消息,而且……   荒原解下了小竹棍,抽出里头的小纸条,双手递呈云殇。 ☆、第398章 坟前谁种向阳花?   云殇睨一眼手中的纸条,大步走进门内。荒原不语,只能抓着那只鸽子跟在后头。   及至完颜梁门前,云殇才顿住脚步。   青奴刚好提着空茶壶走出门。一眼便瞧见荒原手中的信鸽。面上一颤,青奴慌忙放下茶壶朝着云殇行礼。   便是这微颤的面色快速落入云殇的眼中,已然是个破绽。   “自己说吧!”云殇不喜多言。   深吸一口气,青奴点了点头,“此事与公主无关,是奴婢思乡情切,这才……用了公主的信鸽。王爷若要怪罪,青奴愿意受责,还望王爷莫要迁怒公主,公主委实不知情。”   云殇看一眼门内,也不打算进去。只将手中的纸条还与青奴,“以后可书信回去,一封家书罢了。也不必飞鸽传信,免教外人以为这十三王府真当是什么龙潭虎穴,刻薄得连一封家书也不许人传递。”   青奴感激涕零,“奴婢多谢王爷开恩。”   纸条上,无外乎跪安父母。以寄相思之意,别无其他。   眸微冷。云殇转身,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及至云殇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青奴才起身,快速转回房间。松一口气,掀了帘子走进内阁,“公主,没事了。”   完颜梁面无表情,只点了头叹了一声,“照计划行事!”   “只是公主。这计划与国主的本意相差甚远,万一国主怪罪下来,只怕担当不起。”青奴犹豫了一下,略显踟蹰。   “怪罪?”完颜梁笑得冷冽,“如今我还怕谁怪罪?我什么都没了,还怕什么?横竖只有这条命,谁敢拿只管来拿!”   青奴不语,只是抿紧唇,转身抽出桌子底下的一个鸟笼,是另一只信鸽。   从袖中取出早已备下的信件,栓在鸽子的脚踝上。青奴小心翼翼的打开窗户,确信外头无人。这才将信鸽放飞出去。   “他已经生疑,不教他拿住咱们的鸽子,就会一直盯着咱们。”完颜梁起身,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鸽子,眼底的光寸寸冰冷,“师父说,人若无心便与孽畜无异。以前我不懂,可是……”   “公主?”青奴轻叹一声,“身子要紧。”   “我很后悔,没听师父的话。”完颜梁回过神,徐徐垂下眼帘,“如今我什么都没了,连做女人最基本的权力,都不复存在。我输了……”   青奴取了外衣披在完颜梁的肩头,哽咽细语,“公主莫要这么说。这世上的人,大多是输给自己,公主何曾输给任何人。”   “输给自己?”完颜梁苦笑,定定的站在窗口,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从未开始,岂有输赢论英雄?”   一声叹,一生凉。   京城内翻天覆地的找千寻,京城外,千寻伫立南心坟前,任凭大雨哗然,仍是久久不肯离去。   一去漠北那么久,还以为南心的坟前应该是荒草漫天,也不知被谁开垦了周旁的土地。看样子,似乎种了什么。千寻俯身刨开土,挖出一些种子。   “少主,是什么?”上官燕蹙眉。   透过雨帘,千寻低眉去看掌中的种子。   眼底的光泛着难以遮掩的痛楚,连声线都哽咽,“是向阳花的种子。这是我们最喜欢,也最常见的花。小时候还一道约好,待长大了要在屋前屋后种满向阳花。等到花开烂漫各自为嫁……”   音犹在耳,昔人已殁。   闻言,上官燕环顾四周,荒凉的地方,没有半点人迹。女刚爪扛。   “可是少主,为何会有向阳花出现在这里?”上官燕握紧了手中的血蔷薇,快速的用目光搜过这里每一寸角落。   羽睫微垂,千寻起身,握紧了掌中的种子。仿佛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凝起,“大概是他。”   “谁?”上官燕不解。   千寻不搭话,只是走到南心的墓碑前,望着压在墓碑顶端的纸钱,有泪滑落唇边,“你走的时候,我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纵使现在,我也没办法替你报仇。南心,你可曾怪我?若当初带你一起走,也许你不会躺在这儿。所以,你恨我吗?”   风吹着林梢哗哗作响,伴随着大雨瓢泼而下。   “少主,南心姑娘泉下有知不会怪你。你们自小一块长大,想来感情极好。彼此相互扶持,守望相助也是应当。纵使生离死别,也会希望彼此都能过得好。若南心姑娘见着少主如今过得幸福,想必也当死而无憾。”上官燕轻叹一声。   拂去脸上的泪,千寻艰涩一笑,南心墓碑上的字还是她亲手刻的。曾经孤冢荒坟,以后依旧只能一人为伴。   犹记得年幼时的相依相靠,祸一起闯,福一块享。   这种日子,终归只能徘徊在午夜,再也不复存在。   南心走了,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个南心。   而千寻,至始至终不知道,南心临终前的那番肺腑之言。有些事,只该随风而散,只该长埋黄土之下。   深吸一口气,千寻将向阳花的种子收入袖中,缓步朝着马匹走去。上马的时候,她刻意环顾四周,始终未见一人。   来年这个地方,会开满美丽的向阳花。   花,向阳,年年生机勃发,若南心那双充满生机的眸,与天地同根,日月同在。   南心,但愿我还有机会回来。   春年花开时,可还能见你嫣然一笑,百花争艳?   策马而去,不回头,不留恋。   眷眷不舍的东西,都在脑子里,都在心里。就像尘封的九层塔,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开启。这道心门,算是彻底的为你关闭。   不远处的树梢上,跳下一道身影。   持剑而立,眉目无温。   他隐没树后,远远的望着千寻消失的背影,而后定定的望着南心的墓碑出神。斗笠之下,有湿漉漉的东西夺眶而出,在脸上蜿蜒而落。   大雨中,早已分不清何为泪,何为水。该走的都走了,该留的……也被留下。   走不了的长埋地下,走得了的四海为家。   极好……   转身,唯见形单影只,消失在林子深处。   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谁也不明白他为何而落泪。   日以继夜,千寻带着上官燕不眠不休的追赶锦衣卫大军,她就不信,自己跑不赢锦衣卫的千里良驹。   他们还带着孩子,想来不会日夜奔波,所以……   她一定能追得上。   在黄龙关内,千寻已经追上了正整顿留宿的锦衣卫大军。 ☆、第399章 谋杀亲夫   圣旨一路抵达,锦衣卫护送南理国储君归国之事,黄龙关的守关将士也是不敢怠慢。将锦衣卫安排在驿馆,加以重兵防守。不敢轻慢。   然则楼止是谁,重兵防守却并非自己的锦衣卫,他岂能放心。是故下令不许任何人插手,由自己的锦衣卫一力担当护卫之责。   夜半驿馆,烛火通明。   楼止低眉望着怀中安睡的孩子,难得一笑,继而将孩子交由乳母带走。陌上无双一天十二个时辰死死跟着孩子,寸步不离,故而楼止也是放心的。   凭着陌上无双的功夫,只要对方不来暗的,怕也无人可及。   门窗紧闭,烛光微摇,楼止的笑陡然僵在唇边。眼底的光瞬时冰冷如刃。   千寻身着夜行衣悬在梁上,望着乳母抱了孩子从自己身下走过,顿时安心不少。孩子无恙,其他的都是次要。   睨一眼上官燕,千寻示意她先走开。   上官燕颔首。一身夜行衣快速没入夜色里。   弦月高挂空中。   窗户半开,风过轻摇晃。   房内。楼止长长的羽睫低垂,烛光摇曳,将这鸦羽般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脸上落着斑驳的剪影,风一吹,摇曳生姿。那飞扬的眼线有着迫人心扉的妖娆之色,眼角眉梢慢慢晕开蚀骨风情。   纵使出门,楼止也不忘他那张极为贵重的紫叶小檀软榻。   墨狐大氅半掩着他极具风华的身子,寝衣半开,露出里头光洁如玉的肌肤。   手肘撑着。如玉的指尖轻轻抵着太阳穴,合目养神。   便是这样一个倾城绝世的妖孽,安然静好的模样亦足以教人心惊。   薄唇微抿,唇角勾勒出一丝似笑非笑,慵懒清贵,无人可比。   一道黑影迅速从窗口窜入,冷剑迸射寒光,直抵楼止眉心。剑锋凌厉,剑气极盛,电闪火石间,剑尖距离他的眉心唯有毫厘之差。   下一刻,修长的两指不偏不倚夹住剑身。愣是教对方无法动弹。   抽不出,难刺入。   剑,卡在距离他眉心只有睫毛之距的地方。   “闹够了?”羽睫微微扬起,眸光戏虐,唇角的笑意却越发浓烈。若琴弦拨鸣般的声音在房内缭绕,转而轻哼两声,“就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行刺,真是个不怕死的!”   “三脚猫的功夫也是功夫,自己打脸很痛快吗?”低沉的嗓音,锐利的眸,伴随着一声低喝。她忽然松手,内力凝于掌心,一掌击中剑柄。冷剑骤然快速旋转,所幸楼止快速缩手。   他这一松手,她已再次握住剑柄,随即朝他面门划去。   楼止身子微仰,剑锋划过他的眼前。身子颓然移动,已经欺身向她,快速扣住了她持剑的手腕,“谋杀亲夫,不怕本座剥了你的皮?”   “置结发而弃,该杀!”她低喝。忽然抬腿,若蝎子尾巴,自后往前踢向他。   身子一侧,他松了手,岂料她的剑忽然在手中转动,三百六十度打转。   剑尖在他的锁骨下,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沿着他如玉的肌肤,缓缓而下。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   “痛快了?”楼止妖娆轻笑,也不去看自己的伤口,只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要不要再来几下?许是更痛快。嗯?”   他尾音拖长,饶有兴致的望着她。   狠狠扯去遮脸布,千寻一脸怒容,“好,那就刺得你千疮百孔!”   音落,腕上一抖,数朵剑花直逼楼止而去。   楼止眸色一沉,这丫头下手可真够狠,竟然一股脑的将剑气全部朝着他的下盘而去。这是要让他断子绝孙?   “作死的东西,果然极不要脸!”楼止纵身轻跃,稳稳落回软榻。   千寻的剑花悉数落在瓷瓶处,崩裂的巨大声响,引来外头的一阵骚动。   “大人?”是锦衣卫的声音。   “都给我滚!”千寻一声吼,外头随即响起快速撤离的脚步声。这是指挥使夫人的声音,谁敢迟疑片刻,除非不要命了。   谁人不知,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宠妻如命。   “你既无弱处,那我自然要挑你的痛处下手!”千寻持剑扑上去。   楼止一脚便将她的剑踩在了脚下,“别的都可以,唯独这个地方,玩坏了可就没了。”   “让你算计我!”千寻干脆弃剑,赤手空拳扑上去。也不管什么招式,什么内力,纯粹就是泼妇一枚,张牙舞爪,又打又咬。   楼止一手抓住她一只胳膊,直接起身将她提溜在半空悬着。   “楼止!”千寻怒目直视。   他敢算计她,敢丢下她,就该预想到她的愤怒。   “你不该来。”他盯着她的眸,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千寻稍稍一怔,“事到如今你还要放下我?既然不想我跟你生死与共,当初就不该招惹我,招惹我还要丢下我,楼止你当我是什么?”   楼止没说话,只是放她下来。   “好,你不想我跟着你,那我自己走!南理国见!”千寻纵身窜出窗户。   见状,楼止轻叹一声,略带头疼的扶额。   他都记不得她多久没耍过性子了,看样子这一次……无奈的揉着太阳穴,应无求快速从外头进来,“大人,夫人她走了?”   楼止扫一眼应无求,“去哪了?”   “夫人身驾轻功跑得极快,朝着左侧去了,大抵是想出关!”应无求忙道。女刚投技。   抿紧唇线,眸光微沉,楼止缓步走出门,抬头看一眼弦月如钩。这丫头,可是什么都敢做!   千寻进出驿馆,谁敢拦着。   一身轻功,飞速朝着关口而去。   不带着她,想留下她,是因为太过危险。千寻不知南理国有什么东西是楼止所忌讳的,但她唯一知道的是,无论生死都该一处。   一家人,不该风雨共担?   身后,马蹄声声。   她陡然顿住脚步,扳直了身子,徐徐转身。   弦月如钩,白马之上,红衣蹁跹。   她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那白马红衣快速接近。漆黑的官道上,有月色浅薄落下,他勾唇邪肆的轻笑。衣襟半敞,偌大的云袖在风中翻飞。   终于,白马立于她面前。   她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楼止,策马身前。视线变得越发模糊,唯有低低的抽泣,却依旧倔强的仰着头看他。   他低眉望着马下的她,忽然俯身吻上她的唇。一个马上,一个马下,深情相吻。   顷刻间,天地失色,万物皆可不存。   眼中,唯她一人。 ☆、第400章 得成比目何辞死   松开唇,他的指尖拂过她紧蹙的眉,在眼角处触碰到属于她的温热。艳绝的唇,勾勒出迷人的弧度。“上来!”   他伸手。   千寻定定的望着他,“不许再松开!”   她将手递出去。   十指紧扣,楼止快速将她拽上马背。却不教她端端正正坐在马前,而是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坐着。   马,百无聊赖的走在道上。   他直接松了马缰,一手掐起她精致的下颚,一手托住她的脑后,狠狠摄住她的唇。唇齿相濡,传递着属于彼此的温度。   她以手环住他的脖颈,指尖顺着他的脖颈缓缓而下,似撩拨,似惩罚,最终在他的胸口以指尖绕着圈慢慢画着。   舌。相抵。   他霸道的汲取属于她的美好,容不得她丝毫挣脱。   她也不想挣脱,拼命的回应他的蛮横。鼻间充斥着属于他的淡淡曼陀罗香气,顿教千寻眼眶一热。   终于,他松开她。   望着她红肿而带着齿痕的朱唇。笑声清朗而恣意,宛若这苍穹天下。也不过他手中的玩物。他若想要,何愁不得?   唯眼前的女子,纵使倾尽天下,也换不得。   将她按在马背上,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他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脸上。月光中,千寻看见他那张精致得无与伦比的容脸,凝着勾魂蚀骨的魅惑之色。   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最终他吻着她迷人的锁骨处。“若要死,你还会相随吗?”   她深吸一口气,“都已经为你远赴漠北,怕什么生死?”   他抬头,满意的望着她倔强的脸。   毅然如铁的心,誓死相随的宿命。   “我只问一句。”千寻抿着唇。   他的手及不安分的探入她的衣襟,逗得她浑身一个战栗,险些摔下马背,所幸被他一把握住腰肢,才算松一口气。   “说。”他漫不经心的回她。   “若不是蛊毒的缘故,你会不会爱上我?”千寻扣着他的手腕,视线牢牢锁定在他的脸上。   见她面色泛着异样的红晕。楼止凤眸微扬,直接将她拽起,狠狠按在怀里,“你原就属于本座,何来会不会之说?不管前尘如何,此生来世,唯你一人。”   千寻死死抱着他的腰肢,“此生足矣,死生不相负。”   “足矣?”楼止揶揄般的勾唇,“为夫可还没满足呢!”   音落,千寻陡然心惊,“这是在马背上!”   下一刻,他直接托起她置于腰间。   马声嘶鸣,顿时朝着一侧的密林奔去。   千寻一声嘤咛,狠狠咬住楼止的肩胛。马背颠簸,此起彼伏。任凭他折腾,她只能拼命忍耐,始终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四下无人,谁能与他抗衡?   等到回驿馆的时候,应无求已经等在那里。   楼止抱着千寻下马,千寻整个人貌似疲软无力,面色泛着异样的绯红。纤细的胳膊环住楼止的脖颈,一言不发的靠在她怀中。   四下无人敢抬头,锦衣卫皆恭恭敬敬的伏跪在地。   “大人?”应无求行礼。女刚岁血。   “下次再有人闯进来,你们都把自个儿吃饭的家伙剁了!”楼止冷哼两声,抱着千寻转回房。这丫头装睡!   然则大老远送上门的,他岂能白白放过。   丫头,你自找的。   这段时间他禁了如此之久,也该开开荤才是。方才是第一次,接下来……   敢拿剑对付他,就该明白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所以今晚……   进门时,楼止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朝着身后的应无求道,“明天早上不许任何人打扰本座,扰,杀!”   应无求颔首,“是!”   房门关上时,应无求重新布置了驿馆内的防卫,而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千寻都来了,他却没能见到上官燕,难免心里失落。   按理说,上官燕跟千寻应该是寸步不离的,怎的这一次……就在千寻与楼止出去的这段时间,为防还有人潜入,也想着能见到上官燕。   应无求将整个驿馆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始终没有发现上官燕的踪迹。   “她会在哪?”应无求独坐烛下,心不在焉的擦拭着自己的绣春刀。   刀面泛着寒光,照着他紧蹙的眉,凝着难以言说的相思之愁。难道留在了京城?是为了有备无患?还是千寻另有打算?   凭着上官燕的性子,能做得了细作?   轻叹一声,应无求随手便将刀归鞘。   一转身,却是一名黑衣人已经将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上,速度之快,快如闪电。很显然,此人跟他的武功不相上下,更有甚者,武功造诣或许还在他之上。   “你是什么人?”应无求冷然低喝。   剑锋与他的脖颈唯有毫厘之差,下一刻,剑身忽然狠狠敲一下他的脑门。上官燕一把扯下自己的遮脸布,“蠢死了,连我都认不出!”   应无求又惊又喜,奈何上官燕的剑依旧架在他的脖颈上,不肯挪走。   急忙赔笑,应无求伸手,两指夹住剑尖想要挪开,“有话好说!”   “放手!”上官燕挑眉,“如果我是杀手,此刻你已经死了。方才絮絮叨叨,一个人在说什么呢?竟然如此大意,连房间进了人都不在意。”   “你跟夫人一道来的?”应无求问。   上官燕冷哼,“废话!”   应无求低眉看一眼脖颈上的剑,“夫人方才与大人交手,好似受了伤。”   “你说什么?”上官燕一怔。   不久之前的打斗声,她确实是听见的。但想着楼止的功夫何其高,而且与千寻恩爱颇深,应该能认出千寻,所以上官燕也没能出去帮衬。   如此一来……   心下一惊,上官燕收剑便走。   哪知应无求脚下飞旋,已然近至身前,一把扣住她的腕部,直接卸了她的剑丢在一边,将她按在了墙壁处。   呼吸对着呼吸,四目相对。   “你骗我?”上官燕挑眉,但身子紧紧相贴,还是让她的脸登时泛起迷人的红晕。   “除了夫人,还有没有你在乎的人?”应无求憋了良久,才憋出一句。   眸光灼热,上官燕别过头去,“有。”   她素来不会说谎。   “谁?”应无求死死盯着她的脸。   上官燕抿着唇,死活不说。   “姑奶奶,说吧!”应无求生生咽下一口口水,静等她的回复。   “小小主咯。”上官燕无辜的笑着。   应无求的脸,瞬间黑沉如墨。   松了手,应无求默不作声的坐下。上官燕也不恼,缓步走到床沿坐下,伸个懒腰踢掉了鞋袜,顺嘴道,“我想……我爱上了你!”   应无求一怔,愣了良久才徐徐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上官燕剜了他一眼,忽然抓起身旁的被褥丢出去。   烛,灭。 ☆、第401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   阳光从窗缝中漏进来,千寻只觉得浑身酸痛,剑眉微蹙,勉强抬起眼皮。一转头。恰好迎上身边人璀璨若黑曜石般的瞳仁。   微光中,他肤光如玉,眸光潋滟。   单手托着下颚,兰指微翘。   诡美凤眸撩人斜飞,悬胆鼻精致无双,艳绝的薄唇浅浅勾起,顿生万种风情,好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若说是勾魂蚀骨,也不为过。   身上凉飕飕的,千寻钻在被窝底下,饶有兴致的望着醒来第一眼就能见着的美男子,餍足的扬起唇角,“爷这是作甚?打量着要勾我?”   “就你这小身子骨。也敢说本座勾你?”他指尖挑起她精致的下颚。也不多停留,若鸿羽撩动般的轻柔。指尖划过她的脖颈,徐徐而下,最后停驻在她的丰盈之上。   千寻稍稍一怔,挪动一下身子,“爷,时辰不早了,不该出发吗?”   “若不是你,本座早已在百里开外。”楼止漫不经心的揉过她肩胛处的咬痕。   清晰如旧,那是属于他的印记。   “爷不必嫉妒,自个儿肩上也有一个。”说也可惜。楼止肤光如玉,偏生的她次次都咬着他的肩胛。不过也无妨,次次他都能将这伤痕消磨得不留痕迹。   艳绝的唇,吻上她肩胛处的咬痕。   “还怪为夫吗?”他伏在她的耳畔低问。   声色暗哑,清晨的磁音教她身子一颤。   虽已算老夫老妻,但千寻的面色还是忍不住浮起一片朝霞般的绯红。羽睫微微垂着。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身子紧拥在一处。   “以后,别放开我的手。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她附在他耳边,说得斩钉截铁,“我不奢望能助你一臂之力,我只希望,无论你坐拥天下还是一无所有,陪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我。”   凤眸微沉,却有着一丝难以遮掩的暖意。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捧起她的脸,楼止笑得何其恣意狂狷。一如初见时,那个凝了盛世风华的男子。高傲绝冷,却只为她一人笑谈。   梳妆镜前,他修长的手,灵巧的为她绾青丝。   她透过镜面反射,望着身后的楼止。   如缎的长发及腰轻垂,那张精致无双的脸,有着难以言说的认真。他执着玉篦子,慢慢的为她打理长发。   曾几何时,那一袭白发,教他痛彻心扉。   如今,也算是了却一段心伤。   抹额垂在眉心,发髻清爽干练,羽冠轻挽。   极好。   他的双手按在她的双肩处,俯下身去看镜中的两人,勾唇笑得邪魅狂狷,“极好!”   千寻起身,定定的望着他。   四目相对,只是轻轻的将手探入他的腰间抱着。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听着属于他的心跳,闻着属于他的呼吸。那一刻,便是天崩地裂,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彼此相拥,彼此融为一处。   江山如画,怎比得上她嫣然轻笑?   她被丢怕了?   楼止谩笑,“不中用的东西,如此腻歪,真是欠调教!难不成昨儿个夜里,为夫还没喂饱你?”   千寻越发将他抱紧,“我唯一无法选择的,是在有生之年忘了你;而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生之年还能遇见你,我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与你共度余生。可以,好好的爱着你,爱着我们的孩子。”   他顿在那里,低眉只看见她漆黑如墨的发,没能看到她的表情。   却听出属于她的哽咽。   “就算没有流兰石,我们还是可以共度余生。”尽管不知道会在哪一天,他突然就放了手,但至少目前……他还是可以努力的活下去,给她想要的一切。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与你策马九州又何妨!   外头的阳光极好,已经过了晌午。   应无求神色不太好,上官燕倒是精神奕奕。   “怎么回事?”楼止睨一眼应无求,眼底略带嘲讽。   闻言,应无求行了礼,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上官燕一眼。   却引得千寻噗嗤笑出声来,一把拽了上官燕去院子一角,“你怎么把应无求弄成这样?”   上官燕错愕的盯着千寻,“少主这话太过,什么叫我把应无求弄成这样?分明是他昨儿个自己打地铺受凉,与我何干?”   千寻一怔,“你们昨晚没、没……”   “没什么?”上官燕瞪大眼睛,“少主你不会是以为我们两个……”话未说完,上官燕的脸蹭的一下红得彻底,“爹说了,女孩子家,没成亲千万别、别被男人骗上床,否则来日后悔便悔之晚矣。”   干笑两声,千寻扭头望着不远处若斗败的公鸡似的应无求,“那他……也没有主动吗?”   “主动?”上官燕嗤鼻,“就那块木头吗?别看他在外头耀武扬威的,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随便、随便碰我!何况要是真刀真枪,他也未必能赢我。”   千寻无奈的扶额,“所以昨夜你们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女休记圾。   “是啊!”上官燕挑眉,“男女授受不亲。少主,你想太多了!”   听得这话,千寻转身朝着楼止走去,憋着笑,以免应无求觉得尴尬。楼止素来心明如镜,自然也明白了个中道理,也不说什么。   如今南理国的事才是大事,其余的顺其自然便是。   见着楼止开始部署出关后的事情,千寻便朝着马厩走去。   马背上,帆布包裹的木盒子被缓缓取出。   “少主,这不是……”上官燕抿着唇,这盒子分明是云殇给的,怎么少主还认真了?   木盒子看着并不贵重,只是简单的香木盒,早前没有仔细看,如今千寻才发现上头镌着自己喜欢的花纹,做工极好。   指尖轻轻抚过上头的纹路,千寻用鼻尖轻轻嗅了嗅,确认并无异样,这才徐徐打开。   云殇做事,从不做无利可图之事。是故,她必须小心谨慎。她倒要看看,这云殇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盒子里是一卷画,并无其他。千寻放下盒子,缓缓打开了画卷。   便是那一瞬,上官燕一声惊叫,“是主子!”   千寻一愣,羽睫瞬时扬起,眸光微颤。 ☆、第402章 画   画卷上的是个正值芳龄的女子,容色绝佳,剑眉水眸,眉心抹额微垂。整个装束干净利落。突显眉宇间自成一派无人可比的英气。   微微泛着金色的发高高挽起,束银白色发冠,红白相衬的长鸿羽与发垂落腰间,极为鲜艳。   银色的盔甲在身,腰间玉带盈盈一握,顿显英姿飒爽,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   眸敛月华,凝万钧之力,一身气概不输男儿分毫。   落款是云殇苍遒有力的几个大字:天朝忠义将军。   千寻深吸一口气,转而望着略显失神的上官燕,“这、是我娘吗?”画中人的容貌,与千寻虽不是一模一样,却也算得上八分相似。   天朝忠义将军?   所以说。她母亲曾经位列将军之席?身为女子,能位列将军,该是何等的功勋才能及此? 可为何没有半点传闻?   上官燕噙着泪,狠狠点头,“是主子!”   音落,她已扑通跪地,俯首不肯起身。   望着手中的画,千寻百感交集。虽无缘得见真容,但便是这一眼,足以填补记忆中的空白。艰涩的扯了唇笑,千寻哽咽着。“我娘是女将军?”   “主子是狗皇帝亲点忠义夫人,位列将军之席,手握重兵。”上官燕简略的说着,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并未一次性说个清楚。   便是这寥寥数语,亦足以教千寻自豪。   身为女子。巾帼不让。该需要怎样的魄力?   只可惜……   成也帝王败也帝王,到底都只是过往尘烟。威名卓著,终不过黄土一抷;红颜绝世,亦难逃白发枯骨。   “难怪一直以来云殇始终教我避开皇帝,我也终于明白皇帝每每见着我,都有那种咬牙切齿的模样。”母女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自然是招故人恨之入骨的。   上官燕冷哼,“那狗皇帝,早晚不得好死!”   千寻苦笑,“他知道我的身份,没有挑破,没有追杀。已经是开恩。你预备杀了他,再落一个四海为家的下场吗?”   闻言,上官燕一怔,“少主不打算报仇吗?”想了想又顾自垂了眉,“爹临终前交代,主子有命,不许任何人报仇。”   千寻心头微颤,“我娘说的?”   上官燕颔首,“是。主子不许任何人向朝廷报仇。”   “那么当年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信我娘会谋反。”千寻剑眉微挑。   “主子没有谋反。”上官燕抬头,却没了下文。   千寻也不追问,很多人喜欢刨根问底,可对于千寻而言,当年能逃出生天已经不易。若还要对过往耿耿于怀,拿不起放不下,那她岂非白活一场?   见千寻沉默,上官燕也没有再说什么。   良久,千寻才搀了上官燕起身,“燕儿,起来吧!”   “少主?”上官燕望着千寻小心翼翼的收起画卷,眸光微恙。   “以后别说什么报仇之类的话,你别忘了,我们还活着是因为朝廷没有追究。若追究下来,我们是落网之鱼。”千寻的指尖轻轻抚过卷轴,鼻尖轻嗅,是名贵的檀香木做的画轴。香气怡人,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上官燕握紧手中的血蔷薇,不语。   小心的将画收回木盒子,千寻深吸一口气,“人活一世不易,燕儿,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没有资格挥霍性命。纵使前世恩怨,可是谁能说得清是非对错?不管是不是谋反,这世上本就没有该死之人。所谓的该死,只不过是成王败寇。”   千寻没有时间去想,该如何报仇,该怎么报仇。   几经生死,有夫有子,如今楼止的命,儿子的命,才是她唯一想要维护的。   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只是,她不明白,何以云殇要将她母亲的画像送她?她仔细的检查过木盒子和画卷,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云殇平白无故的,会有如此好心?   “少主?”上官燕轻唤。   千寻这才回过神,“何事?”   “少主在想什么?”上官燕蹙眉。   低眉望着手中的木盒子,千寻摇了摇头,“没事,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   半空中,盘旋着低低的“咕咕”声。   何其熟悉,好似……   千寻快速走出马厩,蓝天白云之下,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在空中飞旋,红色的冠羽若隐若现。   “是小白!它还活着!”上官燕大喜。   朱唇微扬,千寻清浅的笑着,如释重负。   真好,还活着!   小白依旧发出“咕咕”的声响,而后飞离。   “它要去哪?”上官燕一怔,随即想要腾空去捉。女冬肝弟。   却被千寻一把摁住,“随它去吧!只要知道还活着,便已经是天可怜见,何必还奢求那么多?”   上官燕似懂非懂,“少主你在说什么?”   千寻嫣然轻笑,而后跪在地上,神色肃穆的朝着帝都的方向,狠狠磕了三个头,“多谢祖母!”   闻言,上官燕稍稍迟疑,心里也明白了大概。   锦衣卫大军朝着关外开拔,关内军士夹道相送。离开黄龙关,就该是关外,一直走下去就是韩城,过了韩城就是卢塞江。   越过卢塞江,便到了南理国的边境。   画像之事,千寻亦没有告诉楼止。楼止那性子她自然是清楚的,若然晓得是云殇所赠,二话不说便会毁得干净。   奈何这是千寻母亲的画像,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见到母亲的真容,怎么舍得毁去。   临到韩城的时候,适逢入夜,自然无法行军,便暂时安营扎寨下来。   不得不说,越往边关走,夜色越美。   那种空旷无垠,星月当空的感觉,妙不可言。   仰卧星空下,望着繁星点点,心都明朗起来。   借着上官燕布置房间的时候,千寻独自一人走上韩城行宫的正殿。望着被燃起的火台,她苦笑两声,不由的垂下眼帘。   四下静谧一片。   她听见风,掠过硕大的石柱,敲响的回音。   这里,曾经血染无数,屠城灭户。   千寻无可想象,当年的惨绝人寰,也不想去猜,当初是出于什么愿意,才让楼止动了如此杀机。   死了就是死了,她唯一心存疑惑的是完颜凉。   那个曾经许给楼止的南理国公主,何以也会死在这里?跟楼止在一起那么久,她也算有些耳闻,当年的韩城屠戮也许就是冲着完颜凉去的,更有甚者完颜凉就是因为楼止而……   可是……   身后有华贵的皂靴落地之音,一步一顿。 ☆、第403章 我还想打地铺   千寻没有转身,只是定定的望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曳的火光。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终于停驻在她的身后。   他那一身的冷戾,纵使相隔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得清清楚楚。   “想知道?”慵懒的音色,带着几分微凉。   想了想,千寻深吸一口气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以前这里很热闹?”   楼止红袖轻拂,陡然扣住她的腰肢,直接将她拽入怀中。四目相对,他的指尖略重的捏起她精致的下颚,“看着本座的眼睛。”   千寻轻盈一笑,“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想知道完颜凉的死因,想知道当年,本座为何屠戮韩城,老弱妇孺无一放过。”楼止轻描淡写的说着,宛若当初的一幕幕血腥屠戮。原就与他无关。   心,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自从离开了京城,觉得整个人都有些神不守舍。   他置于她腰间的力道微微加重,有些疼。   沉默,良久的沉默。   终于,他忽然俯下头,含住她的唇,继而将她摁在自己的怀中,容不得她丝毫挣扎。   千寻嗅着他身上极为好闻的曼陀罗香气。“你说过,要永不相疑,我说永不相问。”   “完颜凉从不是你的威胁,屠城只是为了找一个人,也为了封锁消息。”楼止漫不经心的嗅着她的发,清香怡人。甚好。   他没有说。找谁,也不说要封锁什么消息。   但他愿意开口,千寻已经知足。   他原就是高冷傲娇之人,曾经秉承的是看不顺眼,杀了便是。只是所有的规矩到了她这里,才算告一段落。   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寻常男子。   只是所承受的,和所拥有的,都超出了常人所能接受的范围。   于是乎,他魔化了自己。再疯狂的外表形态,也不过一种伪装。   “有你在,我便心安。”她埋在他的怀里。   他身上的温度刚刚好。足以暖心。   “少……”上官燕乍见二人相拥,红了脸掉头就走。   才刚出殿门,便一头撞上应无求,直接撞进他怀里。一抬头,上官燕二话不说扯了应无求的袖子就往外跑。   跑出去甚远才算松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应无求奇怪的面色,“姑爷和少主正卿卿我我,你莫要进去讨嫌。”   “我是来找你的。”应无求定定的望着她,若木头一般杵在那里。   上官燕一怔,“找我作甚?”   应无求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我、我想说……打地铺的感觉不错,所以……”   他犹豫了一下,略带懊恼的搔着头,却没能说下去。   许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然后呢?”上官燕素来是榆木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你的风寒痊愈了?”   应无求点了点头。   “所以呢?”上官燕凝眉。   见状,应无求站在那里,憋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不远处,千寻一把甩开楼止的手,大步上前,“所以他想问你,今晚能不能再跟你共处一室,他不在乎再打一次地铺!”   上官燕的嘴角直抽抽,月光下,面色通红,视线左右飘荡,不知该置于何处。   应无求张了张嘴,就像骑虎难下一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留也不得,走也走不得。真当是羞赧到了极点!   “你们,能不能把话敞开了说?”千寻无奈的揉着太阳穴,“不若这样,你们反正一个愿嫁一个愿娶,由我做个媒怎样?”   “谁要嫁他,他还没打赢我!”上官燕掉头就走。   应无求顿时慌了神,急忙上前拽住上官燕的手,“我、我、我、我……”   一句话,结巴得不能再结巴。   千寻幸灾乐祸的走开,“唉,不记得是谁曾经说,此生非君不嫁,来日好生相爱。怎的出了大漠,便抛诸脑后了呢?”   上官燕一跺脚,“少主你……”   “燕儿……”应无求喜上眉梢。   脸颊滚烫,上官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似从热水里捞出来的,烧得难受。一咬唇,一跺脚,撒腿就跑。   嘴角噙着笑,上官燕神使鬼差的去了应无求房间,纵身飞跃,落在床沿处。   “少主有心帮你,但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上官燕直接将棉被丢给应无求,“老规矩,你要是敢心生歹念,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应无求笑着抱着棉被,也不说话,只顾着狠狠点头。   千寻站在院子里扭头望着身旁的楼止,以手肘轻轻顶一下他的胸膛,“诶,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便用十里红妆,许燕儿嫁与应无求。”   “那为夫就用百里聘礼,教应无求风风光光的娶上官燕。”楼止低眉看她。   闻言,千寻嫣然一笑,“好。”   有情人终成眷属,到底是最好的。   修了几世缘,才得今朝执手百年,共度余生?   锦衣卫大军浩浩汤汤的渡江,对岸有南理国的军队严阵以待。站在船头,望着随风扬帆的天朝旗帜,千寻深吸一口气,却被楼止一把揽过怀中,直接置于膝上。   五指撑开,旁若无人的撩搜着她的青丝。   “有人!”千寻想要扯掉他不安分的手,奈何却被他忽然含住了耳垂。身上陡然一震,千寻微微愠色,“众目睽睽之下你……”女冬休血。   “本座压根没当他们是人,何来的众目睽睽?”楼止凤眸微挑,飞扬的眼线越显妖娆。却在垂眸瞬间,有冷戾眸光溢出,泛着点点血色。   千寻稍稍迟疑,他这是……   指尖,饶有兴致的摆弄她垂落的青丝,艳绝的唇角勾起凉薄的弧度,似笑非笑,却在眼角眉梢晕开幽冷之气。纵使阳光之下,也照不进眼底的阴霾。   她凝眸看他逐渐冰冷的瞳仁,华贵的蟠龙网纹官帽下,诡美如狐的凤眸幽邃似深渊,散着来自九幽地狱的死气,足以教人肝胆俱颤。那一刻,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天朝锦衣卫都指挥使。   无可亵渎,只可顶礼膜拜!   船靠岸的瞬间,锦衣卫齐刷刷的飞身落地,崭崭齐齐跪在那里,齐声高呼,“恭迎指挥使大人!”   红袖轻拂,他依旧慵懒妖娆。精致的大红金丝绣蟒袍,越发衬着他精致无双的眉目。懒洋洋的半倚软榻,旁若无人的软怀香玉,视一切如无物。   风过桅杆,海风刮得旗帜呼啦呼啦的响,四下一片冷彻骨髓的死寂。   下一刻,南理国大军围将上来,将周遭围得水泄不通。 ☆、第404章 南理国   有马蹄声越过人群,及至军前。   奢华的车辇上,走下身姿健硕的南理国国主——完颜穆。马车旁,国师阿朗克翻身下马。   楼止傲然斜睨。这才徐徐起身,松手放开千寻。红衣蟒袍,千寻站在他身后,望着风路过他的衣袂,耳畔传来船帆被风吹动的“哗啦哗啦声”。   红袖轻拂,修长的手微微抬起,顿时甲板传至岸边。   楼止睨了千寻一眼,红袖轻拂,漫不经心的走下船去。   “想不到南理国就是这样欢迎,远道来客的。”若琴弦拨鸣的声音在风中回荡,却暗地里凝了一股阴戾之气,直震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略显疼痛。   千寻急忙退后几步。捂着耳朵,这才避开一劫。   晃了晃脑袋,心头思想片刻,她便快速走到乳母身边。与陌上无双一左一右的站在乳母两侧,以防有变。   乳母抱紧了孩子,不敢大意。   完颜穆面色一紧,眸底冷冽,“天朝的指挥使,果然好功夫,名不虚传!”   阿朗克只定定的望着千寻,那种眼神,即便隔得远。依然有种难以言说的灼热。袖中拳头紧握,眼底浮起一丝氤氲的雾气,渐渐的被风吹散。   楼止凤眸微挑,颀长的身姿,红衣似火。于万军之中,亦难掩其灼灼风华。艳绝的唇,浅薄勾起,楼止轻哼,“国主打算站在这里多久?本座可没时间陪你耗!”   完颜穆一怔,他乃一人之上,哪里受得了楼止如此倨傲无礼,面色难看至极。   见状。阿朗克轻笑两声,“国主不辞辛苦来迎,并早已在国都备下行宫,可供指挥使休憩。锦衣卫大军,可酌情安排,眼下先入关再说吧!”   从南理国的国都赶赴边关,恭迎锦衣卫大军,完颜穆早就憋着一口气。奈何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必须忍耐。   至少在目的没有达成之前,他只能如此。   楼止拂袖。望着徐徐而来的精致车辇,鄙夷的轻嗤两声。千寻这才率众下船,亲自抱了孩子及至楼止身边。   “这便是公子?”阿朗克上前一步。   千寻看了一眼楼止,确认他的脸上并无出现异色,才点了点头,“是。”   音落,剑眉微蹙。何以她觉得阿朗克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这种眼神。教人浑身不舒服,如坐针毡一般。   阿朗克艰涩一笑,“长得真好。”   曦儿安然睡着,长长的羽睫若楼止一般,轻缓垂落,恰得岁月静好之美。小小年纪便极具楼止之貌,来日怕是个了不得的妖孽,绝不亚于他父亲。   语罢,阿朗克又看了千寻几眼,“你是千寻?”   “是。”千寻抿着唇,不知阿朗克要做什么,满脸的警戒。   上下将千寻打量了一番,阿朗克笑了笑,“极好!”   千寻不懂,楼止也不解释,只是冷哼道,“走吧!这该死的风!”说着,极为扭捏的抚过自己的脸颊。风吹肌肤容易干燥,他这张皮面如何能舍得?   稍稍点头,千寻抱着孩子上了车。   马车徐徐而去,她下意识的望了望被风撩起的车窗,若有所思的开口,“他认识我?”   “不认识。”楼止的指尖轻轻掠过曦儿的脸颊,眸光微暗,说不清是何情愫。   千寻深吸一口气,扭头看他,“那他认识我娘?”   手,停顿了一下,楼止挑眉看她,笑得越发邪肆狂狷,揶揄般的冷嘲热讽,“恭喜,又攀上一门亲。”   “没个正形!”千寻撇撇嘴,一把拍掉他不安分的手。   这厮总喜欢摸曦儿的脸,而后有事没事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脸,最后嫌弃的摸着她逊色于他的脸,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当真恬不知耻。   “哼!”楼止轻嗤,“自己猜。”女讨叨亡。   千寻剑眉微蹙,心里却莫名的沉重,没有再说话。   下一刻,他直接将她抱起,一如既往的置于自己膝头。   “喂,我还抱着孩子!”千寻低低的轻斥。   “无妨,这便是本座的天下,抱着也安然。”他的指尖娴熟的挑开她的衣襟,在她的衣衫里头肆意的游走。   千寻恨得咬牙切齿,奈何却只能抱着熟睡中的孩子,任由他戏弄。   低眉看一眼怀中憋得满脸通红的千寻,楼止勾唇谩笑,“时辰还早,睡一觉。到了国都为夫叫你!”   闻言,千寻稍稍一怔。   船上一夜,她担心楼止会晕船,一直不敢睡,生怕他万一不适,却忘了他的警惕性何其高。   她为他不曾安枕,他亦如是。   是故……   安然闭上眸子,抱着孩子躺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胳膊,鼻间是他淡淡的曼陀罗香气。千寻觉得,便是这一刻,倾尽天下也换不得。   怀中的女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楼止低眉,眼角眉梢不自觉的晕开暖意。   有妻有子,皆在怀。   真好!   夫复何求?   无求!   完颜穆的车辇缓缓而行,阿朗克弃马乘车,与完颜穆同车而行。   “她们母女长得可真像!”完颜穆冷笑着,扭头去看怅然若失的阿朗克。   闻言,阿朗克报之一笑,“母女,自然是像的。”   “故人相见,想必心中大喜。”完颜穆说得极冷。   阿朗克垂了一下眸,“国主又何尝不是故人相见?”   音落,车内一片死寂。   完颜穆冷哼两声,“故人?是故人!都故去多年,想不到……”   “他与他母亲长得也极为相似,一样的绝世风华。”阿朗克说得很轻,脑子里满是千寻的影子,与孔翎的脸,交替出现,“国主觉得害怕了?”   “害怕?”完颜穆陡然死死盯着阿朗克的脸,“你觉得我会害怕吗?他杀我女儿,屠我韩城,掠我国土,杀我皇孙,这笔账我早晚要跟他算个清楚。既然来了,就别想再回去。”   阿朗克谩笑,“可是国主也别忘了,您还有一个女儿在天朝。一旦您杀了他,二公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完颜穆眸光利利,咬牙切齿,“那又怎样?只要拿住了孩子,还怕他反抗?还怕天朝的皇帝会覆我南理国?投鼠忌器的道理,他们比谁都懂!”   “然后呢?”阿朗克眸光微沉,“国主杀了楼止,让十三皇子称帝?国主可知,一旦十三皇子登基为帝,后宫就不可能独宠公主一人。此外公主无子,若有女子生下皇长子,那就是天朝太子。只怕国主会得不偿失!” ☆、第405章 国师阿朗克   “梁儿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我还能指望她母仪天下,夺天朝大权?”完颜穆言语微冷,目光冷厉。“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到那个孩子,杀了楼止,而后……”   “挟天子以令诸侯?”阿朗克摇头,“只怕时不我与,国主想得太简单。”   完颜穆深吸一口气,“我的手上,还有他最想要的。他已经釜底抽薪,连自己的孩子都送来了,怎么舍得空手而归?”   闻言,阿朗克不语。   路上约莫行程五日,及至第六天的傍晚时分,才算抵达国都。   楼止一行人被安排在行宫休息。待明日带子上殿朝礼。立储大典,将择日举行。   夜幕垂垂,曦儿安睡,交由乳母带走,陌上无双跟随。   千寻松一口气站在偌大的院子里。   南理国的宫殿,极具色彩斑斓之势,不似帝都的一片雪白。偌大的蟠龙柱立于檐下,衬得整个大殿空荡无比,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但千寻只觉得压抑,莫名的不安。   好似将有什么事发生,会累及……   回眸,望着不远处的房间内,烛火通明。   楼止与应无求正在部署明日的行程。一些有关细节。上朝是男儿的事,千寻插不上手,但她会守好后院,教他无后顾之忧。   有清晰的脚步声传来。   “谁!”千寻剑眉陡蹙,绣春刀快速出鞘。   凌空翻身至院墙外,刀子不偏不倚的落在那人脖颈上。   对方并没有还手,一动不动的站着。   寒月当空。寒刀凛冽。   千寻一怔,“国师阿朗克?”   “少主?”上官燕乍听的动静。快速的跃出墙。见着阿朗克的时候,面色稍稍一怔,也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站到了一旁。   见此情形,千寻蹙眉,“我们认识?”   阿朗克摇头,“不认识。”   “那你为何来此?”千寻看了上官燕一眼。腕上一抖,绣春刀归鞘。   “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阿朗克笑着看她,眼底泛着氤氲的雾气。月光下,有种迷蒙的感觉。   千寻礼节性的报之一笑,“国师太客气,什么都不需要。燕儿,我们走!”   “慢着!”阿朗克忽然叫住她。   及至千寻转身,他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低头怪异的干笑两声,“你、你们不该来。”   “不该来都来了,国师到底想说什么?”千寻不去看阿朗克,反倒盯着上官燕。便是这一眼,教上官燕的头愈发低垂。   “若你想走,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国主不会放过你们!”阿朗克说得很轻,却仿佛心头压了千斤重石,不敢直视千寻的眼睛。   “燕儿?”千寻扭头望着上官燕,“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女庄贞圾。   上官燕素来不会说谎,张了张嘴,而后又无奈的看了阿朗克一眼,握紧了手中的血蔷薇,“二师伯,你就别装了。学大师伯一般坦荡荡的多好,如今少主便在这里,你别支支吾吾的!”   千寻一怔,“二师伯?”   “呵……”阿朗克尴尬的笑着,“是啊,我跟你娘是同门。”   “我娘,是从南理国走出去的?”千寻蹙眉,“我娘不是从漠北走出来的吗?”   千寻不明白。   娘不是漠北帝国的继承者吗?逃离漠北,去了南理国?是跟着祖师爷去的?   “圣手门本就隶属南理国,你娘是从漠北出来的,但跟着师父来了圣手门。这一身的功夫,还是师父传授。当年我们三个,一起在师门学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娘……便离开了南理国。”阿朗克并未言明其中关窍,说得含糊其辞。   闻言,千寻扭头望着上官燕。   上官燕急忙摆手,“少主莫要看我,彼时我还没出生。这档子事,爹也没有告诉我,我委实不知情。”   千寻剑眉微蹙,继而望着话留一半的阿朗克,“不知是二师伯,方才千寻失礼了。”   “我只是来看看。”阿朗克深吸一口气,“当年国公府罹难,我也未能及时得知。待我知晓,你已被大师兄带走,师妹她……”   “二师伯见谅。”千寻垂眸,“当年的事,我已全然不记得,也不想再提。”   阿朗克一怔,“不记得?”低眉想起了千成,阿朗克复而浅笑两声,“还是大师兄思虑周全,忘了好!忘得好!”   千寻想了想,忽然道,“二师伯可知道……”   “国师原来在此,倒教卑职好找!”殿前大将军巴赫尔快速走来,大老远便笑着打招呼。   见此,千寻报之一笑,看样子她这个二师伯的日子也并不似外表的风光。千寻自然是不认得巴赫尔,但见阿朗克面色稍霁,便已经心中有数。   “你来做什么?”阿朗克随即冷了眉,双手负后,摆足了原先的国师姿态。   巴赫尔行了礼,“国主口谕,请国师入宫,与您有要事相商。”语罢,刻意用目光别有深意的扫一眼一旁的千寻,笑得教人心底发寒。   阿朗克冷哼,也不去看千寻,随即拂袖而去。   “这位是指挥使夫人?”巴赫尔站在那里,用眼角余光上下打量着千寻,姿态与方才对阿朗克的截然不同,越显傲慢无礼,仿若丝毫不将千寻放在眼里。   “与你何干?”上官燕自然不会与他客气,“哼,便是你这不入流的东西,也敢如此傲慢无礼?咱家少主暂且不与你计较,你最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看阿朗克方才的表情,这个巴赫尔想必是与他不对付,更有甚者,是国主完颜穆的人。所以,不得不防!   千寻也便搭腔,任着上官燕无礼。   这世上有些人便是自甘下贱,你若是好言好语,便一味觉得你好欺凌,绝然不会将你放在眼里。若你霸气外露,对方奈何你不得,便又开始阿谀谄媚,反过来巴结你。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趋炎附势的嘴脸。   当真是处处皆在。   见着千寻不做声,而一旁的上官燕盛气凌人,巴赫尔显然愠怒,“你们是什么东西,这可是南理国的地界,别忘了……”   音,未落,千寻的绣春刀已经落在了他的脖颈上,出手之快令巴赫尔始料未及。   “这是南理国的地界,可是你也别忘了,如今这是我的势力范围,而你的命,就在我的刀下。”千寻早已不是当初唯唯诺诺的小宫女,为避纷扰而甘愿隐忍。   巴赫尔一怔,面色霎时铁青。   有纤细的血沿着脖颈缓缓而下,锋利的刀刃正漫不经心的磨着他的肌肤,一点点切开他的皮肉。疼痛其次,惊惧更甚。   “我乃国主殿前大将军,你们敢……”   还不待巴赫尔说完,上官燕冷笑两声,怀中抱剑,“我们也是国主的客人,何况指挥使夫人还是你们未来储君的生身之母。你对我们家夫人不敬,你说,国主是先宰了你呢?还是先找我们的麻烦?”   刹那间,一道寒光掠过。   巴赫尔只觉得脖颈上一凉,紧接着身子便往地上栽去。 ☆、第406章 你是本座的女人   寒光尽处,是绣春刀咣当归鞘的声音,伴随着上官燕不可自抑的笑声。   千寻站在那里,低眉望着软瘫在地的。所谓殿前大将军。唇角若楼止一般扯出邪魅谩笑,眸光冷蔑,“我用的是刀背,你没死。”   刚才划过巴赫尔脖颈的,是刀背。是故如今巴赫尔的面上,如同开了染料铺子,红的黑的青的白的,样样齐全。   转身,千寻领着上官燕往回走。   不管完颜穆到底要做什么,谁敢动她的夫君,动她的儿子,她将不惜一切。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罢休。   “少主?”上官燕迟疑了一下。   “我没事。”千寻深吸一口气。“漠北那么多风险都过来了,如今算什么?与天斗尚且不惧,何惧与人斗?”   上官燕颔首,一抬头便瞧见楼止站在院子里。   红衣逶迤,墨发及腰,施施然若娇滴滴的美人。   乍看千寻,飞鱼服绣春刀,反倒似男儿般英气逼人。   这二人,倒像是错了位置。   上官燕识趣的退开。   千寻缓步上前,一扫眉间阴霾,学着他的模样,踮起脚尖,用指尖轻轻挑起他精致的下颚。“美人蹙峨眉,不知心恨谁?”   楼止也不恼,慵懒的眸微微泛着月影流光,缱绻之色勾魂蚀骨。轻轻吻着她的指尖,凤眸轻挑,那抬眸一瞬时的羽睫微扬,顿生万种风情。   唇。勾起迷人的弧度,温热的呼吸从她的指尖快速蔓延至周身每个角落。   这厮……   真当会勾人!   千寻想缩手。奈何反被他一把扣住。   一声轻笑,音色若飘渺,若虚浮,直教人心痒难耐,“怎么,勾了本座,又想知难而退?世间岂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笑得魅惑。半开半合的眸,视线清清浅浅的落在她身上,妖娆得若午夜绽放的彼岸花,有着夺魄的妖艳。   妖,无人可比的妖。女庄估弟。   魅,魅惑众生的魅。   千寻一个冷战,快速缩手,“爷,有话好说。”   下一刻,腰间颓然一紧,纤细的腰肢被他盈盈一握,险些整个人都被提起来。他直接带她入怀,依然用这种蛊惑的眸光凝视着她,笑得格外邪肆狂狷,“你在外头倒是极好说话。”   闻言,千寻心下一怔,“你都听见了?”   “本座不但听见,还都看见了。”楼止单手抚上她的脸,大拇指的指腹在她脸上肆意摩挲,“二师伯叫的很亲热!”   千寻蹙眉,“不过是个长辈,你何必介怀?便是低了辈分,也不算大事,何必小气。”   “嗯?”他尾音拖长,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的脸,“再说一次。”   心里不解,千寻撇撇嘴,不明白楼止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把推开她,千寻直接往屋里走,“你要发骚自己发,我累了要休息!”   谁知她前脚进门,转身关门的档子,某人如风一般的掠过,安然坐在了床边的软榻上。关上门,千寻无奈的望着施施然侧卧软榻的楼止。   美人倒是美人,柔若无骨,我见犹怜。   只不过这美人的心思太难猜。   今儿个也不知吃的什么飞醋!   “爷?”千寻卸下腰间的绣春刀,“有话直说。”   楼止伸手,“过来。”   想了想,千寻才走过去。   哪知刚走到软榻旁,直接被他拽过去,按在了身子底下。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脸上,“以后离阿朗克远点。”   “为何?”千寻不解,上官燕没说他们之间有恩怨,不是娘的二师伯吗?怎的楼止也上了心?那这阿朗克到底是敌是友?   楼止轻哼,“作死的东西,教你离远点就离远点,废话太多,小心咬了舌头。”   千寻一脸的莫名,“爷与阿朗克有仇?”   “无仇!”   “有怨?”   “无怨!”   长叹一声,千寻无奈的望着楼止,那双诡美如狐的凤眸,微微泛着红光,几欲吃人。   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千寻在他喉结处轻轻吻着,直教他喉结连连滚动。   “爷……你说……为何?”她凑在他的耳畔,耳语呢喃,音色极尽温柔娇媚。   楼止二话不说摄住她的唇,带着几分惩罚式的啃咬。   千寻一惊,陡然蹙眉。唇上有血微微溢出,满嘴都是浓郁的血腥味。   “若要见他,倒也好办!改日,本座送他去司礼监,便算了事。”楼止轻嗤,望着她红肿的唇,以及她那张憋笑的绯红面颊,眼底的光更是寸寸冰冷。   “爷是以为我……”千寻捂着肚子笑,“你以为我……我一个爹不够,还要给你找第二个老丈人?他那年纪……”   楼止冷哼,起身便走。   见状,千寻一惊,直接窜他背上。若八爪蟹一般,双腿缠着他后腰,双手勒他脖颈,“真生气了?”   “放!”楼止忽然眸色陡沉。   霎时一股强大的气劲自他身上迸发,千寻的身子若丢出去的沙包,瞬时被震出去。   “作死的东西!”他懊恼的一声低喝,下一刻已然移身接住了她,所幸并无大碍,“不会用内劲护体?本座教你的东西,竟一点都记不住,打量着让本座护你一辈子吗?”   四下桌椅板凳被强大的气劲震得集体往墙上摔去,房内一片狼藉。   便是这句话落地,房内陡然寂静无音。   千寻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眸色肃杀的男人,赤瞳如血,仿佛要在她的身上、她的生命里烙下属于他的,永不磨灭的痕迹。   四目相对,她看见属于他的一丝无奈,一种已然做好离别准备的决绝。   如果可以,她愿意把命分他一半,生一起,死一处。看他手握生杀,不惜屠戮,却只为她一人休止干戈。   “世上还有一颗流兰石。”她哽咽了一下,“我……”   他敛了眸,却是口吻僵冷,“记住,你是本座的女人。”   眸光,微颤,千寻重重点头,“刻骨不忘。”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应无求与上官燕的呵斥,脚步声渐渐散去。   笑卧君怀君莫笑,今朝哪知明朝事?一曲飞天泪白绫,春燕衔泥盼归时。   外头,上官燕甚是不懂,“二师伯虽是男子,但如今也是上了年岁的,怎的姑爷还这般计较?何况二师伯也不见的俊朗,他……”   应无求一把拽过上官燕,直接捂住她的嘴,“别说了,大人听得又要生气。你可知那阿朗克是什么人?也敢在这里胡说。”   上官燕一怔,“不是二师伯吗?” ☆、第407章 生面孔,熟面孔   应无求摇头,也不多说,只是压低声音叮嘱道,“以后让夫人离阿朗克远点。至少别单独见面。”   上官燕张了张嘴,但应无求摆明了不肯松口,也只好点头不语。   明日便是上朝见礼,锦衣卫一则天朝使团,二则楼止又是曦儿生父,所以见礼自然隆重。要知道楼止的性子,若是见着不顺遂的,别说是南理国,便是天王老子下来了,也是不给面子的。   千寻身为女子,自然不可轻易上朝。   何况……   曦儿是自己的孩子,若是要留在南理国做什么储君,她身为母亲是断断不肯的。楼止也避开千寻。教千寻去御花园等着,自己带着使团上朝。   端坐在御花园内,千寻望着阳光下开的极好的花卉,剑眉微蹙。南理国的温度较之天朝暖和许多,如今这天气,天朝梅开三度,南理国却是春花灿烂。   玉兰还在枝头尽情绽放,心里却有些不安的感觉。   “少主在担心什么?”上官燕上前一步。   “燕儿,你来过南理国吗?”千寻问。   上官燕摇头,“燕儿不曾来过。”想了想又道,“但燕儿听主子和爹爹提起过。”   闻言,千寻点了点头,“按理说我娘在这里呆了长久。也该有些痕迹。为何我竟没有半点亲切感,于此只觉得惊怖不安?”   “少主,你是不是想多了?”上官燕不解,“姑爷尚且在此,你担心什么?”   千寻自嘲般的讪笑,“不知道,或许是最近没睡好。故而多思多虑了。”   正说着,不远处有清扫的宫女拿着扫把和簸箕缓步而来。   是个年迈的老宫娥。发髻花白。   也不抬头,她只是握着扫把,絮絮叨叨的一路扫过来,左顾右盼的打量着石子路边的脏秽,“唉……还是回去扫我的冷宫清静,真是没一天安生的……”   千寻一怔,却听得上官燕嗤笑两声。“冷宫有什么好?”   “你懂什么,这宫里没有半点人情味,独独冷宫……”哪知那老宫女抬头的瞬间,手中的笤帚顿时落地。   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千寻。   下一刻,老宫女忽然瘫软在地,“你、你你你……你……”   上官燕的笑,瞬时凝在唇边,略略蹙眉去看身边的千寻。   千寻不动声色,与上官燕交换了一记眼神,上官燕会意,快速走到一旁,环顾四周以免生人靠近。   “你认得我?”千寻挽唇,伸手去搀了老宫女起身。   握住老宫女胳膊的一瞬,千寻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子微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总之她那双眼睛,始终没能从千寻的脸上移开。   许是确认千寻并非记忆中的那个人,老宫女才算松一口气,眼底仍然带着几分敬畏,“奴婢不、不认得贵人。”   说着,老宫女捡起笤帚转身便走。   “你认识孔翎?”千寻开口。   “不认识。”老宫女快步离开。   “那么拓跋翎呢?”千寻眸色微沉。   脚步顿住,老宫女陡然焦灼的环顾四周,快速走回千寻跟前,“贵人莫要生事,若是教外人听见,可是要丢脑袋的。”   千寻剑眉微挑,依旧笑得邪肆,“不过是个名字,何以如此严重?”   “你是什么人?”老宫女神情略显慌乱。   “千成是我爹。”千寻也不挑破,既然拓跋翎三个字是忌讳,那她避开就好。   老宫女一怔,“千成?”   千寻颔首,“是。”   “那你娘……”显然这个老宫女知道一些事,否则不会有这副表情。千成孑然一身,怎么可能有儿女。而千寻的容貌与母亲拓跋翎极为相似,所以老宫女对千成与拓跋翎,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像……”老宫女上下打量着千寻,“太像了。也是这般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   “可惜什么?”千寻接过话茬。   老宫女愣了半晌,意识到自己失言,“奴婢,奴婢什么都没说!”   千寻一笑,“话说半截,你就不怕寝食难安?”   “告辞!”老宫女转身便走。   “拓跋翎死了。”   老宫女继续走。   “我爹去了漠北,没能回来。”   那一刻,老宫女站在那里,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你说,他没回来?”   “漠北帝都,生死难料。”千寻忽然意识到,这个老宫女或许跟爹有什么瓜葛。   “他……”老宫女骤然转身。   岂料上官燕快速走来,“少主,有人来了。”   千寻一怔,那老宫女想要离开,哪知还是晚了一步。   “什么人在哪里?”来人一身锦衣玉服,浓妆艳抹,吊梢眉越显泼辣劲。美眸微抬,长长的睫毛微微撩起,以一种极度不屑的表情冷睨那老宫女一眼,“怎么是你?你在这做什么?”   “这宫里太脏,总该有人扫一扫。”老宫女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反倒显得几分傲慢,“戚姬娘娘让一让,这脏秽之处,怕沾了您的脚。”   说着,左右挥动笤帚,不行礼不多言,直接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千寻不动声色。   一个宫女在宫里能如此目中无人,想必不是常人。而且这个戚姬娘娘,似乎也没有要迁怒于老宫女的意思。   看周旁奴才们的态度,似乎司空见惯。   所以……   “你是天朝来使?”戚姬径直走到千寻跟前,一双眸凌厉得宛若可以吃人。   上官燕见着形势不对,缓步走到千寻身后,手中的血蔷薇握得生紧。   戚姬冷笑两声,“想不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还能再见到这张脸。听说天朝指挥使夫人千寻随军而来,可就是你?”   闻言,千寻躬身抱拳,行的是军中礼节,“锦衣卫百户长千寻,见过戚姬娘娘。”女来休亡。   “你很聪明。”戚姬眸色微恙。   军礼,那就是说,她现下是使臣身份,故而不必以君臣之礼相见。   一则全了天朝威仪,二则也教戚姬明白各自的身份,莫要刁难,免得误了两国邦交。   千寻抬头,望着戚姬依旧凌厉的眸光,扬唇轻笑。   “有兴趣随我一道走走?”戚姬打量了千寻一番,继而敛眸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众人垂首退开一旁。   见状,千寻颔首,示意上官燕莫要轻举妄动,“娘娘请。”   一前一后走在石子路上,千寻不打算先开口。这个戚姬什么来头,她尚且闻所未闻,刚才的老宫女之谜还没能解开,如今她只打算以静制动。   她在等,等着戚姬先开口。   果不其然,及至荷池旁的假山下,回头离奴才们已经相隔甚远。戚姬才算停住脚步,饶有其事的会头盯着千寻,“你是拓跋翎的女儿?”   千寻嫣然,“何以见得?”   “因为二十多年前,我是亲眼看着拓跋翎从这儿走出去的。”戚姬冷然,也不去看千寻,只是定定的望着一池碧水,无风无浪无波澜。举目远眺的模样,犹忆往昔。   宫里的女人,见惯了勾心斗角,装惯了莲花素洁,千寻也是从宫里的出来的,岂会吃她这一套。眸微垂,笑清浅,千寻面不改色,“千寻侧耳恭听。” ☆、第408章 戚姬   戚姬许是没料想,千寻竟然如此淡然从容,当下稍稍一怔,“你这性子。倒是极好的。左不过,当年她若有你这份从容,许是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千寻笑了笑,“今日方知当年事,当年难料今朝祸。”   闻言,戚姬笑得有些怪异,“看样子你知道得不少。”   “愿闻其详。”千寻不是傻子,戚姬摆明了想探她的口风,故而表面上是与她闲话,实则怕是别有目的。   戚姬也不恼,年逾四旬的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瞧这白皙的肌肤,以及云鬓花颜。透着岁月沉淀后的媚骨。   想来一个女人,无论身处哪个朝代,哪个国家。要想宠冠六宫,没有那么点手腕,是断断不能的。   戚姬,也不例外。   “宫中禁事,我也不便多言,只是见着你倒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许是缘分,难免多说一些,到底这宫里也是冷清了太久。”戚姬轻叹一声,美眸微垂,略显倦怠之意。   千寻依旧谈笑如常,“娘娘花容玉貌。圣宠优渥,福分极好。”   “福分二字可望不可得。”戚姬看了千寻一眼,眼底浮起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后宫佳丽三千,哪个女子不希望白首一人。只可惜……生就帝王家人,何其疲累,年岁渐长也便无心再争宠。随其去吧!”   闻言。千寻不语。   戚姬顿了顿,转而望着千寻。“听闻天朝锦衣卫都指挥使手握天朝生杀大权,可堪御笔朱批,至今还无缘得见。想来指挥使格外宠爱你,否则出使南理国,何以连你都一起带着。果然是鹣鲽情深。”   千寻挽唇,“娘娘有所不知,咱家爷没别的癖好。便是有些喜好干净,旁人是断断不许沾染他的东西。人也如此,他掌中之人,决不可心思朝外,否则咱家大人惯来不会手下留情。”   轻笑两声,戚姬别有深意的颔首。   便是那一笑,尽数落在千寻眼中。   见状,千寻继续道,“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男儿三妻四妾惯来正常,女子却要从一而终,委实有些不公平。想那些纵横疆场,驰骋天下的男子,若无女子安抚后院,何来的齐家平天下?”   “奈何这世间男子,皆好女色,食荤腥。尤其是居高临下之人,坐拥天下,便是半点秀色也不肯放过。然则身为女子,又能如何?叹一声男儿薄情,此情难及终老,默默许芳华,终归也不过一世虚名罢了!”   “哪个男人,不是如此?”戚姬说这话时,竟有几分咬牙切齿。许是意识到有些失态,转瞬敛了面上颜色,违和浅笑,“看样子你瞧着更真切。”   千寻也不反驳,只是笑道,“不过见惯离别,看多了生死罢了!”   戚姬稍稍一怔,却是盯着千寻略带疑惑。   见状,千寻也不解释,有些东西越黑越好。猜不透,看不明白,就对了。凡事都教人看透了猜懂了,人生还有何乐趣?   “纵使男女之情可负,这血浓于水之情,又如何舍得?”戚姬轻叹,“我这一生,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为国主生下一男半女……”   千寻并非不知,完颜梁姐妹两,乃是先王后所生。所谓戚姬,姬乃姬妾之意。   “皇上有命,如何能抗旨不遵?”千寻徐徐转过身去,却在转身瞬间,眸色陡沉,眸光阴戾冷冽,“皇命难违!”   “指挥使执掌生杀,难道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这千里奔赴南理国,委实……”语罢,戚姬无奈的轻叹一声。   闻言,千寻笑了笑,敛眸转身,“所幸我还年轻,来日还能生养。如今朝中无权贵之子,能为天朝尽一份心也是极好的,免生灵涂炭,自是功德一件。何况曦儿将来若是成材,免兵戈屠戮之苦,再苦再痛,我也认了。”   “那指挥使……竟也舍得?”   戚姬字字指向楼止,千寻却还是那一副温润从容的模样,“他哪里舍得,奈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终也不过是……一个儿子罢了!”   说到这里,千寻垂下眼帘,故作无奈之状。   垂眸瞬间,眼角余光轻瞥,千寻快速捕捉到来自于戚姬唇角一丝不经意的笑。   笑得,微冷。   “其实只要指挥使肯答应,与国主携手江山,说不定……”戚姬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听说十三王爷已经有所行动,你们来南理国一趟,只怕回去的时候,已然物是人非吧?”   千寻佯装心惊,“戚姬娘娘可莫要胡言,这乱国之事可不敢随便说出口。前有五皇子篡位,后有贺王逼宫,皆是万劫不复,不可不慎之。”   戚姬颔首,“其实我与你娘甚是有交情,你也不必瞒我,翎儿与你长得八分相似,纵使你不承认,也是由不得。”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声,“若非如此,我也不与你说这些个掏心窝子的话。”   语罢,她看了千寻一眼。   觉得千寻竟有几分触动,便又道,“当日你娘离开南理,还是我放的行,若我要害你娘,岂会有你今日?我说这些,到不是教感恩戴德,左不过宫闱寂寥,想与你多说说话,免得教自己生生憋死。”   千寻垂着长长的羽睫,不教戚姬看见自己眼底的精芒。   见此,戚姬忙道,“我知道,你们此行一路辛苦。当年你娘临终前也曾书信圣手门,提及了一些事情。”   说着,直接拽了千寻去一旁的假山下,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要的东西,只怕不易。若你信得过我,大可与我说一说,我定然能助你一臂之力。就当是全了当年,我与你娘的情分。”   千寻定定的望着戚姬,眼底透着异样的微光,慢慢浮起一丝氤氲,“戚姬娘娘与我娘当真熟识?”   “自然!”戚姬有些难以抑制的欣喜,“我与你娘可是深交,当年她什么事都会与我分享,从未隐瞒。”   不自觉的,加重了扣着千寻胳膊的力道。 女来肠亡。   剑眉微蹙,千寻低眉看了一眼她紧扣自己胳膊的手,深吸一口气,“我想说的是……其实我们这次来……” ☆、第409章 始月   下一刻,千寻的绣春刀忽然出鞘,凭空一声厉喝,“什么人!”   音落。寒光冷厉,数名黑衣人从假山黑洞中窜出,直扑千寻而去。   一侧的戚姬尖声惊叫着,千寻已经推开了戚姬,飞身迎上。刀刃交接的瞬间,千寻快速回眸看了戚姬一眼,却见她竟然畏惧的缩在假山脚。   心下一沉,一眼便看见不远处上官燕飞奔而来。   腕上一抖,绣春刀竟然被对方挑掉。   千寻眸光微冷,一个侧身,对方的剑划过她的胳膊,迅速在她的臂膀上留下一道血口子。鲜血如注,快速染红了她的衣袖。   “少主?”上官燕腾空而起。血蔷薇瞬时出鞘。   戚姬陡然厉喝,“来人,有刺客!”   刹那间,周围快速涌上来一批宫中侍卫,将刺客团团围住。   上官燕心头一怔,“留活口!”   谁知她话刚出口,刺客皆被侍卫砍杀,血溅当场。   那一刻,上官燕忽然明白,事情有些不妙,快速转头盯着千寻。却见千寻捂着胳膊,面色素白如纸,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少主你受伤了?”上官燕慌忙查看千寻的伤口。   却见千寻不动声色的握住了她的手。下意识的抬眸一愣。眼神交换,换长久相处存下的默契。上官燕哽咽了一下,“少主又伤着了,早知道该听姑爷的,多带些锦衣卫随着才是。”   “来人,快请太医。”戚姬急忙道。   “不必了。”上官燕红着眸瞪了戚姬一眼,“少主的伤惯来是由我处理。就不劳娘娘费心。”语罢,搀了千寻就要往御花园外走。   千寻尴尬一笑。“燕儿生性耿直,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赶紧去包扎。”戚姬面色不太好。   事实上,换做是谁都会面色难看。   探子传言,千寻武艺极好,素来巾帼不让须眉。然则方才那三招两式,根本不足为虑。很显然探子的话,言过其实。千寻连最简单的杀招都没能避开。何况……   那上官燕也说了,千寻经常受伤。   想来也是个技不如人的,根本没有传言中的深不可测。   “发生何事?”平底一声低喝,伴随着冷风呼啸而过,阿朗克的速度竟然奇快。转瞬已经近至身前,连上官燕都咋舌不已。   千寻扭头看了上官燕一眼,昨儿个楼止已经闹腾,所以……   “无妨,小事。”千寻睨一眼地上的死尸,“不过一些乌合之众。”说着,低眉看一眼自己胳膊上流血不止的伤口,“二师伯见谅,千寻有伤在身,先行告辞。”   “你受了伤?”阿朗克面色陡然一紧,而后狠狠用视线剜过戚姬的脸,“戚姬娘娘不在自己寝宫里安心待着,倒有闲情雅致来此捉刺客。”   戚姬笑得冷冽,音色尖锐,“你别忘了,这是后宫。身为臣子,竟敢擅闯后宫,该当何罪?”   “后宫?治罪?”阿朗克冷笑,“拿国主的谕令来找我就是!”   语罢,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直接走到千寻跟前,容色焦灼难耐,“暂时先止血,待回去我帮你看看。”   他的手,随即伸向千寻胳膊。   抬手,挡手,推手。   千寻动作一气呵成,却举止温柔而点到即止,没有半点越矩。   “二师伯美意,千寻心领。不过是皮肉伤,无碍。”千寻退开两步,“何况这点伤,千寻自己也能治。”刻意看了戚姬两眼,千寻笑道,“戚姬娘娘所言甚是,这是后宫,二师伯还是早些离开吧,免得落人话柄。”   阿朗克冷笑两声,“那又能怎样,我送你回去就是。”   “不必了。”千寻掉头就走。   上官燕自然也是明白的,应无求的千叮咛万嘱咐,她记在心头丝毫不敢忘。急忙替千寻挡了身后的阿朗克,“二师伯,少主身子不适,我来照顾便是,你回去吧!”   音落,这才急追千寻而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千寻与上官燕,戚姬冷眼望着脚下的死尸,而后看一眼怅然出神的阿朗克,笑得冷蔑嘲讽,“孔翎长得好,可是她这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得清秀,脑子也极好,便是那性子……啧啧啧……”   “你说够没有?”阿朗克转身便走。   “得不到做娘的,弄个小的也不错。”戚姬冷笑。   那一刻,阿朗克骤然转身,狠狠剜了戚姬一眼,“管好你的嘴,小心哪日就死在这嘴巴上!你搞出这么多事,到底想做什么?对付楼止,对付千寻?享了这么多年荣华富贵,难道还不够?”   “荣华富贵?”戚姬笑得尖锐,“她可是拓跋翎的女儿,你说我会做什么?”   “你!”阿朗克低喝,“这么多年了,有些事该过去了,何必还揪住不放?”   “你又何尝不是揪住不放?”戚姬盯着阿朗克的脸,“当年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放!”   阿朗克长长吐出一口气,“随你怎样,但你若敢伤她,休怪我不客气!”女来狂才。   音落,随即拂袖而去。   戚姬挥退了所有的侍卫,低眉望着正在清扫现场的宫人,眼底的光寸寸冰冷。袖中拳头紧握,咬紧了下唇。   不远处,那老宫女掉头就走。   “站住!”戚姬二话不说快步上前。   老宫女站在那里,始终半垂着头,也不转身,静等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你满意了?”戚姬冷喝。   所有人都快速退下,无人敢留在当场。   “我满意什么?”老宫女低笑两声,“这都是你自导自演,与我何干?”   “你以为阿朗克来了,就能……”   “他来不来,与我有什么关系?”老宫女缓步往前走,手里依旧拿着笤帚,“我不过是个冷宫的清扫宫女,也不值得娘娘费心对付。”   戚姬一把拽过老宫女的笤帚狠狠丢在地上。   老宫女冷笑,“你也就只能拿这些死物动手,你若是敢动我,别忘了国主的谕令。哪只手动的,剁哪只手。”   语罢,老宫女捡起了笤帚,低低吟诵着,“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当初可是你自己选的,如今还猫哭耗子假慈悲做什么?”戚姬咬牙切齿,“始月!”   手,瞬时捏紧了笤帚杆子,老宫女的身子稍稍僵直,而后慢慢的挺直,“始月早就死了,我不过老死宫中的清扫宫人。”   “可是拓跋翎的女儿还活着!”戚姬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她还活着!” ☆、第410章 楼止动了手   空落落的御花园,唯有戚姬一个在风中颤抖,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凉。时隔二十多年,纵使自己芳华早逝。奈何心中的伤,心中的爱与恨,始终不曾磨灭。   朝堂之上,楼止携子拂袖而去,无人知晓其中缘故。   唯独朝堂上的完颜穆,唇角噙着一丝冷冽的笑意。   及至下朝,完颜穆屏退左右,巴赫尔才敢上前道,“国主,国师去了御花园。”   完颜穆谩笑,“我早猜到,他一定会去。”   “虽说当年孔翎逃婚在先,然则时隔多年。那阿朗克难道还会对孔翎的女儿心存非分之想吗?”巴赫尔低声问着。   “阿朗克若不是痴情种,这么多年早该离开南理国。有些人一诺千金,却也是作茧自缚,成了最好的利器。”完颜穆冷笑两声,“始月也见着了千寻?”   巴赫尔颔首,“是。但被戚姬娘娘撞见,所以……”   “戚姬为难她?”完颜穆蹙眉。女以团巴。   “没有。”巴赫尔随即回道,“有国主的谕令在,无人敢动月姬娘娘一根毫发。”   完颜穆若有所思的点头。   良久才道,“阿朗克现下何在?”   “已经出宫,现下应该快到行宫了。”巴赫尔眸色微亮,笑得有些阿谀谄媚,“与国主所料分毫不差。想必那指挥使见着自己的女人受伤,又有阿朗克在侧。想来足够阿朗克喝一壶的。”   完颜穆却没有过多喜悦之色,只是拂袖往冷宫方向走去。   见状,巴赫尔也不敢多言,只能恭恭敬敬的跟在后头。   马车轻摇,上官燕快速的为千寻包扎伤口,“少主何以不还手?那些人绝非少主的对手,少主何以……”   “爷没有弱处。”千寻扭头望着上官燕。   闻言,上官燕稍稍迟疑,眸子骇然瞪大,“少主你……”   “我若不成为楼止的弱处,怎么能让他们动手呢?”千寻剑眉微挑,勾唇邪肆轻笑,“都一味的处于观望,那咱爷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姑爷不会希望少主犯险。”上官燕面色微恙。“到底这是南理国,一旦出了事,姑爷都未必能保少主周全。”   千寻一笑了之,“我又何尝不知这些?左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连儿子都送来了,还怕把自己送上去吗?他都肯舍得抛下我,必然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扭头望着被风吹起的车帘。   若不是楼止自觉身子异样,也不会孤注一掷,带着儿子上南理国。   没有人想死。但若无路可走,置诸死地而后生,也未尝不可。   上官燕不语,只是细心的打好绷带。凝眉望着殷红的血迹透过绷带映出来。上官燕眼底的光更是冷了少许,“这一刀,我记下了。”   “有的是机会。”千寻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挽唇道,“戚姬与我娘怕是有什么过节,以后小心她。这个女人不简单,尤其是心思。身为宫妃,有了刺客竟然躲起来而非呼救,不是太奇怪了吗?”   “少主的意思……这些人是戚姬安排的?”上官燕切齿怒目。   千寻一笑,“难道你没发现,她一直在演戏?言语之间处处打探,绕着弯的想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以及……她想知道,我到底是否如传言中的武艺极好。既然她要玩,那我就陪她练练。”   语罢,低眉看一眼自己的伤口。   上官燕缓缓放下她的衣袖,“若是姑爷看见,怕是要了不得。”   楼止的性子,不闹得天翻地覆才怪。   “我有分寸,对方出刀的时候,我刻意偏了一下,只是伤到皮肉。爷那边我去说,到底是南理国,不可多生事端。”千寻眸光微沉,“对了,那个阿朗克与老宫女是不是……”   上官燕摇头,“主子从未提过南理国这些事,也不许人随便提起。有些事,我也是偷偷听着爹跟主子说起,才得知的。”   千寻颔首,“多看多听。”   哪知二人这头刚下车,才走上台阶,便听得身后马蹄声声。   一回头,却是阿朗克策马而来。   “二师伯?”千寻一怔。   阿朗克还不待快马停驻,已然翻身落马,脚尖落地顿时凌空飞旋,稳稳落在了千寻跟前,“你、你的伤好些没?”   千寻颔首,报之一笑。环顾四周,这里皆是锦衣卫,想必众目睽睽之下,应当也无妨。便恭敬道,“无碍,不过一些皮外伤,将养两日便是。”   “我这里有圣手门独有金疮药,你可以……”   还不待阿朗克说完,上官燕跨步上前,拦在了千寻跟前笑道,“多谢二师伯。不过大师伯也曾给了不少这些东西,是故……多谢二师伯美意。”   见状,阿朗克稍稍一怔,“大师兄……”继而尴尬一笑,“那自然是极好的,今日之事我会严查到底,绝不轻饶。”   上官燕道,“二师伯所言极是,南理国皇宫大内竟也有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是该严惩。换做天朝,必要其尝一尝锦衣卫三百六十六道刑罚的厉害。剜、刖(yue)大刑,凌迟处死。”   阿朗克也不抬头,只是点了点头,依旧半垂着眉眼,“那是自然。”语罢,转身便走,“好生休息吧。”   哪知还未下台阶,便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尘烟四起。   刹那间,红衣凌空翩然。阳光中,金丝绣蟒纹于锦袍之上,灼灼其华,顿倾万道流光锥刺双目,直教人睁不开眼睛。   “爷?”千寻一怔。   还不待所有人回过神,阿朗克的肩头已经狠狠挨了一掌,直接滚下了行宫前的台阶。   上官燕心惊,“二师伯?”   哪知却被千寻一把扣住了手腕,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阿朗克滚落在地,刚刚起身,便已经被楼止揪住了衣襟。艳绝的唇,浅浅勾起,凤眸微扬,飞扬的眼线诡谲而妖艳。   “国师不请自来,真是好生自在。”楼止眸色无温,幽邃的瞳仁中,没有半点光亮。若九幽地狱,唯有阴冷狠戾。周身红袍随风而动,纵使阳光灿烂,也散不去身上凝结的阴霾死气。   脸上带着滚落时磕碰的划痕,阿朗克冷笑,“你来得也很及时。”   周旁的锦衣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楼止眸色陡沉,挥手便是一拳落在阿朗克的脸上,下手绝不留情。   纵使应无求,纵使跟着楼止多年的随行,也是愣住,但谁也不敢再抬头。楼止执掌锦衣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不用内劲,直接互博。   这是……   唯有千寻,微微眯起了眸,一语不发。 ☆、第411章 既在心上,何妨入骨!   阿朗克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嘴角溢着血,面上青红交接。以手背拭去唇角的血迹,阿朗克冷笑两声。“下手还不够重,应该再狠一些,才像是天朝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音刚落,楼止直接挥拳。   阿朗克刚刚起身,随即又被打倒在地。   一口鲜血喷出唇,染红了唇瓣,也教他的面色越发青白难看。袍子染灰尘,也沾上了他的血迹。阿朗克便匍匐在地,笑得凛冽,嘴里不断的有血涌出。   千寻剑眉微蹙,缓步上前,“爷不是说,看不过眼。杀了便是吗?何以还要自己动手?”   楼止抚了抚衣袖,指尖轻巧的弹开袖上灰尘。诡美如狐的眸,轻挑若桃李艳丽,却陡然扣住她的手腕,直接拽入怀中。   狠狠摄住她的唇,毫无预兆,霸道得不容抗拒。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容不得她遮掩抵抗。   松了唇,他如玉修长的指尖,用力摩挲着她的唇,全然不去看她受伤的胳膊,音若低沉的焦尾琴在午夜里回响,“作死的东西。你不是说,要亲自动手才算痛快吗?”   千寻一怔,他竟也记得。   阿朗克勉力挣扎着起身,身上满是灰尘,“倒是我多管闲事。”   “师伯没事吧?”千寻的身子稍稍一撇,视线越过楼止去看阿朗克。   闻言,阿朗克以手抚去唇上的血,笑着摇头,“无妨,虽比不得你们年轻的一辈,但这些个劲道,我还是撑得起。”   语罢,也不多言,转身便走。   定定的望着阿朗克策马而去的背影。千寻低眉看着地上的血迹,楼止出手素来不会留情,想来那阿朗克伤的不轻。   不过……   说是不留情,楼止倒是也留了情。   否则按照他的身手,足够撕了阿朗克,而不是活生生的离开。   楼止没出内劲,显然并不想阿朗克死。   只是……   “不成器的东西,还愣着作甚。打量着要做门神么?”楼止拂袖而去。   千寻稍稍一怔,无奈的轻叹一声,这厮的傲娇病又犯了。也不多说,只是扭头望着怀抱曦儿的奶娘。叮嘱了几句,这才急匆匆的转回房间。   都说女人要哄,这男人也如此。   尤其是这高冷傲娇的主,一旦发起脾气来,可谓六亲不认,搞不好还要殃及池鱼。千寻前脚进门,后脚便被直挺挺的按在了墙壁上。   某人幽邃的黑瞳可谓冷了又冷,恨不能将她生生冻死。   千寻剑眉微蹙,望着楼止一身红袍妖娆,面带微笑,却眸比刀冷,顿觉心中发寒,“上次不是说清楚了?我与阿朗克断不会有什么,你何必……”   低哼两声,楼止凤眸轻挑,“谅你也不敢。”   语罢,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朝着软榻走去。   “你不是在上朝吗?何以急匆匆赶回来?”看一眼软榻,千寻面色一紧,随即讨好般环住他的脖颈,“爷,青天白日的……”   楼止也不多说,直接将她放在软榻上,冷冷吐出三个字,“想太多。”   闻言,千寻愣住半晌,他却已经开始拆解她胳膊上的绷带。   “燕儿包扎的,极好。”千寻缩了一下手。   楼止也不理她,顾自取了软榻暗格里的药置于一旁,直接拽过她的手拆解绷带。   “嘶……轻点。”千寻撇撇嘴。   “剁了才算痛快!”楼止冷嗤。   千寻挑眉,“剁了给爷炖肘子吗?”   “喂狗吧!”他不冷不热的回答,极为认真的给她处理伤口,以免到时候发炎红肿更生疼痛。上了药,又极为娴熟的替她包扎伤口,期间全神贯注。精致绝世的五官,近在咫尺,教千寻有些神不守舍。   “看够没?”楼止将药罐子收回暗格,也不看她,直接起身往外走。   “爷!”千寻随即起身,“让我帮你。”   楼止顿住脚步,“就你这三招两式,还不够你喝一壶的,保着自己便是不易,如何相帮?”   千寻上前,“你不想让阿朗克死,是想从阿朗克身上得到什么?”   “与你无关。”楼止站在那里背对着她。   深吸一口气,千寻抱住他的后腰,将身子紧紧贴在他的后背。鼻间充斥着他迷人的曼陀罗香气,察觉他的身子稍稍僵直。   “爷,你别不说话,别不理我。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可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别怕,不管我是生是死,我都是你的人。不管你去哪,我都一直在你身边。你就是我的家啊!”千寻低低的开口。   他没能看见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来自脊背的灼热,还有眼底的温暖。   “爷,我知道,不该让自己成为你的软肋。可是如果不教戚姬他们看见,我是你的软肋,他们只能一直保持静观的状态。只有敌动,才可寻得破绽。不过爷大可放心,千寻,永远都不会成为你的软肋。永远都不会……”   她,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威胁。女土页血。   这辈子,都不会。   话音未落,转身却是灼热的吻,密不可分。   他吻着她的唇,吻着她的鼻尖,吻着她的眉心,而后将她狠狠按入怀中。手,死死捏着她的后颈,死死环着她的肩,恨不能将她融入怀中。   她怎知,她真的是他的软肋。   曾经,生也一人,死也一人。   如今,生也一家,死也一家。   如何舍得任何人伤了她,伤了孩子。   这辈子别无所想,便是想着了却前尘,带着她与孩子一叶扁舟,江海寄余生。奈何俗世纷扰,不过一隅之安,却也是可望而不可即。   “愚蠢!”他低斥,“既在心上,何妨入骨?”   千寻一怔。   他捧起她的脸,眸光凌厉,泛着如狼般的寒光,却是一字一顿的启唇,“剜心与剔骨,有何区别?”   眼眶陡然红了一下,千寻哽咽着,“没有。”   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楼止勾唇,“果然是不成器,便是随口一说,竟也当了真。”   “这辈子反正随你骗,我跟你就是,旁的都已无关重要。”千寻定定的凝着他。   楼止的眉,微蹙,却笑得越发浓烈,“想知道二十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千寻的眉睫陡然扬起。   ---------------《九重春华》唯一授权网站为若,初,请支持正版!么么哒------------------ ☆、第412章 他是开在心里的曼陀罗   千寻没有追问,楼止喜欢凡事握在手中,不管多少承担,那张风华绝世的脸上。始终泛不起半点波澜。   她不问,并不代表不想知道。   他不说,并不代表不肯告知。   只是中间隔着生与死,谁能奈何?   楼止出去的时候,千寻站在房内,一个人对着母亲的画像发呆,以至于上官燕进来也不曾发觉。   “少主?”上官燕站在千寻身边,而后出神的望着拓跋翎的画像,“主子……”   “燕儿,你到底知道多少?”千寻的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的面颊。   上官燕垂眉,“知道得不多。”   “我要听到全部。”千寻抬眸。   见状,上官燕凝视着千寻良久,才算重重点头。   弦月当空。多少人仰头盼月圆,却不知千寻日日祈祷着,不过是此生无月圆。明知不可为却还要自欺欺人,委实可笑。   可是那又怎样?   千寻仰头望月,楼止与应无求依旧在书房内谈事,内外锦衣卫重兵防守。曦儿安然睡去,千寻便独自坐在台阶上,望着一轮月,脑子里有些空荡荡的。   心头的不安一点都没有减少。   总觉……   怀中抱着母亲的画像,静静坐在台阶上,靠着石柱。夜风凉意渗人,上官燕将披肩披在了千寻身上,“少主莫要冻着。”   “你说,我娘何以会负伤离开南理国?何以会爱上我爹?”千寻扭头望着上官燕。拽了她坐在身边,“当年国公府尚且三妻四妾,何以我娘会屈就?”   “主子一身傲气,自然不会屈就,终归熬到了国公府夫人的位置。”上官燕垂着眉睫,不叫千寻看见眸中精芒,“只可惜……”   一朝风云起,谁断生死念?   千寻苦笑两声,“身为女子,唯一重视的莫过丈夫和孩子。我做不到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我也做不到放任自己的孩子自生自灭。”   “主子心地善良,但善良之人往往容易为人利用,难免做出此生最追悔莫及之事。”上官燕轻叹一声。   “你是说梅妃吧!”千寻剑眉微挑。   上官燕神色一紧,没有继续说话。   千寻吐出一口气。抱紧了母亲的画像,“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每个人都不敢戳破最后的窗户纸,却一个个心知肚明。”   “爷的身份,我的身份,都是双刃剑,一旦挑破,会有什么后果。谁都无可预料。”   “早年在宫里的时候,尽管十三王爷费尽心思,规避了所有我能汲取的信息。可是我还是能偶尔听见一些老嬷嬷呢,私底下说着当年的事。”   “一杯毒酒。母子同死。一纸圣谕,九族皆灭。”   “彼时还觉得事不关己,如今才明白,原来说的便是自己。现在想想,当真可笑,竟然混混沌沌的活了那么多年。”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混沌,才教我以后的人生里,少了仇恨的折磨。即便空白一片,却也是真正快乐的。”   上官燕注视着千寻毫无波澜的面色,缓了缓才道,“少主比谁都通透。初遇少主时,少主竟连我也不认得,我便明白许是师伯对你做了什么。”   “爹说,主子交代不许少主复仇。是故燕儿不想连累少主,只想远远的护着少主便是。”   “那时绿萼背叛了少主,而少主竟一无所知。奈何我受制与陌上无双,所以只能与绿萼交手,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教少主远离绿萼。”   轻叹一声,上官燕抿着唇,“却不曾想,越闹越糟。所幸少主最后并无大碍,我也算放了心。”   不远处,楼止缓步而来。   见状,上官燕起身,“姑爷来了,燕儿告退。”   千寻颔首,刻意将画卷交给上官燕。上官燕会意的拿着画卷离开,脚步略显沉重。   “外头风凉,作死吗?”楼止居高临下站在上头,俯视坐在台阶上的千寻。   闻言,千寻仰起头,他颀长的影子黑压压的遮去,她视线里的所有光亮。扬唇轻笑,千寻望着他颠倒的五官,“死不了。”   下一刻,他直接扣住她的双肩,将她捞起,就着回廊栏杆坐下。红袖轻拂,正好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女土名圾。   “这样暖和。”千寻靠在他怀中。   楼止轻蔑晒笑,“狡猾。”   千寻也不辩驳,只是往他怀中缩了缩。这种安静祥和,换做以前的千寻,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她觉得满足,“爷,我……想我娘了。”   “嗯。”楼止也不多言,只是抱紧了她,“你比本座幸运。”   千寻一怔,他甚少提及自己的事,甚至于在她面前,可谓惜字如金。   她静静的等着,听着他胸膛里的心跳,屏住呼吸。   他继续道,“至少你不用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你面前。”   千寻犹豫了一下。   听得楼止低笑两声,“不必接受,你爹杀了你娘的事实。”   那一刻,千寻抬头看他,却没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波澜。眸,依旧幽邃平静,唇,依旧清浅勾起。   心有多痛,自己知道,可是不必他人知道。   因为无关他人。   世人皆淡漠,十有八九不凑热闹,不落井下石就该感激。见着你疼你痛,三言两语的安慰只是一种无关痛痒的施舍,谁知道背地里的漆黑如墨?   真正心疼你的,会为你掏心挖肺,陪着你流泪陪你笑。纵使一言不发,却永远都在。   “爷……”千寻低语呢喃。   楼止低眉,一笑倾城。   千寻迷了眸,跟着他笑。   他的指尖若戏虐般的划过她的脸颊,却只吐出一个字,“蠢。”   “若我太过聪明,爷岂非无趣?”千寻剑眉微挑,握住他不安分的指尖,“人,总该留点想象的空间才好。就好比爷这一身的功夫,分明高深莫测,今儿个却在大庭广众下恣意了一次。也不嫌有失身份?”   “那你可知爷这一身的功夫从何而来?”楼止谩笑,俯身吻上她的唇,笑得温良。   千寻定定的看着他,迷惑不语,“你与修缘是同门,所以……”   -----------------《九重春华》唯一授权网站为若,初,对话内容详见作者有话说--------------- ☆、第413章 你出卖我们   千寻从不知,在楼止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一个少年能习得这般高深的武功,外人看着何其欣羡何其风光。又有几人知道他的付出与承受。   偏偏少年郎,一朝恩仇负。   月光下,她定定的望着上头依旧艳绝的容脸,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银色的光芒下,精致的五官轮廓,美得巧夺天工,肌肤通透得若璞玉般,教人迷了眸。   “不管以前受了什么,以后我与你一道承受。”千寻眸色迷离。   楼止垂眸,笑得意味深长,“很快!”   她不语,报之一笑,随即被他抱回房间。   上官燕回到房间。想了想该把画卷放在哪里才好?至少不能放在枕头底下。一抬头,便纵身飞上梁,将画卷绑缚在房梁上。   落下时,不觉拍了拍掌心的灰尘。   如此,才不会被应无求发现。   恰当此时,应无求正推门而进。   “你做什么?”应无求蹙眉。   上官燕面色一紧,随即道,“无妨,就是想看看你打地铺的褥子够不够厚。”   “不够如何?够又怎样?”应无求关上门,煞有其事的看着她。   虽然他们现在是同房,不过一个床褥一个地铺,自然也是相安无事。但上官燕今儿个似乎有些不对劲,想了想,应无求抬头望梁上看。   “不够就给你添。够了就……”上官燕蹙眉,“你抬头看什么?”女役大号。   “看看是不是有鸟做窠?”应无求随口回她。   闻言,上官燕撇撇嘴,所幸她用的发丝绑缚,是故在夜里,抬头往上看是绝对看不见梁上的画卷。她也不恼,若然生事反倒招疑。   “那你好生看着,许是能捡着几个鸟蛋。”上官燕打趣。   应无求一笑,也不多说。   他是谁?   江湖道,官道,他岂会不懂。   上官燕虽然江湖经验丰富,但却忘了,眼前的应无求,到底是锦衣卫的千户。若碌碌无为。岂能跟在楼止身边这么久。   但,既然她有心藏着。   那他自然……   翌日的时候,宫里来了消息,说是明日乃黄道吉日,当带着孩子行祭祖大典。待祭祖一过,便可昭告天下,行储君大礼。   这消息来得很突兀,似乎有备而来。却又似刻意教楼止措手不及。   祭祖大典,因为是国之大典,是故不许女子参与。   但千寻身为孩子的生母,按理说该出席。却被告知并非南理国国母,于理不合。   楼止与应无求开始忙忙碌碌,也不知在做什么,千寻只是陪着曦儿,而陌上无双每每见到千寻,总是远远的躲着,显得极为畏惧。   一旦千寻松了孩子,他就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乳母。   许是因为他的今日遭遇,与千寻当初为孩子复仇有关。也不知楼止是如何点化的,竟教一个俗世的孽障,成了曦儿的忠犬。   也算一种造化,一种赎罪方式。   祭祖大典在祭坛,需舟车劳顿一个多时辰才到。故而,算不得太近。   外头天气不是很好,不似昨日的阳光明媚,有些阴霾不去。   “看着似要下雨。”千寻为楼止系好玉带,双手托着官帽,“小心一些。”   “下不了。”楼止红袖轻拂,接过蟠龙网纹官帽,将极好的墨发都束在帽内。想了想,转身清冷晒笑,指尖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害怕了?”   千寻摇头,与他一般笑得邪肆,“做了人的软肋,总好过自己有软肋。”   见着她言语嘲讽,楼止冷哼,视线清清冷冷的剜着她,“作死的东西,不闹得天翻地覆真当不痛快!”   “爷是知道千寻的性子,来都来了,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千寻拂落他的手。   他摊手,“把手拿来!”   千寻稍稍一怔,“作甚?还要咬人?”   恼羞成怒?   哪知楼止低哼,极为嫌弃的睨了她一眼,“蠢货。”   直接拽了她的手,修长的指尖,在她掌心描画着,似乎是写字。   千寻剑眉微挑,待他写完,缩了缩痒痒的手,也在他的掌心写了一个字。   “想好了?”楼止面色微沉,幽邃的瞳仁不见半点温度。   闻言,千寻重重点头。   “真是个不怕死的。”他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而后忽然拂袖朝门外走去。   “我若身死,必在奈何桥边等你。你若不来,誓不轮回。”千寻一字一句。   华贵的皂靴,停顿在门口,楼止扳直身子,却不叫她看清自己的容色。唯那一成不变的虚渺之音低缓传来,“本座一定到!”   音落,已然跨出房门。   千寻站在门口,看着那一去不回的红衣蟒袍,眸光柔和。   “少主?”上官燕看了看天,“今儿个天气不太好,似乎有些……”   千寻不语,飞鱼服绣春刀,一身英姿飒爽。站在行宫门前,望着层层而下的台阶,眼底的光却不经意的冷了少许。   “燕儿?”千寻犹豫了一下,扭头望着上官燕时,神情略显复杂。   上官燕一怔。   千寻眯起了眸子,四目相对,神情复杂。   ……   晌午过后,天空阴霾更甚,有些黑压压的。许是到了晚上,会有倾盆大雨。   然则刚刚用过午膳,行宫内执守的锦衣卫却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七窍流血。   “少主?”上官燕腿脚疲软,勉力搀着廊柱,走两步已经是气喘吁吁。若非她功力深厚,以内劲护住心脉,此刻早已毙命。   千寻面色微青,唇色微紫,同样倦怠已极的跌坐在地,“这毒早前不曾见过,无色无味连我都骗过,想必下毒之人并非常人。”   “少主,谁想要我们死?”上官燕跌坐在千寻跟前。   “除了当朝国主,你说还能有谁?”千寻无力的靠在门面上。   扫一眼横七竖八倒伏在地的锦衣卫执守,眸色寸寸冰冷。戚姬果然不简单!这些人,果然对自己下手了。   极好!   好得很!   外头,有整齐的脚步声重重叠叠而来,那是大队人马赶到的声音。   上官燕大喜,“是姑爷回来了?”语罢,想要撑起身子,哪知喉间陡然一股腥味,“哇”的一口污血喷出。   身子一颤,跌跪在地。   抬头,却彻底冷了眸,寒了心。   大批的南理国侍卫涌入。 ☆、第414章 我会杀了他们   眸,无力的睁着。千寻望着消失在视线里的一抹红,终于彻底的合上眸。所有的声音消失在喉间,化作如墨漆黑的污血。不断从唇角滑落。   及至黄昏近晚,大雨瓢泼而下。   整个人行宫一片死气沉沉。   楼止站在那里,若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屋檐的雨水不断往下坠,点点滴滴入骨沁凉。   眨眼间,千寻失踪,上官燕命殒当场。回廊里,有一道蜿蜒的拖行血迹。那是上官燕拖着染血的身子,用了毕生气力爬到行宫门口。   而后呢?   没有然后……   没有遗言,一句都没有。   及至锦衣卫大营内换班的人马赶到,这里早已是人间瓦砾,生死都付诸大雨中。   楼止没有进宫,而是等着完颜穆找上门。千寻没有横尸当场,那就说明还有一线生机。但凡稍有脑子都该明白。不过一场利益所付的交易。   他在等,等她用命换来的契机与交易的条件。   能一夕之间毒死行宫内所有锦衣卫,除了阿朗克,在南理国,楼止想不出第二个人。   雨,还在不断的下着,行宫内静若死地,散着阴冷的九幽之气,宛若随时都能伸出一只手,将你拽入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阴冷,森寒。   透着教人胆战心惊的毛骨悚然。   静谧的房内,上官燕一动不动的躺在床褥上,眉目不改。颜色如故。唯一不同的是惨白如纸的肌色,不,应该说是毫无血色。   浑身僵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就好似冰窖里的冰碴子,冷到极点,不复半点生气。   温润的毛巾缓缓拭去她唇边的污血,方才已经有婢女过来,换去了上官燕身上的脏衣服。难得安静,难得的……让人为之心疼。   “只有这个时候,才敢跟你说说心里话。”应无求面无波澜,只是一味的用湿毛巾擦拭着她略带脏秽的手,“一个女孩子家,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好?顶什么用?”   “那会子见你。若是没有手下留情,直接了结你该多好。至少不会心痛,也不会牵肠挂肚。呵……你还有我牵肠挂肚,若是我躺下来,又该谁来为我……”   他哽咽了一下,红了眼眶。   却没有半点眼泪。   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依旧举止温柔的擦着她的手掌心。   及至擦了个干干净净,应无求才松了手。   望着床褥上容颜依旧的上官燕。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整个人冰冷得连他都觉得害怕。他缓缓抓起她的手,十指紧扣着,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最后。吻上了她冰凉的唇。   有滚烫的东西,落在她的脸上,也落在了自己的心头。   好疼!   纵使千刀万剐,也不及这无声无息的心头一刀,痛得淋漓尽致。   “唯有闭着眼,我才敢告诉你,我爱你。”他贴唇低语。   “你次次都要与我一较高低,我却知道非你本意。舍不得伤了你,又舍不得伤你的自尊心。奈何你回回都不懂,戳破了榆木,才算开了窍。”女役余划。   “还不等我八抬大轿,岂肯纵你魂归而去?”   只是……   一夕间,所有的承诺,都成了冰凉的前世遗音。   “我会杀了他们。”应无求附在她耳畔,一字一顿。   房内,寂冷若地狱。   死气不散,阴霾不退。   大雨瓢泼而来,宫内外盛传着多年来横行南理国的大盗梁上燕的恶心。传闻梁上燕觊觎天朝送与南理国的珍宝,故而下毒,毒死了行宫的执守锦衣卫。并杀了指挥使夫人与其婢女,至今逍遥法外。   完颜穆一声令下,严惩不贷。   下旨全国通缉。   一场好戏,总算上了餐桌,拉开帷幕。   完颜穆自然是不敢来行宫的,着身边的狗尾巴,巴赫尔和阿朗克前来。   楼止也不是傻子,千寻没有横尸当场自然是在他们的手里。投鼠忌器这个道理,用在现在的楼止身上,是最恰当不过的。   正殿内,楼止一语不发,偌大的殿内,空荡无人。   纵使领着宫中侍卫前来的巴赫尔和阿朗克,也不敢轻易靠近。   周旁的火盆里,火苗恣意摇曳,好似随时都会被内劲催灭。四下浮起一种诡谲阴森的气氛,宛若到了地府,只待着阎帝的审判,即可丢下油锅。   掌心,一枚红豆。   火光中,楼止若妖似孽,墨发丝丝垂落,泛着如缎光泽,遮去半张容脸。黑鸦羽般的睫毛低垂着,在下眼睑处落着斑驳的剪影,风一吹,极具阴郁寒色。美则美矣,却惊心动魄。那一身的肃杀之气,便是周旁的帷幔也跟着摇曳厉害。   帷幔若张牙舞爪的魔,随时都会将这里的一切吞噬殆尽。   修长如玉的指尖抚着掌心的红豆,案前一杯水,早已冷透。   “国主已经去抓梁上燕,想必……”   还不等巴赫尔说完,楼止的指尖已经沾了水,陡然一道蓝光划过,直接将巴赫尔震出了正殿。   “本座不听废话。”楼止依旧没有抬头,听似漫不经心的语调,却凝着强劲的内力,震得人耳膜直颤,疼得教人无法忍受。   阿朗克骤然转身,却见巴赫尔直挺挺的躺在外头,良久才算喘一口气。   如释重负回眸,阿朗克盯着上头旁若无人的楼止,眸光若雾霭沉沉,“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没资格跟本座谈条件。”楼止的手,再次沾了水。   只消弹指一挥,无人可躲。   阿朗克冷笑,“我是没有资格,但她总有资格吧!”   指尖停顿了一下,水,滴落桌案。   楼止终于徐徐站起身来,火光中红衣蟒袍,极尽妖娆之色。凤眸微微眯起,凝成狭长的缝隙,却从这缝隙里透出凛冽的寒光,幽邃如墨,狠戾如魔,不见半点温度。   “我知道,瞒不过你。”阿朗克深吸一口气。   外头的巴赫尔勉力起身,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染红了胸前衣襟。楼止的随意弹指,劲道十足,这十天半月,巴赫尔都休想再动手。   “滚!”红袖轻拂,楼止剜了巴赫尔一眼。   巴赫尔被人搀着,无力的抬头看一眼殿内的楼止。颀长的身子在火光中落下幽暗的影子,便是抬眸一瞬,天地变色,宛若世间一切皆可因他堕为魔障。   “你先走。”阿朗克低语。   已然领教过楼止的手段,巴赫尔自然不敢再久留,一声冷喝,“我们走!”留下一队随侍,才无奈的被搀着离开。   巴赫尔留下一队人,这是什么意思,谁都心里明白。 ☆、第415章 火化   “我知道,提条件是件极其龌龊的事情。”阿朗克顿了顿,继而又道,“但龌龊与性命相比。却何其微不足道。”   门外站着随侍,阿朗克步步上前,终于近至楼止跟前,“有些话不方便说,你我却心知肚明。她很好,但身中腐尸毒,只能为人鱼肉。腐尸毒的危害你也亲眼所见,所到之处,无一活口。”   深吸一口气,阿朗克眼底的光黯淡了少许,“关于灭口之事……”   此事原就见不得光,自然不能教一人看见。   而上官燕……   “这么快就认了?真当无趣。”楼止慢条斯理的坐下,掌心搓揉着那枚红豆。眉睫半垂着,宛若说着事不关己的事,口吻平淡清冷。   分明是极好的颜,极好的音色,却在外头的清辉与殿内烛火摇曳,形成的风影中,显得格外的阴戾。   红袍被风吹着,发出轻微的呼啦声响。   在无人言说的殿内,越显惊悚。   “你不关心千寻的生死?”阿朗克稍稍一怔。   掌心红豆依旧在,修长如玉的指尖捋过自己如墨发丝,妖娆回眸间,冷飕飕的目光教人寒彻骨髓。   “生如何?死又怎样?”楼止慵懒清贵,举止轻挑,却透着不怒自威的威慑。“在本座这里,没有威胁二字。”   阿朗克点了点头,苦笑两声,“你这性子一点都不随你母亲。”   “不说就滚,让完颜穆自己来。”敢直呼完颜穆名讳的,天底下也没有几人,“千寻的命本座要了。”   “有你这句话,那我可以回复国主了。”阿朗克转身。   身后,虚音飘渺,“少一根头发,南理国就等着易主吧!”   阿朗克仲怔片刻,唇角竟浮现一丝笑意,“到底,她没有看错你。”   外头的雨。依旧下着。   下着雨,会拦阻谁的脚步,会让谁为谁停下?   应无求站在雨里,手中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雨中,刀锋寒光瑟瑟,他却只能死死的盯着阿朗克离去的背影。脸上说不清是冷是热,雨水混合着别的东西,不断的往下淌。   阿朗克行至宫门前时。刻意回眸看他一眼。   愣了半晌,到底还是走了。   身后却传来应无求冰冷的怒吼,“她喊你二师伯……”   二师伯……   阿朗克走得越来越快,直接上了马车没有回头。   或者是。不敢回头。   那一刀,毫无犹豫,直取性命。   甚至于上官燕没来得及说一句遗言,唯有那一句,少主,虚音飘渺而无根,终归还是尘埃落定。   其实应无求不是不知道,偏是上官燕这样的女子,纵使遭逢一死,也不过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们,何尝不是刀头舔血,何曾念及生死之差?   便是到了将死,也不知该留下什么遗音。   说到底,也不过给个是与不是,愿与不愿的承诺。   无家之人四海为家,有你之处便是处处为家。   奈何……   雨水落在刀锋处,发出砰然脆响,震彻灵魂深处。   但凡中了腐尸毒之人,若无后续的腐尸丹继续服用,三日后,无论是生是死都会化作一滩血水,不复存在。   宛若天地间,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来日梦中忆起,现实中却连躯壳都不曾留下。   当夜大雨瓢泼,接下来那几日却是阳光极好。楼止便守着曦儿,这几日都不曾迈出行宫半步。   全南理国都在缉捕所谓的梁上燕,表面上看,完颜穆是在严惩凶徒。   何其可笑,贼喊捉贼。   对于这件事,楼止处置得出人意料的平静。完颜穆也似乎料及了楼止不会借此发威,将楼止吃得死死的。   拿了千寻在手,害怕楼止翻出天去?   只是千寻不曾知道,当她说出那句,绝不会成为他的威胁时。他险些脱口,她便是软肋。然……那傲娇的性子,容不得他许她一世长安。   罢了罢了,待来日,若……他还有来日的话……   火架台上,上官燕安然躺着,皮面已经发青发紫,整个人从内至外的发黑。容颜依旧,只是气息全无。   应无求亲自点了火,焚化了上官燕的尸体。   大火中,他看见那逐渐炭化的女子,再不复彼时的笑颜。那一句:你若赢我,我便嫁,似乎成了隔空的谎言。   再也找不到兑现的路。   与其化为血水,不如带着她的骨灰。   至少,她还在。   大火哔哔啵啵的声音,若在午夜想起,会否还会有泪流满面的一刻?还是麻木,继而随着时间的烟波逐渐消淡?   直到日暮时分,应无求才收集了骨灰,置于白色的骨灰瓶中。转身瞬间,冷眸锐利的扫过四下林子里那些探头探脑的东西,咬了牙冷哼一声。   及至应无求离开,才从林子里冒出四五个人来。   这些人一合计,便道,“去回复巴赫尔大人。”   哪知还不待他们转身,一道寒光掠过,便有鲜血飞溅。而后是众人一头栽倒在地的闷响,脖颈上皆一道纤细的血痕。   血流得不多,却不给对方一丝一毫的挣扎机会。   下手,快、准、狠!   魅影快速窜入林子深处,从出现到消失,不过眨眼一瞬。下手极快,却在其中一人的身上,用剑尖镌刻了道道血痕。   上头用南理国的文字,写了清晰的三个血字:梁上燕。   将军府。   鬼魅般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快速窜入一间卧房,如入无人之境,脚下没有半点声响。巴赫尔正躺在床榻上,纵使身负重伤,身边也不乏美丽的妾室相伴。   美人在怀,睡得极好。   寒光掠过眼睛,巴赫尔身为习武之人,陡然察觉凌厉无比的杀气。霎时睁开眼眸,却是随即张嘴,声音卡在喉间,随着他的头颅一道滚落在地。   身边的妾室醒转,还来不及呼喊,便已经随巴赫尔去了。   一刀两断,圻下巴赫尔的首级,鬼魅般的身影直接飞出窗户,消失得无影无踪。期间,动作一气呵成,娴熟得不费丝毫气力。   便是断首处,也是落刀干净利索,切口极为整齐。连筋带骨,断得没有半点犹豫。   天明之际,宫中一声惊悚锐耳的尖叫。女役史弟。   (今天要是钻石过3000,拼死也加更一章!信不信?本座就想试试看……) ☆、第416章 背后设局人 钻石过3000加更   一时间有关梁上燕的传奇,几乎传遍整个南理国。   不但如此,楼止一封回函直抵京城。   举朝震动,使团于南理国境内。遭逢此难,死伤无数。无论于公于私,都是奇耻大辱,也教皇帝龙颜大怒。   圣旨下,特使直奔南理国,誓要完颜穆给个交代,严惩恶徒的同时务必找到失踪的指挥使夫人,保证千寻的人身安全,。否则,将不惜兵戈重燃。   此事瞬时从一场蓄谋,成了一场被利用的蓄谋。   并非完颜穆不曾封锁消息,而是楼止几乎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用了鹰隼传信。速度之快,教人措手不及。   十三王府内,云殇临窗而立,站了很久。   久得连一旁的砚台都觉得窒息,从日升站到日落,该是怎样的执念难消?   荒原出现在门外,砚台急忙走出去,“有新的消息吗?”   闻言,荒原压低了声音,“暂且没有。”拽了砚台去一旁,“王爷一直站在?”   砚台颔首,“从今儿一早得了消息便站在那里,如今早膳午膳都不曾用过,也不知王爷在想什么。”   “是在担心千寻吧!”荒原轻叹。   “也不尽然。”砚台道。“特使出京,两国的局面紧张,很显然圣上对指挥使的态度会影响到南理国国主的行事。想必……”砚台顿了顿,“出乎王爷的计划。”   荒原点头,“局势有些偏离了原有的轨道。南理国一直没有动手,谁成想,一动手却是对千寻下手,真是愚不可及。楼止岂是好惹?千寻岂是省油的灯?”   “不过听说杀了上官燕,倒也是……”砚台迟疑了一下,环顾四周,所幸无人,这才继续道,“也算是少了一股力量。”   “那女子确实是个眼中钉,除去也好。”荒原道。   一抬头。却见完颜梁与青奴徐徐而来。   荒原退了下去,砚台则快速进门,行礼道,“王爷,王妃来了。”   云殇依旧青衫明眸,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完颜梁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微风掠过云殇的鬓角。拂起那缕发丝迎风而动。   斜阳余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部轮廓,越发的静美。   安静若斯,漾着书生卷气。只一眼,就足以教人难以自拔。   “王爷在想什么?”完颜梁开口,青奴随即与砚台一道退去。   云殇终于转身看她,“国无宁日,如何不想?”   “是在想千寻吧?”完颜梁也不避讳。   顿了顿,云殇依旧笑意清浅,“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的是王爷吧!”完颜梁深吸一口气,“南理国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千寻失踪,上官燕与一众锦衣卫被灭口。王爷有心千寻,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云殇含笑,“今儿个是怎么了?”   “没什么。”完颜梁道,缓步走到他面前,“王爷是不是觉得,此事乃我所为?”   “何以如此想?”他的手,拂过她的鬓发,终归停驻在她的额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笑收手。   她没有刘海。   “因为我想让千寻死,让楼止死,所以……”完颜梁望着云殇,“你若要疑心我,也是情理之中。”   云殇只是静静的揽了她入怀,“本王谁都不疑,静待结果。”   完颜梁一怔,不再开口,眼底的光却冷了几分。女吗刚扛。   及至完颜梁出去的时候,云殇都没有再开口,一张温润的脸,始终泛着温和的笑意。   “王爷?”荒原走进门,“王妃走了。”   “倒是小瞧了她。”云殇的笑容渐渐淡去,却又好似加重了语气,重复道,“女人,果然是不可小觑的。”   荒原一怔,“王爷的意思是……”   “最近截到的都是家书?”云殇也不解释,扭头望着荒原。   荒原颔首,“是。都是无关要紧的家书,道一道思家之意。”   “本王……”云殇轻叹一声,“棋差一招。”   “什么?”荒原扑通跪地,“王爷恕罪,属下……”   “不是输给楼止,于楼止,本王输的不甘。但输给阿寻,不甘心也得甘心。匆匆转瞬,原来早已物是人非。阿寻……”云殇望着窗外,仿若还能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本王输给了阿寻。”   输给女人?   荒原不知道云殇到底在说什么。   “完颜穆自以为逼楼止屈服,殊不知……”云殇谩笑着,发出低低的笑声,“果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到底楼止与本王相生相克。既生瑜,何生亮?”   音落,云殇终于走出了房门,“吩咐下去,一切计划提前。”   “王爷,现下时机还未成熟,若贸贸然行动,万一教人钻了空子,怎么了得?”荒原心惊不已。   云殇顿住脚步,眼底的光黯淡了少许,“既然拿不下南理国,那本王自然要掌控天朝。否则一旦他们携手归来,本王将一无所有。”   荒原上前一步,“王爷?依属下看,也许指挥使并非有意天下,或者他们……”   “本王这里,容不得也许!”他拿身家性命去赌,怎能允许“也许”二字的存在?赢则江山在握,输则满盘皆落索。   他没有退路。   “随时给王妃送鸽子汤!”云殇再没回头。   荒原定定的站在那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完颜梁站在院墙外头,冷眸望着云殇离去的背影,虽然无法听得他们的对话,但……   “公主太过冒险,方才……”青奴还未说完,便瞧见完颜梁的眸光寸寸冰冷,越发不敢多说什么。   “哼!”完颜梁轻叹,“他已经怀疑是我所为,我又何不大大方方的承认?云殇多疑,你承认了,他反倒有些释疑,不会往你身上去想。否则……”   青奴颔首,“王爷太过聪明,只怕没那么容易骗。”   完颜梁缓步往房间走去,“那又如何,到底我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以在乎?”   “国主按照公主的计划,已经握住了指挥使。只要指挥使肯站在南理国这一边,天朝必定震动。世人皆知,皇上向着指挥使,是故只要皇上松口……皇位落于指挥使身上,南理国就能挟指挥使之子而一统天下。”青奴欣喜。   “只要南理国的大军挥师京城,天朝将不复存在。到时候,楼止和千寻,也难逃一死。”完颜梁抿一口水,眸光利利。   青奴颔首,“公主所言极是。”   完颜梁讪笑,“不过现在,我最想看到的是千寻,生不如死的模样。” ☆、第417章 把戚姬送你 为七格格—呼噜马车加更   千寻委实生不如死,腐尸毒发作,全身上下包括五脏六腑都刀绞般剧痛。缩在阴冷的角落里,整个人都被冷汗打湿。   紧咬下唇。唇破后的血迹沿着唇角蜿蜒而下。   却始终不肯喊出声来。   她的内劲还不足以克制如此剧烈的毒素,蔓延在身体里的腐尸毒,如同嗜血的恶魔,不肯的啃噬着她的皮肉,有种敲骨吸髓的痛楚。   疼,疼得她好几次晕死过去。   阴暗无光的房内,除了这个精心为她铸就的精钢牢笼,别无一物。   腐尸毒,每日发作三次,撕心裂肺的疼,让千寻整个人都呈现着青白相接的肤色。   如果不继续服食,她会化为血水,死得极为难看。   他受的。她也能受的。   爷,我受得住!   门开了,外头有光线落进来。   千寻侧卧在地,连抬头的气力都没有,只是勉力抬了眼皮。有一个身影缓步走进门来,而后打开了铁笼,蹲身凝着她铁青的面色。   “丫头,我也不想这么对你,但……”阿朗克轻叹一声,“身不由己之人,也谈不上怜悯。我不求你宽宥,但愿……”   他将她半扶起,塞了腐尸丹进她的嘴里。   千寻定定的望着他,无力得连眼皮都撑不住。不断的睁眼闭眼。   “咽下去吧!活着才有希望。”阿朗克低语,“你的内力被封,没废你经脉,已经是我所能为你做的,最大的让步。”   千寻将腐尸丹吞了下去,“燕儿呢?”   阿朗克垂下眉睫,伸手拂去她散落脸颊的发丝,吐出艰涩的两个字,“死了。”   下一刻,千寻也不知那里来的气力,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她早已精疲力竭,纵使拼尽全力,对阿朗克而言,这种疼痛不痛不痒。他定定的望着眼前倔强已极的女子。像极了当初那个一去不返的她。   鲜血沿着阿朗克的手背不断滚落,千寻无力的闭上眸,晕死过去。   “活着就好。”阿朗克将她抱到一旁的木质床榻上,小心的为她捏好被角。凝神望着床榻上的千寻,复而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伤,笑得微凉,“睡着就不会疼了。”   语罢,转身朝外头走去。临了回眸看一眼晕厥的千寻,不由的轻叹一声。   外头的地道九曲十八弯,重兵防守。   及至外头,却是御花园的假山。   完颜穆站在荷池边。眸色肃冷。   “心疼了?”完颜穆嗤冷。   阿朗克缓步上前,宫内自从被梁上燕一闹,四处都是兵士防守。行了礼,阿朗克略带自嘲般冷笑,“是啊,心疼自己做了牲畜才会做的事。”   “怎么,我成全你一桩美事,圆你夙愿,难道还不好?”完颜穆漠然走进亭子,坐了下来。   婢女上茶,茶香四溢。   阿朗克却想着幽冷的笼子里,千寻生不如死的模样。   那张憔悴损的容颜,若是楼止看见,怕是要让南理国举国相葬了。   “她是她,翎儿是翎儿,怎可混为一谈?”阿朗克冷道。   完颜穆冷笑两声,“女人之于男人,不都是一样吗?阿朗克,别装什么情深,千寻与拓跋翎何其相似,你若没有半点心思,鬼才信!”女吗刚亡。   闻言,阿朗克面色一紧,却不说话。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若喜欢,待大业可成,我送给你就是。说起来,当年的拓跋翎也是这般的英气逼人,乍见千寻之际,你难道没有半点心动?你不心动,我看着也心动。”完颜穆戏虐般的笑着。   却让阿朗克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国主说笑了。”   “不是说笑,我是说真的。”完颜穆喝一口香茶,眸微转,继而又道,“只要南理国大军挥师京城,杀了楼止,千寻就是你的。当年你没能娶到拓跋翎,今儿我就让你娶她女儿,也算是拓跋翎对你的弥补,上苍待你不薄啊!”   “国主别说了。”阿朗克深吸一口气,“此乃有悖人伦,岂可为之?!”   “既然你如此推辞,那……”完颜穆冷道,“那就换种方式说吧!除了楼止,拿下天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阿朗克轻嗤,“那我要自由,国主肯吗?”   “好!”完颜穆道,“到时候我还能成全你,让你带着戚姬走。”   刹那间,阿朗克骤然扭头盯着完颜穆,面色忽青忽白。   “她想跟你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当年发生什么事,我也是一清二楚。”完颜穆起身,手中的茶水慢慢倾倒在地,忽然将杯子砸碎脚下。   砰然之音,惊得阿朗克面色陡沉,却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浑身绷紧。   “不就是个女人嘛,后宫佳丽三千,我不缺女人。但我缺可以利用的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一个始月能拴住你,一个戚姬也能拴住你。既然如此,我两个都要,纵你武功再高,难道还能置她们于不顾?”完颜穆转身。   阿朗克苦笑两声,“国主好算计。我知国主待始月之心,却不知国主待戚姬之心。真当是汗颜!只是微臣敢问一句,国主待两位公主是否也如此?利用二字伤人心,国主难道待自己的女儿,也如此薄情?”   那一刻,完颜穆的眸色陡然肃杀阴冷。   “凉儿之仇,我一定会报。”完颜穆嗤冷,“楼止必须死。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达成所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才是关窍。”   “那么二公主呢?”阿朗克起身,“国主交于圣手门,成了一个嗜杀之人,那也是你女儿,何至于如此偏颇?”   完颜穆拂袖,“不过是个女儿,我有一个就是,要两个作甚?”   只是他没能想到的是,精心栽培的女儿,原是想用来两国联姻,借机吞并天朝。却被楼止坏了好事,不但没能联姻成功,反倒让南理国和天朝陷入战火不断的局面。   如此,岂能不恨?   是故完颜穆对楼止,恨得咬牙切齿。   楼止的韩城屠戮,几乎坏了他的全盘大计,让他功败垂成。   却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意外发现,楼止竟然跟当年的完颜长歌何其相似。一样的风华绝色,一样的倾城之容。   (戚姬与阿朗克的关系,详见作者有话说) ☆、第418章 别逼我 为夏MM的南瓜车加更   出了梁上燕这档子事,想让楼止松口立储已经是不可能,是故立储之事只能往后拖延,哪日查出了梁上燕。哪日再来商议立储。   完颜穆没有直接回御书房,或者寝宫,而是去了冷宫。   冷宫原该萧瑟,但这里却盛开着最繁盛的花卉。色彩斑斓,品种繁多。头发花白的老宫女挽着衣袖,精心打理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唇边嫣然轻笑,若当年繁花丛中的回眸一笑。   因为没察觉身后有人,始月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浇水除草。发虽花白,然则挽起的袖管之下,那双玉臂竟然出奇的光滑。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白皙之色。   “你宁可待在这里也不肯回去?”完颜穆骤然开口,声色阴冷。   身子陡然僵直。始月愕然伫立当场。   许是调整了一下,她才缓缓转过身来。阳光下,五官蒙着灰尘,素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忽然将手中的水瓢丢回水桶里,愤然拎着水桶往不远处的房间走去。   “始月!”完颜穆一声冷喝,“你不想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那些勾当,还能做出什么好事?”始月没有转身,“我不想知道,我也不必知道。你们做你们的天下大事,与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关系,再也别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什么都不会为你做,什么都不会再帮你做!你死心吧!”   “如果千寻快要死了呢!”完颜穆嗤冷。“就是你的好姐妹,拓跋翎的女儿,千寻!早前,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女吗有巴。   手一滑,水桶哗然落地。   水桶打翻,湿了鞋袜,湿了裙摆,也湿了人心。   站在那里,始月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怎样?”   完颜穆步步上前,“始月,你就那么恨我?”   “我不恨任何人,我恨我自己。”始月开口,却没能转身。   下一刻。完颜穆挡住了始月的去路,以身躯遮去了她视线里的光亮,“从你入宫那一刻起,你就是后宫的女人,为何你的心却一直没能收回来?即便那个人已经随拓跋翎离开,你还要为他坚守!别忘了,我才是南理国之主!”   “你是国主。”始月越过他,朝着房间走去。   “你宁可待在冷宫!”完颜穆厉喝。“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荣华富贵这种东西,国主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始月用不起。”她走进房间。   正要关门,谁知却被完颜穆一脚踹开。反弹力直接震得始月跌倒在地。她恨然抬头,死死盯着完颜穆的脸,“你够了没有?”   “这句话该我问你!”完颜穆一把捏起她精致的下颚,“你故意长居冷宫,故意染白头发,故意丑化容颜,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就是一个拓跋翎,一个完颜长歌吗?戚姬活得如何,你为何不能学着点?”   始月狠狠推开他的手,“戚姬!她做得到心狠手辣,我做不到!她可以做到午夜不惊,但我不能却做不到问心无愧。”   “当年的事,做都做了,还要提起作甚?”完颜穆冷了脸,语气却显然平缓下来。   “你们都骗了我,如果不是你们,翎儿姐姐不会负伤逃离。”始月颤了颤身子,这才起身费力的喘息。   完颜穆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冷宫很好,不必国主费心!国主还是惦着你的三宫六院,就不必为我这样一个废人而劳心劳力。”始月想要甩开他的手,奈何却被他死死扣着,根本容不得她挣扎。   下一刻,完颜穆直接将她推出房间,朝着外头的侍卫一声怒喝,“带她回去!”   “你放开我!”始月挣扎着,“谁都别碰我,都不准碰我。我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朗克自身难保,你还是想着该如何取悦我,到时候我还能手下留情。”完颜穆嗤笑两声。   始月切齿,不断的挣扎着,奈何被人按住了双肩,根本无法动弹,“你把千寻怎样了?你把她怎样了?上一代的恩怨,不及下一代,你们这么做会有报应的!”   “没什么,只是想让她过得更好罢了!”完颜穆冷笑两声,“我许她天下,如何?”   “完颜穆,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始月怒骂,“当年你陷害翎儿姐姐,害她不得不离开南理国,客死异乡。今日你又要对她的女儿下手,你好狠心!当年若不是翎儿姐姐他们帮你,你哪来的今时今日!”   完颜穆恨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废话少说,今日由不得你。来人,送回月琉宫。”   始月无力的挣扎着,“完颜穆,你放开我。我哥不会让你碰我的,你要是敢动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别忘了你们的约定……”   “我没忘!”完颜穆嗤冷,“但是现在有千寻在手,你觉得你的分量跟千寻想比,孰轻孰重呢?”   那一瞬,始月瞪大了眸子,“你对她做了什么?”   “千寻中了腐尸丹的毒,现在生不如死。所以阿朗克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千寻随时都会化为一滩血水,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完颜穆朗笑两声,“真是痛快!”   “你放了千寻,我什么都答应你。”始月扑通跪下,泪落两行,“她是个晚辈,何必拉她下水?国主,你放过她……”   完颜穆俯身,勾起她精致的下颚,“那就好好准备。”   “蛊毒在身,我根本离不开皇宫,你又何必再逼我!”她泣不成声。   “我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二十多年了,你看看你腕上的疤有几条,就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思有几重。”完颜穆松开手,“也许看在你的面上,我还能给千寻留条活路。”   始月重重合上眸,没有再说话。   当年的事,始终是她心头的症结所在。龙凤红烛未灭,皇宫内外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少不更事,酿成终身之憾。   她想过自尽,可是……   被强行带出冷宫的时,始月泪眼迷离的望着眼前的完颜穆。这么多年,他的冷漠无情始终未变,他的蛮横霸道始终未变。   她躲不起。   躲了二十多年,还是没能躲开。   (当年始月跟拓跋翎和完颜长歌的恩怨,详见作者有话说)今天加更完毕……存稿啊……没了! ☆、第419章 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幽冷静谧的月琉宫。   虽说已经二十多年不曾有人居住,却始终没有半点荒废的痕迹。依然是锦绣荣华,依旧是当年模样。   兵戈声响,音犹在耳。   洗去脸上的灰末。洗去发上的花白色,褪去宫女服。   青丝绾,俏容颜,旧时红妆旧时颜。   镜子里,始月望着自己的模样,险些泪落。白驹过隙,不知苍老了多少年华。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当年稚嫩的少女,空怀少女之梦。人事已非,彼年的拓跋翎如今也只有一堆白骨,隔了前世今生的距离。   想当初,她们三个,一个英姿飒爽,一个倾国倾城。一个花颜如玉。   可是现在,唯独她一人还活在世上。   苟活于世……   从完颜穆登基的第一天开始,她便去了冷宫,再也不愿出来。   外头有异动,始月一怔。   借着夜色,便已经大批的侍卫行来,有铁锁镣铐之音。靡靡若冥音,在寂冷的夜里,泛着异样的诡谲与惊悚。   她愕然起身,继而瞪大了眸子。   偌大的铁笼子被抬进来,里头的千寻奄奄一息倒伏,发丝凌乱覆面,瞧不真切原本的容颜。铁笼子直接被抬进来,放在殿中央。   “千寻?”始月心惊。急忙迎上去,使劲的拍打着精制的笼子,“千寻?千寻你醒醒,你醒醒!”   “娘娘别叫了,她刚刚晕死过去,没那么容易苏醒。”为首的是宫中侍卫统领—伊曼。巴赫尔死后,便是由他来接替,也是完颜穆的心腹狗腿。   始月疯似的冲上去,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在伊曼的脸上,“你们这帮畜生!解药呢?解药呢!”   伊曼自然也不敢跟始月动手,强忍了怒气道,“月姬娘娘可以去问国主讨要,卑职这里,没有解药。”   “那么钥匙呢?给我钥匙。放她出来!”始月扯着锁扣。   “钥匙也不在卑职这里,卑职只负责把人送来!”伊曼行了礼,转身便走。   所有人都撤出去,始月疯狂的撕扯着锁扣,甚至于教人去拿了斧子几欲劈开。可是这是精制的锁扣与笼子,若是轻易便能破开,完颜穆也不会堂而皇之的抬到这里。   他能放心的抬出来,是因为有把握。除了自己手中的钥匙,无人可破开这锁扣。   剧烈的斧子撞击声,惊醒了笼子里的千寻。因为一番疼痛已经过去,此刻的千寻格外虚弱。只能若冬眠中的蛇,抬起头望了望外头,复而又低低的垂下头去。   “千寻?千寻!”始月丢了斧子跑到千寻跟前,隔着精条伸了手往里头探,想要握住千寻的手,可惜始终都够不到。   “你是……”千寻声若蚊蝇。   “我是始月,若你愿意,可喊我一声姨娘。我与你娘是金兰姐妹,你……”说到这,始月低了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良久,才听得千寻无力的低咳,那种宛若肺脉都空明的咳嗽,教人心碎不已。挽唇笑了笑,千寻依旧侧躺着,透过朦胧的视线望着外头的始月,低低的喊了一声,“姨娘……”   始月泪流满面,“我一定救你出来。”   “别费力了,你打不开。”千寻不是傻子,若是能轻而易举的打开,楼止那边……剑眉微蹙,她勉力撑起身子,挪到边缘。始月终于握住了她的手,却各自颤抖得不成样子。   千寻惨淡的笑着,“外头怎样了?行宫那边……”   “你放心,我会帮你。”始月泪落。   许是不太敢相信旁人,连阿朗克都成了这副样子,如今的始月,千寻自然也不会托付真心。   见着千寻没有再说什么,始月便心知,她对自己有戒心。   “我不是戚姬,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始月擦去眼泪,“我知道你不会信我,听说是我哥带人……”   她顿了顿,仿佛有些切齿,却又带着无尽的悲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我唯一不会忘记的是,我欠的,一定还。还不了你娘,我就还给你。”   千寻定定的望着她,剧痛的折磨,让她整个人呈现着不忍直视的憔悴。   始月握住她的手,“你别怕,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我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事实上,我早就该死了,能活着苟延残喘,也不过是余愿未了。如今你们来了,该还的还,该了结的……就此了结吧。”女吗序弟。   “我也累了!”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累了。   心累,再也走不动了。   千寻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气力说话。   “去拿点粥过来。”始月起身,朝着外头的宫婢开口。   不多时,便有热气腾腾的热粥端到了千寻跟前。始月小心的吹凉,喂到千寻的唇边,“吃吧,不吃下去,怎么有气力跑出这里?”   千寻一怔,“姨娘……”   “你娘的飞天舞跳的极好,当年我们三个一道跳舞,她总是跳的最好的,其次是长歌,最后才是我。”始月没头没脑的说着,“抱歉,在冷宫住了太久,习惯了自言自语。”   千寻喝了一口粥,嗓子里发出低哑的声响,“你说吧,我想听。”   始月仲怔,随即笑了,“好。”   年过四旬,却依旧容颜娇俏得宛若二十出头。始月的容貌,在南理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当年除了完颜长歌,就是始月容颜最好,其次是拓跋翎。   温柔似水,温婉如月,便是当年的始月。   “你娘心地善良,医毒双修,入迷很深也救了不少人。她不懂得人情世故,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时候我们三个就坐在西边的墙头,看着落日,然后听她将漠北的长河落日,还有帝都的白色繁华。”始月说的时候,噙着笑。   依稀好似回到了当年,遥想那些回不去的岁月。   曾经的丽人行,三人携手,笑语嫣然。   “可惜……”始月顿了顿,将最后一口粥喂进了千寻的嘴里,千寻勉强才算吃完。   扭头,她望着始月略显黯淡的眸,心下微凉,“可惜什么?”   始月面色微白,定定的望着千寻,“我……我以后再告诉你吧!” ☆、第420章 疼在骨子里,无人得见   始月站在笼子前头望着沉沉睡去的千寻,低眉沉思了片刻,这才转回梳妆镜前,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发髻。   良久。她才起身往外走。   “娘娘?”婢女轻唤。   闻言,始月稍稍一顿,而后转身望着笼中的千寻,眼底的光泛起一丝愧疚,“去皇上寝殿。”   音落,快步走了出去。   有鹰隼飞落行宫。   应无求收了鹰隼脚踝上的信件,缓步朝着楼止的房间走去。岂料楼止正坐在门前台阶上,锐利的手工刀在手,全神贯注的雕刻着木浮雕。   早前在南北镇抚司的时候,应无求也曾见楼止雕过一个木人,如今……若非触动了心底深处的底线,楼止是绝不会……   缓步上前,他压低了脚步声。   分明自己也是疼彻入骨。却还是不想打破主子的安宁。   “大人?”应无求上前一步。   却也因为这一声喊,竟让楼止手中的刀一滑,指尖狠狠削了一下,墨色的鲜血顷刻间涌现。一点一滴落在地面,昏黄的灯光下,宛若开出了妖艳的黑色曼陀罗。   “大人?”应无求心惊,刚想要去包扎,却听得楼止拂袖,“说!”   应无求凝了神,直起身子,将手中的信件呈递,“京中来信。”   “念!”楼止漫不经心的看一眼指尖血,任由鲜血流淌,宛若伤得并非自己。无关自己,脸上俨然云淡风轻的神色。   “没。”就一个字,莫,没。   楼止手中的刀依旧精雕细琢的镌刻着,没有半点犹豫,僵冷的吐出一个字,“查。”   应无求颔首,“明白!”想了想,又一副欲言又止。女记吐号。   “滚!”手中的木雕刻已然成形,活脱脱的千寻模样。音容笑貌,栩栩如生。   “大人可以去救,为何……”应无求深吸一口气。   手中的雕刻刀砰然断裂,纷纷落地。   红袖轻拂,逶迤在地。与地面摩擦,发出微冷的摩挲生。   “她自诩软肋,就该做软肋应该做的事。”楼止说得很轻,宛若只要大点声,便会疼彻骨髓。他没有回房,只是走在幽暗的回廊里。   风吹着宫灯左右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   华贵的皂靴落地,终归停驻在曦儿的房间外头。   手。轻轻推开窗,将木雕刻放在了窗口。风过衣袂,拍着身子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他定定的站在那里,幽暗中。瞧不出脸上的容色。   谁说不会疼?   放了手,任她去,也会疼得无以复加。   本想为你担着所有的疼与痛,却在最后才发现,若是不叫你明白何为挣扎,你便无法一人独自坚强。护着你,反倒害了你。   人,终归一死。   且看为谁而死。   你若因我而死,我便许你江山为葬。   你若因此而活,那我……走也安然。   但愿还有机会告诉你,那句你最想要的答案。   楼止始终没有多说,自从千寻失踪,他便如同打回原形,回到了最初的冷漠无情。堂堂天朝锦衣卫都指挥使,再无半点温度可寻。   应无求回到房间的时候,枕边依旧放着上官燕的骨灰瓶。   等到上了床榻,才敢小心翼翼的揽过怀中入睡。   活着的时候,千般扭捏,万般规矩,死了才明白,何为人生得意须尽欢。一旦空了,一旦没了,才知道从前坚守的很多东西,其实都不过虚妄一场,原就没有必要。   窗外,疏影清浅。   那是风,掠过窗户的声音。   摇曳着宫灯,昏黄的光,照不亮轮回路,照不亮来世路。   窗户开出一道缝隙,又悄悄的合上。   再无动静。   “谁?”应无求陡然起身。   敏锐的视线在房内掠过,空无一人。   掌心贴着骨灰瓶,他松一口气,继续躺下,怀里拥着骨灰瓶,“若你午夜梦回,可回来看看我。纵使你面目全非,也无需以为我会害怕,你就是你!燕儿!”   也唯有现在,他才敢,堂而皇之的拥她入怀。   即便冰凉,心却是暖的。   因为再也不会分开。   清晨的时候,各路消息都开始汇聚。   有消息称,天朝异动。   兰大将军府,自从兰景辉与少夫人死于大火,兰辅国一病不起,身子日渐衰弱。在楼止离京至南理国这段时间,十三王爷云殇都有意无意的擢升兰辅国底下的一些将军。   甚至于就在这两日,请到了一纸圣谕,将军中不少将领连升三级。名为嘉奖,实则收为己用,拉拢人心。   杜莫从兰景辉身边的一员副将,如今已是左翼统领。   这意味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云殇,已经开始接手军务。   也就是说,过不了多久,还不待楼止回朝,云殇许是就会接盘兰家军。如此一来,云殇手中的兵力,将会远远超过锦衣卫大军。   到时候,楼止便处于劣势。   皇帝已然年迈,不理朝政多年。如今楼止不在朝中,纵使楼止的余部想要有所作为,也是受到了十三党的掣肘,难成气候。没有主心骨的力量,无谓力量。   有黑影在宫内出没,行动之快,快如闪电。   然这道影子很快消失在月琉宫中。   却不知在完颜穆的寝殿内,始月始终坐在外阁,不愿踏入暖阁半步。内里,完颜穆正在批阅折子,他便由着始月耗,她来都来了,他便不怕他不进去。   事实证明,始月的坚持最后只能消磨在三更的报更声中。   她耗得起,月琉宫里的千寻耗不起。   这便是完颜穆故意抬了千寻去月琉宫的原因。   亲眼看见的,和亲耳听见的,始终是有差距的。   深吸一口气,始月终于走进了暖阁。   完颜穆也不抬头,“肯进来了?”   始月冷笑两声,“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千寻?她于你于我,都不过是个后生晚辈。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纵她一命于你而言只是放过一只蝼蚁,又有何难?”   闻言,完颜穆起身,走下了桌案,“不难。”   “好!”始月的身子轻微颤抖。   一双玉手抖动了良久,才开始战战兢兢的扯开腰封,解开腰间的环扣。面素白,姣好的容颜在烛光下泛着死灰般的颜色。 ☆、第421章 求你   外衫褪去的瞬间,始月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完颜穆冷笑两声,“害怕了?”下一刻,他忽然钳住她纤细的腰肢。直接将她拽到怀中,“当年若非我忙着登基,你我早该圆房。可惜……”   便是那一句登基,让始月的眸陡然泛着红,下一刻,她狠狠推开他,“你说够没有?说到底你也不过逆臣贼子,若不是他们替你求情,先帝早就赐死了你,何来你的今时今日?”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不过是你们和先帝演的一场戏!”完颜穆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始月紧咬下唇,剧烈的疼痛让她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面色愈发素白,却也越发显得楚楚风韵。   她想抽回手,奈何根本敌不过完颜穆,“当初先帝慧眼,早就看穿你图谋不轨。我只恨,翎儿姐姐他们,救了你这个白眼狼,最后反咬一口。”   “白眼狼?”完颜穆忽然将始月狠狠拽拉,丢在床榻上。   下一刻,欺身而上。   四目相对,始月动弹不得,狠狠瞪着完颜穆,几近咬牙切齿,“是你设计让我哥和千成大师兄内斗。是你逼走了翎儿姐姐,是你设好的圈套,将圣手门一个个的逼离南理国。为的就是九五之尊的皇位,为的是南理国的江山。”   “那又如何?我原本没打算对付千成,谁想你对千成竟然存了心思。有我,就不能有他。可是你也别忘了,拓跋翎那一刀,是你亲自动的手。”完颜穆嗤冷厉喝。女记长扛。   始月身子一颤,咬紧了下唇。   “你爱上了千成,你也想拓跋翎死。”完颜穆冷笑。   便是这一句,让始月眸若死灰,眼底的光,彻底散去。   “若真要归根究底,是你逼走拓跋翎。才害她流落异乡,最后死在天朝。千成为此内疚,漂泊天下而不归。”完颜穆继续说着,这些话若刀子一般,剜割着始月的心。   这些,她再也不愿提及的往事。   曾经的丽人三人行,而后的反目成仇,各自远离。   纵使后悔也悔之晚矣。死去的人,再也听不见救赎的承诺,而始月再也不会有,被原谅的机会。   “始月。你当初纵了完颜长歌离开南理国,按理说这笔账应该要算一算的。我非但没有怪罪你,反而擢升了阿朗克,你何以不知感恩,反而要恨我?”完颜穆嗤冷,指尖在她的脸上不安的游动。   身子相贴,滚烫的灼热,早已让他难以自已。   这个女人,倔强了一辈子,他始终没有用强,是因为真的存了最后的爱。   或者说,一种难以磨灭的征服欲望。   随着时间的流失,反倒累积得越发难以自拔。   “长歌是你堂妹,你何以还要赶尽杀绝?”始月张了张嘴,有些话还是咽下肚子。有些话,本不该说出口,那自然不能说出口。   “不赶尽杀绝,难道等着春风吹又生吗?”完颜穆冷然,尤其想到了楼止那张脸,越发的冷了眸,“不过现在,我只恨当年下手不够狠。如果除了完颜长歌,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楼止与千寻!”   始月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放过千寻。”   完颜穆眉头微蹙,快速扭头看一眼她的手。   见状,始月松了手,“就当弥补当年那一刀吧!”   “求我,我就放过她。”完颜穆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   始月身子轻颤,却绷紧了身子,重重合上眸,“我……我求你!”   “看在你为他坚守那么多年的身子,转头还是要来求我,我便考虑。”他的声音淹没在唇齿之间。   考虑给他们一个痛快。   有泪划过眼角,无声无息的坠落。   守身如玉,终归还是功亏一篑。   当洁白的床褥上,漾开美丽的落红,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所有的坚守,在此刻化为乌有。   是谁说,轮回皆有报。   真的有报。   一夜春光旖旎,始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入睡的,浑身上下若磨盘碾压过去。完颜穆自然不会放过她,觊觎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终于主动爬上了他的床,该是怎样的得意。   从前的始月,荤腥不进,生死不念。   他威逼利诱皆失效。   可是千寻和楼止来了,他正好……得偿所愿。   当外头的光落进窗户,始月才睁开眸,完颜穆早已不在身边。身体上的疼痛与耻辱,远敌不过心头的半分。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窝在床角。   双手环膝,浑身颤抖的咬着被角,泪如雨下却始终不肯发出一声。   始月回月琉宫的时候,日头已高。   两股间刺辣辣的疼痛,让她走得极慢。及至回到了月琉宫,才发现千寻已经离开了笼子,虽然依旧手铐脚镣,但好歹还能走动几步。   心下悲喜交集,却又不愿流露于色。   始月推开了身边的宫婢,不愿教千寻看出端倪,“千寻,你……你怎样?”   千寻一笑,脚镣上拖着一个铁球,每走一步都异常吃力。僵硬的金属铐子,将她的脚踝都磨出了血。   打量着手中的铁锁,千寻的面色依旧素白无光,“好多了,亏得你昨夜的那碗粥。”   “他还是不肯放了你?”始月哽咽着红了眼眶,握着千寻手上的铁锁,恨不能咬着牙就扯断,“你放心,我一定会求他。”   千寻咬着牙,体内的腐尸丹剧毒又开始发作。   门外的伊曼缓步走进门来,手中托着一枚药丸,“服药的时辰到了。”   “解药呢!”始月一把抓住那枚药丸,“把解药拿来!”   “月姬娘娘难道不清楚,腐尸丹有没有解药?”伊曼冷笑两声,“当年这个东西,娘娘可是亲眼瞧着怎么做出来的。”   始月眸色一沉,死死盯着手中的药丸,“这么多年了,也该有解药。”   “那就要问国主了。”伊曼直接夺回药丸,塞进了千寻的嘴里,一拳砸在千寻的脊背上,强制让千寻吞咽下去。   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千寻缩紧身子,无力滑跌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面色越发难看。   “千寻?”始月心痛如绞,扑通跪地,死死抱住疼得痉挛的千寻,“腐尸丹有解药,有解药,你放心……”   音未完,早已泣不成声。   她从未想过,当年他们无意间研制出来的剧毒,却在多年后,用在了拓跋翎的女儿身上。可是解药…… ☆、第422章 招降书,我写   外头,传来莫大的动静。   始月一怔,脸上还挂着残泪,便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门口的宫女快速行礼,高呼了一声“参见戚姬娘娘”。   戚姬?   千寻无力的抬着头,望着始月骤然惊变的脸色,心中早已有了几分明白。早前在御花园的时候,她便瞧得真切,这始月和戚姬压根不对付。   所以这两人,大抵是……   宿敌!   “还没进门,便听得里头哭得何其凄惨。怎么,是我错过了什么好戏吗?”说着,戚姬不紧不慢的坐了下来,眸色冷蔑轻笑的瞥了始月怀中的千寻一眼。   千寻奄奄一息,因为一阵疼痛已经过去,此刻全无气力。   剑眉微蹙。却还是扯了唇,笑得微凉。   “你笑什么?”戚姬自倾一杯茶,“都已经是个半死人了,还能笑得出来,当真教人刮目相看。”   “别说笑,就算是挖下你一对眼珠子,也是绰绰有余。”千寻无力的喘息着,眸光虽然黯淡,却还是蕴着残存的锋利。   她是谁?   锦衣卫都指挥使夫人,身居百户长之位。   什么大刑没见过,连断头台也上过,还怕什么戚姬!   戚姬陡然握紧了手中的杯子,眸色陡沉,“事到如今还敢嘴硬。你也不瞧瞧自个儿如今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戚姬你给我出去!”始月冷然,勉力搀了千寻起身。女围肝血。   千寻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的冷汗这才缓缓而下。   “我奉皇命而来,为何要出去?”语罢,戚姬放下手中的杯盏,从偌大的广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巾绢。金丝绣龙纹,何其耀目。   “皇命?”始月心头一颤,只能搀了千寻往一旁的软榻走去。   每走一步,千寻脚踝中的铁索与铁球就会发出清晰的脆响,被磨破的脚踝便会源源不断的渗出血来,一点一滴的往下淌,染红了鞋袜。   脚下,有着模糊的血印记。   戚姬饶有兴致的望着千寻如此落魄的模样。“当年我还觉得可惜,未能看到拓跋翎落魄如斯的模样,没能听到她临死前的哀嚎。不过现在,我倒觉得,从你身上见着这一幕,更有趣。想来她在天有灵,也该魂魄不安才是。”   “你说够没有!”始月小心翼翼的扶了千寻坐下。   俯身,始月心疼的望着千寻脚踝上的血迹斑驳。眼眶红了一下,“很疼?”   千寻摇头,“于性命而言,已经是皮毛之伤。无妨。”   “真是感人至深。”戚姬讥诮,“想不到我还能看到这么感人的画面,不知道拓跋翎瞧着,会有什么感受?始月,装得太过了。凡事太过,就是矫情。”   “戚姬你说够了没有?”始月骤然起身,眉目嗔怒,“放下你的皇命,给我滚出去!现在就给我滚!”   “始月,我容你三分并非真的怕你,只不过……”   “滚出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始月眸光一颤,忽然操了一侧的瓷瓶在手,“走不走?你到底滚不滚?这里不欢迎你!”   戚姬冷哼两声,高举圣旨,却是漫不经心的冷道,“国主有旨,着令月姬负监察之职。千寻书信一封,由我带回。”   说着,戚姬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字。   上头皆是南理国的文字,但所幸千寻也认得。   小时候千成便一直教授她有关南理国的文字,以前她不懂,而后也从未用到过,却不曾想,竟是如今派上用场了。   “我来念,你来写。”戚姬道,“只要你写好了信,国主会考虑……”她瞥了千寻脚踝上的铁球一眼,“让你好受些。”   “你们要做什么?”始月面色微震,“你们……”   “姨娘还不懂吗?”千寻晒笑,惨白如纸的脸上浮起一丝诙谐的打趣,“要操控一盘大局,没有希望中的诱饵,如何能行?”   始月深吸一口气,定定的望着千寻,而后冷飕飕的盯着戚姬,“你们要对付楼止?”   戚姬也不多说,手一挥,身后的宫婢便将笔墨纸砚在桌案上摆好,“写吧!”   “卑鄙!”始月怒斥。   千寻勉力起身,“好!”   那一刻,别说始月,便是戚姬也是心头一怔,“你答应了?”   何以答应得如此痛快!   哪知千寻真的亦步亦趋的走向桌案,身后的铁球拖得叮当作响。始月仲怔,一度怀疑千寻是不是因为腐尸丹的作用,而神志不清。   待回过神,千寻已经端坐案前。   孱弱的身子,消瘦而单薄。   浑身上下血迹斑驳,哪里还有初见时的飒爽英姿。然则唯一不变的是,骨子里透出的傲气,那是一种纵使遭逢大难,也不可折服的铮铮骨气。   “你替我磨墨,我便写。”千寻用镇纸压着白纸,指尖轻轻拂过幼滑的纸张,看上去没有半点可以挣扎的气力。   虚弱得,几乎能用气若游丝来形容。   手铐脚镣,纵使发威,戚姬也不信她能翻了天去。如今拿到信才是最重要的,完颜穆那里,势必要回去复命。   想了想,戚姬觉得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   缓步上前,撩起了云袖,戚姬冷笑两声,“你这脾气与你娘一样的教人厌恶。”   “你来看我也算缘分,若不恶心你一下,怎么对得起你?”千寻邪魅谩笑,那种神情,竟与楼止格外相似。   眼角眉梢微扬,眸中泛着诡谲的光,似幽冷又似虚渺,若隔着一层薄雾,教人根本看不真切其中真是的情绪。   戚姬冷哼,抬手便开始磨墨。   不多时,墨香四溢,始月屏住了呼吸,“千寻你真的要写?”   千寻笑着,笑得教人心颤,“当然要写。”   因为遭受长久疼痛的折磨,提笔时,右手止不住的颤抖。千寻却不紧不慢,用左手死死按住了右手手腕,才算将笔尖稳稳按在了白纸上。   落笔飞凤,行书潇洒。终化作破口大骂,“南理逆贼完颜穆,卑劣无耻世人唾。一朝转世为猪狗,烹羊宰牛且为乐。若得提笔书一笔,神龟虽寿也该折……”   戚姬疯了似得上前抢夺白纸,不叫她继续写下去。   哪知千寻忽然抓起了砚台直接将墨汁泼向了戚姬,砚台狠狠砸在戚姬的额头。   头破血流的瞬间,戚姬顶着一脸红黑交加的液体,整个人瘫坐在地,险些厥在当场。 ☆、第423章 书信传音   千寻随即被人按在椅子上,始月怒而冲上去,狠狠推开那些侍卫,“别碰她!别用你们的脏手碰她!”   获得自由的瞬间。千寻的笔无力的掷出去,吧嗒落地。   却是笑得凛冽,有雾气在眼中氤氲荡漾。   “让我写招降书,简直是痴心妄想!”千寻啐一口血,方才的冲突已经用尽了她的气力,以至于她体内血气翻滚。   喉间泛着浓郁的咸腥味,渐渐蔓延了整个口腔。   戚姬坐在地上良久,才算回过神。愕然发出惊悚的尖叫,“你敢打我!你敢动手!来人,掌掴!”   “我看谁敢动她!”始月拦在跟前,“今日,谁敢动她,我就让谁偿命!”语罢,始月一把抓起了案上的镇纸。   大理石镇纸死死握在始月手中。倒也不是侍卫怕了镇纸,而是始月的身份……   完颜穆曾经下旨,任何人不得沾得始月半分。否则当斩不赦。   侍卫们面面相觑,愣是不敢有人上前。   戚姬的脸上,身上,满是浓墨泼洒。额头上被僵硬的砚台一角砸出血。此刻宫婢们正用巾绢死死的按住她的伤口,急忙出去请御医。   勉力起身,戚姬没想到竟然被千寻暗算,更是恨不能直接撕碎了千寻,“千寻!我会杀了你!”   “那也要看完颜穆答不答应!”千寻冷笑着,抚去唇角的血迹,虽然无力。却仍旧不改傲骨傲风傲气。   完颜穆既然想让她写招降书,那就证明不想让她死。甚至于还要利用她来要挟楼止,达成不可告人的夙愿。   所以,千寻便是料准如此,才敢忽然发难,打伤戚姬。   戚姬面色惨白,却也知道千寻所言不虚。这丫头低了她们一辈,虽说年轻,却精明得教人心颤。果然与当年的拓跋翎是不同的!   额头的血还在淌着,戚姬疼得头晕目眩,却还是撑着坐在了一侧,“今日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我若不写,你能奈我何?”千寻嗤笑,“牛不喝水强按头,怕是不行的。”或者,她顿了顿,音色轻若鸿羽,却邪肆得教人肝颤,“我可以剁了自己的手,你直接拿给指挥使,也许效果更好!”   戚姬骤然转身,死死盯着千寻笑颜如花的表情。   一个女子,已然被剧毒折磨得如斯模样,还能谈笑风生,宛若这一切都不过旁人之事,与她无关。她那一句剁手,委实惊了戚姬。   却不知在锦衣卫的刑狱内,剁手不过是寻常所见,千寻早已司空见惯。   剁手?   “你不必激我,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戚姬恨得咬牙切齿,奈何跟前挡着怒气冲冲的始月,她也无可奈何。   只能一手以巾绢捂着流血的额,一边嗤冷寒笑,“剁了你的手,楼止就不会乖乖听话,只能激发他的戾气,越发的不可收拾。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千寻笑得恣意,冷汗早已打湿了脊背,“你……也还不笨。”   “你!”戚姬切齿。   外头却传来伊曼的声音,“不知指挥使夫人见着此物,又该作何感想?”   音落,却是伊曼阴冷的笑脸,以及……   千寻的瞳仁剧烈收缩,死死盯着伊曼手中的木雕刻,上头还染着少许墨色,像极了开在诡夜的曼陀罗。   始月一怔,“这是什么?”   伊曼缓步上前,朝着始月心里,而后将木雕刻双手递呈,“想来指挥使夫人见着了,自然明白!”   始月不解,接过木雕刻仔仔细细的查看一遍,见并无异样,这才敢递给千寻,“千寻你看看。”   上头雕刻的确属千寻无疑,但……始月也搞不懂,何以千寻脸上的表情,会变得如此复杂。   千寻哽咽了一下,指尖轻轻抚过木雕刻的脸。   清晰的,是她的容颜。   嫣然轻笑,一如往昔。   雕功极好,连衣衫纹路都雕刻得清晰无比,栩栩如生的衣袂蹁跹。在罗裙一角,晕开少许异样的墨色,隐隐散着血腥之气。女序反才。   她知道,唯有他的血,才能染出这样的气息。   “指挥使一直在等您的消息,就是不知道夫人您,是否此心同君心?”伊曼眸光狡黠,笑得微冷。   千寻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合上眸子。   手中,死死握住木雕。   四下宛若陡然安静下来。   冷风从窗口灌入,凉彻骨髓。   “我,写。”千寻总算松了口,拿起了戚姬给予的那张纸,将上头的文字细细的念着。良久,才算落笔。   白纸黑字,笔墨书香。原本绢绣的字体,因为气竭而写的有些笔墨迟滞。身子还在颤抖,整颗心都开始为之震颤。   松笔的瞬间,千寻无力的伏在案头,却始终不肯放开手中的木雕,所有的视线,直勾勾落在木雕之上。   唇角,笑意清浅。   很快,这封信便由阿朗克送到了楼止的手中。   字,是熟悉至极的字。   绢绣若她,纵使写得有些歪斜,却还是能看得出她极力遏制的笔锋。但书信的口吻,却与她的习惯相差甚远,一眼便可看出,绝非她自愿书写。   应无求冷然立于一旁,一双冷眸死死盯着行宫大门。   他看着阿朗克进来,而后目送阿朗克出去。   那种恨不能食肉寝皮的切齿,已然无法用言语形容。   一封书信,楼止看了不下数遍,每次都是伫立窗口,仔仔细细的看着,看一次,眼神便冷一次。及至最后,一身的肃杀之气教人不敢直视。   “大人?”应无求总算回过神,面上亦没有过多情绪,不改的是微白与冷冽。   楼止也不转身,只是将手中的信纸递出去。   应无求快速接过,定睛去看,竟是极具喜剧色彩的招降书。虽然尽量避免官方文字的一板一眼,尽量模仿千寻的口吻,到底也没有原属于她的灵动。   她素来不会如此檄文。   渐渐的,应无求的身子缓缓扳直,眼眸越瞪越大。   下一刻,应无求骇然伫立,抬头去看依旧负手而立,举目远眺的楼止。   风过衣角,发出细微的摩挲之音,“大人……”   “看懂了?”楼止低沉冷问。   应无求重重颔首,“看懂了,月宫。”   所有的字迹皆属清秀,唯独“月拢衣衫薄,不负轻歌暮。心许天朝使,身做蟾宫妇。”这月与宫二字,却写得一板一眼,端端正正。   宫里,唯有一个月琉宫,才算的上是月宫二字。   若无特殊意义,千寻不会做此手脚。 ☆、第424章 我们合作   不带一兵一卒,就带了一个应无求。   楼止直接闯宫,也不去月琉宫,而是去了皇帝的御书房。   这个时候。应当是皇帝午间休息时间。   红衣所到之处,远远便可见到漫天抛起的侍卫,或厉声哀嚎,或在半空血溅当场。楼止不紧不慢的走向御书房偏殿的暖阁,应无求在前头开路。   唯独二人,也没有人能靠近半步。   举宫皆动,大批的侍卫围将上来,愣是没有一人敢上前。最后还是伊曼拦在了暖阁前头,冷剑横立,“放肆,国主休憩,尔等竟然闯宫。”   “城尚且能屠,宫为何不能闯?”红袖轻拂。   阳光下,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上扬。与眼底的琉璃色一道,泛着迷人的七彩霞光。细小的微尘在风中游离,竟让他透了几分常人难以企及的迷蒙之色。   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看似何其风华绝世。   却在弹指间,周身戾气四溅,与飞扬的眼线一般恣意狂狷。指尖轻轻捋过鬓间散发,并未束发。只在发尾系一根红丝带。   墨发如缎,若隔世的女子,回归尘世。   艳绝的唇清浅勾勒,顿生万种风情。   风姿慵懒清贵,凝眸足以惊心。   脚下骇然散开流光,若波纹涟漪。顷刻间红衣翻飞,金丝蟒纹在阳光中若真龙飞天。霎时华光万丈。   强烈的天罡元气直接将围拢上来的侍卫直接震飞出去,若丢弃的沙包。若非伊曼躲避及时,一个驴打滚避开了杀劫,否则早已内脏皆损。   也不继续往前走,楼止站在阳光里,笑得魅惑众生,“让完颜穆来御书房见本座。”音落,转身而去。   便是那一瞬,勉力从地上爬起的伊曼浑身打了个冷战。   阳光极好,却从未落在楼止的眼底眉梢。   宛若来自九幽地狱的勾魂使者,又好似执掌生死的修罗阎君,阴戾得没有半点温度。分明在笑。分明容色倾城,却震慑得旁人肝胆俱裂,犹恐避之不及。   完颜穆就在房内,说到底也是不敢跟楼止正面交锋的。   天朝指挥使楼止,生杀在握,屠戮无数。   听闻一身高深武功,天下鲜少有人能及。   是故,完颜穆也不会傻得白白出来送死。   谁知道楼止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这厮若是发起狠来,真当是六亲不认的主。纵使握了千寻在手,也难保楼止不会突然心血来潮,弄一个玉石俱焚。   是故,也不能过分惹怒楼止。   想了想,完颜穆立刻急召阿朗克入宫,自己也壮着胆子,带了大批的侍卫朝着御书房行去。   等到完颜穆到了御书房外,犹豫了一番才算踏入。   赤金的龙椅上,楼止不紧不慢的执笔挥毫,似乎在写着什么,又好似在画着什么。   “放肆,你敢……”伊曼还不待开口,完颜穆已经抬手,示意不许开口。   楼止也不抬头,“犬吠刺耳,滚出去!”   这厢刚开口,应无求陡然从屋梁上滑落,还不及伊曼开口,已然一掌将他震飞出去。下一刻快速扣住完颜穆的肩头,脚下飞旋,急闭御书房大门,直接将完颜穆丢掷桌案之前的空地上。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完颜穆的低哼。   应无求的绣春刀,已经冷然无温的架在了完颜穆的脖颈上。   “大人!”应无求冷道。   楼止抬了头,眉目间依旧存着无温的笑意。起身,缓步走下龙椅,一步一顿朝着完颜穆走去。女序找弟。   “我是南理国国君,你敢这样对我!”完颜穆想起身,奈何应无求的刀刃就在他的脖颈上,冰冷的刀锋似乎已经浅浅割开了他的皮肉。   华贵的皂靴漫不经心的踩着那只撑于地面的手,五指钻心疼痛让完颜穆失声叫出,“楼止你……”   下一瞬,皂靴的尖叫已经挑起了完颜穆的下颚,他冷然抬头,迎上的却是楼止邪魅无双的容脸和冷眸,“南理国?国君?!本座若不应允,那么此刻你便什么都不是。懂?”   “你!”完颜穆冷然。   还不待他说完,楼止嫌恶的拂袖。强大的袖卷风,直接将他丢在一侧的太师椅上。   “你不要千寻的命了?”完颜穆冷喝。   楼止眸色陡沉,应无求的绣春刀随即当头劈下。   完颜穆陡然惊呼。   绣春刀划过太师椅的椅背,直接将椅背当场破开。巨大的裂木声响,惊得外头的伊曼尖声大叫,“不准对国主无礼,你们这帮逆贼。”   应无求的绣春刀咣当归鞘,朝着外头语速平稳的高声嚷道,“再吵就丢你们国主的胳膊腿出去。”   音落,外头骇然一片死寂。   “国主的胳膊腿是贵重了一些,无求,可以挑些细小的。”楼止拂袖,再次走向案头,缓缓坐在龙椅上,细细打量着自己修长如玉的五指。   完颜穆陡然捏紧自己的手。   应无求嗤冷谩笑,“国主放心,在咱们锦衣卫,细小的部件可不单单只有十指。”他刻意顿了顿,眼神顺着完颜穆的胸腔,最后到达了腹腔,“五脏也算小件。截段肠子弄点脏器,也是手到擒来。”   “你们到底想怎样?”完颜穆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句话不是该问国主您吗?”应无求不冷不热的开口,抬头见楼止没有作声,便又继续道,“你以为擒了夫人便能威胁大人,却不知咱家大人最恨威胁。”   应无求谩笑两声,“夫人在月琉宫?”   “是谁?”完颜穆冷问。   “别问是谁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敢威胁大人,就该想到今日下场。大人是最恨威胁没错,不过……”应无求眸色陡沉。   却听得大门忽然被撞开,阿朗克接了话茬,“不过这一次的威胁,你们业已接受。”   身后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凌乱中透着寒栗之气。   所有人抬头时,都吓了一跳。   楼止端坐龙椅,眉目微蹙,只道两字,“聒噪!”   顷刻间,殿内流光千顷自案头席卷而来。   阿朗克快速后退,连声道,“退!退出去!都退出去!”   侍卫们早已见识过楼止的厉害,此刻更是撒腿便往外跑。身后的门重新合上,房内唯有四人面面相觑。   “放开国主,有话好说!”阿朗克深吸一口气,面色微紧。   诡美如狐的眸,溢出诡谲的颜色。   楼止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极尽奢华的御书房,言语间荡开慵懒的轻慢,“人都到齐了,说吧!”   却并未示意应无求放了完颜穆。   “你要找的那个人还活着。”阿朗克扭头望着完颜穆,“而我们现在想做的是,达成共识,以命换天下。”   应无求蹙眉,“是天朝的天下吧!”   “以你为君,总好过让十三皇子登基。”阿朗克道,定定的望着楼止没有丝毫波澜的脸,“你该明白,十三皇子外表虽然温润,但以他如今的手段,一旦登基为帝,你和千寻绝不会有好下场。天下之大,将再也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楼止凤眸微挑,“所以呢?”   “所以我们必须合作!”阿朗克斩钉截铁。 ☆、第425章 爷,别看了   楼止不温不火的打量着阿朗克,唇角牵起诡谲的笑意,“本座要这天下何用?本座要的不过是两条命。”   “那是自然。”阿朗克道,“事成之后。腐尸丹的解药,以及……那个人都给你。”   “哼,你当本座会信你?”红袖轻拂,打发这妖孽可不容易。   阿朗克扭头看了完颜穆一眼,自然知道楼止要的是什么。深吸一口气道,“口说无凭,我可以让国主与你立下字据。”   闻言,楼止嗤笑两声,脸上满是嘲讽与轻蔑,“阿朗克,口说无凭,然这字据……你以为本座会信?所谓字据,于人而言那是证据。但于牲畜而言,不过废纸一张。本座要你们的废纸作甚?”   “你!”阿朗克一顿。继而点了点头,“那你想要什么?”   “这句话该本座问你们。”楼止笑得阴冷狠戾。女央纵弟。   完颜穆切齿,“要你们锦衣卫为我所用。开疆辟土,直抵京城。”   应无求一怔,刀子一沉,“闭嘴!”   “这还不简单?”楼止轻叹一声。“无求,拿大印过来。”   “大人?”应无求心惊。   然则,还是咬了牙,绣春刀咣当一声归鞘。下一刻,快步走到楼止跟前,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锦衣卫印鉴,双手递呈。   精致的玉印。上着麒麟吞金,玉质上乘而温润。   “要这个,不早说?”楼止放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的模样,却让完颜穆与阿朗克屏住了呼吸,生怕楼止一松手,玉印顷刻崩碎。   “寻儿呢?”楼止凤眸微挑,笑得邪肆而胸有成竹。   “只要你手中的锦衣卫大军归南理国掌管,一定将千寻还你。”阿朗克斩钉截铁。   楼止谩笑两声,也不作答,只是饶有兴致的摆弄着手中的玉印,仿佛就是个无关要紧的物件。   “来人……”完颜穆音未落。楼止却陡然剜了他一眼。   “不必,本座亲自去接!”语罢,直接将玉印甩出去。   阿朗克眼疾手快,一个凌空稳稳接住。一回头,楼止早已与应无求大步流星走出御书房。心下咯噔一声,“糟了!”   “锦衣卫大印!”完颜穆朗笑两声,一把夺过玉印。不管怎样,如今都是值了。骇然沉眸,笑得冷入骨髓,“阿朗克,月琉宫那里,还是你去处理吧!有你有始月,想必楼止会看在千寻的面上,不会计较。”   何况没有腐尸丹的解药,谅楼止也不敢轻举妄动。   阿朗克吐出一口气,转身朝外走去。   楼止直抵月琉宫,周旁大批的侍卫紧跟不舍,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应无求冲在前头,无人敢拦。   千寻正坐在软榻上,始月拿着止血散,小心翼翼的替千寻打理着脚踝上的伤。因为累赘的铁球,让她的脚踝不堪重负,旧伤新伤,如今泛着脓血,若不止血上药,想必以后……   “娘娘,快避一避!”宫婢们快速进门。   一张张慌乱的脸上,失去了原有的颜色。   始月一怔,“发生何事?是戚姬又来了?信不是已经写了吗?还来做什么?简直欺人太甚!”   音落,始月直接放下手中的药罐子,大步便往外走。   千寻冷笑,“姨娘何必介意,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这厢都不怕,你何必担心。”   哪知下一刻,她便瞧着始月一步一颤的倒退回来。   外头响起幽冷悦耳的音色,伴着少许的暗哑与深沉,“不成器的东西,本座如何教你?人为刀俎这般丧气话,也是你该说出口的?真真蠢货!”   羽睫止不住颤抖,千寻僵直了身子,定定的望着门口一掠而进的红衣。   那一抹红,鲜艳似血,也染红了她的眼眶。   她做在那里,望着由远及近的他。   红衣依旧,眉目依旧。   他一步一顿,华贵的皂靴踩着沉稳的步伐,声声敲在心头。   而他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她如今的狼狈之上,镣铐加身,脚踝上还拖着硕大的铁球。她却依旧眸光熠熠,只想给他,她所能给予的,所有温暖。   纵使人前华贵齐天,纵使武功绝世。   此刻,他都只是个不称职的丈夫。   蹲下身子,楼止慢慢撩起她的裤管,却不似方才的恣意狂狷,遮去原有的肃杀之气。在她的世界里,他只是个男人。   一个可以给予依赖和信任的男人。   血肉模糊的脚踝,淌着令人作呕的脓血。   “爷,别看了,丑。真的,不疼。”千寻笑了笑,原本美丽的脸,此刻唯有消瘦。   应无求怒然上前,绣春刀咣当出鞘,狠狠就着连着铁球的链子看下去。但听得咣当一声,链子纹丝未动,却因为链子的震动,让千寻陡然倒吸一口冷气。   只是这表情,应无求未能察觉,继续举刀劈去。   下一刻,千寻咬牙闭上了眸。   却久久未能听得铁器碰撞之音。   待开眼,竟是楼止以手扣住了应无求的刀。凤眸,毫不避讳的将灼热的视线,悉数落在千寻脸上,“别砍了。”   语罢,掌心凝力,徒手去掰她脚踝上的环扣。   “大人,这是精制的,徒手怕是不可能弄断。”应无求忙道。   “弄不断也要弄!”楼止冷然,一身杀气腾然。周身散发的天罡元气,震得四周的物什疯了一般的朝着四面八方摔去。   顷刻间,房内乱作一团。   便是应无求亦是连站都站不稳。   他从未见楼止彻底爆发如此疯狂的力量,几近痛彻心扉,带着不可触及的魔化气劲。   下一刻,楼止一声厉喝,只听得两声巨响,环扣终于崩裂。   “爷……”千寻一头栽在他怀里。   “寻儿?”他疯似的睁着血瞳,疯似的扯断她的手镣,直接将千寻拦腰抱起,大步往外走。及至门前,冷眸横扫,顿显杀气腾腾。   阿朗克的手中握着钥匙,但见着如此场景,也知钥匙无用。只得从怀中取出一瓶腐尸丹,声音略显低沉,却不敢去看楼止怀中的千寻,只道,“每日服食,她……不会有事的。”   “不管她会不会有事,这笔账,本座都记下了。”楼止忽然凝眸,顷刻间周旁所有的侍卫皆被天罡元气震飞,霎时空中好一片腥风血雨。   斑驳的血雨残肢,染红了整个月琉宫。   她流多少血,他要南理国,千倍万倍偿还。   她有多少疼,他便要南理国上下,永无安宁之日!   不死不休! ☆、第426章 玉印换一人   并非楼止不替千寻报仇,而是此刻时机不对。   正如阿朗克所说,千寻的腐尸丹解药,以及那个人的生死都握在完颜穆手中。容不得楼止功亏一篑。   除了月琉宫那血雨腥风,楼止没有在宫内停留半步,而是直接回了行宫。   千寻的伤,亟待处置。   进门的时候,千寻醒了过来,却是奄奄一息。   腐尸丹的毒极为诡异,不是溶于经脉合于血液,而是沾在筋骨肌肉上。是故,用内劲亦是很难逼出体外,纵使武功再高,服下腐尸丹也会内劲暂消。   楼止只能用内劲克制千寻体内的腐尸丹剧毒,延缓腐尸丹发作的间隔时间。   婢女端了热水进来。   “我没事。”千寻坐在软榻上,无力的朝着他笑。   “笑得太难看,别笑了。”他说得很轻。   退了所有人。自己撩起了衣袖。   “还是让婢女来吧!”千寻抿着唇。   脚踝上的伤,丑陋到了极点,大抵是要留疤的。   楼止也不多说。剜了她一眼,“你什么样子本座没见过?”   音落,千寻哑然。想了想也对,她什么模样。他不曾见过?意气风发,狼狈不堪;墨发青丝,白发如雪。   何曾逃过他的眼睛。   褪去衣衫,伏在软榻上。原本光洁如玉的肌肤,此刻泛着枯黄暗哑之色。可见这些日子她并不好受,甚至于……是她此生最灰暗的时光。   “就算被囚禁一辈子,我也不怕。”千寻浅浅笑着。任由他仔仔细细的擦过脊背上的每一寸肌肤,“因为你在心里,走哪儿我都不是一个人。”   他没有吭声,她也看不清身后那人的表情。   只听得水声,只感觉到他温柔的举止,而后越来越温柔。   “爷,你这次又拿什么换我?”她不是傻子,完颜穆更不是傻子,不会白白放过她。   “玉印。”他说得很随意,替她穿回衣衫,继而开始端了另一盆热水与她泡脚。   千寻愣在那里,“锦衣卫玉印?”下一刻。见他俯身撩起了她的裤管,千寻面色一紧,“爷,还是让别人来吧!”   “你是本座的女人。”他森冷的声音若命令式,带着无可置喙的口吻。   取了药、绷带、剪子置于一旁,楼止至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宛若与任何人无关。   面上冷漠疏离,举止却极尽温柔。   千寻红了眼眶,忍着疼将血肉模糊的脚伸进盆子里。   水,渗入肌肤,疼痛入骨。   额头有冷汗涔涔而下,却始终不敢哼一声。   “死不了,忍着。”他即便不抬头,也早已感受到来自她的彻骨疼痛。千寻咬了牙,低眉间才发现他手指上的伤,方才为了掰断环扣,他的手已受伤。   烫了脚,上了药,沁凉的感觉,极好。   “爷,指挥使玉印……”   还不待她开口,他已经起了身,“没有玉印,本座还是指挥使,谁敢造次?”   千寻羽睫微扬,忽然讪笑两声。   是的,她怎生忘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指挥锦衣卫大军,何曾需要过玉印?   低眉犹豫了一下,千寻抿着唇,“燕儿……”   “火化了。”楼止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   “我有话跟应无求说。”千寻深吸一口气。   “先养伤。”红袖轻拂,楼止惯例将她拥入怀中。掌心凝着力,有滚烫灼热的感觉从脊背处穿透人心。   千寻剑眉微蹙,知晓他这是给她灌输内劲。   “爷……”   “不想死就闭嘴。”   冷漠疏离,言语间不带一丝温度。尽管如此,却是实实在在将内劲封存在她体内,替她抗毒,延缓腐尸丹的毒发。   门外,应无求转身离去。   暮色沉沉,谁知相思苦?   御书房内,完颜穆已然笑得合不拢嘴。锦衣卫玉印在手,无疑代表着他能占据天朝最精锐的锦衣亲军。   曾经,锦衣亲军乃隶属皇帝,如今在楼止的领导下,越发的锐不可当。一个个武艺卓越,皆可以一当十,以一当百。   是而拿到锦衣卫的玉印,对于完颜穆而言,几乎是看见了京城的大门被撞开。   阿朗克站在殿中央,望着对面的完颜穆端坐龙椅,笑得阴冷无比。眼底的光寸寸冰冷,“国主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如今还想怎样?”   “听你这话的意思,似乎极度不满。”完颜穆嗤冷,“别忘了,这件事你也参与其中,来日就算楼止发难,你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与我,谁都跑不了。我尚且还捏着楼止想要的东西,而你……”   冷笑两声,阿朗克半垂着眉目,“我会等着楼止杀了我。”   “看样子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完颜穆起身,手中摆弄着玉印,一脸的爱不释手。   “是。”阿朗克抬头,“放了始月吧。你想要的皆以得到,如今她不过是个无关重要的陌生人。你禁了她在宫中这么多年,也够了。”   完颜穆嗤笑,“如今她已经是我的人,你觉得她还会走?还能走得出皇宫吗?”   “你!”阿朗克切齿,“你说过,不会强迫她。”   “是她自己爬上我的床,我岂有拒绝之理。”完颜穆冷笑两声,“不过……你放心,等到大业可成,这王后之位非他莫属。你大可安安心心做你的国舅爷,岂非更好?”   阿朗克重重合上眸,而后无力的睁开,“你的筹码已经够多了,既然始月留下,那么腐尸丹的解药呢?”   “你以为我现在会给千寻解药吗?”完颜穆绕着阿朗克转了一圈,“等楼止替我打开了京城大门,我自然会给千寻解药。”女央来扛。   “你最好别食言。”阿朗克转身就往外走。   完颜穆笑着,凝着阿朗克快速离去的背影。缓步走回桌案,执笔挥毫。如今他俨然是个胜利者,所以现下要做的就是兵力部署。   要出兵,自然要挑选朝中的善战之人。   一一列出,一一划分职权。   如此,等到沙场点兵时,便可以高枕无忧。   万事悉备,东风已至。   低眉望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人名,完颜穆几乎看见了一统天下的曙光。一声万岁之名,教多少人红了眸,黑了心。 ☆、第427章 是谁?   屋顶上,有黑影伫留,悄无声息。   完颜穆许是真的欣喜过度,竟直接去了月琉宫。   始月没想到完颜穆会突然前来。原就不想侍寝,想以葵水推脱。奈何如今,为了千寻的腐尸丹解药,她也只能委曲求全。   腐尸丹估计藏在珍宝库,如果能拿到完颜穆的令牌,打开珍宝库的大门,也许……   “想什么?”完颜穆自然是高兴的,对着始月这张风霜难侵的脸,更是越看越喜欢。下一刻,还不等始月开口,直接拽了她入怀,贪婪的吻上她的脖颈。   始月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推了一下,“国主你……”   “怎么?”完颜穆的脸上顿时呈现扫兴的表情。“还惦着千成?你可别忘了,如今你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等着千成来找你。那是绝对不可能之事。”   他骤然掐着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直视自己的容脸,“现在就连阿朗克都无路可逃,遑论你!”   “后头已无路。何必退?”始月垂下眉睫。   烛光下,卷翘的睫毛若弦月当空,泛着迷人的流光。   衣衫尽退,荼蘼声声醉。   柔软的床褥,完颜穆欺身而上。身下的始月微微颤,却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的握紧他的胳膊。   哪知完颜穆还是那种怪异的表情。看了一眼她置于他胳膊上的手,笑得有些耐人寻味。   见状,始月急忙松了手。   面颊绯红,若朝之云霞,暮之晚霞。   朱唇紧抿,饱满欲滴的颜色,教人心醉。   始月重重合上了眸。   夜深人静的时候,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始月腰间的手悄然挪开,咬紧了唇蹑手蹑脚的下床。   所幸,完颜穆睡得死沉。   衣裳都落在地上,始月几乎是跪在地上一件一件的搜过去。终于在中衣上一个内兜里,找到了库房的钥匙。   从桌案底部抽出一根迷香。始月屏住呼吸,将迷香点燃。顾不得其他,她咬着牙,抓了自己的衣裳胡乱往身上穿,便往外头蹑蹑的走去。   及至外头,才算松了一口气。   门外的宫人见着始月,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始月制止,“国主明日要上早朝,是故不许惊动。夜里吃多了不消食,我……”   她也不多说,毕竟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   而始月的事,更是无人敢过问。   始月竭力从容,以免教人看出端倪。手心捏着钥匙,却湿了掌心。如今她什么都不求,惟愿能还清当年欠下的债。   然则事情绝非始月想的那么简单。   拿到钥匙又能怎样,珍宝库外头重兵放手,她根本无法靠近,谁会相信一个妃妾深更半夜的在宫里散布?   她的出现,只能引起旁人注意和猜疑。   是故……   始月慌了神。   手中捏着钥匙却只能干着急,始月险些慌了神冲出去。   “什么人?”侍卫一声喊,乍见珍宝库外头有人鬼鬼祟祟。   始月撒腿就跑,今日无法进去,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故而她没命的往回跑,只要回到月琉宫,没人敢对她怎样。   身后脚步声不断,而且越聚越多。   显然是侍卫发现了她,此刻正在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环顾四周皆是高耸的宫墙。长长的宫道上,若她被擒,势必无所遁形。   完颜穆已经得到了她,想来……   咬着牙,始月无路可逃。   蓦地,腰间颓然一紧,还不待她惊叫处声,一双冰冷的手骤然捂住了她的口鼻,直接将她拽到一侧的阴暗四角。   始月瞪大了眸子,骇然惊觉这人一身紧身黑衣,俨然夜里独行侠。   这人黑衣蒙面,天色又暗,根本看不清容色。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她那双无爱无恨的眸,黑暗中若黑曜石一般,依旧散发着难以磨灭的幽光。   黑衣在黑暗的角落里,是最好的保护色,连带着始月都被遮掩过去。   始月不敢动弹,只能任由对方捂着自己的口鼻,不敢动弹。   外头的侍卫还在找,估计也是怀疑,何以会在宫道上消失无踪,更有甚者,竟有人往这边瞧了两眼。奈何都被黑色紧身衣的保护色,给挡了视线。   终于,外头的人全部散去。   没有丢东西,也没有找到人,自然不敢惊动上头。否则完颜穆怪罪下来,其罪不小。   始月戳戳对方置于自己口鼻处的手,示意外头安全了。   “你……”还不待始月开口,对方转身就走。   “你到底是谁?”始月快步上前。   下一刻,对方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始月心惊,手上一松,钥匙随即落下。眨眼间,对方脚尖轻点,瞬时将钥匙踢起,落入了手中。   “还我!”始月慌了神。   “库房没有孔雀胆。”音落,黑衣人瞬时飞身上墙,而后消失在夜幕中。   始月心惊,为何这人知道她要去库房?还知道……腐尸丹的解药?为何要救她?为何来去无踪。女央来亡。   有如此大的本事,出入宫闱,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然则现下,始月也不敢继续闯珍宝库。   如今,马上回到完颜穆身边才是对的。思及此处,始月只能咬了牙抄着小路快速往月琉宫跑去。   诚然如始月所料,深更半夜出入宫闱,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事实是,还不等天亮,整个南理国业已震动。一声声哀嚎,一声声尖锐的叫声,让鲜血淋漓的一幕彻底拉开了帷幕。   几乎是一夜之间,出现在完颜穆兵力部署名单上的人,已经死了大半。也就是说所有被完颜穆御笔勾画的文臣武将,差不多都共赴黄泉。   更令人肝胆俱颤的是,所有人死去的人,身上都贴着一张条子。   上头唯有三个字:梁上燕。   一个由完颜穆自己虚构的人物,在一夜之间让完颜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但如此,还将南理国的有用之才清理了大半。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只怕还没等到出兵天朝,南理国便早已无人可用。   梁上燕三个字,如今成了文武官员心惊肉跳的代名词。 ☆、第428章 围捕   但凡出现在名单上的大大小小官员,此刻也是人人自危。完颜穆自知定是名单泄露,现下的名单已经成了死亡目录。   大批的侍卫出动,保护各大官员的府邸。   伫立御书房内。阿朗克冷笑两声,“如今算是惊弓之鸟了。”   完颜穆陡然冷眸,“是不是你走漏了风声?”   “梁上燕的名号还是国主自己丢出去的,如今怎说是我所为?”阿朗克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如今梁上燕如国主所言,成了十恶不赦之徒,诚然是成全国主的造化之恩。”   “你给我闭嘴!”完颜穆冷喝,“你是不是知道梁上燕到底是谁?”   “我成日跟着国主,哪里知道谁是梁上燕。”阿朗克不紧不慢的说着,笑得轻蔑。   完颜穆冷哼两声,缓缓坐定,望着自己手中的名单。   上头的人,已经死去大半,剩下的都是官爵名位并不算太高的。但凡稍有功绩。都在昨儿个夜里死于非命。   或剪颈,或毒杀,更有甚者。连头颅都不翼而飞,落得个身首异处。   这种情形,如同早前的巴赫尔。   也难怪完颜穆疑心阿朗克,须知巴赫尔与阿朗克先前就不对付。如今巴赫尔死了,阿朗克自然是有嫌疑的。   “一夜之间杀了那么多人,想必并非常人可为。”完颜穆顾自沉吟,“难不成是锦衣卫暗卫所为?早听说锦衣卫暗卫,神出鬼没杀人无数。是楼止背着我玩花样?只是……难道他不想要千寻的命了?”   “也许并非楼止所为,探子回禀,楼止得了千寻回去。如今还在房中未曾离开千寻半步,更没有下达一个命令。”阿朗克冷笑两声,“国主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保护名单上剩下的那些人吧!”   “哼!”完颜穆嗤冷,“你也在名单上,难道就不怕吗?”   阿朗克嗤笑两声,“生与死,于我有什么区别?”   “我就不信,抓不住这个梁上燕!”完颜穆已经扩大了追缉范围,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围捕梁上燕。生死不论!   “那就提前祝国主,抓住此人。一泄心头之恨。”阿朗克行了礼往外走。   “这段时间不太平,还是让伊曼跟着你吧!”完颜穆已然生疑。女丰宏才。   阿朗克顿住脚步,“想不到我为国主做了那么多事,到底还是落得两相生疑的下场。”   语罢,大步走出御书房。   长长的宫道上,伊曼紧跟不舍。   阿朗克冷笑,“怎么,连你也担心是我出卖了名单?”   伊曼摇头,笑得有些怪异,“怎么可能怀疑国师大人呢!国师乃国之栋梁,国主依仗您还来不及,怎么会怀疑国师。不过事出有因,想来国师也能谅解一二。若是咱们内斗,到时候便宜了谁,还不知道呢!”   “平素见你在巴赫尔手底下本本分分的做事,想不到也是个能说会道的。”阿朗克轻笑两声,“真是小看你了。”   “国师抬举了。”伊曼亲自送阿朗克回府。   名为护送,实则……   监控!   阿朗克也不忙,策马离宫。   伊曼带着人紧随其后。   回国师府,必得经过长街。   但伊曼带着人,故而阿朗克不愿教人看见如此声势浩大的局面,以免影响民心,教百姓也惶惶不可终日。   因此避开了长街,抄了一处的林子小道回府。   “国师倒是思虑周到。”伊曼说着,敏锐的视线却不时的环顾四周,警惕一刻也不敢放松,“只不过此处偏僻,万一……万一有什么埋伏,只怕不妥。”   “有你们在,我还怕什么不妥?”阿朗克谩笑两声,“怎么,连你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闻言,伊曼一笑,“倒也不是,只是小心无大错。”   “那倒也是。”阿朗克点了点头,“不过这世上若是还有人能杀了我,怕也屈指可数。除非楼止亲自来,否则……”   “国师武艺超高,自然是无人可敌,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不得不防……”这话刚出口,还未落地。   “嗖”的一声,一道寒光笔直闪过。   说时迟那时快,伊曼骇然惊叫,“有埋伏!”   音落,果然见十数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的林梢上蹿下。冷剑寒光,烁烁其华。那锋利的刃口若嗜血的魔,四处可闻嗡声长鸣的剑声。   “什么人?”伊曼厉喝。   哪知对方也不说话,直接就扑上了侍卫军。   刹那间,双方混战。   黑衣人各个武艺高强,下手快准狠,绝不留情。一个个红着眸,若释放的魔,又好似野狼般的锐不可当。   不到片刻,已经砍杀了过半的侍卫军。   不但如此,侍卫军折损过半,黑衣人却越战越勇,已然到了教人胆战心惊的地步。   伊曼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不断的往外冒。便也是这一刻,伊曼的唇角慢慢扯出冷然笑意,却是快速往后退去。   后头不断有马蹄声哒哒而来。   阿朗克眉目陡沉,翻身落马,徒手直逼黑衣人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陡然一名黑衣人如风一般掠过,手中冷剑散着微弱的红光。腕上一抖,冷剑瞬时嗡声长鸣。   伊曼一怔,却见阿朗克已经跟那人交上手。   局面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对方武功奇高,手中的剑招招致命,但都未能伤及阿朗克。高手交战,拼的是内劲,耗的是内部真元。   阿朗克与对方打得不可开交,却惊觉身后寒意阵阵。便是回头痴愣一下,脖颈险些被对方划开,所幸他连连后退,方避开一劫。   便是这个时机,阿朗克才发现大批的羽箭侍卫已经策马赶来,手中万箭齐发。   冷箭若雨一般悉数扑向黑衣人。   为首的黑衣人忽然将剑笔直刺入地中,掌心凝力骇然推出。霎时强大的气劲凝成遮天蔽日的护罩,羽箭纷纷从半空落下,折成两截。   但,羽箭一批接一批而来,气劲却早晚会耗尽。   “撤!”为首的一声低喝。   黑衣人若跳蚤一般,霎时窜入密林,悉数消失得无影无踪。   “国主有命,抓住梁上燕,生死不论!”伊曼高喊着。   箭雨再次袭来。   眸,瞪大。   下一刻,忽然四下轰鸣阵阵,响声剧烈。   一阵白雾腾然而起,四下陷入一片迷茫之中,唯有冷箭还嗖嗖的在迷雾中穿梭。有侍卫的厮打声,也有不知名的哀嚎及闷响。   待白雾散尽,除了背上中了一箭的阿朗克,再无黑衣人踪迹。   “箭……有毒?”阿朗克唇色发紫,冷冽的盯着伊曼。   伊曼一惊,急忙从怀中取出丹药塞进阿朗克的口中,“快,送国师回府。”   阿朗克只觉得视线越发模糊,却还是看见伊曼俯下身子,细细查看地上的一滩血迹。下一刻,伊曼笑得冷然,“梁上燕受伤了!来人,循着血去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眸,重重合上,阿朗克失去了所有意识。   地上确实有清晰的血滴,一直延伸向林子的深处。   事实证明,确实有人受伤了。   但,绝非梁上燕。 ☆、第429章 让我看一眼   黑巾蒙面,奄奄一息,一支冷箭穿透前胸后背。箭矢处泛着迫人寒光,有暗沉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淌出。   “是毒箭?”梁上燕心惊。   一双眸。死死的定格在眼前这个同样黑衣蒙面的男子身上。   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勉力抚着几近晕厥的男子躲进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   洞内,阴暗无光。   借着外头微弱的光,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想要拔出冷箭。但……冷箭的位置刚好在脏腑的附近,稍有不慎,极易引起大出血。   然则毒箭不拔出,也会毒发而死。   白雾腾起的时候,有一双手拦住了她的腰肢,而后迅速的挡在她跟前。仿佛是拼尽全力,带她离开了险境。   可是没走多远,他便不行了。   完颜穆压根就没打算让她活着,是故所有的箭矢上头都淬了毒。   剑光闪过,巧妙而快准狠的断去冷箭前后。徒留了箭杆子在他的身体里。掌心凝力,陡然推出,箭杆子快速滑出他的体外。所幸没能伤及肺腑,未曾引起大出血。   二话不说,她及时制住了他的经脉,以内劲护住了他的心脉。避免毒素的扩散。然……她忽然有种极度不安的感觉,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子,似乎……   取出怀中的火折,几番犹豫,总算燃起了一丝光亮。借着微弱的光亮,她发觉箭矢上的毒应该是蛇毒,带着少许腥臭。   身上没有解毒丹。她也无计可施。   然,心中隐隐有不对劲的感觉。   似乎有一股力量牵引着,教她将手缓缓伸向他脸上的黑巾。   扯下黑巾的瞬间,手中的火折子吧嗒落地。四下陡然陷入一片阴冷的黑暗中,那张脸永远都不会忘却,始终在眼前在脑子里徘徊不去。   外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那是伊曼一路紧追的动静。   渐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骤然回过神,颤抖着捧起他的脸,顷刻间声泪俱下,“应无求?应无求!你醒醒!应冷面?应冷面你别跟我装死!不就是挨了一箭吗,你不是很能打吗?就你这样还想赢我吗?应冷面!听见没有?”   微弱的声音自他的口鼻发出。   下一刻。应无求无力的抬了头,骇然惊觉温暖的唇,贴上了胸口的伤。她正在试图用嘴,将他体内的毒素吸出来。利用内劲的推助,替他祛除体内的毒素。   “你会中毒的……”   脑子浑浊一片,应无求只觉得浑身乏力,一双眼皮子,何其沉重。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可是那熟悉的声音,那熟悉的感觉,还有那一低头间青丝清香……   一口接一口的污血喷在地上,她喘着气。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听见他低浅的笑声,“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女丰狂技。   “背着你的大人擅自行动,还是一贯雷厉风行的应大人吗?”她抬头,又是一口血吸出,继而吐在地上。   见着他说话气力都有了少许,意识也跟着清楚一些。   她迅速起身,费力的将他搀起,“我带你去解毒。”   外头早已没了脚步声,想必伊曼等人已经走远。   “撑着。”她重新戴上遮脸布,搀着应无求往外走。   “是不是你?”应无求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是不是?让我看一眼!”   “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她坚决不肯,也不去看他。   应无求捂着伤口,唇色发黑,但所幸护住了心脉,又被她不要命的吸出了不少毒素,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他不管不顾的将手伸过去,带血的手试图扯下她脸上的布。   哪知便是这一刻,不少脚步声继续围拢而来。   应该是伊曼等人搜了一遍,唯有发现,此刻正在原路返回。如果被撞上,只怕……这是山道,一侧高耸峭壁,一侧万丈悬崖。   环顾四下,除了原来的山洞已经无路可逃。   但……   来不及了。   一根腰带搀住崖下的松树,她一手抓紧腰带,一手抱紧了应无求。不远处的岩壁里头是个小山洞,她想了想,借着山道上那些人在叽里呱啦的说着话之际,直接挟着应无求荡了过去。   落地的瞬间,松树自岩壁出脱落,发出巨响坠入深渊。   上头的人不断往下头瞧,却没能发现这个小山洞。   如此也算逃过一劫。   也算,松了一口气。   哪知就在她松一口气的瞬间,脸上的遮脸布瞬时被应无求扯下。心下愠怒,她骇然松手,应无求直接栽在了地上,愣是良久没能爬起。   无力的倒伏在地,抬头望着那张熟悉的脸。   他笑得凄凉,“果然是你。”   “你认错人了,我是梁上燕。想必你也该听过我最近的事迹,所以……”   她背对着他,还不待说完,应无求已经接过了话茬,“所以你想告诉我,上官燕是你杀的,还是你想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我什么都不想说。”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   “上官燕!”应无求勉力扶着石壁起身,“你是上官燕,你是燕儿。什么梁上燕,都不过虚名一场。”   她苦笑,“你说不是就不是吗?我说是梁上燕那就是梁上燕。你好好调息养伤,待会我送你上去。”   “那么你呢?”应无求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   “我自然有我的去处。”她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有时候不要问得那么清楚,不是更好吗?”   “好?”应无求哽咽了一下,“你所谓的好,是担心我缠着你不放,还是觉得我每日抱着冰冷的骨灰瓶入睡,是最好的结局?”   她的身子稍稍僵直,始终没有回头,“以后我再跟你解释。”   “那么你承认你是燕儿了?”应无求斩钉截铁。   没有回音。   她依旧站在那里,不肯回头。   良久,身后陡然传来一声闷响。   上官燕愕然转身,眸色惊恐,疯似的冲上去抱住晕死过去的应无求。那一刻,心如刀绞,仿佛所有的骄傲都在此刻支离破碎。   “应无求?应无求?”她的脸,瞬时煞白如血,整个人已经崩溃到了极致。 ☆、第430章 愿不愿意嫁给我   火光摇曳,应无求昏迷不醒,全身上下忽冷忽热。   上官燕不断与他灌输内劲,拼了命为他逼毒。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毒素大部分都被排出体外。但是因为耽搁太久,伤口还是出现了恶化。   外头月色极好,上官燕抱紧了应无求。   如今的应无求,处于半醒半睡状态,却呓语不断。他倒伏在地,枕着她的腿,半躺在她怀里。眸子微开微合,细语呢喃,“别走……”   上官燕心头狠狠揪起,指尖轻轻拂过他滚烫的脸,他在发热。便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你若要死,记得带上我。”他含糊不清的说着。   她却仲怔了半晌才回过神。红了眼眶,“活着不好吗?多少人想要活着,却活不下来。你自去做你的千户。何必淌这趟浑水?”   应无求身子抖了抖,似乎有些冷,“我不想再抱着冰冷的骨灰瓶,告诉自己你就在身边。我知道那天你来了。所以……我一直怀疑你还活着,就在我身边……”   上官燕深吸一口气,有滚烫的东西从眼角滑落。她使劲的抬起头,却还是不争气的哭出声来,“应无求,你不是该此生无求吗?”   “得妻如此,方算无求……”他迷迷糊糊的回应着她的话。   泪如雨下。上官燕抱紧了应无求的头,俯身以脸贴着他的额。   额头滚烫,浑身却冷若冰窖。   此刻的应无求,冷得浑身颤抖,甚至于……好似快要冻死。   “应无求?应无求?”上官燕连喊了两声,始终没能得到他的回应。他抖得愈发厉害,整个人如同虾仔一般蜷缩起来,开始了痉挛抽搐。   疯似的按住他,她的内力早已用于为他逼毒,消耗得所剩无几。   此刻,她一口真气都提不上来。   眼泪像崩溃的洪水,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想带着他上去。可是……她无能为力。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挫败感,第一次让她明白除了父亲和少主,还会有一个人如此在乎她的生死。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上官燕泪流满面,想了想,还是解开了自己与应无求的衣裳。一咬牙,直接迎上去。   灼热迎上冰冷,融了冷,融了寒,暖了一池的霜雪。   她死死抱着他,只要胸膛还是暖的,就不会觉得冷。   只要能让他坚持下去,熬过去,她什么都不在乎。   那一刻,上官燕忽然明白,为何千寻会不顾生死赶赴漠北为楼止取药;又为何当初楼止愿意放弃十万禁军,只为了赶来漠北,见千寻一面。   因为你在心上,其他的一切,就会变得无关紧要。   月极好,人圆月圆。   人也极好,你侬我侬。   身子紧拥,熬过上半夜,及至下半夜时候,应无求便出了一身的汗。伸手触及的却是幼滑的肌肤,那是……他愕然睁大眸子。   四目相对,上官燕急忙避开他灼热的眼神,但身子却……   依旧相拥在一起。   “你说冷,所以……”上官燕咽了咽口水,“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存心占你便宜。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占了你的便宜,我可以……”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却没有及时挪开身子。   要是此刻挪开身子,她的胸前春色定然会被应无求一览无余。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谁都别动。   应无求先是一怔,而后定定的望着尽在咫尺的上官燕。   “还活着,就好。”这是他唯一能说出口的,对她的指责。   “你在怪我?”上官燕深吸一口气,“我奉少主之名诈死,实在是情非得已。若不能连你都瞒着,怕你会露陷。”   同是倒伏在地,却身子紧拥,那种尴尬的画面,委实教人难以想象。   应无求缓缓抬手,紧贴着肌肤,轻轻揽住她纤细的腰肢,“那么我说的那些话,你可曾听到?”   “什么话?”上官燕咬着下唇不语。   他望着她微恙的面色,逐渐泛红的脸颊,呈现着异常的绯红,“要我再说一遍吗?”   上官燕不语。   “我可以再说一遍,但是……”他顿了顿。   上官燕陡然凝眉看他,“但是什么?”   “但是你也必须像上次那样,保持沉默。”应无求面色青白,体内已经有真气开始自行调息。女丰医巴。   他微微喘息,果然听到了她的疑惑,“为何?”   越发将她紧拥,教她死死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应无求斩钉截铁道,“因为沉默,代表默认,代表默许。”   上官燕一怔。   他要的,也不过是她点头答应罢了。   既然不肯点头,那么只要她不反驳也算是答应。   他伏在她的耳畔,低声耳语,“待我八抬大轿,许你花好月圆。等我策马山河,与你共度余生。燕儿,我爱你。你要不要……嫁给我?”   上官燕狠狠点头,没有半点犹豫。   早在他第一次开口的时候,她就已经从心里答应了下来。   可是情非得已,她只能做戏做全套,只能让他真情流露。   行宫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清楚得很。   “我嫁。这一次,就算你打不赢我,我也嫁。”她流着泪,“应冷面,我最后说一次,不许再对别的女人,说这些话,否则……”   “最后一次。”应无求抱紧了她。   上官燕咬着唇,“其实婢女们替我换衣服,那时候我便已经离开。不敢告诉你,是怕到时候你若无动于衷,势必会惹来怀疑。可是我……”   她压低了声音,“少主说,正好也给你一个机会,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下一刻,应无求无奈的望着她,“那么现在呢?考验通过了吗?”   上官燕抬起头,忽然主动迎上他的唇。唇瓣相贴,灼热的温度在传递。耳鬓轻语,“我等你的八抬大轿,也等你的策马河山。只要你愿娶,我随时愿嫁。”   人,得一归宿不难,难得是这个人肯为你生死。不需要离经叛道,只是在你遭逢险境之时,第一时间出现便可。   寂月皎皎,情至深处,难以自抑。   抱着骨灰瓶那么久,如今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脑子便有些无法自控,过往的冷静与沉稳,此刻都化作一腔柔情。   他欺身压上,低眉间,好一番似水柔情的缱绻……唇齿相濡,就此放纵一场又如何?   当然,这一切可以毫不违和的归咎于重伤在身,脑子不清楚。 ☆、第431章 你在哪,我就在哪   曾经,他们是敌对。   曾经,打得不可开交。   缘分这东西,果然是妙不可言。上官燕也不知道此生是怎么了。到底是积德还是造孽,偏生得应无求这样的死心眼。   要知道,应无求对于楼止的命令,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唯独这一次,背着楼止出来,甚至于险些死在毒箭之下。   应无求进去的时候,上官燕疼得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说也奇怪,这咬人的毛病会传染,早前是楼止咬了千寻,后来是千寻一直咬楼止。便是上官燕这样武功奇高,素来不屑啃咬的人,竟然也会张嘴便咬。   “很疼?那我轻点……”应无求满头大汗。   上官燕睁开眼,松了口,见着他涨红的脸。只生涩的点点头。   没有红鸾花帐,没有百子千孙床,但是有了彼此。纵使冷冽山洞,也足以暖透人心。   应无求没经验,却能清晰感觉到身下女子的轻颤,只得极力忍耐。尽量放缓动作。却也是因为这样的压制,教他原本未愈的身子,止不住泛出冷汗热汗。   汗水滴落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有沁凉,也有灼热。   上官燕死死握住他的手,咬着牙,“速战速决吧!疼。”   应无求本两手撑在她的脸庞两侧。这一开口,惊得应无求手一软,直接扑她身上。上官燕哭笑不得,险些掉下泪来。   伤口裂开,有血透过应无求胸口的绑带,缓缓渗出来。   “伤口……”上官燕心惊,眼眶红了一下。   “习惯了。”回答她的,唯有应无求最简单不过的话语。   习惯了……   是啊。   他与她,何曾不是过惯了刀尖舔血的生活?好几次都险些伤重不治,这些伤,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还有一口气,那就是他们所能拥有的所有希望。   “以后。你就是我的。”上官燕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眸。   四目相对,应无求斩钉截铁,“好!”   月正当头,极好。   清晨的光泛着迷人的炫彩之色。   上官燕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应无求的衣服,身旁空空荡荡。急忙起身,一眼望去,那个身着单衣的男子正站在洞口。   阳光从外头倾泻进来,打着他的黑影,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颀长。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风过衣角,安静至极。   捏紧了身上的衣衫,上官燕不自觉的扬起唇角,缓缓穿好衣服。两股微疼,上官燕红了红脸,想着昨夜的事,俯首莫名的笑着。   深吸一口气,上官燕上前,将外衣披还应无求身上。   “真想就这样,在这里住一辈子。”应无求握住她正与他披衣的手,按着她的手背在肩头,一刻也不愿松开。   上官燕长长吐出一口气,“如今……都在一起了,还会在乎身处何地吗?”   应无求转身,将她拥入怀中,“凡事小心。”   “你放心,这一次是我大意,绝不会有下次。”上官燕伏在他的怀里低低的回答,眸底却掠过狠戾的寒光。   完颜穆!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应无求蹙眉。   “是。”她并不打算继续瞒他。   然则她这一回答,却让应无求满脸疑惑,不觉托起了她的脸,“早前一直瞒着,何以现在回答得如此痛快?”   上官燕一笑,推开了他,与他并肩站在阳光里,“因为少主说过,若是有朝一日你这应冷面也能醒悟过来,只要你能找到我对我说那三个字,只要我被你感动,那……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不必再瞒着。”   应无求蹙眉,“又是夫人?”   “怎么,吃少主的醋?”上官燕挑眉。   闻言,应无求不语。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何事?”应无求迟疑了一下,总算问出口。想了想,又仿佛觉得不妥,“算了,我还是不问了。等一切都结束,你再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也不迟。”   上官燕晒笑,“事情很简单,打从出了京城,便有小白示警。所以少主觉得,与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反其道而行。”   “那些人不是暗卫。”应无求可以断定,在上官燕身边的那些人,绝非他一手培植的暗卫。这些人的身手颇为怪异,但一个个武功奇高。他方才想了很久,都想不出这些人的武功,出自何门何派。   似乎也非来自江湖,否则不会有这么高的执行力。   一夜之间,将南理国的文武大臣屠戮半数。   绝非常人可为。   “是暗卫,只不过,不是天朝的暗卫,也不是你们锦衣卫的暗卫。”上官燕笑得略显得意,“想知道吗?”   应无求想了想,“我想,我大概猜到了。”   上官燕讪笑连连,“还不算太笨。”   四目相对,接下来却是一片孤冷的死寂。   应无求深吸一口气,俯下头吻上了她的唇,却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啄了一下。上官燕红了脸,站着一动不动,只将视线抛向别处。   待他扳直了身子,她却半垂着头,抿紧了唇。女丸帅血。   唇上的温度,鼻间是他的专属气息。   他双手握住她的双肩,良久才吐出几个字,“凡事小心。”   上官燕徐徐抬起头,面色绯红,“我省得。你放心,能敌得过我的屈指可数。”   “我不怕别人跟你动手,我怕人家与你动心眼。”他不是不知道,上官燕在武学造诣方面,确实是可塑之才,武功高深。但对于心计和城府,上官燕显然是及不上的,尤为冲动。   “少主布的局,我相信少主。”上官燕抿唇,眸光烁烁。   应无求点了点头,“那便……好!”   携手飞上山道,落地便是分别。   “我要走了。”上官燕戴好遮脸布。   “我也要回去的。”应无求上前一步,捧着她的脸,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我还会守着那个骨灰瓶,直到你回来。”   上官燕晒笑,“最好夜里也抱得紧紧的。”   应无求的脸,红一阵青一阵,“都看见了,也不知道进来么?”   闻言,上官燕越发笑得乐不可支,“进去不就露馅了?何况,若我进去,你预备对我说什么?还会舍得说那些话吗?”   应无求一怔,不答。   他本就话不多,原就是个内敛之人。   锦衣卫大事,身为千户,自可独当一面。但惟独对于男女之事,他天生迟滞,否则也不会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仍旧单身一人。   “以后只要你想听……”应无求望着她,眸光无比真挚,“重复多少遍,都可以。”   上官燕一怔,笑容消失在唇边。上前轻轻用手环住应无求的腰,将自己埋在他的怀中,“我会好好的,等我回来!”   音落,她一咬牙,转身便走。   不回头就不会看见他不舍的眸,也不会看见自己的不舍。原来相爱,便是你成我骨,我入你血,至此融为一处。   等到一切都了结,应无求,你在哪我就在哪。就算浪迹天涯,我也跟你走。   应无求定定的望着上官燕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林子深处,转身,亦没有回头。   燕儿,我等你回来。 ☆、第432章 始月出事1   林子深处,上官燕冷然伫立,陡然间四面八方涌出数十名黑衣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参见姑娘,您没事就是万幸。”   “我没事。”上官燕冷了眸,“昨儿个我们损失多少?”   “死了三个。”为首的起身。   上官燕颔首,“继续照计划行事。对了,少将军可有什么别的交代?”   对方摇头,“没有,除了交代唯公主是从,别的,一句都没有。”   “继续处理名单上的人。”上官燕冷道。   众人异口同声,“是!”   前一日因为阿朗克被刺闹得人心惶惶,伊曼也受了伤,完颜穆更是暴跳如雷。然则搜遍了附近的每一寸,都没有发现梁上燕的踪迹。   这个神出鬼没的人,就如同从天地间消失一般。没有半点痕迹可寻。   阿朗克负伤,却实实在在的打消了完颜穆的疑心。   因为由此可见,对方根本没打算放过阿朗克。   轻抚胸口。阿朗克端坐床榻,房内烛光摇曳,窗外黑影浮动。   “两天一夜,全无梁上燕的踪迹。想必完颜穆会恨得发狂。”窗外,有人低低的发着笑声,却又好似隔得远,那声音有一种虚无缥缈的低徊。分不清,是男是女。 女司向号。   阿朗克轻咳两声,“至少他不会再怀疑我。”   “一场苦肉计,你也够拼的。不过太冒险。险些连我的人都赔进去。”外头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可没告诉我,箭上有毒。”   “你不是没事吗?”阿朗克起身,抬手按灭了烛火,房内陡然漆黑一片。   “谁给谁收尸,还不一定呢!”外头的声音渐行渐远,“不过,你妹妹可没那么幸运了。少主会手下留情,但并不代表我会。为了少主,谁都可以牺牲,包括我自己。”   音落,外头冷寂无声。   阿朗克苦笑两声。“都已经这样了,横竖活不了,不如成全她。”   语罢,却是一声长叹,寂冷的房内漆黑如墨,唯有阿朗克一人独坐,想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想着,月琉宫里的始月,现在该是什么心情?   完颜穆得到了她,势必也不会再松手。沉寂冷宫那么多年,她所期盼的也不过是远离是是非非。直到她了解了一些事情,而后决意留下……   当年的事,又有几人能说得清楚?   当无力辩驳彼年疯狂,只能轻叹一声,道一句少不更事。   月琉宫里,完颜穆再一次驾临。   纵使始月不愿,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然则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做什么?这南理国是完颜穆的,她充其量不过是后宫的一份子。   如今完颜穆什么都得到了,她还有什么可以继续坚持的?   唯念着,能赎清当年的罪,而后……   该留的留,该走的走。   不过尔尔罢了!   衣衫尽退后,始月只能死死闭着眼,不敢睁眼去看面前的完颜穆。她打从心里厌恶这个男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不曾动过心。   然,剧烈的撞击还是让她不由自主的握住了他的胳膊。   “嘶”几乎是冷彻骨髓的轻嗤,始月骤然睁开眸,视线陡然落在完颜穆的胳膊处。上头有个奇怪的刺青。从前她只管闭着眼,始终不肯去看他。   直到现在,她忽然才发现,这里……   似乎发现了始月怪异的眼神,完颜穆忽然用一种极为阴冷的眸光,死死盯着她的脸。   心,陡然漏跳半拍,始月眸中噙着泪,精致无双的脸上泛着迷人的红晕,却是咬了唇,柔声哽咽道,“慢点,我……我受不了。”   她就像极为珍贵的瓷娃娃,雪白的肌肤上泛着欢爱过后的绯红。   美丽,而娇弱。   楚楚,而动人。   教完颜穆的眸,瞬时柔和不少。   完颜穆俯首吻上她的唇,而后含住她的耳垂,“只要你乖乖听话,等我拿下天朝江山,王后的位置非你莫属。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与我比肩而立,成为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   始月落了泪,却盯着他一语不发。   看着欲语还休,却是别样的撩人心扉,别样的勾魂摄魄。   她从不屑这样的手段,可是现在,她已无计可施。   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耳畔传来完颜穆沉稳均匀的呼吸声,始月才算松了一口气,将紧绷的身子重新调整了姿势。   伸手,始月借着帐外透进来的昏暗微光,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完颜穆胳膊上的印记。   她记得他似乎没有这个印记,怎么现在……   而且完颜穆似乎对这个印记格外在意,不许任何人触碰。便是这几次房事上,她若不慎握住了他的胳膊,他也总是那一副警惕的表情。   完颜穆睡着,始月想了想,壮着胆子以唇触碰他的印记。   所幸完颜穆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但始月却随即蹙了眉头。   为何这个印记……   娇眉紧蹙,恍惚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骇然瞪大了眸子。   难道是……   心头,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始月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挪开完颜穆置于自己腰肢上的手,小心翼翼的下来床榻,而后小心翼翼的取了罗裙穿上。   外头的婢女,半眯着眼睛靠在殿门口。   故而始月并不从正殿出去,而后绕道后殿,从偏门走出去。   一路上,始月半低着头,尽量走阴暗处,免得碰见宫人。及至一处无人的偏殿,这原就月琉宫的库房,寻日里没有她的吩咐,闲杂人是不得入内的。   始月环顾四周,快速从外衣袖中取出一枚钥匙,打开库房走进去。   所幸,无人可查。   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始月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库房内,满满都是完颜穆的赏赐,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相对于宫内任何女人而言,她是殊荣备至的。   多少双眼睛盯着月琉宫,始月心知肚明,却早已不在乎这里。   快速撩开一侧的桌布,从底下抽出了一只笼子以及笔墨纸砚。里头有一只漆黑的信鸽,之所以染成黑色,无外乎是为了夜里行个方便。   深吸一口气,始月写了一张条子,绑在信鸽的脚踝上。   开门,确信外头无人,这才放手将信鸽放飞出去。   信鸽扑腾着翅膀,飞快的朝着天际飞去。   心,松了一下,始月这才走出库房,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千寻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哪知没走几步,便瞧着有光快速朝这边行来。   始月愕然瞪大眸子,怎么会…… ☆、第433章 始月出事2   始月想了想,急忙闪身朝着假山群里跑,越过假山,再跑一段路就能从偏门回去。哪知她刚刚跑进假山。却因为过分紧张,脚下一崴,只听得骨头咯吱的响了一声,整个人便失去重心,一下子扑到在地。   脚踝处,疼得教她浑身战栗。   冷汗瞬间泛起。   咬着牙,始月总算扶着假山站起身来,奈何脚下疼痛难忍,只能亦步亦趋的提着心往回走。   没走两步,便已经有火光朝这边靠近。   始月心慌,想要加快脚步。   却突然一个踉跄扑在地上,脚踝处撕心裂肺的疼。额头满是冷汗,所有的气力被用于消耗,愣是没能起身。女司反亡。   下一刻。一双华贵的靴子停驻在她的视线里。   始月愕然抬头,完颜穆内着寝衣,外头披着披风出现在她面前。大批的侍卫手持宫灯。将她团团围住。   四下陡然一片光亮。   “你在做什么?”完颜穆冷然。   始月抿唇不语,只是低着头,使劲捏着自己的脚踝。   似乎察觉了始月的举动,完颜穆眯起危险的眸子。狭长的缝隙里透出少许教人猜不透的情绪。   “你到底要在做什么?”完颜穆低喝。   “我……我出来走走。”她屏住了呼吸,因为疼痛,光亮之下,面色煞白如纸。脚踝处疼痛难忍,但她现下要应付的不是扭伤,而是眼前这个虎视眈眈的男人。   顶上传来灼热的眸光,她避无可避。   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为何她会深更半夜来到库房附近,按照完颜穆的手段,她想着自己绝对难逃一死。   完颜穆的行事作风,素来是宁可杀错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哪知下一刻,完颜穆却俯身下来,径直将她打横抱起,而后默不作声的朝着寝殿走去。   始月仲怔,一时没能回过神,抬头却是完颜穆僵冷的脸。   确实是,冷到了极点。   及至回到床榻,完颜穆教人去传御医。而后屏退了左右。空荡荡的房间内就剩下完颜穆与始月,面面相觑。   “你要杀了我,只管动手,我不会求你的。”始月艰涩的开口。   “我为何要杀了你?”完颜穆端坐在侧,陡然掐起她精致的下颚,“还是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始月咬紧下唇,盯着他冷入刀刃的眸,就是不肯继续开口。   御医进来后检查了始月的脚踝,并未伤及骨头,只是扭伤了颈骨。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是下不了床,也不能沾水的。   待婢女上了药,始月才重新躺回了床榻。   她别过头,不去看完颜穆一眼。   完颜穆就在床沿坐着,眼底的光寸寸冰冷,“你到底做了什么?”他顿了顿,“或者你说出来,我……”   “我无话可说。”始月冷笑两声,干脆闭上了眼。   “你都知道了?”完颜穆冷然,“从你离开,我便醒了。只是我很奇怪,深更半夜的,你去库房做什么?那里没有人,唯有一堆赏赐。你若真的稀罕那些赏赐,不会看也不看就锁在库房,还不许人看守。可见你对我给你的赏赐,是极为不屑的。”   音落,始月依旧不语。   完颜穆端坐床前,“我知道你心里还装着千成,但你别忘了,如今你是我的女人,是这后宫的妃妾。阿朗克前两日被行刺,城中的官员被杀之事便收敛了不少。我这厢刚刚解除了对他的疑心,想不到却要我开始怀疑了你?”   始月屏住呼吸,气息微乱。   见状,完颜穆忽然一把将她从床上揪起,两手死死扣住她的双肩,力道之大,几乎想要将她的肩胛骨捏碎,“始月,我待你不薄,这么多年你想怎样便怎样,如今你为何还要出卖我?千寻楼止这两个孽子,本就不该活在世上,我容忍他们已经够可以了!”   “真正不该活在世上的人是你!”始月睁着眸,恨意阑珊,“最该死的是你,一直都是你!你囚禁国主,为的是什么,你心里明白!若不是翎儿姐姐和长歌都活着走出了南理国,你会如此养虎为患吗?”   “你真的该死!”完颜穆咬牙切齿。   始月冷笑,“我本就该死,二十多年前,从我刺了翎儿姐姐一刀,我就该死了。完颜穆,你杀了我吧!反正我活着也是个痛苦,杀了我,我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一了百了!”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吗?”完颜穆厉喝,红了眸,恨不能将眼前的女人拆骨入腹,“我是真的喜欢你!”   “算了吧,你喜欢的只是征服欲,只是我这张脸。如果我是丑八怪,如果我哥哥不是阿朗克,你还会喜欢我吗?利用比喜欢,更甚吧!”始月嗤笑着,那种不屑教人极度心寒。   完颜穆冷冽的凝着她精致的脸,指尖在她的脸上肆意游动,力道之大,让始月狠狠别开头。他冷了声音,低沉而略显暗哑,“这么多年,你倔强的性子依旧没变。只可惜……”   外头,是侍卫的声音,“国主,鸽子抓住了。”   始月的眸陡然睁大,死死盯着完颜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多时,那只黑色的鸽子已经被人奉上了完颜穆的跟前。始月心下陡沉,自知到了绝境。这鸽子腿上的信件,不就是她亲手所写吗?   解下信件,完颜穆松手起身,缓缓打开。   “左臂,钥匙。”他低吟。   幽冷的声音四下游荡,冷入骨髓。   始月一个冷汗,脚踝处的疼痛阵阵袭来。冷汗湿了脊背,也让她姣好的面容,越发的惨白无光。   灯光下,她浑身战栗。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疼痛,抑或,一种难以言说的绝望。   并非绝望于死,而是绝望,该送出去的情报,没能送到千寻的手中。   完颜穆撩起衣袖,打量着自己胳膊上的印记,“你指的是这个?”   始月咬牙不语。   “你很聪明。”完颜穆冷笑两声,“甚至于你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但我保证,你也会是最后一个知情人。所有知道秘密的,都在阴曹地府,你说,我该怎么对你?” ☆、第434章 送月姬上路1   始月冷笑两声,长长的羽睫微微垂着,“你最好杀了我,否则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会告诉千寻,钥匙就在你的胳膊上。”   完颜穆徐徐起身,却是掐起了她精致的下颚,一双眸半眯起,定定的望着她。很久,很久,都没舍得移开视线。   终于,他苦笑两声,“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   她倔强的昂着头,始终不曾低头半分。   从开始到现在,一如骄傲的孔雀。   从未改变。   轻吐一口气,完颜穆拂袖转身,朝着门口而去。“我成全你。”   及至门口,却是顿住了脚步,回眸凝神看她。   始月一如既往的僵冷。却笑得如释重负。对她而言,所有的爱与恨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她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她想要的,始终不过千成的一个转身。可惜她没能等到。也不会再等的到。   “来人,送月姬……上路。”完颜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那一刻,始月笑得泪流满面。   终于,可以放下了。   外头,月冷如霜,房内,心死如灰。   月琉宫内外重兵防守。所有的宫人都被替换。   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宫中一声长哀,月姬娘娘殁。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千寻正喝着药,却是手一抖,药碗吧嗒落地,砰然碎了。黑漆漆的汤药溅了一地,千寻的面色瞬时青一阵白一阵。   “殁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滚烫的东西在眼眶里徘徊。巨圣助扛。   楼止拂袖,轻描淡写的说着,平静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命若草芥,有什么可奇怪的?”   “是因为我吗?”千寻抬头看他。   黑鸦羽般的睫毛半垂着。微光中落下斑驳的剪影。艳绝的唇,勾勒出嘲讽的蔑笑,伴随着他若琴弦拨鸣般的音色,低缓传来,“有区别吗?死了便是死了,不管什么原因,都是死了。”   千寻苦笑着,凭生一种有泪却无处流的感觉。   她该哭?还是该为始月庆幸?   “犹记得那天她对我说,死于旁人而言何其重如泰山,于她却轻于鸿毛。她这一生,都用来空等。空等了一生,空等到了绝望。”   “却唯独见着我,忽然觉得,活着有了期盼。便是无能为力,也该搏一搏。至少这身体里的血,还是暖的,却也只够暖我一人。”   “她说,她没有爹娘,唯有一个哥哥。她也没有孩子,却遇见了我,便也当我是她的孩子。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一则是我,二则是你。”   她哽咽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想去送一送。”千寻抬头看他。   楼止不语,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他半俯下来,以舌尖在她唇上轻轻辗转舐过,“试问,世上谁人不死,来日若……怕你哭瞎一双眼都不够。”语罢,他勾唇笑得邪肆狂狷。   “你若百年,我必笑送,若不能,我必先走。”千寻忽然圈住他的脖颈,用力吻上去,“记住我的话,我发誓,是真的。我若留不住你,你必留不下我。”   他稍稍一怔,继而笑得越发邪魅,一双蛊惑众生的凤眸微微上扬,泛着微微的桃花色,足以蚀骨销魂,却只道两个字,“极好。”   也不管完颜穆是否恩准,楼止直接送了千寻去后宫,而后在御花园中等着。   一杯香茶,独坐亭中。   宫中哀乐声声,他稍稍凝眉,望着月琉宫的方向,道不清眸中之色。   奢靡的月琉宫,白绫漫天,到处都是雪白的宫灯。   还未走近,便已听见宫婢们的凄声痛哭。   千寻站在月琉宫门前,静静听着里头震耳欲聋的哭声。是悲是痛,自己知道。这哭声,有几分真假,天知道。   走在长长的走廊里,想着前些时候从这里离开时的场景,鼻间泛着酸。   正如楼止所说,世事无常,世人谁能不死。   可是她见证了身边太多的悲欢离合。   人,总是随着长大而变得心海沧桑。   所谓的沧海桑田,才是真正的折磨。   待红颜迟暮,又有几人敢回头去看来时路。多少遗憾,多少回不去的过往和曾经?那一张张消失的面孔,皆不知失落在世间的哪个角落,再也找不回来。   回眸,万事空。   轻叹,莫相忆。   偌大的正殿,停着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椁,黑白分明的“奠”字印证了始月的一生。从色彩缤纷的年华,逐渐走向黑与白的边缘,最后只能将一生都刻在墓碑上,冰冷了人间岁月。   千寻站在正殿处,飞鱼服绣春刀,依旧剑眉朗目。   阿朗克站在灵位前敬香,袖上佩着白花。   见着千寻站在门口,只是缓缓的转过身看她,眼底的光凄凉中夹杂着异样的情愫。他定定的看着千寻冷若霜寒的面色,眸光逐渐暗淡了下去。   “你来了。”他低低的说了一句。   千寻的视线只凝注着眼前的棺椁,不曾看阿朗克一眼。一步一顿,心如刀绞。终于,她站在了棺椁旁,掌心轻轻贴在了棺椁上。   金漆描绘的凤穿牡丹,怎及得上始月的一颦一笑。那个容色极佳,却始终眸中噙着忧伤的女子,终于可以化为尘埃,放下过往的恩恩怨怨。   “为什么会这样?”她哽咽了一下,“我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她太累,御医说忧郁成疾,一眨眼的功夫就去了。”阿朗克声色暗哑,低下头苦笑着,指尖轻轻抚上棺椁,“她此生背负太多,去了也好。横竖都要去的,早点去了,说不定还能见着想要见的人,许是还能说个清楚明白,也不枉她念念不忘那么多年。”   顿了顿,阿朗克忽然苦笑,有泪滑落,“只可惜,她始终没能等到想要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见上最后一面。这么多年,到底空等一场。蹉跎了豆蔻年华又怎样,这世上不是你的,终归也只是虚妄一场。”   千寻没有应声,却湿了眼眶。   三柱清香,换一生萧瑟。   “姨娘,走好。”话刚出口,泪已先流。可是她始终不相信,始月是什么忧郁成疾,一句暴毙,谁知道背后…… ☆、第435章 送月姬上路2   因为使团在朝,所以殡仪之事一切从简。原本的荼蘼与繁华,转瞬成了白绫漫天,不得不叫人唏嘘。   人生匆匆。也不过刹那芳华。   任凭红颜绝代,终不过红粉骷髅,无人幸免。   起灵的时候,千寻站在那里,看着宫人们将棺椁抬起,缓步朝着宫外走去。她杵在那里,无悲无喜,只是觉得心里空了。   可是脑子里,却反复回响这始月的话。   当时的她,手脚受掣,不得自由,唯有始月精心照料着她。   还记得那时的始月,唯有见着她时才会笑得干净而澄澈,温暖的眸让千寻第一次感受到。恰似母亲的温柔。   始月总是会握住她的手,牢牢的握住,用力的握着。而后笑着说,“千寻你莫怕,姨娘会保护你。我知道,你们是来寻国主的。你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帮你。”   彼时千寻不懂她的决绝,不会明白,始月守身如玉那么多年,却终归在最后为千寻破了最初的誓言。   到底在始月的心里,千寻抵得上任何人代价。值得她付出所有。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初的坚持,却总在最后为了某人某事而放手。   不是懦弱,不是摇摆不定,而是在初衷与遗憾之间,人总是选择后者。宁可放弃初衷,惟愿此生遗憾少一些。   千寻想着,始月应该是恨着的。   满腔的恨。   恨四四方方的宫墙不得自由,恨千成一去不回,恨拓跋翎不曾给予赎罪的机会,恨此生逢着完颜穆这人。   若得白首一心人,便是误了此生也无妨。   奈何逢着此生相恨相杀之人,唯有希冀来世另觅良人。   “会觉得心疼吗?”千寻扭头望着身边的阿朗克。   阿朗克干笑两声。眼眶通红,“她走得极好,为何要心疼?这一直是她的夙愿,终于能放下一切,安然离开,多好?”   “死去的人,不知道被留下的悲哀。可是活着的人,却还是要承受死亡留下的遗憾。”千寻冷笑两声,“你后悔吗?”   “后悔?”阿朗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   千寻看见从他眼角滑落的晶莹,却在他转身时,装作不经意的拂袖,而擦拭干净。   “后悔有用吗?”阿朗克扯了唇看着她笑,“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求我的。我不过是完成了她的心愿,成全了她罢了!全了她的情义,仅此而已。”   “全了别人,自己反倒成了罪孽重重之人。”千寻敛了眸,“别笑了,哭吧!这辈子谁没个伤心难过的时候?那不是别人,是你妹妹。为至亲哭一哭,不丢人。”   “你不恨我吗?”阿朗克声音暗哑。   千寻蹙眉,“我累了,恨不动别人。何况我有夫有子,此生圆满,何必让那些虚无的仇恨来剥夺自己的幸福。人生匆匆不过数十载,谁又能知道会不会笑到最后?不过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哭也痛快,笑也自在。”   阿朗克陡然落下泪了,“你的性子,与你娘很像。”   “我娘是我娘,我是我。”千寻深吸一口气,“我是千寻,二师伯。”   二师伯三个字,让阿朗克仲怔片刻。   他痴凝了眸,望着棺椁被抬出月琉宫的宫门。   那一刻,阿朗克忽然蹲下身子,掩面失声痛哭。   千寻站在那里,低眉看着阿朗克悲怆至极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棺椁里的那个女人。   少不更事,却内疚了一生,也困了她自己一辈子。   临了,总算有了解脱。   “你说,她还能找到你娘吗?”阿朗克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哽咽了一下,千寻扯了唇,笑得比哭还难看,“也许,我娘早就不在那里了。可是,对于姨娘而言,这些还重要吗?”   阿朗克又哭又笑,“是啊,何曾重要过?不过一句对不起,只怕你娘不需要,而始月也早已用不着了。她们,是金兰啊!”   千寻从门口的筐子里,取了一朵白花簪在鬓间。   “姨娘没有孩子,那么……”就让她来送一程,也教黄泉路上,有人送终。   走出月琉宫,望着渐行渐远的棺椁,从侧门往宫外抬出去。   因为始月是姬妾,不能葬入帝陵,只能送入妃陵。而且完颜穆以使团在朝,不宜大肆操办为由,一切从简。   丝竹不见,曾经的盛世荣宠,也不过眼瞧着君恩似流水。   人死了,什么恩宠,都化为过眼云烟。   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从偏门过去是一条泥土小径,始月的棺椁便是经由这里抬出皇宫,而后葬入妃陵。这里靠近一个小荷池,昨儿个这里刚打捞了残荷,小径上有些水渍。   千寻跟着棺椁,打算送出宫。   “怎么了?”阿朗克红着眼眶,却见千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巨圣贞血。   “不太对劲。”千寻俯身,地上是刚才抬棺椁之人留下的脚印。她以手丈量了一下,而后按压了一下脚印周旁的土,剑眉陡然蹙起,“怎么会这样?”   音落,千寻徐徐起身,视线冷飕飕的落在棺椁处。   “二师伯,你是亲眼看着姨娘入殓的吗?”千寻扭头望着阿朗克。   阿朗克不是傻子,千寻这一问,委实教他愣住半晌,“我来的时候,始月已经盖棺。”   剑眉冷蹙,千寻的手,缓缓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不紧不慢的将鬓间的白花取下,冷冽的丢进了一侧的荷池。   “你做什么?”阿朗克的眸子陡然瞪大。   千寻也不多说,掉头就往月琉宫而去。一语不发,直接闯进始月的寝殿。她在月琉宫待了数日,是故对于寝殿内的布置最为熟悉。   锐利的眸,冷然扫过殿内的一切。   最后,她将视线落在了始月的床褥之上。缓步走过去,千寻伸出手,慢慢的摸索着被褥,似乎要找出什么。   “我看过,没有搏斗痕迹。”阿朗克不是傻子。   若是始月死于非命,应该会有搏斗痕迹。哪怕只是细微的挣扎,也该有所异样。始月不是傻子,不会任由完颜穆……   但……   阿朗克陡然凝眉,死死盯着千寻,“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第436章 剁碎了,喂狗   千寻剑眉微蹙,“被褥都没有动,还是原先的。这花式,是姨娘最喜欢的。”就好比棺椁上的凤穿牡丹。那是始月最喜欢的纹路。   只是……   指尖轻轻抚过床褥,却停驻在展翅飞凤的翅膀上。   有几根上好的丝线,被生生挑开。虽然极其微小,但很明显是外力强制挑断的。要知道,始月的东西惯来是最好的,若是丝线断了,宫人不可能不查。   除非是新断的。   千寻俯身,以平直的视线定睛去看。在丝线的断裂处,似乎有些东西。她急忙小心的以指尖去夹,竟然夹出一点点透明的东西。   “这是什么?”阿朗克的眉越皱越深。   “指甲。”千寻扭头看他,“是断裂的指甲。”   “为何会有指甲?”阿朗克不解。   千寻起身,眼底的光寸寸冰冷,“因为丝线太牢固,要扯断丝线。指甲就容易被划断。丝线断,指甲也难免受损。但是……对方不曾发现,以为姨娘不曾挣扎。就尽量保持室内的完整,看上去没有丝毫损坏,营造毫无搏斗迹象的现场。”   “从我进来,我就发现。月琉宫的所有奴才,都被换过了。”千寻补充了一句。   她在这里数日,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始月在说话,千寻静静的聆听,充当听客。   音犹在耳,昔人已殁。   谁道不凄凉?   “我去找完颜穆。”阿朗克掉头就走。   “证据呢?就凭一片指甲?”千寻冷笑两声,“何况棺椁是空的。姨娘是生是死你又知道多少?”   阿朗克顿住,“你说什么?”   “脚印很清楚,一个人抬着空棺椁,与抬着装尸体的棺椁,分量是绝对不一样的。棺椁里没有人,不过是完颜穆的障眼法。”千寻深吸一口气,“完颜穆已经不再相信你。”   “是吗?”阿朗克深吸一口气,尽力保持平静。   “是。”千寻颔首,“姨娘肯定是出事了,所以现在……”她望着四四方方的宫墙,“只怕你出不去了。”   阿朗克冷笑两声,“我原就出不去。一直困在这里。那么多年,也够了。”   “若是姨娘还活着,你觉得完颜穆要做什么?若他杀了姨娘,为何又要藏起她的尸骨?”千寻垂眸,百思不得其解。   人死了,价值也就没了,何以还要守着尸体不放?   阿朗克红了眸,却是恨意阑珊,切齿之怒,“就算死,完颜穆也不打算放过她。从来,都没打算放过。”   音落,他掉头就走。   “二师伯!”千寻陡然出声。   阿朗克顿住脚步,“既然我已经被怀疑,只怕帮不了你们了。如果我被擒,暗杀文武百官之事,我会一力承当。”   “完颜穆会杀了你!也许外头有无数弓箭手,正对着你。”千寻深吸一口气,“二师伯,我送你离开吧!”   “我不会走的。”阿朗克抬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男儿一诺千金,我答应过一个人,永远不会离开南理国。”   “难道承诺比命还重要吗?”千寻上前一步。   阿朗克扭头看她,却是斩钉截铁,“你可以不爱楼止吗?”   千寻一怔,没有作声。   “这就是承诺。唯一不同的是,你们是彼此相爱,而对于我来说……却是折磨。”他快步出门。   心下陡然漏跳半拍,千寻急忙去追。   谁知刚出门,便在院子里看到了戚姬,拦住了阿朗克的去路。   千寻蹙眉,她怎么来了?   哪知戚姬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阿朗克的脸上,阿朗克没有还手,只是绕过她,继续往外走。   “阿朗克,你这个疯子!”戚姬怒斥。   “世上还有比你更疯狂的吗?”阿朗克继续走。   “站住!”戚姬拦在宫门口。   空荡荡的月琉宫,所有人早已被戚姬支开。愤怒的眸子,燃着火,恨不能将这里的一切烧为灰烬,尤其在触及眼前的阿朗克时,眼底的恨意更是浓烈得无法言语。   “让开!”阿朗克低喝。巨圣贞巴。   戚姬冷笑,“你想去找国主?”   “与你何干?”阿朗克面无表情。   那一刻,千寻看见戚姬脸上大悲大喜的表情,说不清是哭是笑,却是极为悲怆,她沙哑了嗓音,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阿朗克的脸上。   “你想死没人拦着你,但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她几近歇斯底里,却忽然落下泪来,“阿朗克,始月死了,真的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可是你还活着,为什么要为已死之人去送死?”   阿朗克的脸上浮起鲜红的指印,却用一种极为冷漠的眼神,盯着眼前泪如雨下的戚姬,丝毫不为所动,“打从翎儿没了,我的心就死了。”   “那么我呢?”戚姬失声痛哭,“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又何尝不是恨着你?我入宫那么多年,国主从未碰过我,我知道他嫌我脏。他留下我,不过是想留下你。我留下来,是因为我恨你。阿朗克,你到底懂不懂他的心思?懂不懂我的心思?”   “懂如何?不懂又怎样?到底不是我的心思。”阿朗克半垂着眸,不愿看她一眼。   “为什么?”戚姬哭着抓着他的胳膊。   千寻稍稍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样说。   阿朗克面无表情的掸落戚姬的手,退后了一步,“让开。”   “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戚姬切齿,狠狠擦去脸上的泪,“阿朗克,我不妨告诉你,始月真的死了。国主连夜赐死,无人敢拦。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戚姬娘娘何以知道得如此清楚?可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何断定,人就一定死了?”千寻不信,难道完颜穆会连死人都不放过?   入土为安!   完颜穆不是喜欢始月吗?何以她死了,他连尸体都……   戚姬冷笑两声,泪痕未干,“我亲耳所闻,还能有错吗?国主亲自下的令,试问谁敢拦阻?”   “那尸体呢?”千寻鼻子一酸。   “剁碎了,喂狗。”戚姬忽然笑了,笑得泪流满面,继而大声道,“剁碎了,喂狗!” ☆、第437章 非得死,才够刻骨吗? 为钻石3333加更   阿朗克的手骇然掐住了戚姬纤细的脖颈,充血的眸,宛若染了血,“你说什么?戚飞雪!”   戚姬忽然笑了。眼底的光瞬时柔和,“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你还记得我教戚飞雪吗?阿朗克,你终于肯……”   下一刻,不待她说完,阿朗克已经松了手,直接将她推搡在地。   戚姬没防备,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却笑得越发不能自抑,眼泪沿着脸颊滑落,在厚厚的脂粉上画出一道道清晰无比的泪痕,就像抓破的美人脸,略带惊悚。巨圣女才。   “完颜穆!”阿朗克怒喝。   “二师伯!”千寻拦在他跟前,“完颜穆不会那么做,他既然容忍姨娘任性多年,怎么舍得将她剁碎了喂狗?”语罢。她低眉去看转而发出低冷谩笑的戚姬,“想必戚姬娘娘,另有说法吧!”   闻言。戚姬渐渐转头仰望着英气逼人的千寻,“拓跋翎的女儿,果然不简单。”   “很高兴,不负戚姬娘娘所望。”千寻冷笑。   身子颤了颤。戚姬摇摇晃晃的起身,“我不会告诉你们,始月的尸骨何在。除非,你求我!求到我心满意足为止!”她盯着阿朗克杀气腾腾的脸。   阿朗克一步一顿的朝着戚姬走去。   千寻心下一怔,“二师伯?”   他抬了手,示意千寻别管。却直接走到了戚姬跟前,一双染血的眸。死死注视着戚姬脸上那种恨之入骨的表情。   下一刻,阿朗克忽然双膝跪地,扑通跪在了戚姬跟前,“满意了吗?”   戚姬先是一怔,而后几近切齿,“不够!远远不够!我要你求我!求我你不会吗?就像我当初跪在你的马前求你那样!求我!”   阿朗克狠狠朝着她磕了一个响头,“我求你!”   音落,又是一记响头,还是那一句,“我求你!”   脑门落地,发出清晰的闷响。   额头磕出血,渐渐的染红了戚姬的脚下。   “够了!”千寻愠怒。却因为动了气,一口黑血陡然吐出,脚下一软顿时跌跪在地,“你还想怎样?他都已经跪下求你了,你难道……”   “你没资格说话。”戚姬身子轻颤,“你可知道亲手杀死自己腹中的骨肉,而后递到心爱之人面前,是什么滋味吗?你不懂,可是我懂!”她的视线徐徐移到阿朗克身上,“他更懂!”   “什么是绝望?什么是无望?没有人比我更懂!”她继续说着,脸上麻木得,没有半点情绪,半点表情,“我是卑贱的奴婢,什么都不配拥有。可我也是个女人,说到底我想要的,只是眼前这个男人,一丝半点的施舍。”   戚姬深吸一口气,“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一无所有。我是戚姬娘娘,也是世上最望而不得之人。所有人都知道,我存在的价值,只是牵制。只是靠着一个承诺,活到了今天。可是我想要的,始终没有得到。”   身子慢慢滑落在地,终于跪在了阿朗克跟前,她面无表情的扶住阿朗克。   千寻愣在那里,体内血气翻滚得厉害,只能极力保持自己的平静。   阿朗克半垂着眉目,始终不肯正眼看她。   “为什么?”她的手,轻轻抚去他额头上混合了鲜血的泥土,从容而淡漠,“你们兄妹两个,为何都是一样的?宁可去等一个永远都回不来的人,也不肯正眼去看眼前人?我只是出身不及拓跋翎,可是我对你的心,从不输给任何人。”   她哽咽着,竟然放软了音色,若低低的哀求,“我到底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会改,我真的会……”   “你改不了。”阿朗克抬眸。   下一刻,戚姬忽然像疯子一样捶打着他。那种忽悲忽喜的表现,疯狂得教人心惊胆战。   “为什么?”她死死揪着他的衣衫,哭花了妆容,“你宁可遵守承诺留在南理国,也不肯带我走?”   阿朗克甩开她,不欲纠缠,起身往外走。   “外头都是弓箭手,你找不到国主的。”戚姬嘶吼着,“你会死的。”   “就算万箭穿心,也就罢了。”他如释重负,“纠缠下去,还能怎样?你痛苦,我也不快乐。既然如此,不如给个了结。就像始月那样,一了百了。”   戚姬泪落,“一了百了?哈哈哈,一了百了?真好,一了百了?!”她仰起头,看着灿烂的阳光,笑得更惊心,“阿朗克,我们的帐,还没完!”   语罢,她越过阿朗克往外走。   “始月得了不治之症。”阿朗克道。   戚姬顿住脚步,“她活得好好的,你还想骗我?”   “她本就快要死了,想着能为自己赎罪,才会许身完颜穆。她……就算不死在完颜穆手里,也活不长了。”阿朗克痛苦的合上眸。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戚姬冷笑两声,眸色冷若刀刃。   阿朗克不语,依旧紧闭双眸,那种痛彻心扉的表情,连千寻都觉得心如刀绞。   她从不知道,始月竟然身患不治之症,早晚都是要死的,所以才会想要为千寻搏一搏。哪怕是个死……早晚是要死的,还不如圆了自己的憾事。   只要尽了心,死也无憾。   “赎罪?”戚姬泪流雨下,“我有什么罪可以赎?我没错!真的没错!”   她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去,终在不远处顿住了脚步,脸上挂着泪,眼底的情绪波动得厉害,却复杂得难以解读,“要怎样,才能记住一辈子?非得死,才够刻骨吗?”   阿朗克不语,甚至不肯看她一眼。   “二师伯,外头都是弓箭手,我送你出去。”千寻只觉得体内的腐尸毒开始蔓延。剧烈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千寻扶着墙,也顾不得阿朗克,颤颤巍巍的往前走。   她必须在毒发前,找到楼止。   “千寻?”阿朗克一怔,陡然回过神,一把将跌跪在地的千寻抱起,疯似的在宫道里跑着,“撑着,我带你去找楼止!”   楼止的手上,有后续的腐尸丹。   千寻疼得缩成一团,那种撕裂般的剧痛,直教她咬破了唇。   疼,撕心裂肺的疼。   御花园内,楼止骤然起身,莫名心慌。 ☆、第438章 回不去了   红袖轻拂,身若游鸿。   翩然落地的瞬间,阿朗克只觉得手上一松,再抬头。眼前那一抹炽烈的红。红若鲜血艳烈,恰似朝霞其姝。   一红一蓝胶着在一起。   低眉,却是他冷然刺骨的眸,在那冰冷的眼底深处,泛起唯有她才可见着的柔和。也,只为她一人柔软。   他滚烫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背,源源不断的内劲被灌输进她的体内,替她镇住体内不断嗜咬的腐尸毒。   眸光暗沉而冷冽。   身子止不住颤抖,千寻面色惨白,却笑得何其满足,“没事。”   “自找的。”楼止低低的应了一句,没有再看她,而是将视线冷飕飕的落在了阿朗克身上。艳绝的唇,勾勒出冷然谩笑。“国师怕是要葬身于此了!要不要本座送你一程?”   阿朗克定定的看着自己空了的双手,仿佛心中缺了一块。却还是笑得淡然,“客气,不知如何送?”   “绣春刀一柄,白绫一条,毒酒一壶。”楼止一边为千寻灌输内劲,一边笑语依旧,那种傲然之气,宛若天地万物皆不过他手中的玩物。他若愿,天地可存;他若不愿。苍生亦可覆。   “那还不如万箭穿心。来的壮烈。”阿朗克看着楼止怀中的千寻。   素白的容,惨白如纸。从额头至脖颈,到处都泛着冷汗过后的反光。方才痛得狠了,连唇都已经咬破。   楼止惯来是小气的,脚下陡然漾开强大的气劲。   惊得阿朗克连连后退,身后的假山陡然四碎,却没有伤及他分毫。   这是楼止的警告。   觊觎他的人和物。随时都会付出代价。   阿朗克深吸一口气,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随即冷静下来,却是冷哼两声,“好功夫。只可惜,你解不开腐尸丹的剧毒。纵使大师兄来了,只怕也无能为力。到底,这是翎儿留下的东西。除了翎儿自己,无人可以为之。”   楼止不应,抱着怀中的千寻转身便走。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阿朗克追问。   “屠戮换屠戮,苍生何可惜?”楼止没有停下脚步。   “孔雀胆在完颜穆的手里。”阿朗克开了口,“除了他,无人可知藏在何处。”   “那又怎样?”楼止停下脚步,低眉看着怀中终于缓过劲来的千寻。   身后,是阿朗克凄冷的笑,“你能压制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   “本座能活多久,就许她多久。”他冷笑,“还是想想,自己的债,怎么还吧!”   “你什么意思?”阿朗克愣住。   楼止没有作声,只要阿朗克不离开皇宫,弓箭手就不会放箭。是故此刻,阿朗克还是安全的。只不过,他安全,并不代表能在宫里待一辈子。   有些人,有些事,避无可避。   千寻缓过劲,抬头看着抱着自己,心不跳气不喘,总是走得飞快也如履平地的楼止。唇角扬起微凉的笑意,“爷,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那你呢?”他也不答,只是反问。   闻言,千寻稍稍一怔,“爷指的是什么?”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随即明白了他所指。   那幅画……   他停下了脚步,终归放她下地。千寻的身子还有些虚,但还是勉力站住。长长的宫道上,任谁远远瞧着他们都快速的避开。   空无一人,四目相对,四下安静得教人心慌。   “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千寻抬头看他,剑眉之下,秋水剪眸泛着微亮的光泽,“纵使你不愿,到底也是我的母亲。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娘的声音,不记得娘的模样,甚至于不记得她抱着我的感觉。”   “我所能感知的,都是爹后来营造的虚假温暖。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瞒着你,我也知道那是十三王爷所赠,你必厌恶至绝。可是……那是我娘,一个在我生命里只剩下空白一片的至亲。”   她半垂下头,长长的羽睫跟着垂落,遮去了眼底精芒。   良久,她才听得顶上的人一声叹。   她看见地面上那双华贵得无与伦比的皂靴,慢慢行至她的身前,伸手温温柔柔的揽了她入怀。   没有一句责备,只是拥紧了她。   她不曾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   更不会知道,中间发生了何事。   “不相疑,自不相恨。”音若午夜里低沉的焦尾琴,暗哑而略显幽冷。却贯穿了灵魂深处,仿佛一句诅咒,教她心酸不已。   她重重点头,“最后一次。”巨乒以弟。   他不说话,也不叫她看清自己的表情,死死将她按在自己怀中。   是最后一次了,再也不会有下次。   风云变幻,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杀机四伏。   远处,阿朗克已经被伊曼带领的侍卫军团团包围。   南理国,也该变天了。   戚姬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完颜穆正在低头处理折子,名单上的文武大臣几乎都被屠戮殆尽。而梁上燕始终没有归案,完颜穆费尽心思,竟还是功亏一篑,岂能不怒?   再这样下去,就算他沙场点兵,也无将可用。   军中无将,如何出征?   遑论踏平如此强大的天朝?   “参见国主。”戚姬行了礼。   完颜穆冷了眸,“你进来作甚?”   “启禀国主,千寻和阿朗克已经察觉了异样。”戚姬起身,脸上没有半点方才的歇斯底里,依旧是妩媚妖娆的模样,“棺中无人,千寻已经猜到了。如今正在月琉宫里,调查始月的去向。声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哼,这辈子都别想看到。”完颜穆嗤冷,“始月就算死,我也不会放过她。”   戚姬笑得微凉,“国主就不怕阿朗克造反吗?没有尸体,谁都不会相信始月已死。而阿朗克到底也是始月的哥哥,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闻言,完颜穆放下手中的御笔,缓步走下来,径直站在戚姬跟前。   指尖挑起她的下颚,略带嫌恶的望着她那张满是脂粉的脸,“不是还有你吗?他如果能放下对你的愧疚,也许此刻早已去寻拓跋翎了。”   “我们都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戚姬笑得诡谲,却难掩眼角的皱纹,她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老得再也恨不动了,所以……   完颜穆冷然,“你说什么?”   “我们都以为留下自己喜欢的人,便是赢了。可是留得住人,何曾留住心?你守着她那么多年,我等他一句话那么多年,最后你快乐吗?反正我是不快乐的。”她苦笑着,红了眼眶。   “胡言乱语什么?”完颜穆拂袖,“滚出去。”   戚姬点了点头,“是胡言乱语了,这辈子也就最后一次。因为我忽然明白,他不会回来了。”   “你说阿朗克走了?”完颜穆低狠的掐起她的下颚,“把话说清楚!外头弓箭手蓄势待发,他根本走不出去。”   她晒笑,“心走了,都走了二十多年,难道你一直没发现?”   顿了顿,戚姬垂下长长的睫毛,低笑两声,“其实从见到千寻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我回不去了。”   下一刻,陡然一阵寒光掠过。   完颜穆愕然瞪大眸子,却是冰冷的匕首快速从戚姬的袖中脱离,笔直刺向他的腹部。   终于,他听见,鲜血滴滴答答落地的声音。   四下骇然一片地狱般的死寂。 ☆、第439章 我留有后招   戚姬笑着去看眼前双眸瞪得斗大的完颜穆,“想不到吧,我一直都、都备着。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留下他。反倒留成了仇。如果当初我……可惜没有如果。”   有滚烫的液体,沿着她的脸,不断的滚落。   “可是那又能怎样?我还是进不了他的世界,甚至连刻在他墓碑上的资格都没有。”戚姬望着近在咫尺的完颜穆,“我想知道,你杀始月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恨,还是爱?抑或,只是个了结?”   她笑着,顷刻间泪流满面。   完颜穆面无表情,退后了几步。   手,正好反握着她的手,反倒将匕首倒刺回她的身子。鲜血沿着她的手不断滚落,滴落在华贵的罗裙上。斑驳若盛开的梅花,风一吹,终将消散而去。   戚姬站在那里,徐徐低头去看没入身体的匕首。满手的血,滚烫滚烫,却足够暖了她寒冷二十多年的心。   “我终于、终于明白了始月将死时的感觉。”她身子一软,重重倒伏在地。   无力的睁着眸,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染红了身上的每一寸衣衫。   门口,阿朗克甩开伊曼。双眸通红的冲进来。一把将血泊中的戚姬抱起,“戚飞雪?”他的视线,冷冽的落在她的腹部,尖锐的匕首,刺目的嫣红。   “你来了。”戚姬笑了笑,艰难的扯着唇,视线却越发模糊。   “完颜穆!”阿朗克狠狠盯着完颜穆。   伊曼的侍卫军快速将完颜穆隔离。将阿朗克与戚姬团团围住。   戚姬染血的手,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抚上他的脸,笑得无比畅快,“我骗了你们,始月并没有被剁碎了……喂狗。我……我比始月幸运,她至死没能等到千成,我却还能见你最后一面。纵使你不爱我,可是你始终都在。”   她艰难的吞咽着口水。“我不恨你了。”   音落,她费力的喘着气,却只剩下了出的气,已然弥留。   “从我、我第一眼看见千寻,我就知道,自己蠢钝了二十多年。千寻压根不认得我,甚至于根本不是来找我报仇的。连始月,千寻都喊了一声姨娘。”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于是,我便知道,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作茧自缚。拓跋翎,压根就没有将我将你放在心上,所以在她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   “一直以来,是我自己跟自己较劲,较劲了一辈子。她没有爱过你,就好像你从不爱我一样。原来我只是输给你,输给了自己……”   她痛苦的皱着眉头,眼皮挣扎着,不肯合上。   “撑着,我带你走。”阿朗克终于开了口。   她又惊又喜,而后变成刻骨的绝望,“下辈子吧!”   下一刻,她大口喘着气,扭头透过拥挤的侍卫军,去看远处的完颜穆,“不过,阿朗克……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报仇了。千寻和、和楼止……会杀了他的!而且会很、很……快!因为我……还留有……后招……”   戚姬笑着,唇角有血不断溢出。   终归化为一声轻叹,断了此生所有执念。   “戚飞雪?”阿朗克厉喝。   怀中的女子已经没了气息,她所能做的,只是爱自己所爱的人,初衷并无过,只是用错了方式。   最可悲的事,她将拓跋翎当成一辈子的对手。   却在千寻出现的那一刻,才发现千寻压根不知道她们这一代人的恩怨。   归根究底,拓跋翎压根没当她是敌手,甚至于从未想过爱阿朗克分毫。至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爱恨离愁,无关阿朗克,无关拓跋翎,只有她自己。   哭也一人,笑也一人,爱也一人,恨终归也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如此一想,竟然何其可笑。   却将这种可笑延续了一辈子,折磨了自己一辈子。   “完颜穆!”阿朗克嘶吼着,双目通赤,呲目欲裂。   外头的弓箭手不断的围拢上来,冰冷的箭矢对准了阿朗克,只要他敢轻举妄动,就必会万箭穿心。   低眉望着怀中逐渐冰冷的戚姬,阿朗克仰头大笑,直笑得泪如雨下,“真好,所有的承诺,都可以结束了。”   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   谁也不知道戚姬所谓的后招是什么,连完颜穆都不懂,戚姬这个女人的心思。他许她入宫,也只是逢场作戏,不过是为了牵制阿朗克,留下阿朗克维系他刚刚夺下的江山。   当然,在他明知拓跋翎成为国公府夫人之后,留下阿朗克也只是为了结盟的需要。   内疚,理所当然会成为,最理直气壮的掠夺理由。   被绑缚在皇宫内的校场上,阿朗克面无表情,繁华褪尽后的衰败,早在预料之中。他并非不肯死,而是不能死。   至少在没有得到孔雀胆,解了腐尸毒之前,他还不能死。   没有人见过解药,为他见过。   所以……   鞭笞,烙刑,各式各样的刑法接二连三的用上。阿朗克几次昏死过去,愣是一言不发,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若行尸走肉,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也教见惯了哀嚎与挣扎的酷吏们,几度心惊,不敢下手。   入夜的时候,从天而降无数黑影,若鬼魅,更似幽魂,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看守,而后挟着他想闯宫出去。   阿朗克迷迷糊糊,在极为粗浅的意识里,睁开了眸子,“你们是谁?”   “二师伯。”是上官燕的声音。巨乒土扛。   “你不该来。”阿朗克浑身是血,“这是个圈套。”   “我知道。”上官燕颔首,“完颜穆要抓梁上燕,所以我来了。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吧?”   阿朗克一怔,四下陡然火光腾起。   无数条火龙快速往校场围拢而来,瞬时包围了整个校场。   侍卫军分开一条道,伊曼自其中走出,“国师,你果然跟梁上燕是一伙的。早前在林子里,你根本就在演戏。”   “如此蠢笨的答案,谁都知道了,还用你说?”上官燕冷笑两声,“看样子,你也是个愚不可及之人!业已亲眼所见,却没能抓到我,真当废物。”   “你!”伊曼勃然大怒,“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440章 最毒的,也是最解毒的   上官燕冷笑两声,“要你命的。”   伊曼嗤冷,“只怕由不得你!”   四下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箭,只等着一声弦落。便可将这些人射成马蜂窝。然则上官燕吃过一次亏,岂会吃第二次亏。   如今她身边的人,早已不是原来那一批,如今的是……   “是吗?”上官燕扭头看一眼阿朗克,“不知道二师伯可记得我家主子来自何处?”   这话一出口,便是阿朗克也瞪大了眸子,几乎不敢置信的望着上官燕,“你说什么?你是说……帝都重现人世?”   上官燕嗤笑,“有什么不可以吗?少主运筹帷幄,便是帝都,隐没人间十数载,也能重现大漠风沙之中。不过……帝都重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语罢,她眼底的光更是冷了几分。“没听过鬼王大军吗?”   伊曼几乎连退数步,用一种如视鬼魅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上官燕,而后扫过一众黑衣人。一个个的身形,显然并非天朝人士,也非南理国之人。尤其他们手中的弯刀,那分明就是大漠儿女。   所以……   上官燕也许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确有其事。   “怕了?”上官燕看了一眼伊曼,“废物。”   血蔷薇缓缓出鞘,寂冷的黑夜中,只听见她的冷剑出鞘时。剑身与剑鞘发出的冷冽摩擦之音。低徊不去。却足以教人心惊胆战。   剑身微微泛着红光,在凄冷的夜里,尤为惊悚。   “走!”上官燕并不想大开杀戒,事实上就算她带的人,如何的以一当百,她也不愿冒险,因为此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而且这批人。她必须保留下来,损兵折将并非她所愿。   黑衣人一左一右挟着阿朗克。   四周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弦,只等着伊曼一声令下,就能将所有人乱箭穿心。   眸,微冷,上官燕冷笑。   陡然间如同天降黑幕,就像变戏法一样。一众黑衣人快速旋身,竟然一个个凭空消失无踪。走得干干净净。甚至于谁都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离开的。   是的,凭空消失。   “诡术!”伊曼咬牙切齿,“帝都鬼王军。”   是障眼法,没错!可惜无人能看破!这些人常年联系诡术,能借着夜的黑消失于无形。如鬼魅一般来去自如,这便是鬼王大军的来历。   这些人,定是鬼王大军中的暗卫,而且是顶级暗卫。   伊曼有些慌了神,这代表着什么?   帝都重现?   更有甚者,大漠帝国的女帝,已经搀和进来。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尽快向完颜穆汇报。事情的发展,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原本早已张好的网,此刻竟然……   殊不知以内劲维持的障眼法到底是有限度的,及至宫门外,众黑衣人便一个个力竭的显出身形。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只能快速的上了宫门外僻静处,早已备下的一辆马车,快速朝着行宫而去。   必须趁着完颜穆还心存忌惮的时候,赶回行宫。   “二师伯,我想我们找到解药了。”上官燕一把扯掉遮脸布,马车颠簸,她却口吻平静而沉稳。巨乒边技。   阿朗克一怔,“孔雀胆?你们从何得来?”   “当初二师伯借着挨打之际,将解药交付姑爷,再由姑爷转呈少主。这才有了少主的运筹帷幄,和我的安然无恙。我因此诈死逃生,以此来消耗南理国的控制力,反客为主将了完颜穆一军。”上官燕细细道来。   “我只有一颗解药,当初还是翎儿留下的。没想到,千寻会给了你。”阿朗克对于这个计划,也是半信半疑的。毕竟,唯有一颗解药,千寻非但没有自己留着,反倒给了上官燕,这个需要拿命去冒险。   上官燕颔首,“少主以身犯险,料定完颜穆势必会送她去月姬娘娘跟前。月姬娘娘深处宫闱,少主不能长久留下,唯有如此,才能让完颜穆放松警惕,并且对月姬娘娘……”她顿了一下,“对月姬娘娘的献身,不会产生怀疑。”   听得这话,阿朗克沉默不语。   良久才道,“这是始月自己的选择。”   “恩。”上官燕知道始月的事,始终是阿朗克心头的伤。   她更明白,如今始月是生是死都尚未可知。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沉默了很久,车内始终没有动静。   上官燕终还是叹息一声开了口,“不过在腐尸丹的瓶子里,我们发现了解药。我想,那就是解药。”   阿朗克骤然抬头,“腐尸丹的瓶子里?”   上官燕重重点头,“是。都以为是腐尸丹,可是就在不久之前,少主疼得受不了,只能再次服用腐尸丹续命,却发现有一颗药丸是粘在瓶子底部的。”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阿朗克忽然笑了,有泪划过脸颊,无声无息的坠落。   犹记得戚姬死的时候,望着完颜穆的表情。笑,笑得何其得意。完颜穆利用了她那么久,临了她摆了完颜穆一招,也算是替自己出了头。   她说,我还留有后招。   她说,千寻和楼止会替我报仇。   她说,很快!   原来,是真的……   从见到千寻那一刻起,戚姬就后悔了,也明白了自己竟然痴傻了一生,却终归是自己跟自己在斗。旁人,从未参与过她的战争。   乍见阿朗克又哭又笑的表情,上官燕显然无法理解,“二师伯这是怎么了?找到了解药,难道不该高兴吗?姑爷吩咐,一定要将您带回去,务必验证解药的真假。”   “肯定是真的。”阿朗克低低呜咽着,终于掩面抽泣。   一个素来淡漠的男子,此刻竟是百感交集。   谁知道他此刻的心思?   便是在戚姬临死的那一刻,他也不曾相信过她的回心转意。他只当是可怜她,从未给予过一丝一毫的温暖,也从未……正眼看过她。   而她死前的懊悔,他亦是不曾放在心头。   可是现在……   内疚,无力,还有茫然。蓦然回首,原来什么都没了。爱或不爱,恨或者不恨,都没入黄泉,不负存在。   马车停下的时候,上官燕扭头去看阿朗克,却觉得他好似忽然苍老了。满目沧桑,谁解其中滋味?   下车的时候,阿朗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所幸被上官燕一把搀住。   他摆了摆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容色煞白如纸,只亦步亦趋朝着门口走去。 ☆、第441章 成王败寇 为夏MM的南瓜车加更   阿朗克走进行宫的时候,千寻便坐在房内,桌案上摆着那个装腐尸丹的瓶子。见着阿朗克怅然若失的神色,千寻徐徐站起身来。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戚姬死了。”阿朗克抬了一下头,说得却极为平静。   一瞬间,千寻忽然觉得,他老了。   原本健硕朗朗的身子,竟然半佝偻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此刻不见半点凌厉。阿朗克默不作声的拿起瓶子,而后将瓶口用力往桌案上一扣,瓶底粘着的那颗红色药丸落入他的视线里。   千寻看见他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拿起那枚药丸的时候,竟然有一副几近扭曲的表情。哭不像哭,笑不似笑,却让人看着极为心酸。   “二师伯?”千寻低低的唤了一声。   “嗯。”他应了,抬头将红色药丸递出去。“是解药。”   门外,楼止冷然伫立,“为何戚姬会有解药?”   他自是不信,尤其是在千寻身上,容不得丝毫马虎。这解药与毒药,只是一线之隔,就好比生与死的剧烈。   前一秒还是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已经天人永隔。   蓦然回首,已是百年身。   “谁知道呢!”阿朗克苦笑着,眸光灰暗得教人不忍。他望着千寻担忧的眸色。扯了唇。露出艰涩的笑,笑得何其悲凉,“是解药。戚姬,没有骗我。”   千寻点头,“我信你。”   楼止没有拦着,眼看着千寻将红色的药丸吞入腹中。   当年发生了什么,戚姬为何会有解药。只怕唯有戚姬和拓跋翎知道。然两人,却都已不在人世,再也无人可以说得清楚。   其实,往年的恩怨,本也就无法说得清。   若然能说得清,就不会有今日的是是非非。   佛说,人生为何会有痛苦,无外乎两个原因:得不到和放不下。得不到所以执念难消。执念难消,所以放不下。放不下得到的和得不到的,成了恶性循环。于是乎,苦了自己,也苦了旁人。   等到盖棺定论才发现,万念皆空,得到的和得不到的,都不过刹那繁华,转身一瞬。   临了,什么都不曾在手里。   活着,便珍惜,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出路。   楼止望着千寻,他们是彼此的出路。   阿朗克坐在房内,终归一言不发。   见状,千寻只轻叹一声。   天未亮,外头的马蹄声已经蜂拥而至。整个行宫,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伊曼领兵横扫行宫,生擒楼止等人。奈何等他们赶到,早已人去楼空。   整个行宫,空空荡荡,不见半点人影。   待回过神,却惊闻南理国皇宫被围的消息。   除了锦衣卫,还有大批的鬼军暗卫,此刻已经展开了厮杀。锦衣卫骁勇善战,鬼军更是以一当百。大肆的屠戮,血流成河,血染整个南理国皇宫。   伊曼立刻折返,却还是为时已晚。   鬼军暗卫打开了宫门,锦衣卫长驱直入。   要知道,此刻的南理国,早已无将可用,所有的能用之材,早已被上官燕率领的暗卫屠戮殆尽。如今就算南理国兵强马壮,却也是群龙无首。一旦拿下皇宫,拿下完颜穆,整个人南理国就算彻底的覆灭。   哀嚎与长鸣,响彻苍穹。   在破晓来临之前,染红了南理国的大地。   如同二十多年前的山河破碎,铁骑声声,厮杀不断。   楼止策马在外,望着宫门口壮烈的画面,幽邃的眸中没有半点温度。千寻扭头看他,却只能看见他僵冷的脸部轮廓,那绝世无双的脸上,没有半点怜悯,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四下火光艳烈,他如同临世的魔,弹指间便可将这一切都化为灰烬。   “就像二十多年前那样吗?”千寻低问。   他没有应声,只是垂了一下眉眼。巨坑他圾。   “这是第几次了?”她亦垂下眉睫,“那个皇位,就真的如此重要吗?重要得一个个都泯灭人性,忘却了至亲至爱。”   “人往高处走。”楼止红袖轻拂,终于半侧过头看她。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挑起她精致的下颚,“若是有朝一日,本座君临天下,你又该如何?”   千寻望着他,眸色平静,却难掩一丝潋滟波动,“那便许我四海为家。”   “想离开,唯有死。”他面无表情。   火光中,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有着鲜少的凛冽和绝然,“我绝不会再回那种无情无义的地方,也不会当第二个戚姬,第二个始月。”   下一刻,他骤然掐住她的后颈,狠狠摄住她的唇,用力的吻上去。唇齿相抵,舌尖传递着彼此的温度,灼热的温度,足以融化彼此。她睁着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靠得越近越看不真切,最后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略带惩罚的啃咬着,在她的朱唇上遗留下清晰的咬痕。   终于,他松开了她,却是按了她的头,额头与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脸上。鼻尖相碰,他黑鸦羽般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游动,轻若鸿羽,略带心伤。   “本座一定会如你所愿。”他的舌在她的唇上掠过,终于松开了她。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知道,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他的妄语从不是妄语,那都是事实。   他说可以,那就是可以。   眼底的光,瞬时黯淡了少许。   前头厮杀惨烈,耳畔传来楼止一声低喝。待千寻抬头,却只看见他红衣蹁跹,策马扬长的背影。   火光中,妖娆而艳烈,若午夜盛放的彼岸花,更似忘川河畔,生生不息的妖艳曼陀罗。勾魂蚀骨,却也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一旦沾染,无药可治。   深吸一口气,千寻快速策马追随。   铁骑直闯宫禁,完颜穆还待在书房里,容色沉静,顾自执笔书画。   外头火光冲天,血流成河,他却充耳不闻。   红袖轻拂,顷刻间书房大门四分五裂。   外头,楼止红衣如故,金丝绣蟒纹的袍子,在凄冷的夜里,格外熠熠夺目。华贵的皂靴落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火光中,墨色的披肩随风微动,背上的莲,若血色铸就,惊世绝艳。   完颜穆终于抬头,面色素白,一双冷眸死死盯着伫立正中央的楼止,却只道了一句,“你到底还是赢了。”   艳绝的唇勾勒出邪肆的弧度,那一身的恣意狂狷无人可比。   凤眸轻挑,回一句,“成王败寇。” ☆、第442章 完颜金戈   完颜穆点了点头,低眉望着案上的笔墨纸砚,“你就算拿得下南理国,却还是得不到你想要的。地狱之门。谁敢开启?”   “是吗?”楼止挑眉,眼底的光更是深了几分。   “没有钥匙,完颜金戈还是个死。”完颜穆冷笑,“当初你杀了我的女儿,不也是为了钥匙吗?”   长长的黑鸦羽低垂,唇边笑意邪魅,那张蛊惑众生的脸上,浮起了妖媚入骨之色,像极了很多年前的长歌。一样的绝世,一样的美丽不可方物。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楼止,邪魅狂狷,却带着一身的狠戾无温,眸中没有半点温度。   “始月已经找到了。”千寻走进门来。“完颜穆,你该结束了。”   完颜穆骤然凝眸,死死盯着千寻胸有成竹的模样,“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始月在哪?”千寻问,“完颜穆,始月好歹是你爱过的女子,你怎么舍得杀她?事到如今,成王败寇,把东西交出来吧!也许……”她扭头看一眼周身戾气腾然的楼止,继而低语。“许是能留你个全尸。”   让楼止放过完颜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能留个全尸,已经是千寻所能赋予的,最大施舍。   完颜穆干笑两声,“始月已经死了,就算她知道钥匙在哪,你也不可能找得到!”   音落,霎时响起凄厉的惨叫。   完颜穆的整条胳膊如同脱离般被一股强大的气劲。凭空圻断在地,顷刻间鲜血四溅。千寻低下头,望着捂着伤处在地上拼命翻滚,完颜穆浑身上下被血水浸透。   深吸一口气,她缓步上前,用力死开了断臂上的衣衫。   上头,浮现着清晰的一个印记。   千寻扭头望着楼止,“试试吧!”   已然孤注一掷。没有别的办法。   楼止上前,冷飕飕的看了一眼千寻。忽然腕上一抖,她腰间的绣春刀瞬时出鞘,只见血光烈烈,完颜穆的胳膊已经被当场破开。   在印记里头的肉里,嵌着一枚极为细小的钥匙。   “你们为何……”完颜穆面如死灰,疼得几近晕厥。   千寻小心翼翼的剥离钥匙周围的肌肉,取出了钥匙,“始月留下痕迹,所谓凤凰断翅,大抵就是你。你素来是谨慎多疑之人,绝不会将如此重要之物交给旁人,所以最安全的做法,当然是藏在自己身上。”   深吸一口气,望着掌心的钥匙,为了这个东西,不知死了多少人。   当年的完颜凉,韩城,以及现在……   “事到如今,我也只是搏一搏。没想到,你这手法竟然与我娘差不多。”千寻冷笑,“帝都的技艺可比你强多了。”   若不是千寻自己也有所经历,她是断不敢去想肉里藏物之事。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始月……”完颜穆笑得冷冽,终归因为失血过多而晕死过去。   成也始月,败也始月。   阿朗克慢慢踱进门来,挪动了书架上一个瓶子,地面上陡然出现一个暗格。千寻将钥匙放进钥匙孔,轻轻旋转。巨坑宏技。   只听得“咯嘣”一声,地面裂开一道缝,继而是一条甬道般阴冷漆黑的阶梯路。   沿着阶梯一路往下走,竟然越走越宽敞。   九道石门重重锁,千寻用铁片一道道打开。打开最后一道门时,眼前豁然开朗。这是几间装修精良的屋舍,茶香淡淡飘出,还有少许交谈之音。   千寻不敢置信的扭头望着楼止,见他依旧眉目冷冽,便也没有说话。   这里的摆设应若人间的寝殿,极尽华丽,应有尽有,唯一不同的是,长年不见天日。   没有地牢的糜烂腐臭,反倒干净而明亮。   所有人都停留在外头,唯有楼止千寻以及阿朗克抬步往里走去。掀开层层帷幔,及至最里头,越走越暖和,茶香也越发浓烈。   有女人低低的轻咳,还有男子浑厚沉稳的声音缓缓传来。   “谁在外头?现在什么时辰?”那男子略显不悦。   帘子掀开,千寻便瞧见一桌一椅一人一棋一茶。看着,何其安静祥和。   乍见三个人站在眼前,其中一人还是阿朗克,该男子显然一怔。手中托着杯盏,却在他徐徐起身的瞬间,滑落手中,砰然碎在地上。   茶水,溅了一地。   “参见国主!”阿朗克神色迟滞,终归跪在了地上,“臣该死!”   男子所有的视线,从阿朗克身上慢慢转移到了楼止和千寻身上。眼底噙着泪,嘴角却止不住抽动,终归一步一顿走到了二人面前。   楼止长得像极了他母亲,而千寻也是像极了拓跋翎。   他声音哽咽,身子跟着轻颤请来,“你们……是……”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楼止红袖轻拂,执起千寻的手,第一次双膝落地,跪了下去。千寻愕然瞪大眸子,跟着他一道跪着。   心,却骤然明白。   “奉母亲遗命,救舅舅于南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不负母亲所托!”楼止说得很平静,平静得让千寻忽然湿了眼眶,红了眸。   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为了这一天,他熬了多久,受了多少苦。   一个人苦苦支撑到今日。   外人只见他的风光,却从未知晓内中艰辛。   月月承受剧痛,日日受尽煎熬。   眼前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当年的南理国国主,完颜金戈。   “快起来。”完颜金戈泪落,“没想到还能见上一面,没想到……”他已然语塞,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被囚地牢二十多年,从少年壮志,成了如今的淡薄生死,该是怎样的绝望?   如今两鬓斑白,历经沧桑。   多少次的无助,无力,终归烟消云散。   千寻抿着唇,看了楼止一眼,不知该说什么。   完颜金戈急忙拭泪,“你是拓跋翎的女儿?”   “是。”千寻颔首。   “如今是楼夫人。”楼止握紧她的手。   千寻笑得微疼,“是,我是楼夫人。”无关拓跋翎,也无关前世恩怨,只是彼此的心上之人。   不远处的帘子后头,传来连续不断的咳嗽声,继而是熟悉的女子之音,“国主?”   心头一惊,千寻二话不说掀开了帘子,霎时愣在当场。 ☆、第443章 没死   红绡帐下,有女虚弱至极。她半靠着床柱,将身子半扶在床沿上,面色素白。却因为连续的咳嗽而泛着异样的潮红。嘴角,微微淌着来不及擦拭的血渍。   千寻快步上前,扑通跪在了床前,哽咽着喊了一句,“姨娘。”   始月愣在那里,眼底的光从惊愕,最后慢慢转为柔和,继而是泪流满面。她的手轻颤不已,抚上了千寻的面颊,当确定不是在做梦时,一把抱住千寻失声痛哭,“还能在临死之前见你一眼,我死而无憾。”   “姨娘,你还活着。”千寻泪落。回应着她的拥抱。   “我没死,完颜穆明面上赐死,实则假死,将我困在这里。”始月泣不成声,“可是我没能帮上你,直教我生不如死。所幸,还能再见你一面。”   千寻笑着哭,“都没事了。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如今都好了。以前过得不好,如今也好过了。”   始月重重抬头。却看见阿朗克转身离去的背影。   心。仿佛被重锤狠狠锤着。   见始月痴愣,千寻擦了泪,“戚姬死了,二师伯大抵心里不好过。就连腐尸丹的解药,也是戚姬留下的。所以二师伯觉得内疚,觉得对不起她。”   “恩怨荣辱毕生恨,到头来。方知终是一梦空。”始月低低的沉吟。   翌日的阳光升起之时,南理国的朝堂上,几乎焕然一新。所有的完颜穆旧部,早被上官燕杀得所剩无几,如今剩下的自然不敢造次。   完颜金戈重登皇位,却因为长年久居地下,需要极长的一段时间适应阳光下的生活。御医精心开出了方子,也为他的身子进行全面的调理。   如今一切事毕。应无求才带着楼曦进宫。巨坑宏划。   交战之前,楼止就以应无求违背军令擅自行动而动用了鞭刑,并罚其出城执行任务。实则是带着楼曦出城,以免完颜穆对孩子下手。如此,楼止才能直取皇宫,没有后顾之忧。   千寻抱着孩子,笑颜如花,坐在床沿望着虚弱至极的始月。早前始月靠着阿朗克给的药苦苦撑着,外人根本看不出她早已虚空的身子。如今她已不再服药,便全然显出了孱弱的病模样。   因那药本就伤身,如今的始月,时日无多。   “长得真好,像楼止。”始月笑着,“抱得远些,别沾了我的病气。”说着又低咳两声,照样咳出了血丝。   千寻敛了笑,眼底的光黯淡了少许,“姨娘可曾怪我,拖你下水?”   “是我自愿的。”始月轻叹一声,“哥哥早就提醒我,说是你们要来,我心想着好端端的怎么还会回南理国,想必是为了国主而来。”   “长歌和翎儿姐姐都是重情义的,是故她们的孩子,也是如此。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早已油尽灯枯,能给我机会赎罪,那是最好不过。这才委托哥哥给你们去了一封信,彼时也不知你们信不信。”   “若然不信呢?”千寻摇着曦儿,孩子伸出手,抓着她的衣襟,笑得咯咯作响。   清朗的笑声,让沉郁的寝殿,平添了不少生气。   始月低眉,“若然不信,我又能怎样?但这事,我必然要做的。我想了二十多年,等了二十多年,总算能有解开心结的那一天,岂会白白放过?”   她顿了一下,“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以这种方式进来与我见面。腐尸丹,不是闹着玩的。毒性如何,我比谁都清楚。”   “戚姬也清楚。”千寻道。   始月点头,“戚姬固然是聪明的,当年随在你娘身边做个婢女也是极为伶俐。只可惜,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更不该,不折手段的爬上我哥的床。她是看着我们制出腐尸丹,是故清楚腐尸毒的危害,所以……”   说到这里,始月轻咳两声,“她想对付你娘,又唯恐你娘用腐尸丹对付她。所在早在你娘制作解药的时候,就偷偷藏下了一枚。要知道,腐尸丹的解药是极难制作的,是故那一次,你娘提及明明提炼了两枚解药,何以有一枚不翼而飞。”   “为这事,我们查了好久,没想到……竟然是在戚姬的手里。”始月又开始剧烈的咳嗽,整张脸忽青忽白,面色难看得吓人。   她无力的靠在床柱上,仿佛在想着过往的事,眼底浮现模糊的氤氲,时而笑着,时而泪落。   千寻望着她,自然是无法明白始月此刻的心情。   那种历经沧桑,蓦然回首,万念皆空的感觉,唯有将死之人才能深刻体会。   得到的,失去的,错过的,还留下的。   又有多少回眸的感慨?   “戚姬临死放下了仇恨,她还是爱着二师伯的。”千寻低语,“所以她最恨的人,其实是她自己,还有造成这无法挽回的一切的,完颜穆。”   “没错,戚姬最恨的是自己的出身,偏偏无力更改。她明知道完颜穆利用她挟制……咳咳咳……挟制我哥,还是决定助纣为虐。实际上,她更恨完颜穆,更恨她自己。”始月咳得更厉害,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到底戚姬,临死前放下了。   也摆了完颜穆一回。   “戚姬根本没想要我死,所以才会将腐尸丹交给完颜穆,她只是想让我也尝一尝,她所受过的苦,仅此而已。”千寻轻叹,一转头,阿朗克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心下一怔,千寻低唤一声,“二师伯?”   阿朗克木讷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掉头就走。   “二师伯?”千寻喊不住,只看见阿朗克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   “他心里不好受。”始月惨白了容脸,“到底戚姬爱了他一辈子,尽管他对戚姬,无爱也无恨,尽管戚姬只是一个承诺的存在,我哥……也是放不下心里的愧疚的。”   千寻点了点头,“情这一字,直教人生若不得,死便不舍。奈何?”   始月迟疑了一下,憋着一口气才低低的问,“大师兄,什么时候会回来?”   闻言,千寻身子一震。   只看见始月灰暗的眸子里,艰难的挤出最后一丝光亮,带着最后的生命希冀。 ☆、第444章 阿朗克走了   千寻始终不提千成的去向,她知道该给始月希望,可是给了之后呢?难道要看到她弥留时的彻底绝望?   她不忍,真的不忍。   走出月琉宫的时候。千寻深吸一口气,孩子交由乳母抱着,她顾自抬头看着徘徊不去的小白。伸了手,小白稳稳的落在她的手掌心,脚踝上系着一封书信。   “你们先回去。”千寻扭头望着身旁的随侍。   乳母颔首,抱着楼曦,领着所有人离开。   就着精致的亭子坐下,千寻解开小白脚踝上的信件。打开来除了清晰的玉珏印痕,没有半个字。放在鼻间轻嗅,有着淡淡的梨花清香。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千寻一笑。   此次若能不死,便可因此而生。   大漠孤烟,鬼军千里跋涉。   千寻轻轻抚着案上的小白,红色的冠羽依旧鲜亮如血。红的炽烈夺目,“谢谢你小白。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第一时间知道他们无恙,更无法及时联络上鬼王大军。”   小白发出低低的“咕咕”声响,在桌案上来回的走。   它这来回的走,倒像极了一个人焦灼的脚步,来回徘徊。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鸟儿。”千寻笑骂,“你放心,我会记得他的好。你回去告诉他。我很好。”   音落。小白忽然扑腾着翅膀,直飞半空。   发出低徊的鸣声,继而消失在天际。   千寻望着小白消失的方向,而后怔怔的看着手中的信件。梨香依旧,只是那个抚琴之人……相见不如不见,还是莫要再见为好。   他素来心有七窍,故而更了解她的心思。   只教小白传信。不必相见。   极好。   以后各自天涯,各自安好。   正想着,忽然有一名锦衣卫快速朝着这边奔来,千寻快速将信件收入袖中,这才紧了脸色道,“什么事,如此惊慌?”   “国师去找……”   话未完,千寻撒腿就跑。   不必听完。她也该知道,阿朗克要找谁……   完颜穆!   冷剑在手,房门紧闭。   阿朗克围桌而坐,一身的酒气,继而扭头去看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完颜穆。酒杯落在桌案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完颜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躺在床上,完颜穆无力的睁着眸,眼神空洞得可怕,却在冷笑间,凝了无以言表的恨意和冷蔑,“阿朗克,我是输了,可是你也输。”   闻言,阿朗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阿朗克冷笑着,因为抢救及时,完颜穆没死。   此刻的完颜穆,那张失血过多的脸,惨白得教人发怵。   “我要的,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可是你要的,终归也没能得到。”阿朗克缓缓抽出剑,冷剑寒光利利。   冰冷的剑尖,直抵完颜穆的眉心。   眼前的阿朗克,面上没有分毫表情,一双空洞的眸子,有着冷然入骨的寒光。那是多少年血与泪的凝结,此刻,都该连本带利的讨还。   “我得到了江山,得到了始月,而你呢?”完颜穆嗤笑,纵使奄奄一息,依旧不改令人嫌恶的阴冷容色,“拓跋翎死了,戚姬也死了,连完颜长歌也香消玉殒。如今就算我死了,我也会在下面等着,你妹妹……”   阿朗克徐徐抬起手,剑身微颤。   这是他第一次发觉,再也握不住剑。   原来,真的老了。   连杀人,都没有气力了。巨坑序血。   手,止不住颤抖,剑徐徐的放下。阿朗克定定的望着眼前垂死的完颜穆,忽然退后一步笑得何等悲怆凄凉。   “是啊,我终归什么都没得到。我爱的,爱我的,我恨的,恨我的。一个个,都没了。”他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得宛若只有自己听得见。三个字,却铸就了他何其沉重的一生。   “可是,那又怎样?”阿朗克深吸一口气,望着床榻上的完颜穆,眼底的光逐渐变得澄澈空明,“欠的早晚要还。若是让楼止杀了你,势必会落人口实。为你这样的人,不值得,也没有必要。”   完颜穆一语不发。   阿朗克是对的,完颜穆再怎样也是坐拥南理国二十多年,完颜金戈要想杀了完颜穆,势必会被后人诟病。而楼止身为天朝的使者,自然不能亲自动手除去完颜穆的。否则,会激起不明真相的南理国百姓,对天朝的仇恨。   完颜穆的生死,终归是个尴尬的存在。   “哈哈哈哈,阿朗克,你这一身都在为人做嫁衣。你比不上千成,拓跋翎宁可爱上千成也不肯爱你,宁可嫁给与千成极为相似的成国公,也不肯嫁给你。你才是真正的可怜虫,一无所有的可怜虫!”完颜穆笑得何其得意。   鲜血沿着他的断臂处不断涌出,染红了衣衫,染红了被褥。   阿朗克一笑,“那又有什么打紧。她……始终都是师妹,而我……永远都是她的师兄。生死不变,此生不换。”   音落,他轻叹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剑,“只怕以后,再也拿不得剑了。如此也好,一身的罪孽,就此赎去!”   下一刻,寒光掠过。   鲜血飞溅,在帷幔处画出美丽的虹彩。   剑,咣当一声滑落在地。   房门重新打开的时候,阿朗克站在屋檐下,望着宫闱四四方方的墙,而后仰头去看四四方方的天。   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终于,都结束了……   千寻赶来的时候,早已不见阿朗克的踪迹。房内满是血腥之气,嫣红的血沿着床褥不断的淌下,一点一滴汇成血泊。   完颜穆早已气绝,脖颈处是冷剑划痕。   这是阿朗克留下的最后一剑,算是对他这二十多年的恩怨,做的最后了结。   也是替楼止和千寻,解决了最后的麻烦。   横竖他都已经洗不清了,何妨再背上一宗罪名。   朝堂上对阿朗克的处置,言语纷纷,皆被楼止和完颜金戈压制下去。而阿朗克,自从离宫便不见踪迹。   千寻找了很多地方,甚至派人去边关打探,皆没有阿朗克出关的消息。   好端端一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第445章 我看见你娘和长歌了 为£蓉蓉马车加更   等到完颜金戈完全重掌大权,锦衣卫也算功成身退,将开拔回朝。回程已经迫在眉睫,因为天朝已然有了大动。   千寻看一眼面色微恙的楼止。心下有了几分明白,只怕事出非小。天朝没有锦衣卫镇守,兰大将军府也没了兰景辉,兰辅国也无心再掌管军务,靠着兰景煌一人委实难以支撑局面。何况兰景煌还是个……   既然要走,千寻打算多陪着始月。   她暗自为始月把过脉,始月只怕……时数将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今儿个早上起来的时候,有宫人说始月的气色好了不少。   千寻想着,莫不是回光返照吧?   进月琉宫的时候,千寻看见院子里的躺椅上始月。阳光下,她静静看着,仿佛岁月都异常眷顾始月,任凭岁月流逝。依旧容颜不改,一如青葱。   听得动静,始月睁开眸,“你来了。”   说着,竟自己起来了。一如宫女所言,始月的精神看上去教前些时候,好了不少。   千寻颔首,快步上前,“姨娘躺着吧,别起来了。”   始月摇了头。笑着握住她的手。“知道吗,我昨儿个夜里梦见了你娘还有长歌。想起了年轻的时候,我们三个形影不离。我看见她们都在桃花树下跳着舞,好美好美。”   她说的时候,千寻看着她眸中的光亮,静静听着始月续续不断的话语。   年少的时候,谁没个美梦。人到中年才恍觉如梦,临老才明白一梦皆空。要得太多,最后遗憾更多。   人不知足,活得也就更累。   “长歌的歌唱的极好,你娘的舞跳的极好,而我琴弹得好。我们三个常常坐在墙头看夕阳,而后去东边的山上看日出。我带着琴,跟着她们四处走。”始月絮絮叨叨的说着。笑得极好。   “桃花开的时候,你娘偷偷教我们跳飞天舞,长歌学得好快,可是我笨,怎么学都学不好。到底是天赋不如人,到底比不过你娘和长歌。”说到这里,她低咳了两声。   千寻摇头,“姨娘长得好看。”   始月若孩提般笑着,眸光清澈,“是吗?你娘也这么说。”   说着,她握紧了千寻的手,“我当年、当年对不起你娘,我……”   “二师伯都跟我说了,当年我娘打算逃婚,离开南理国。你、你受了戚姬和完颜穆的蒙骗,出卖了我娘的行踪,还伤了她。”千寻说得很轻。   “我……”始月的手心一下子湿润起来。   千寻拍着她的手背,“但是现在都已不再重要。人,总是越来越少,什么都能追的回,唯独身边的人,少一个,就再也没有了。何况这一次,若不是姨娘你,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始月松了一口气,竟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你不怪我,你肯亲口原谅我,我……”   “我娘也不会怪你的。”千寻轻叹一声,“谁都有爱的权力,只是争取的手段不同罢了。就事论事,都是女人。”   “他……会回来吗?”始月犹豫了一下。   千寻笑了笑,不答。   始月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他谁也不爱,对我们都不过兄妹之情。明知如此还强求,真是……我一贯说戚姬傻,其实自己也不外如是。”   顿了顿,她忽然道,“千寻,你会跳飞天舞吗?”   千寻一怔,点了点头,“会。”   始月显得格外兴奋,竟去开了殿内长久封存的一个箱子里,取出了三套专属飞天舞的露脐装。   “这是?”千寻略显激动,“帝都的。”   “不,这是你娘专门定制的。我们三个一人一套,当时还约好了等到来年桃花开,我们再跳一次。到时候……”始月没有继续说下去,眼底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千寻扯了唇,指尖轻轻抚过衣饰上的精致纹路,那金丝银线穿成的米珠串子依旧崭新。宛若母亲的温度犹在,直教千寻红了眼眶。   “我忽然很想跳舞。”始月道,“陪我再跳一次,就当是圆我的梦吧!”   千寻犹豫了一下,“可是你的身子。”   “就这一次,唯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始月垂下眉睫。   低眉望着手中的衣衫,千寻重重点头。   屏退了所有人,千寻与始月换好衣服。院子里的阳光极好,空荡荡没有人,唯有她们两个赤着脚。   舞姿轻盈,翩若惊鸿。   一个英气逼人,一个人红颜娇俏。   一道蓝影,一道白影,胶着在一起。   潇潇雨歇往昔事,朝朝暮暮少年情。杨柳折断故人去,桃花逐水不复还。   飞天一舞断人肠,谁道今夕是何夕。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已过秋千去。   人间芳菲皆荒废,漫天流光亦荒芜。鸳鸯袖中无长情,只恨挥剑难忘尘。   一朝黄泉两世过,默默尘土遮棺椁。红颜低诉谁人问,月冷孤堤叹隔世。   视线里的光,渐渐的黯淡下来。千寻飞旋若惊鸿,始月却渐渐的停下了脚步。无力的仰起头望着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的太阳,心终于得到了解脱和释放。   素白的脸,浮现年少时的纯净笑容。   翎儿姐姐,长歌,你们还好吗?留下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的好孤单。好怀念当初的你们,好怀念当初的我们,可是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们,到底怎么了?   所幸,不管从前如何,如今,我来了。   终于可以去找你们……   一声闷响,千寻愕然顿住脚步,骤然回头时,骇然惊觉始月重重到底,双眸徐徐的合上。   “姨娘?”千寻惊呼,疯似的抱住始月,急忙去探她的腕脉。   始月重重吐出一口气,却始终没能睁开眼,只道一句,“千寻,我看见你娘和长歌,来找我了……真好……”   千寻瞬时泪如雨下。   眼,闭了。   人,去了。   唇,带笑。   愿,了了。   “姨娘?”千寻泪流满面,心痛如绞,却是知道,始月走得安心。若说遗憾,便是仍然没能等到那个人。   她也知道,自己等不到了……   因为有些人,真的不必等,也不该等。巨阵叨划。   始月走了,在始月出殡的第二天,千寻去了一个不起眼的山中寺庙。 ☆、第446章 贫僧空明   山中小庙,何其不起眼。若不是问了山脚下的农户,若不是走到半山腰,谁都不会知道这寂寂群山中。还有这样一方净土。   千寻只带着上官燕,不曾多带一人。   “少主,便是这里吗?”上官燕蹙眉,“这未免太小了一些。”   “小是小了点,却是个避世的好地方。”千寻上前叩门。   开门的是个小沙弥,见着两个女子,急忙行礼,开口便道,“女施主何事?”   “我找阿朗克。”千寻顿了一下,“别说他不在,我知道他在这里。我也不是来打扰你们清修,我只是替他的妹妹,来道一句别。生离死别。”   她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小沙弥稍稍一怔,而后点了点头。引着千寻与上官燕进门。   寺庙确实很小,只有几排简易的屋舍,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清香随处可闻。来来往往几个小沙弥,并没有香客。巨阵节弟。   正殿内,千寻看见一个身着灰袍的和尚。   刚刚剃度不久的头上,没有焚香。许是缘分不够,又或者修行不到,没能修到顶上香疤。他安安静静的跪在蒲团上,虔诚的对着正上方的佛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四下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上官燕留在了外头,千寻只身走了进去。   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心口被剜了一刀。及至和尚跟前,已经泪眼朦胧。她的手,轻轻搭在灰袍和尚的肩头,而后慢慢蹲下身子。与他保持着平等的高度。   喉间哽咽,沙哑的嗓音低低的喊了一句,“二师伯。”   头,微微抬起。   阿朗克徐徐扭头看她,眸色陌生而空荡荡。   他定定的看了千寻良久,终于开口道,“施主认错人了,这里没有阿朗克。贫僧……空明。”   千寻忍着泪。却是暗哑的低笑一声,“空明?去了三千烦恼丝,一身灰袍加身,便能空明此生吗?二师伯,回去吧!”   阿朗克木讷的站起身来,也不答,只是朝着后殿走去。   “二师伯!”千寻忽然泪落,“姨娘没了。”   顿住脚步,阿朗克的身子微微缩紧,慢慢的佝偻下去,陡然快速往后殿走去。   千寻紧追而至,拦住了阿朗克的去路,终于看见了他发红的眼眶。有泪在眼眶徘徊,却久久不肯落下。   “始月死了,姨娘她死了。”千寻泪如雨下,“昨儿个已经下葬。”   “我知道。”阿朗克说得很轻。   千寻哽咽着,任凭泪流,“那你为何不肯去送一送,姨娘没有别的亲人,你们是亲兄妹啊!”   “人都有一死,不过是百年归尘。送了能怎样,不送又怎样?今生缘分已尽,莫要再强求。”阿朗克的脸上渐渐恢复了最初的木讷和平静。   “她最想见的人,是你和我爹。可是你们,谁都没有回去。”千寻紧抿着唇,死死盯着阿朗克。   却最终在他的脸上,寻到淡漠与麻木。   他灰袍在身,慢慢走过千寻身边,“你爹比谁都明白,本就无望,何必欺瞒。他素来便是如此,可为情义两肋插刀,却不肯爱任何人。他想得比我通透,我如今才明白的,他却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顿悟。难怪师父说,千成的修为比我们任何人都好,是故福泽比谁都深厚,却原来放下才是归宿。”   语罢,他抬眸望着千寻,双手合十,浅浅躬身,“施主,放下吧!世间没有阿朗克此人,以后,唯有空明。”   “名讳不过称号,既然你已空明,何必还在乎阿朗克三个字?”千寻深吸一口气,狠狠拭去脸上的泪,“你的选择,我无力干涉。姨娘的事情,我也仁至义尽,传达至此。”   阿朗克渐行渐远,没有转身。   千寻冷笑两声,“若你真的放下,红尘与出尘,有什么区别?若你真的空明,何必选择最偏僻的寺庙修行?你这是逃避。”   不远处,阿朗克顿住脚步,“因为心不静,才需要修。因为杀戮太多,才需要赎罪。以后我会在佛祖面前,忏悔己过,以赎过往。空,即是明。这里非你久留之地,施主还是回去吧!”   脚步渐行渐远。   千寻定定的站在那里,任凭泪水滑落。   “少主?”上官燕快步上前,“我带二师伯回去。”   “回去能怎样?他心已死,青灯古佛也算一条出路。”千寻深吸一口气,被泪水模糊的视线,远远落在回廊尽处。阿朗克已经离去,留给千寻的,是心底那一抹灰袍。   繁华落尽,寻一方净土,不失为阿朗克最好的归宿。   以后,再也没有圣手门了吧!   一门四大弟子,千成游历河川,阿朗克遁入空门,拓跋翎客死异乡,赖笙歌不知所踪。   千寻忽然在想,放下二字,说着容易,却终归是自欺欺人的话。世上,最大的谎言。若然真的能放下,又何必着重强调?   刻意的忘记,何尝不是刻意的记住?   离开寺庙的时候,千寻回望着重重合上的山门,若隔开了两个世界。犹记得初遇阿朗克的情景,那时的阿朗克策马而来。身居国师之职,精神烁烁,何其风华。   如今……   终归让人唏嘘不已。   也算一代良才,竟也落得落发为僧的下场。   因为阿朗克杀了完颜穆,所有的事情到此落幕。纵使南理国的臣民有何意义,也只能怪在阿朗克身上,奈何找不到阿朗克,也是无法定罪的。   完颜金戈重掌大权,在楼止的精心安排下,提拔了不少亲信,重新培植新君势力,以免完颜穆的党羽余孽卷土重来。   只是千寻不明白的是,为何楼止还要答应,让楼曦成为南理国的储君?并且更令她费解的是,楼止似乎并没有打算将楼曦带回天朝。   她不懂,也猜不透。   然她也不会干涉。   楼曦是楼止的亲生儿子,为人父母者,为之计深远,绝然不会害孩子。是故千寻相信,楼止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她想着,等到回了天朝,楼止是不是就会交出锦衣卫大权,然后……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脑子里有些乱,心头的不安却越发不可收拾。   “少主!”上官燕将那幅画从房梁上重新取了下来,上头沾着少许灰尘。   千寻坐在回廊里,笑着伸手接过,“还好,没损坏。”蓦地,她的面色陡然一沉,扭头不敢置信的望着上官燕,“燕儿,可有谁碰过这东西?”   “应该没有。”上官燕摇头,“没人瞧见我藏起来,而且那灰尘……”   “不对。”千寻剑眉微蹙,死死盯着手中的画卷。 ☆、第447章 原来一直在我这里   上官燕心惊,“哪里不对?”她慌忙低头去看千寻展开的画卷,“是主子的画像,没错啊!”   “画是没错。确实是十三王爷的笔迹。但是……”千寻将画重新卷了起来,“分量不对,教初期轻了一点。”   闻言,上官燕急忙拿在手中掂量,“少主,为何我没有感觉。这不还是原来的东西吗?”   千寻摇头,“画没变,画上的人也没变,唯一变的是……”   眸,微微抬起,眼底的光忽然变得异常复杂。   下一刻,千寻骤然起身,突然撒腿往书房跑去。长长的回廊里,千寻青丝飞扬。而后一脚踹开了紧闭的书房大门,略带气喘的站在那里。   楼止双手负后,临窗而立。   应无求就站在其背后,仿佛汇报着什么。   乍见千寻如此模样,应无求识趣的行了礼退下,“属下告退!”   应无求出去的时候,将房门带上,一把拽了上官燕走到一旁,“发生何事?”   上官燕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少主说那画不太对劲。忽然就来找姑爷了。”想了想,她突然煞有其事的盯着应无求,“那画你动过?”   闻言,应无求眨了一下眼睛,松开了她的手,就是不开口。   “骗我?”上官燕挑眉,转身便走。   “好好说话。走开作甚?”应无求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是我是我。”   上官燕轻嗤,“你这个千户大人是不是做到头了?连姑爷也敢出卖?”   这话一出口,应无求愣了半晌,“都是自己人,不算出卖。”   “为何我早没发现你也生得油嘴滑舌?”上官燕蹙眉。   “有吗?”应无求无辜的看了看外头极好的阳光,“没有。”见上官燕用极度鄙视的眼神盯着自己。应无求急忙赔笑脸,“今儿个天气好,我们出去走走。”巨岛肝才。   “为何要跟你一起走?”上官燕撇撇嘴,背过身去。   敢动她藏起来的东西,还不声不响的,真当是反了他!   “夫人没跟你说,等到回了天朝,就让你嫁我为妻。”应无求显得有些亢奋,“所以我们现在……”   “谁要嫁给你。”上官燕别着头不理。   应无求有些焦灼,“我们都已经、已经……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   “学二师伯出家为尼也不错。”上官燕哼哼两声。   见应无求在那里直挠头,上官燕有种想跺脚的冲动。忽然就上去,一把将应无求打横抱起,“不是要出去走走吗,还磨蹭什么?真是笨死无药救。”   她们家少主可是说了,这样抱着,心与心便贴得最近。   至少姑爷惯来如此,想必不会有差。   哪知应无求的脸陡然黑沉,终是一脸无奈的仰头看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千户,他还是头一回被女人这样抱着,瞬间有种生错男儿身的感觉。   一声轻叹,他迎上她的眸,语重心长的道一句,“错了!”   上官燕一怔,只好松手放他下地。   转瞬,应无求便将她打横抱起,“知道你力气大,但是你是我的女人。所以从今以后,只准我抱着你。”   语罢,不由分说往外走。   上官燕蹙眉,“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应无求一声吼,随即带她离开。   “哪儿不一样?少主说……”   “你何时见夫人抱过大人?”   “额……可是……”   “没有可是!”   “应冷面,你再吼我试试!”   “额……可是……”   “没有可是!”   “你赢了……”   房内,楼止纹丝不动,便是千寻走了进来,他亦没有回头。视线,清清浅浅的落在不远处,有着虚无缥缈的空灵。   千寻握紧手中的画卷,一步一顿的走到他身后,羽睫微垂,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沉默良久之后,到底是楼止先开了口。   音色微凉,“知道了?”   “我猜对了是不是?”千寻轻问。   楼止不答,亦没有转身。   深吸一口气,千寻低眉望着手中的画卷,“画依旧是原来的画,只是有东西被取走了,所以分量轻了不少。旁人不知道,我却能感觉出来。”   见他不语,她只能继续道,“从前我一直不明白,何以连我的病痛你都能感同身受。后来我便明白,因为我身体里是母蛊,而你是子蛊,是故我的一举一动,你都能有些感知。”   “成亲当夜,你以蛊血为我换毒,险些命丧黄泉。”   “可是这一次,我身中腐尸毒,而你……”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继续说。”楼止徐徐转身,绝世风华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那双幽邃如墨的瞳仁里,不见丝毫光亮,阴冷狠戾,宛若九幽地狱,只一眼就可教人永世不得超生。   千寻定定的看着他,始终找不到属于他的情绪流露,“十三王爷固然是聪明的,他太了解我。或者说,是他太了解人性。”   “但凡珍贵之物,拥有者皆不舍得损毁。而我所能珍惜的,便是情与义。所以他扼住了我的要害,也险些……让我铸成大错。”   “他故意将画着我母亲容貌的画像送我,实则也将流兰石藏于其中。他知你不会答应我收藏他送与的东西,却料定我必定会避开你。”   “百日酒那天,十三王爷的行径已经引起了你的怀疑。连我都能猜到,你会疑心十三王府留有流兰石,何况是他。”   “然则只要东西在我的手里,你留在京城的暗卫就无用武之地。就算把整个十三王府翻过来,也不会找到流兰石的踪迹。”   千寻干笑两声,音色极尽凄凉,“我道他良心未泯,肯送我出城寻你,却原来还是利用了我。若我始终藏着,那么最后,你大抵算是死在我的手中。真当好计谋!因为谁都不会想到,流兰石,就在我手!而你,必死无疑。”   黑鸦羽般的睫毛垂着,微光中,在他的下眼睑处落着斑驳的剪影。风过影动,平添蚀骨与销魂。   他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红衣蟒袍,金丝绣就,雍容清贵,无人可及。   “我……”千寻抿紧了唇,“险些害了你。”   红袖轻拂,他忽然将她揽入怀中,死死按在怀中,再也不肯松开,“若真当死于你手,又有何憾?”   下一刻,他骤然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摄住她的唇,毫不犹豫的侵占她的世界。 ☆、第448章 你可以活下来了?   唇齿相濡,灼热着彼此的温度,化作一腔温柔。千言万语咽下喉间,他不在乎会不会死。这世上,他也只肯死在她的手里。   他只怕死在她的前头,无法再为他们母子遮风挡雨。   舌尖相抵,他吻得很深。   直到千寻略显窒息,他才肯松手,就着软榻坐下,直接将千寻置于自己的膝上抱着。依然是霸道得不可抗拒,楼止直接撤掉千寻发髻上的绑缚与累赘,偏爱她那如墨青丝垂在掌心的感觉。   指尖在她的发髻间恣意游走,不时扯动她的青丝。   千寻蹙眉,唇上有些滚烫。鼻间充斥着他独有的曼陀罗香气,淡淡的,混着薄荷清香。   仰头望着容色倾城的男子,初见时。她便暗暗讶异,怎么会有男子生得这样好。便是那倾城佳人,怕也不及。一身邪魅狂狷,一身的阴冷狠戾,手段毒辣,岂是等闲之辈。   只是她从未料到,便是这样一个男子,最后竟与她……   命也好,缘也罢,只是刚刚好。彼此遇上。   也是刚刚好。彼此相爱。   “流兰石在画轴里。”楼止漫不经心的开口,“藏得很好。”   千寻不语,心里却隐隐有种不知名的东西。她搞不清那是什么,也不想去弄清楚。很多时候,知道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   “所以,你可以活下来了?”她哽咽了一下。   “未曾与卿共执手。怎肯黄泉独自行?”他眸色邪肆,艳绝的唇勾勒出摄魄的弧度,“你不死,为夫如何舍得放手?”   千寻一笑,“那蛊毒呢?”   “你说呢?”他不应,指尖娴熟的挑开她的腰封,炙热的唇贴在她温凉的锁骨处。轻嗅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这种感觉果然是极好的。   他的动作很轻。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脖颈处来回的游走,惊得她直缩脖子,面色绯红若霞。她忍不住“咯咯”轻笑,他本伏在她的颈窝处,却也随着她胸前的起伏而忍俊不禁,竟也跟着笑出声来。   因为轻笑,他温热的呼吸悉数落在她的肌肤处,若鸿羽拂过,越发的痒痒难耐。   千寻笑得身子轻颤,想要推开他。   哪知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附带着炽烈的吻,缠绵不绝。   她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妖孽,视线一刻都舍不得挪开。即便近看,视线几近模糊,却依旧……   “闭上眼。”他蹙眉,抬头看她。   千寻摇头,以他惯用的邪肆口吻,谩笑戏虐着,“夫人如此多娇,为夫怎舍得闭眼?纵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下一刻,他的手直接探入她的衣襟,陡然覆上她的丰盈。   惊得千寻陡然咬住自己的舌头,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作死的东西!”   楼止笑着,任她捶着。继而腾出一只手,握住她乱动的手,“这话也敢说,换做旁人,为夫必要……”   “要怎样?”她剑眉微挑,一张白皙的脸竟涨得通红。   “要敲骨吸髓,剥皮抽筋。”他说得极轻,极缓,若琴弦拨鸣般的音色,泛着暗哑的欲在她的脖颈间游走,却突然含住了她的耳珠,“懂?”   千寻眸色迷离,见着他那双诡美如狐的凤目,心也随之柔软。一手环着他的胳膊,一手被他握在掌心。他修长如玉的指尖漫不经心的划过她的掌心,低低的凑在她的耳畔,邪魅的音色足以教人惊心,“想要了?”   “你真的没事?”她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修长的指尖,在她脸上慢条斯理的摩挲着,她看见他幽邃的眸中,泛起迷人的光亮,若万丈流光倾泻下来,却只为她一人而变得柔和。   “要证明吗?”勾唇揶揄,欺身将她压下。   她一笑,“怎样都可以。”   只要活着,只要能在一起,俗世纷争,都不再重要。连天下,也可以视若无物。她知道,他有心不提流兰石之事,她也明白,但凡涉及云殇之事,楼止都缄口不提。   这厮惯来小气,自然不愿提及。   既然知道他的性子,千寻也不再追问。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只是过客。   命中昙花……   完颜金戈没有子嗣,立了楼曦为南理国的储君,并依照楼止的要求,将楼曦留在身边照顾。实际上对于皇权,完颜金戈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期许和雄心壮志。如今的他,也不过是多活一天,少一天。   从地牢出来,所有至亲都已经不复存在,就剩下眼前这两个小辈,还有楼曦。   多少感慨,都无法弥补心中的缺憾。   只是南理国暂时风平浪静,天朝却是风起云涌。便是楼止身在南理国,也是得到了最快捷的信息。   眸敛月华,只怕……   是该有个了结了。   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因常年服食丹药,早就掏空了身子。如今更是一病不起,在楼止离开的月余后便无法理政。没有锦衣卫在京,楼止远在南理。天朝帝权旁落,朝堂之上,由十三皇子云殇全权处置。   如今十万禁军掌控京城内外,三道金牌急召楼止回朝。   冷冷清清的十三王府,冷冷清清的京城内外。巨岛华血。   云殇负手而立,临窗站着,望着远方的天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眼底的光泛着少许不知名的情愫,他便定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连砚台进来也不曾察觉,宛若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撩动他的心。   “王爷?”砚台低低的喊了一声,荒原稍稍蹙眉,见云殇依旧没有反应,便也跟着上前唤了一句,“王爷?宫里来消息了。”   “哦。”云殇回过神,却只是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见此,砚台只得行礼道,“王爷,三道金牌已经出京,那指挥使……会回来吗?”   听得指挥使三个字,云殇这才缓过劲来,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淡淡道,“会回来的。”   “想必指挥使会猜到是王爷故意,只怕……”砚台迟疑了一下。   云殇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他知道本王是故意的,所以一定会回来。该了结的事情,他从不避讳。否则……就不是楼止了!” ☆、第449章 大业可成,留你一席之地 钻石过百加更   砚台与荒原对视一眼,自是不解。   换做常人,既然国中大动,留在南理国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云殇却故意拿着皇帝的三道金牌去召回楼止。未免有些令人费解。   楼止不是常人,应该一眼就知道,这是圈套。   然则让楼止留在南理国,早晚会成为云殇的心腹大患。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素来帝王道,便是这样的道理。   “都下去吧!”云殇低语。   砚台与荒原行了礼,便只得退了下去。回眸,却见云殇依旧伫立窗前,一动不动。   轻叹一声,砚台缓步走下门前台阶,“王爷这个样子已然很久了。日日都是这个时辰,看着夕阳不爱说话。”   “逢着下雨,更是了不得,一站便是一日。”荒原补充。   砚台颔首。“千寻离开那日,便是下着雨。如今数月已过,王爷反倒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可惜……”   “不要命了,说这话。”荒原轻斥。   闻言,砚台随即住嘴,不敢多言。   不远处,有隐约的元宝蜡烛焚烧之气传来。   荒原蹙眉,眸色微恙。   砚台摇着头,“是王妃又……又在祭拜。若是王爷知道。只怕了不得。”   哪知这话刚说完,便瞧着云殇走出了书房,却是不紧不慢的朝着回廊走去。看那方向,便是完颜梁的房间方向。   二人对视一眼,心道不妙,赶紧追去。   完颜梁就跪在院子,面前摆着完颜穆的神主灵位。以及祭拜的果品。元宝香烛,散着浓烈的香气。   烟雾缭绕,却让完颜梁红了眸。   青奴一语不发的跪在那里烧着纸钱,鬓间带着素白的绸花。   “这是十三王府。”云殇站在完颜梁的身后,视线冷然落在正前方的灵位上,“完颜穆已经不是南理国的国主,如今的南理国改朝换代,你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乱臣贼子也可为君吗?”完颜梁切齿。骤然起身,直勾勾盯着云殇。眸中爱恨交织,染着鲜血般的通红。   云殇低眉,看见她袖中捏起的拳头,一惯温润的脸上,依旧噙着温和的笑,“说这话之前,可曾想过,你父亲也是乱臣贼子?若论起正统,你们才是南理国的乱臣贼子。”   “云殇!”完颜梁忍着泪,身子绷紧,“你是我的丈夫,为何不能站在我这边?如今被杀的是我父王,你不替我父王报仇,为何还要落井下石?”   “识时务者为俊杰。”云殇言语间没有半点情愫,甚至于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瞧不见从前的半点柔情,更多的是淡漠疏离!   他看她的眼神,宛若她不过是一堆空气,若非她所行不端,有累十三王府声誉,完颜梁想着,大抵此刻他不会愿意再看她一眼。   便是这样一个外表温润的男子,却在她最需要帮助,最无助的时候,彻底的放弃了她。   “你从没爱过我,是不是?”她忽然问。   云殇一笑,依旧清冷。   “是不是,回答我!”她哽咽着,却语气强硬。巨岛夹巴。   “很重要吗?”这是他的回答。   完颜梁杵在那里,斩钉截铁的问着,“难道不重要吗?”   他的手,轻柔的抚过她的脸颊。那是他曾经给予的温柔,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里,都一惯的柔情脉脉。纵使无语相对,却也是给予过温暖的慰藉。   可是现在……   “是假的?”她觉得有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滑落。   纵使听闻完颜穆的死讯,她都不曾落泪。可是此刻,她却哭出声来。   云殇退开一步,手缓缓的从她脸上抽离,慢慢的垂落。他望着她,“若你知情识趣,来日本王若大事可成,定许你一席之位。”   “何为一席之位?后宫三千,我为其一?你是这个意思吗?”她泪如雨下,望着他温润之下的绝情。   “那还想怎样?”云殇深吸一口气,“把这些都撤了,十三王府,不许祭拜完颜穆。此外,从今往后,不必再踏出房门。好好自思己过吧!”   完颜梁忽然扣住他的胳膊,“你的承诺呢?你说过,此生唯我一人!”   “本王不是说了吗?若大业可成!”云殇笑得温和,但此刻的笑,却如同刀刃,狠狠剜着完颜梁的心,“说这话的是十三皇子,而本王现在许你承诺的,是未来帝君。若有朝一日,本王君临天下,你这亡国之女,岂可为后?”   他漠然拂去她的手,毫不犹豫的转身。   “那么千寻呢?”完颜梁泪如雨下,“你又将置她于何地?”   “她若愿意,为后何尝不可,但……”云殇顿了顿,却仿佛对自己说着,声若蚊蝇,“她不会答应。”   轻叹一声,云殇稍稍蹙眉,“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做过什么。飞鸽传书南理国,想要杀了楼止和千寻,又想借着南理国的手夺下天朝的江山。试问,你想置本王于何地?南理国杀楼止和千寻却留下储君,你又意欲何为?”   完颜梁愣在那里,他竟然……   全都知道。   “本王留你性命,已然对得起你。”云殇拂袖抬步。   “你是怕别人说你刻薄寡恩,我是你的妻子!就算我父王死了,就算南理国不再属于我,我也是你云殇明媒正娶的妻子。堂堂正正的结发妻子!”完颜梁咬牙切齿,“除非你杀了我,否则……”   “否则怎样?”云殇转身,“你觉得此刻还有什么资格与本王谈判?”   完颜梁站在那里,眸光冷冽,恨意阑珊,却是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资格?   她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资格?   武功废了,孩子死了,南理国和父王,也没了。   “是啊,一无所有了。”完颜梁一个踉跄,眼睁睁看着家奴们上前,将灵位供品搬得一干二净。   她就那么看着,眼睁睁的看着,唇角慢慢溢出冷然入骨的笑。   何其悲凉,何等悲怆。   曾经她以为找到了对的人,却原来只是步步成伤。   他,从未动过心,一直以来不过她的一人为戏。   “公主?”青奴一怔,却见着完颜梁痴痴的笑着,急忙上前搀着摇摇欲坠的她,“公主你怎么了?”   完颜梁笑得呆滞,终归握住了青奴的手,“我什么都没了?”   “公主还有青奴。”青奴陡然发现,完颜梁的手,凉的可怕。   “是啊,我还有你。”她笑声尖锐,眼底的光凝成最后的凉,“帮我办件事。” ☆、第450章 他说,寸土不让   白日里还阳光极好,到了夜里竟然下起了雨。春雨绵绵说得一点都不错,再过些时候,天气渐暖。就是入夏了。   完颜梁坐在梳妆镜前,花容玉貌何曾改,物是人非谁轻叹?扭头望着窗外雨潺潺,帘卷寒风,心都凉透了。   “公主?”青奴走进门来。   “都备下了?”完颜梁回过神,怅然若失的脸上,浮现着死灰般的颜色。   青奴颔首,“业已备妥,只是……公主确定王爷会来吗?”   “他……会来的。”完颜梁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容颜憔悴,以往的清冷孤傲早已不复存在。她哑然失笑,不知从何时起,原来早已丢了自己。   手,微颤着拿起案上的胭脂水粉。画着精致的眉黛,朱唇轻点。   依稀旧模样。   青奴去了书房,云殇正临窗而坐,左右博弈,面前是一副看似永远都下不完的棋。进去行了礼,青奴早已想好了说辞,便低声委婉道,“王爷,王妃想请您过去一趟,有关于指挥使和指挥使夫人的事情。想跟您有个交代。”   “交代什么?”云殇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棋枰上,只是手中的棋子久久没有落下。   青奴固然是聪慧的,丝毫不提白日里的事,而是抓住了云殇最关心的东西。楼止和千寻,始终是云殇心头的刺。   动辄疼彻入骨。   “有关于使团离朝,在南理国的一切行动。”青奴道,“包括王爷送的那幅画。如今……”   青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忽然转了话锋,“具体事情,还是请王爷与王妃详谈吧!到底王妃深爱着王爷,想必对着王爷,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殇将视线轻飘飘的落在青奴身上,温润的脸浮起微凉的笑意,“你这奴才倒是极好。果然是忠心耿耿,一心为主子着想。”巨呆宏弟。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看一眼未下完的棋。   “王爷过誉,奴婢只是奴婢,别无他想。”青奴恭敬回应。   轻笑两声,云殇别有深意的望着棋盘上未下完的棋,想了想,忽然下了一粒白子,“果然极好!”   语罢,径直走出去。   荒原蹙眉,扭头看了一眼棋盘,略显疑惑。倒是一旁的砚台瞧着青奴快速离去的背影,才凑着荒原的耳畔道,“是绝杀。”   闻言,二者对视一眼,快速跟了去。   “不必跟着了。”临至门前,云殇回眸看了砚台与荒原一眼,“都退下吧!”   “王爷?”荒原一惊。   “退下!”云殇加重了口吻。   听得这话,荒原与砚台自也无法反驳,只能悻悻的退下。   房内摆着瓜果美酒,精致的点心,色香味美的菜肴。窗外的雨声,反衬得房内安静祥和,红烛摇曳,有美人独坐案前。   人,依旧是故人,只是心却非昨日之心。   眉目如画,红颜如故。浅笑盈盈,眸若月华。嫁衣依旧,还是彼年的模样,不曾改过分毫。完颜梁坐在那里,安静美好,若不是曾经双手染尽血腥,此刻的她也该是绝世的人儿,有个幸福的归宿。   云殇站在门口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   烛光下的完颜梁,笑得极好,却是那一身的红衣刺痛了他的眸。   “你做什么?”云殇蹙眉,“大婚之期早过,还拿出来作甚?”   完颜梁笑了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去了眸中精芒,“一辈子就那么一次,怎可不珍惜。怕王爷忘了结发之情,故而拿出来试试,看是否还有半点温情犹存?只不过……”   她深吸一口气,抬了头,起了身,缓步走到云殇跟前,“以前是赐婚,这一次,就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吃顿饭。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不要什么一席之位,我只想远离红尘,斩断情缘,做个出世之人。”   云殇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放得下?”   “从未握住,何来放下?”她苦笑,转身坐了下来,倒上两杯酒,“你会放我走,是不是?”   “真的想走,本王送你走。”云殇缓步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望着她递过来的酒。   完颜梁笑了笑,“怕有毒吗?”说着,将两杯酒,皆一饮而尽,“如何?”   云殇不语,只是看着她,又倒上两杯酒。   “我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青灯古佛的日子。”完颜梁噙着泪,“好歹是夫妻一场,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就不能陪我喝一杯吗?最后一次!下次重逢,就该是来世了。”   闻言,云殇端起杯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见此,完颜梁笑得微凉,“王爷,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云殇放下杯子,垂了眼眸,“何必追问?”   “父王说,我一直是他,最好的一把刀。那么你呢?”完颜梁盯着他,忽然落下泪来,“连一把刀的资格,都没有吗?”   “你很好。”云殇面无表情。   “那你为何不能爱我?”她笑着,笑得泪流满面,“千寻就那么好吗?好得你们一个个都围着她转?她都不爱你,你为何还要痴心不悔?”   云殇眉头微蹙,“说完了吗?”   “没有。”完颜梁狠狠抹去脸上的泪,“你不爱我,我不怪你,可是你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那是个男孩,是个即将出世的男孩。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谁告诉你的?”云殇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下一刻,他稍稍凝眸,眼底有复杂的寒光掠过,“阿寻说的?”   完颜梁干笑两声,泪如雨下,“她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可是后来,我终于想通了,也信了。是啊,我是南理国的公主,我的孩子一出生就会成为南理国的储君。天朝无长孙,只要我的孩子继承了天朝和南理国的皇位,我与我父王侵吞天朝的夙愿,就会一朝达成。”   “而你,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因为你是十三皇子,因为你是云殇,因为你的胸怀天下……”   下一刻,完颜梁狠狠灌了自己几口酒。   眼泪落下的时候,花了妆容,也湿了衣襟。   酒入愁肠,谁知个中滋味?   她重新为云殇倒上酒,却见云殇面色僵冷,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只道一句,“国之重责,寸土不让。”   完颜梁忽然笑了,笑得何其轻蔑,何其绝望,那种把心都撕碎的痛,迅速蔓延全身,“你的一句寸土不让,却让我承受丧子之痛,让我永远无法生育。云殇,你好狠!” ☆、第451章 杀妻灭子,天下第一人   云殇不语,只是抬眸淡漠的望着她,“无国,何来家?”   “你一直在骗我。我竟然也信了。信你淡泊名利,信你不慕皇权,信你对我真心,信你情真意切。却原来,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完颜梁痛不欲生,泪如雨下。   “本王若不如此,你岂肯助本王一臂之力?没有南理国的势力在背后撑着,本王如何能让群臣折服?”云殇慢条斯理的说着。   “云殇,你到底有没有心?”她歇斯底里,“我如此待你,难道也错了吗?你在我面前,装作对千寻一腔深情,教我恨着楼止和千寻,也利用我对付他们。而后自己乘隙而入。想要与千寻和好?是不是?”   “你早就想好了退路,教我误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以为得到你的心,就能让你为我所用。却原来,被利用的人,反而是我!”   “你要天下,要皇位,要千寻,唯独不要我,不要我们的孩子!云殇。亲手害了自己的儿子。你还觉得心安吗?那是你的骨肉,是你的骨血,你怎么舍得?”   云殇起身,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你既然都知道,何必还要苦苦纠缠?本王会送你去国寺修行,放你一条生路。”   “放我生路?”完颜梁朗笑着。绝望而无助。身子微颤的站在云殇跟前,“你放我生路,谁来放你一条生路?”   “你说什么?”云殇瞥了她一眼。   “酒中有毒,你走不了了。”完颜梁轻叹一声,“既然我走到了尽头,那么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要为我的孩子报仇,杀了你……”巨呆吗巴。   云殇扭头望着那一壶酒。“你下了毒?”   “是。我什么都没了,如今生与死对我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我本就是个杀手,如今杀的最后一个人,便是我的夫君。哈哈哈哈……极好!”完颜梁笑得尖锐,“你放心,等你死了,我就来找你!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的!”   闻言,云殇退后一步,看一眼守在门口的青奴,“不必了,你自己走吧!本王,还舍不得走。”   音落,完颜梁陡然一口黑血喷在地上,脚下一软,顿时跌坐在地,“怎么会?”她几乎不敢置信的望着门口的青奴,“你……”   青奴大抵也没料到这样的结果,心下也是一惊,急忙扑上来,“公主?公主不是我!为何会这样?”   二人同时抬头,望着冷然伫立的云殇,心下却仿佛明白了少许。   “鸳鸯壶这种东西,本王小时候玩过,所以想要用这种伎俩杀本王,还嫩了一些。”云殇漫不经心的拿起酒壶,旋动上头的盖子,一半毒酒,一半美酒,旋即替换。   他扬唇,笑得温润,眸色温和而清浅,“本王早知你有必杀之心,所以从青奴进了厨房,本王就知道你们的用意。这壶中之酒早已替换过了!你觉得是毒酒,偏生是美酒。而你为自己倒的那杯,才是真正的毒酒。”   “不是本王要你死,如今是你自己给自己下毒,与人无尤。”云殇放下酒壶,“完颜梁,别怪本王狠心,是你不义在先,怪不得本王。”   那一刻,完颜梁忽然大笑,黑血沿着她的唇角不断滚落,“云殇啊云殇,你从未想过要放我,你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想要我死!”   “你故意拿话激我,因为你早就料到,一旦到了绝境,我必定会抱着与你同归于尽的念头。你好狠,你故意逼我动手,而后让我给你一个,杀了我的借口。”   “你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我,你只是怕就这样杀了我,别人会诟病于你,说你刻薄寡恩,杀死发妻。你……好卑鄙!”   黑色的血液不断滚落,完颜梁的面若死灰,一双眸子瞪得斗大,“你好狠!算计着天下,算计着一切。”   她艰涩的咽了一口气,“可是,你终归会错给算计。这辈子,你永远……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纵然你拥有天下,你也会抱憾终身!百年之后,史书工笔,谁……谁都跑不了!我……等着……黄泉之下……等你……”   有泪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如同完颜梁的性命,在这兵戈四起的乱局之中,无足轻重只能任凭凋零。   谁说杀手是没有心的,她只是生错了皇家,给错了心。   如今也好……这样,最好!   “公主?”青奴瞪大眸子,伸手去探完颜梁的气息。到底,还是去了。下一刻,她冷然抬头去看冷然伫立的云殇,“王爷果然厉害,这一招一石二鸟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吗?”云殇温润的脸上,依旧是习惯性的微笑,“完颜梁死了。”他顿了一下,“是你毒死的。”   青奴徐徐起身,眼底的光泛着寒意,“王爷早就想好了退路,故意逼公主对你下手,实则是想让我做替罪羊,借此杀了公主。旁人只当十三王爷温润如玉,殊不知这温润之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青奴望着倒地气绝的完颜梁,“笑能杀人,说的便是王爷您吧!只是青奴不明白,同床共枕的情义,为何也如此凉薄?”   “王爷不必说什么成大业者不拘小节,人人都有狠毒的时候。公主再狠毒,待你也是真心,待那未出世的孩子也是真情。而你呢?”   “杀妻灭子,试问天下间能有几人可以为之?纵使屠戮天下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犹不及你的十中之一。”   云殇冷笑两声,“只怕你也不是真心待完颜梁吧?”   青奴看了看云殇,而后低头冷笑两声,“你说呢?”   音落,袖中陡然突现一柄短刃。刃口锋利,寒光烁烁,不待云殇反应,直逼云殇的咽喉而去。   “王爷!”屋外瞬时寒光乍现,荒原飞身而至。鸠摩剑狠狠挑开了青奴的短刃,下一刻,腕上一抖,霎时挥剑直扑青奴而去。   青奴旋身,一掌拍开鸠摩剑,骤然将短刃掷出,直刺云殇面门而去。   短刃寒光,云殇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短刃快速飞来,容色依旧温润如玉,淡然如常。 ☆、第452章 相见不如不见   只听得“叮”的一声,鸠摩剑直接挑开了短刃,短刃擦着云殇的耳畔而过,划断几缕鬓发。翩然落下。匕首没入梁柱,嗡声长鸣。   荒原的功夫在青奴之上,鸠摩剑在手,划过青奴的脖颈,所幸被她急速避开,但还是留下了清晰的血痕。   说时迟那时快,屋顶陡然落下一道黑影,只听得一句,“走!”   霎时拎着青奴便窜上屋梁,消失得无影无踪。巨呆妖弟。   “别追了!”云殇冷然,“看清楚那人是谁了吗?”   荒原颔首,“是青绝。”   早年在宫内,五皇子云祁兵变,狄东显出青绝的真实身份。虽然那张脸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但身形和武功路数却是骗不了人。   “青部?青奴……”云殇的眉睫冷然凝起,“楼止……到底胜过本王一筹。”   青部!   青奴……他竟真当没有想到!大抵在韩城屠戮那日,楼止便已经埋下了青奴这枚棋子。真是未雨绸缪,技高一筹。   “你与青绝交手,能有几成把握?”云殇噙着笑,眸色微冷。   荒原敛了眸,鸠摩剑归鞘,终是一五一十道,“三成。”   云殇不语,快步走出门。却在出门的那一瞬又顿住了脚步。回眸望着倒伏在地的完颜梁。微微垂眸敛了眸光,低低吐出一句话,“厚葬吧!”   “是!”荒原点了头。   到底是十三王妃,纵使亡国之女,纵使下毒毒害夫君在前,终也不过可怜之人。然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到底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为早前的孽债,赎了罪。   人死如灯灭,身后任评说。   阴冷漆黑的死巷内,青绝放开青奴,却是冷了音色,“为何如此做?”   “完颜梁死了。”青奴行了礼,“属下……前来复命。”   “你想借着完颜梁的手,杀了十三王爷。这并没有错。可是没有接到大人的命令擅自行动,就是错。”青绝冷道,“你该明白,大人最不喜欢底下的人擅作主张。”   青奴跪身俯首,“属下……请统领惩罚。”   “你很好,蛰伏南理国这么多年,此次大人南理国之行,也亏得你暗自传信,才能如此顺利,提前知道完颜梁的计划。”青绝搀了她起身。   “属下只是不明白,为何大人迟迟不对十三王爷动手?”青奴蹙眉。   青绝冷笑两声,“大人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测。左不过这天下将要易主,到底还要生出很多事端。”又是一声轻叹,“大人即将回朝,你暂时躲一下,等到大人回来再做论处。”   “是。”青奴颔首,“只是东西已经不在十三王府,属下担心……”   “这你就不必管了,此事我自然会处置。”青绝道,“去宫里吧!悄悄护着皇帝,以免御林军伤了他。至少在大人回来之前,皇帝必须活着。”   青奴抿唇,“明白!”   待青奴飞身离去,青绝才隐没了身影,消失在死巷里,无声无息。   楼止即将回朝,如今全京城已经是禁卫军的天下,连兰大将军府如今也渐渐的衰败。这几个月,兰辅国的身子也是每况愈下,早前还请旨,让远在边关的兰景煌速速归朝。料想着兰辅国大抵不行了,否则也不会如此着急。   失去了兰景辉,兰家已经不成气候。   兰辅国老年丧子,更是一病不起。   看样子,也就这几日了。   如今要稳住京城已经不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别让皇帝死了。皇帝一死,就真当没有转圜的余地。   现下的兰家军,早已被云殇全盘接手,那些他连升三级的将士,如今都归入云殇的麾下。兰辅国缠绵病榻,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军政大权,渐渐的被云殇蚕食而无能为力。   如此一想,病得也就更重。   兰家军,如今差不多归入了云殇手中,云殇成了整个天朝真正掌权之人。   纵使楼止回来,单凭锦衣卫数十万大军,已然不可能跟云殇抗衡。天平,已然失衡,再也恢复不到最初的平衡状态。   这种局面,楼止心知肚明。   锦衣卫大军归朝,留下了楼曦在南理国。千寻也知道,回朝意味着什么,否则楼止怎么舍得教自己的儿子单独留在南理国。   只是这一战,是迟早的事,避无可避。   有些事,延续了十数年,也是时候来个了结。   驻扎韩城的时候,千寻抬头望着盘旋半空的小白,所幸众人皆在安营扎寨,楼止恰当不在。   “少主?”上官燕蹙眉,“是小白。”   千寻颔首,“跟上。”语罢直接追着小白而去。   小白半空低飞,领着千寻与上官燕去了一处僻静的屋舍,看着极为破旧的屋舍,里头有少许光亮。窗户上,映着两个人影,一坐一立,看着甚是和谐。   千寻缓步上前,这两个身影,她皆是再梳洗不过的。   “爹?”千寻喊了一声。   里头站着的身影忽然转身,影子消失在窗户上。千寻快速推门进去,独见千成一人端坐四方桌前。   案上,摆着两个竹制的杯子,一壶清酒,一盏油灯。   千寻看一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偏门,哑然低笑两声。   千成深吸一口气,继而缓缓吐出,“非他不愿见你,只不过他心若七窍玲珑,晓得相见不若不见的道理。”   “爹,你终于舍得出来见我了?”千寻敛了容,平静的坐下,视线落在一侧的杯子上。   “不得不见。”千成的口吻带着几分无奈,“事已至此,我只想告诉你,别回去罢!”   千寻顿了一下,聪慧若她,自然明白千成的意思。却是低头一笑,“不回去就能避开吗?爹,若是能避开,为何多年后我还是进了宫?万般皆是命,何曾由过人?命中注定的事,如何能视而不见?”   千成定定的看着千寻,而后点了点头,“到底你比我更有勇气。至少,我没有勇气面对过往的一切。”   “所以爹宁可避着,也不肯去见始月姨娘最后一面?”千寻鼻子一酸,“姨娘临死前还在问着你的下落。”   “哦……”他低回,没有继续开口。 ☆、第454章 爹觉得我会死? 为Silvia童鞋的马车加更   良久,千成才抬了头,烛光下容色依旧淡然若浮云,仿佛从不会为世间牵绊丝毫。唇角微微扬着笑。化作一声低笑,“既无望,何必给予希冀。若然执念不灭,来世如何轮回?本是无心人,何必枉作虚妄之事?”   千寻摇着头,“我不懂。”   千成晒笑,“不懂就算了。”他顿了顿,“阿朗克的事,我也知道了。我去找过他,不过他已离开了寺庙,如今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二师伯本就不想被人找到,如今离开,纵然游历山川也是极好的。”千寻轻叹一声,“执念难消。委实……”   她没有继续,适可而止。   伤痛太多,若是一一回望,岂非再痛一次?   很多事,过了,也就过了。   再回首,又能如何?   改不得,修不得,何必痴念?人若不能往前看,一直伫留原地。旷日长久。只怕会越陷越深,终难以自拔,毁其一生。   旧事本虚妄,若然频回顾,岂能得往生?   为人一场,不易。   千成点了头,“他那性子。从来拿得起放不下。”   “那爹呢?”千寻一笑。   闻言,千成起身,“我从未拿起过,何来放下一说?”   千寻笑着,“爹好气度,只不过我很好奇,爹当年对我娘是什么心思?无爱无恨,何以还要救我?”   “同门一场。到底也是因我之故,累及你娘受劫。说到底,也是我种的因。”千成轻叹,“好了,往事不提,说正事吧!”   千寻敛了眸,低头不语。   “我知你故意岔开话题,我也知道,你归心已定。这是你们的劫数,也是极好的结束。纠葛了那么多年的恩恩怨怨,也该是个头了。当年的因,今日的果。不过,你必须有心理准备。”千成望着千寻,张了张嘴,恰似欲言又止。   “爹觉得我会死?”千寻不是傻子,若不到关键时候,千成是不会来的。   每次千成出现,总是在她将死之时。   自小,千成便说过,他是她命中贵人。   千成打量了她良久,终于重重点头,“可能吧!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奈何那小子也是个死性子,不到黄河心不死。让他现在走,只怕是不能的。”   “皇上龙体违和,他……再恨,也该回去的。”千寻深吸一口气,“血浓于水。虽然嘴上不说,但早已退步。若然真的恨之入骨,何必苦苦守着江山却不愿接手?到底恨是一回事,至亲是另一回事。不过自欺欺人,傲娇得不肯松口罢了!”   “到底,你最了解他。”千成轻叹。   千寻苦笑,“不过是感同身受,爷他……心里缺个台阶。”   “你就是那个台阶。”千成别有深意的望着千寻,“既然你要回去,我也拦不住你。是生是死你们自己看着办,素来红尘皆劫,我也无能为力。阿寻,依你所想去做吧!爹相信你!你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好。”千寻转身便往外走。   临到门口又顿了顿,望着窗口的小白在窗棂上来回的走着,若负手之人焦灼的徘徊。唇角噙着笑,眼底的光也变得柔和起来,只道了一句,“相见诚如不见,不见各自为安。保重!”   语罢,终于带着上官燕消失在夜幕中。   千成望着门口,终一声轻叹,随手摁灭了灯盏中的烛心。   “她还是要回去。”黑暗中,是赖笙歌低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凉无温。   “你该知道,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会为人左右。”千成吐出一口气,黑暗中语气微沉,“你又何尝不是?”   沉寂了片刻。   赖笙歌徐徐起身,终于站在了门口。   外头有月光清辉温和泻下,落在他素白的脸上,泛着微凉的光泽。小白飞落在他肩头,发出“咕咕”的低鸣,用冠羽微微蹭着他的脖颈。   他扭头看了一眼肩头的小白,顾自将它握在手心,眼底的的光,比月光还清冷。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什么不好?这样,才不枉来人世走这遭。”他低头,指尖轻轻拂过小白红色的冠羽,顾自低吟着,“我不但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也知道什么是要不得的。要不得,舍不得,终归……连见也见不得。”   小白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赖笙歌缓步往外走。   “你要去哪?”千成一怔。   赖笙歌顿住脚步,唇角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只是一个笑,简单的笑。他也不答,停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千成轻叹,“真当痴儿。”   语罢,也跟着赖笙歌走。   世上痴心的人多了,难免有人痴心妄想。   策马回朝,浩浩汤汤。锦衣卫缇骑开道,却是不慌不忙的走着。楼止带着千寻,沿途游山玩水,压根不提京中之事。宛若那不过是浮云,从不是羁绊。   千寻几次想问,终归还是止住。脑子里是千成的叮嘱,只怕这次是在劫难逃。   否则何以连楼止也……只怕他也有所感知吧!   到底云殇是怎样的心思,楼止更清楚。身为势均力敌的对手,才是最知己知彼之人。   黄昏策马漫草长,斜阳如血萤虫飞。   小小的山坡上,底下驻扎着锦衣卫大军。千寻将上好的大氅铺在蔓草之上,安安静静的坐在上头。楼止半侧着身子,以头枕着她的腿,半合着眉目养神。   入夜的天气,微凉。   坐在山坡上极为安静,视野开阔,能看到底下忙忙碌碌的军士。   千寻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如缎般的长发,这厮的长发保养得极好,夜里泛着流萤般的光泽,实属难得。   她笑了笑,顾自吟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闻言,凤眸微扬,却传来楼止慵慵懒懒的声音,“作死的东西,拿本座与他比?”   千寻一怔,低眉看着怀中的美人,指尖慢慢滑过他白皙幼滑的面颊,而后挑起他精致的下颚,“怎么,这也吃醋?”   他低哼一声,不屑一顾的扬眸看了她一眼,“不稀罕。”   “真的?”她轻笑。巨呆乐血。   许是觉得有些恼,又或者觉得角色不太对劲,楼止拂袖掸落她的手,“想死还不容易?本座……”   “你能怎样?”千寻俯身低头,堵住了他的唇。   楼止忽然伸手,掌心骇然凝力。红袖卷风,顷刻间蔓草轻摇。千寻抬头,愕然惊觉蔓草丛中飞起无数的萤火虫。   点点流萤恰若星星闪烁,让四下紧跟着亮堂起来。   数以千计的流萤在蔓草中穿梭,被楼止的掌风震动,渐渐的凝聚在千寻周旁。那忽闪忽灭的光,落在她的眼底,散着迷人的流光,恰似世间最美的琉璃醉。   下一刻,楼止起身,伸手一握便将手探到千寻跟前。   千寻稍稍一怔,却见他慢慢摊开手。   掌心的萤火虫徐徐升起,璀璨得让她尽展笑颜。   她透过流萤之光去看眼前的楼止,笑得宛若幼时,明眸皓齿,笑语嫣然。   吻,如期而至。 ☆、第454章 回朝   欺身压下,他的手直接探入她的发中,鼻间轻嗅她极好闻的发丝清香,眉目间染着萤火流光。“这颜,当真不及本座的十中之一。”   千寻稍稍一顿,长长的羽睫落着迷人的琉璃之光,“既然如此,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的吻,深浅不一的落下,从眉心一直延伸到鼻间,最后辗转在她饱满的唇瓣之上。唇齿相濡,温度相传。   “但在本座心里,不美不丑,刚刚好。”他陡然含住她的耳珠。   惹得身下的千寻陡然一个战栗,却一拳捶在他的胸口,“为老不尊,怎么当人家的师父?”   “那便学着写。就让为师教你,什么叫为老不尊,什么是……”他顿了一下,“尊师重道!”   她还不待开口,所有的话语,都消失在软语呢喃间,淹没在漫天的流萤纷飞中。   若然永远自由自在,若能永远没有悲伤,就一家人淡漠权势名利,远离是是非非。该多好? 巨纵东巴。   然则日升月落。该回去的,终归要回去。就好比太多的事,该了结的,终归要了结。   坐在马车内,无论外头如何颠簸,车内总是四平八稳。   马车走得极缓,每到一处总要停顿休息。千寻不是不知道。这是楼止的意思。   千寻躺在楼止的怀里,抬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男子。那张脸精致得宛若鬼斧神工,只怕世间都难以寻得第二。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她半支起身子在他的喉结处,轻轻用唇触碰着,“为什么?”   楼止低眉,“莫问。”   “连你都怕我死了?”她垂眸一下,却愈发搂紧了他的脖颈。   “作死的东西。胡言乱语什么?”他狠狠剜了她一眼。   千寻稍稍一怔,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不曾看见过他这样的凌厉眸色,宛见时的冷漠无温。   他不肯多看她一眼,越靠近京城,面色越僵冷。   “十三王想要对付你,就必须拿我下手,拿我开刀。”千寻低低的开口,“我告诉自己,不得成为你的威胁,不可成为你的软肋。可是……怎么会没有心的,没有心岂会眼巴巴的将蛊毒都揽到自己身上?若然没有心,这十五月圆之痛早就不该你来承受。”   千寻轻叹一声,“我什么都没有,唯有这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才是致命要害。只要挑破我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便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爷,我是心甘情愿跟你回来的。到底他也是你的生身之父,纵使爱恨交织,如今他已是风烛残年,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楼止眸色微沉,冷飕飕的瞥了她一眼,面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你就那么想死?”言罢,他修长如玉的指尖,微微用力,捏起她精致的下颚,“本座不介意成全你,但愿你不会后悔。”   千寻哭笑两声,“后悔有用吗?这辈子这个人这颗心都落入你手,横也是你竖也是你,终归逃不出你的掌心便是。”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眼底的光却幽邃如墨,漆黑无光,没有半点温度。就好像凝了霜,视线所到之处,唯有清冷之寒。   良久,艳绝的唇浅浅勾起迷人的弧度,凤眸微挑,却让眼底的墨色越发浓烈,“真是个不怕死的。”   语罢,他松了手,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千寻深吸一口气,“他的城府极深,可是……”她顿了顿,“爷你相信我吗?”   “若然不信,何苦多费唇舌?”他加重了置于她腰间的力道,将她全然塞进怀中。   千寻一笑,“那便好。既然他送画是别有居心,那我就还他一个另有深意。”   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下,在下眼睑处落着斑驳的剪影。他的指尖轻轻在她的脖颈处划过,微疼,微凉,“这里要是挨上一刀,当真是艳丽壮观。”   “那我就祝爷,再觅良妻,抑或……”她学着他的模样,支着身子慢吞吞含住他的耳垂,继而在他的耳畔软语呢喃,“妻妾成群!”   他陡然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印上她的唇,带着惩罚式的啃咬,直到口中满是浓郁的咸腥味,他才缓缓松开她。   望着她被鲜血染红的唇,他笑得凛冽,一语不发的将她按在怀中。   什么都没说。   一句都没有。   既然相信,何必多言。   信而不疑,才能走得远,走得更远。   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云殇巍然不动,视线远远飘向浩浩汤汤行来的锦衣卫大军。眼底的光,复杂多变,道不清是期许是矛盾是纠结。   城门打开,旌旗飞扬,京城百姓夹道欢迎,禁卫军列道两侧。   百官立于城门之下,一个个眺望渐行渐近的锦衣卫大军。   离京数月,早已物是人非。   锦衣卫大军依旧驻扎在锦衣卫大营,而楼止的马车在经过百官跟前时,压根没有停留半步。那傲然之气,与离时无差。   他惯来狂傲不羁,何曾将这些虚名置于眼中。   这睥睨天下,视天下为无物之态,教城楼上的云殇晒笑出声。   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千寻以指尖挑开车窗帘子,抬头便看见站在城楼上方的云殇。而此刻,云殇正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口的她,视线随着她的逐渐远去而紧紧相随。   目光交接的瞬间,千寻垂了眉睫,放下了帘子。   “看见了?”楼止凤眸微挑。   千寻也不说话,只是将身子蹭进他的怀中。   楼止谩笑,眼底却划过一丝戏虐,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为何不说话?”   “说什么?”她深吸一口气,“说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一怔,转而挑眉,“千成跟你说了什么?”   “分明都跟着,为何不进去,一味的躲在外头,如今却来问我,不是多此一举吗?”千寻撇撇嘴,“不就是喊一声岳父大人吗?有那么难?”   楼止面色僵冷,凭生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马车陡然停驻。   “大人,是赵公公!”外头,应无求压低声音凑到了窗前。 ☆、第455章 你求什么,本王都给你   “说。”楼止没有出来。   赵玉德手握圣旨站在外头,自然也是知道楼止的性子,故而便在车外赔笑道,“指挥使大人回京。皇上想即刻见您。”   “风尘仆仆之人,怕沾了尘气,待本座沐浴更衣再说。”楼止说这话的时候,千寻分明看见他眼底掠过一丝微恙的潋滟。   他低眉看着她,她笑了笑,“我会很好。哪怕没有你在身边,我也会很好。有些事,你挡得住一时,挡得住一世吗?我的身份就在那里,你逃也是如此,不逃还是如此,何曾有过区别?”   她在他的下颚处轻轻吻着,“爷,该做的事。谁都避不了。”   他的手,拨开她脸上散落的鬓发,举止轻柔,眸光却冷到极点。   下一刻,他忽然松了手,音色冷然入骨,“入宫!”   千寻深吸一口气,撩开了车帘,却在下车时扭头看着车内那妖孽般的男子,唇角慢慢牵起迷人的轻笑。“我等你回来。”   语罢。她跳下了马车。   车内没有一丝动静,千寻站在那里,望着大队人马与马车渐行渐远。   她不知道,此刻的楼止该是怎样的心思,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里却凝注了极度的不安。爹说,回京无疑是来送死。   她明白。却还是执意如此。   恩怨情仇,从这里开始,也该由这里结束。   何况就算他们走了,可楼止心里最后的结,能解开吗?她不想他带着一丝遗憾与她走,但……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千寻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悲凉。   他……   要的是江山?还是她?   那一夜南理国之战,那一句“若本座君临天下。你又当如何”始终在她的心头盘旋。她道一句“许我四海为家”,却不知费了多少勇气,忍着刀绞心痛。   爷,我会等你回来。   等你最后的答案,最后的那一句……   “阿寻?”身后,传来云殇低缓的喊声。   千寻稍稍一怔,上官燕已经快步上前,拦住了云殇。冷剑横立身前,不许云殇靠近半步。荒原骤然冷喝,“放肆,敢对王爷无礼。”   深吸一口气,千寻敛了心思,徐徐转身,眸中无悲无喜。只淡漠疏离的道一句,“王爷。”   云殇依旧笑得温润,“回来便好。”   “怎么,王爷不待见我等回来?”千寻反唇相讥。   闻言,云殇低眉笑着,“怎么可能不待见,盼都盼不回来。”巨纵场弟。   “在路上听得王爷刚刚丧妻,还望王爷节哀顺变。”千寻别有深意的笑着。想了想,见着云殇张了嘴正欲开口,却是抢先一步,“不过……这个还给你!”   千寻摊手,上官燕随即从身后的马背上取下那幅画递到千寻手中。   “王爷,物归原主!”她连画带盒子,全部交换给云殇,“王爷故意用上好的檀香木为画轴,为的就是遮掩藏于内中之物。王爷,好手段。”   云殇也不恼,面上依旧挂着清浅的笑,温润得宛见时的模样,仿佛从未有过半点害人之意,“到底还是教你发现了。”   他顿了顿,淡淡的望着她,想要伸手去摸她的刘海,想要像以往那般亲昵。却又好似忽然顾虑了什么,愣是收回了手。   浅浅笑着,却微微红了眸,只清浅道,“砚台,收回来。”   “分量不减,原物奉还。”千寻一笑,转身便走。   “你真的要如此?”云殇开口。   止住脚步,千寻背对着他,“那你呢?皇位真的如此重要吗?重要得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杀死?虎毒不食子,你都不会后悔吗?”   “你如何告诉她的?”云殇问。   深吸一口气,千寻暗哑低笑,“告诉你也无妨,那日她来牢中看我,我便早早的备下了笔墨纸砚。你们在外头听的,与我们所写的话语,截然不同。”   “她并未全信。”他声音渐冷。   “我知道。”千寻扳直身子,“她恨我入骨,怎会全信。但纵使不信,我也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无可抹去的痕迹。一旦心中有疑,她早晚都会将这种疑惑,越扯越深,最后……不信也得信。”   千寻转身,笑得微凉,“我不求她信,只要她能对你生疑,便已经足够教你缚手缚脚。王爷,这还是你教我的,反间计这种东西,真是极好。”   云殇点了点头,“用得极好。”良久,他才轻叹一声问道,“阿寻,本王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能否老老实实的告诉本王答案?本王,等着这个答案很久了。”   “王爷何必多此一问?”千寻垂落眉睫。   “终归不死心,非要问上一问。否则,来日这漫漫长月,如何度过?”云殇上前一步。   上官燕冷了眸,“王爷有话便说,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本王,只问一句话。”云殇斩钉截铁。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   “燕儿,让开吧!”千寻打破了僵冷的氛围,“王爷,问吧。”   “你对本王,有没有真的动过心?”云殇定定的看着她,深沉的眸子里,看不出是何颜色。那复杂的情愫,三言两语如何能说得清楚?   千寻自然是知道的,他要问的……   “王爷是如何回复王妃的?”千寻剑眉微挑,“寸土不让四个字,委实教人心寒。”   云殇苦笑两声。   却听得千寻继续道,“不过,若我身为皇子,身就帝王家,只怕也逃不脱如此宿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谋其政,都不过宿命一场。只不过在命运这条路上,我与王爷,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爷要的是江山,而千寻想要的,却是四海为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处不是家?”云殇望着她。   千寻摇头,“王爷何必自欺欺人?岂不闻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吗?天下非我愿,高阁非我家,宿世荣华非我求。”   “那你求什么,本王都给你。”云殇凝了眸。   长长吐出一口气,千寻望了望浩瀚的天空,一望无垠,万里无云,“我要的,你永远都给不了。”   “那么楼止呢?”他追问。   千寻笑意嫣然,在听得楼止二字时,禁不住莞尔嫣然,“有他便是家。” ☆、第456章 本王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云殇定定审视着千寻良久,久得宛若要凝成泥塑木雕,却终归在最后清浅的叹了一声,唇角扬起了最后的笑。淡淡的,清冷如月,冷然入骨。   “到底,你什么时候做了决定?本王一直在等你回头。”他低低的开口,仿佛对她说,又好似自言自语。   千寻敛了眸中月华,“王爷,回不去了。”   “是因为沐素素和南心?”他抬头。   千寻摇头,“就算没有沐素素和南心,王爷觉得就不会生变吗?就算没有楼止,王爷与我能走到白首终身吗?你的心,高高在上,何曾体会过寻常人的心思?你要的是江山,是皇位。从不是人间最平常的幸福。”   “王爷,你敢说从一开始,你就爱着我吗?如果不是楼止身上的蛊毒,你肯多看我一眼吗?利用比爱多,注定无法圆满。”   “若爱做不到单纯,那就只剩下利用和伤害。你的心太大,一个我,何曾满足。可是楼止不同,他可以手握生杀,可以杀尽天下人。却独独不会负我一人。”   “你可以说他愚钝。放着到手的大好江山不要,偏偏要我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可是王爷,人生百年,待到垂暮老矣,你还敢说自己此生无悔无憾吗?”   “可是我敢,楼止也敢!那王爷你呢?一人天下,万人之君。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非我弃你而去,而是你未曾真正放我在心上。”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自古江山美人难两全。王爷,是你一早就做了抉择,如今还要问我答案。那么,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王爷可还满意?”   “其实,本王想问一句。这么多年,本王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他眸色晦暗。   千寻深吸一口气,“燕儿,我们走!”   话音刚落,四下的禁军忽然齐刷刷冲上来,里三层外三层将千寻与上官燕团团围住。乍见这阵势,上官燕骇然怒色,“你们要做什么?”   云殇不紧不慢的打开盒子,里头的画卷依旧崭新如故。他垂了一下眉,“原来,是本王做了选择……呵……真是可笑至极。”语罢,他握紧了手中的盒子,指尖慢慢抚过上头的雕花纹路,“回来了也好!那就不必再走了!”   上官燕冷然,“你到底什么意思?”   “既然是国公府余孽,就该斩草除根。”云殇不紧不慢的说着,温润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冷意,“当年陌上春华逃出升天,未受极刑,那么今日……也该伏法了。”   “云殇,你敢!”上官燕咬牙切齿,“卑鄙无耻,你这是爱而不得,心生愤恨,根本就是公报私仇。你这样的小人行径,便是猪狗也不会看上你。”   千寻不说话,只是笑了笑,“你等着这一天很久了吧?”   云殇低眉晒笑,“是很久了。只可惜,你从未在乎过。”   “死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她望着云殇,眼底的光掠过一丝氤氲的雾气,“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他颔首,“是不如死了。”语罢,如释重负的招手,禁军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当年上官秋带着女儿逃离,千成带着国公府嫡女陌上春华消声觅迹,还有那陌上无双……”他迟疑了一下,“也该死!”   “你连一个傻子都不放过?”上官燕嗤冷,“果然心狠手辣。”   “只要是成国公府之人,都该死。”云殇拂袖而去,“此事本王会直面君王,必定给你们一个痛快!”巨纵住亡。   “姑爷不会放过你!”上官燕厉喝。   云殇顿住脚步,“他就算有心相救,如何能屠尽天下人?与天下为敌,他有几条命?便是一颗流兰石又如何?比起这天下,也是微不足道。”   “你!”上官燕怒然,却被千寻一把按住了手腕,免教她拔出剑来。   上官燕一怔,“少主你……”   “我……是陌上春华!”千寻道,“早在很久之前,修缘就说过,我是个该死之人。这尘世间的所有恩怨,皆因国公府而起。如今,父债女还,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只是结束二字,却教云殇重重合上了眸,旋即捏紧了袖中的拳头,快步离开。   血蔷薇怒然归鞘,到底没能出剑。   这是她的选择……   若然不能剃掉成国公府的名号,她就永远都是陌上春华,永远都不会成为千寻。她,只想做千寻。   小白在半空盘旋,依然发出低低的“咕咕”声响。   千寻抬头,却是轻笑两声,继而垂下眼帘,没有半点挣扎与抗拒。她等这一天,其实也等了好久。   若能不死,必定重活一世,也将重获自己。横竖那个四四方方的地方,她是再也不会回去的。置诸死地而后生,可是死地,却在云殇的一念之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或此生逃逸,或至此逍遥。   无极宫内,皇帝已经久病床榻。   楼止进去的时候,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浓郁的药味在殿内浮游。便是在外头,业已嗅到,进得里头,更是清晰无比。   隔着帷幔,楼止站在外头,“参见皇上。”   床幔里头没有动静,赵玉德慌忙上前,“皇上,指挥使大人来瞧您了!皇上……”连喊带唤,赵玉德掀开了帘子。   数月不见,皇帝骨瘦如柴,整个人消瘦下去,眼眶凹陷,颧骨凸起,显得极为惊悚。这便是长年服食丹药的后果,整个身子早已掏空,如今病来如山倒,却再也等不到病去如抽丝。他这病,怕是……   眸,无力的睁开。原本犀利的眸,此刻泛着无尽的灰暗,就像染了尘一般,眼白都开始浑浊一片。   “皇上,指挥使来了。”赵玉德跪在床前,低低的喊着。   皇帝重重喘了一口气,这才定了定心神,却是虚弱至极,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他的指尖稍稍勾了一下,示意楼止不必多礼。   便是这一刻,皇帝不像皇帝,只是个垂死的老人,对着始终不肯原谅自己的儿子,艰涩的想要挤出一丝微笑,最终只能懊恼的耷拉着脑袋,全然死气沉沉的模样。   楼止稍稍蹙眉,他是断没料想离开数月,皇帝会变成这副模样。   离开时,皇帝不还是好好的吗?   “为何会变成这样?”楼止冷然。   赵玉德忙道,“打从大人离朝,皇上日夜悬心,便……便加大了丹药的服食,以至于……”语罢,却是一声轻叹。   皇帝颤抖的用手指了指案上的锦盒,赵玉德慌忙去取过,打开来却是几枚丹药。   楼止掌心骇然凝力,陡然将盒子吸附在掌心,眉目陡沉,一声低喝,“别吃了!都这样了,还吃这个作甚?”   音落,哗然将盒子掷出去,丹药瞬时洒落一地。   赵玉德心惊,吓得慌忙跪在地上,“指挥使饶命!指挥使饶命!”   皇帝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却还是继续抬了手,戳着地上那些丹药。   他,要服药。 ☆、第457章 总要有人退一步 为槛外猫623796马车加更   楼止的指尖微微弹动,却最终垂了下去,看着赵玉德取了另一个盒子,里头依旧是满满的丹药。   丹药入口。须臾,皇帝的面色便好了许多。   已然到了这个时候,皇帝的身子,他自己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下去。”皇帝推开了赵玉德。   赵玉德面色焦灼,却还是点了头,张了嘴似乎要对楼止说些什么,但想了想,终归还是退了下去。   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委实教人酸涩。   楼止站在那里,眸光依旧平淡无波,“皇上龙体不适,微臣先行告退。”   “若是朕今日死了,你还是要走?”皇帝有气无力的靠在床柱处,凹陷下去的眸。死死盯着楼止转身的背影。   顿住脚步,楼止扳直了身子,“皇上万岁。”   “万岁……”皇帝干哑的嗓子里,挤出艰涩的笑,“万岁何用?人生最痛不过生离和死别。长歌去了下面,而你就在朕的跟前,可是朕这么多年,却饱尝生离死别之痛。老九,你就不肯再叫朕一声吗?”   “皇上错了,九皇子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殁了。怎么皇上忘了吗?”楼止徐徐转身看他。眼底无爱无恨,没有一丝波澜,“皇上亲自下的旨,梅妃大逆不道,协同成国公府谋反,即刻起褫夺妃位打入冷宫。梅妃母子乃国公府细作,皇恩浩荡不欲枭首示众。留予全尸。”   皇帝忽然泪落,“这么多年,你竟还记得只字不差。”   “赐死之恩,岂敢相忘?”楼止冷笑。   “朕知道,你恨朕。朕也知道,长歌临死前,必定也是恨着的。”皇帝老泪纵横,原本消瘦的脸。此刻越显狰狞。   楼止不语,只是别过头去。   红衣蟒袍,恰似当年绝世倾城的女子。   只是荣华犹在,昔人已殁,再也不会有完颜长歌此人。而那梅妃,如今早已葬在妃陵,红颜枯骨,也不知转生何处了。   “你错了,她不曾恨过你。”楼止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不肯再看皇帝一眼,“她恨造化弄人,恨相爱不相守,恨她自己。若然生作百姓家,年年岁岁只郎君。只可惜,她是个亡国之人,背负着一个女子不该背负的东西。”   “你一味的觉得她骗了你,想要谋夺你的江山,却从未想过,若她要杀你,要谋夺你的江山,日日同床共枕,何愁没有机会?她内心的煎熬,何曾比你少?如今微臣只是要皇上知道,当年她受的煎熬。”   “一人十年,也算扯平了。只不过……扯平了又如何?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而你今日受所,不过是自己种的因,自己承受,与人无尤,更与微臣没有半点关系。”楼止说得极为平静,却字字诛心,直教皇帝掩面直泣。   “朕知道她是清白的,朕也知道,她不曾谋夺过朕的江山。只是彼时气盛,何曾想过一别就是一生。朕只愿能与她再见一面,才许身佛道……朕也知丹药伤身,可是若能与她早日相见,朕死而无憾。”皇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楼止侧过身去,冷笑两声,“晚了。”   “若她当年不是因为孔翎,朕不会误会她,朕……”   音落,楼止骤然转身,眸光飒冷,“国公府?皇上不觉得可笑吗?哪朝哪代开国不是建立在谋朝篡位之上?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国公府纵然是逆臣贼子,但敢问皇上,沾着国公府就该死吗?”   皇帝哑然,定定望着楼止,说不出半句话。   良久,他才嗫嚅这,风烛残年的老人,话语都含糊不清,“这么多年,朕、朕一直想问一句,她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朕?”   “没有,一句都没有。”楼止绝然。   一句话,仿佛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让皇帝砰然躺在了床榻上,睁大着双眸,定定的望着床顶,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喘气。   楼止的身子稍稍绷紧,华贵的皂靴迈开一步,终归还是停了下来,“她说,在你有生之年,不得报仇,不可血染宫闱。”   闻言,皇帝也不知哪里来的起来,陡然单手支起身子,“她……她……”   却是一口血喷在了床褥上。   楼止冷然厉喝,“赵玉德,去请御医!”   门外的赵玉德慌忙跑出去,谁知随即有脚步声快速而来,竟是云殇带着御医快速进门。   “父皇?”云殇慌忙上前,御医急忙为皇帝搭脉诊治。   “父皇已经年老。”云殇走到楼止跟前,眉目含伤,“经不起折腾了。”   “到底是谁在折腾?”楼止凤目轻挑,笑得冷然入骨,“十三王爷来得可真及时,不知道的,还以为早早等着了!”   云殇低眉笑得温和,“父皇有恙,身为人子,自然要小心守着,免教自己抱憾终身。”   “是守着皇上,还是守着江山?”楼止揶揄谩笑,幽邃的瞳仁,没有半点光亮。若冷冽的风从云殇面颊划过,又好似刀刃剜割,没有半点情谊。   “兼而有之吧!”云殇低低的应了一句,转头去看床榻前忙忙碌碌的画面。皇帝不行了,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对于皇位继承,朝堂上也是议论纷纷。   皇帝此时急召楼止回朝,是故所有人都在揣测,皇帝是否想将皇位交给楼止。只要皇帝昭告天下,有关于楼止的身份,这皇位,楼止就能名正言顺的继承。   到那时……   云殇永远都只是个亲王。   “你总算说了一句实话。”楼止漫不经心的坐下,“不过,你确信自己握住了本座的筹码?换句话说,你敢保证,此刻已经掌控大局?”   闻言,云殇晒笑,“于你而言,从未有确信二字。”   “不愧是十三王爷。”楼止用眼角的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床榻,而后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父皇想要的不多,只是想要你开口承认罢了!人之将死,万念皆空。九哥……”还不待云殇说完,楼止随即抬了手。巨纵豆弟。   艳绝的唇,勾勒出迷人的谩笑,“王爷可曾想过,这一句九哥,足以让你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自古承位,长幼有序。   承认他是九皇子,无疑也承认了楼止名正言顺的继承资格。   云殇神色稍霁,定定的望着楼止半晌,“那又怎样,至少还有个九儿。九九难归一,要么你,要么她,总要有人退一步。” ☆、第458章 谁输谁赢?   “想的很周到。”楼止依旧面无波澜,平静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   良久,他如玉修长的指尖轻轻捋过鬓间散发。慢慢将双手托举,将蟠龙网纹官帽取下。指腹不紧不慢的抚着官帽正前方的血色玉石,终归放在了桌案上。   起身,红袖轻拂,走出了门。   外头阳光极好,落在他金丝绣蟒纹的袍子上,倾泻了满世界的流光璀璨。   云殇站在门口,定定的望着他伫立回廊之下,“不会后悔吗?值得吗?”   “从你开口问值不值得之时,你便已经输了。”楼止邪魅轻笑,扭头看他时,脸上依旧是无人可比的狂狷恣意。   云殇稍稍一怔,而后若有所思的点了头,“是啊。太计较,就输了。”他犹豫了一下,“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吧?”   楼止笑而不语,“回去又能怎样?你还是从前的十三吗?”他敛了容,“她在哪?”   “你该知道,她的身份,足够她死一百次。”云殇深吸一口气,“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像以前那么幸运。”巨纵鸟弟。   顿了顿,云殇忽然道。“再来一盘棋。如何?”   楼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晓风亭外重兵防守,亭内两者博弈。   黑白棋子交锋,论一场天下,搏一回生死。   “本王这棋,还是你教的。”云殇下了一枚白子。   “纵横捭阖,以退为守。你学得好。”楼止面无表情。   谁也不知道,何以水火不容的两人,竟然还有如此平静的一日。却不知往日恩,今日怨,都不过……繁华一梦。   云殇拿着棋子看了楼止一眼,“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后来……”   “旧事莫提。”楼止一子落定。   “你说,当年如果没有国公府的事情。我们三个会怎样?还能像以前一般,那么开心快乐吗?那段时光,是最好的。”云殇也不顾他的冷漠,继续说着。   “你若继续说下去,本座倒要误以为……”他邪肆勾唇,而后探过身子,说得极轻极缓,“你不会爱上了本座吧?”   云殇一阵低咳,大抵是被他的话呛着了,良久才道,“若是如此,你肯娶本王为小吗?”   楼止嗤笑,“然后呢?”   “然后本王与阿寻姐妹相称,形影不离。”云殇思虑片刻,温润浅笑,落下棋子。   “想得美!”楼止拂袖,跟着下子。   “一直都跟着你们走,难得也由本王做一回主。这一次本王总算掌了生杀,也总算是扳回一局。”他迟疑了一下,而后抬头,“不过……每每本王觉得胜券在握时,总会发现,不过是你的反其道而行。”   楼止邪笑,“是吗?”   云殇点头,“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也是这般,何曾逃出过你的规矩?这一次,你又何尝不是在为本王设局?”脸上的笑容从浓转淡,“可是你想过没有,也许输一次,你就会输得一无所有。本王,不会手下留情。”   “本座也不会。”楼止应了一句。   音落,云殇定定的望着楼止,眸中神色复杂至极,“你该知道,本王不会顾及她的生死。若不是她,本王不会走到今日地步。”   “若不是她,你也不会有今日殊荣。”楼止反唇相讥,“与其嗔怪别人,不如想想自己,何以走到今日?王爷,你说呢?”   云殇浅笑,“阿寻真是与你越发相似。”   “没听过夫妻相?”楼止挑眉,带着戏虐。   他点头,“从小,你们就像一个人,没想到她忘却了那么多,最后落在你手里,还是变成了最初的她。”   “那么你呢?”楼止下了最后一枚子。   “本王……”云殇忽然答不出来。   变了?还是没变?   许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本座输了。”楼止起身,手中的棋子悉数落回棋盒里。   闻言,云殇稍稍一怔,低眉去看棋盘,黑子白子交锋,终究以黑子输了半只而告终。面上从痴愣渐渐转为无奈,“你赢了。”   “输了半子。”诡美如狐的眸,微微挑起,“连数数都不会?”   “你是如何做到,一边说着话,一边输得滴水不漏?偏生的是个好脸面的,输也只有半子?”云殇也跟着起身,眼底的光略显异样。   楼止看了一眼无极宫方向,“你何尝不想输得不留痕迹?”   云殇低眉一笑,“有吗?”   “自欺欺人。”音落,楼止拂袖朝着无极宫回去。   “九哥。”云殇陡然喊了一声。   楼止没有停驻脚步,“死了。”   云殇站在那里,却不知是哭是笑,那张温润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丝麻木与僵冷。嘴里只念叨着他那一句,“死了?死了?……是死了!都死了!”   他站在那里,望着天际浮云,眼底的光渐渐冰冷。   “王爷,指挥使去了皇上那里,若然没人盯着,万一皇上一时兴起将皇位……”砚台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也不敢继续大逆之言。   云殇轻缓的吐出一口气,“不必了,父皇早就做了决定,便是本王去了,又能如何?盯着将军府那里便是,别教兰景煌回来了。”   砚台一顿,随即颔首,“奴才明白!已经派人去拦了,绝不会让二公子踏入京城。”   “大将军,是不是也快了?”云殇说得很缓。   听得他口吻中的迟疑,砚台自然也明白云殇话中之意。凉薄帝王家,还能有多少情义?便是至亲至爱,到了皇权帝位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   “是。说是就这两天,所以想着让二公子回来送一送。”砚台低语。   云殇点了点头,“是该有个人送一送的。”想了想道,“夜里准备一下,本王要去一趟将军府。”   “王爷?”砚台一怔。   “人之将死,有些事,也该叫他明白才是。”云殇敛了眉目,若有所思的望着无极宫方向,“若本王死了,还会有人追问,本王临死前会留下什么遗言吗?”   许是被自己也给惊着了,他顾自一笑,竟是自问自答,“大抵不会再有了。”   这一生,从他握住流兰石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猜到了会有这一天。   可是,后悔来得及吗?   来不及吧……   头,微疼,云殇蹙眉轻叹一声,“群臣上谏,可都准备好了?”   砚台忙道,“是,群臣业已联名上书,国公府余孽,必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第459章 父皇   楼止再进无极宫的时候,皇帝业已好些,金针扎着,大量的汤药灌着。气若游丝却愣生生从鬼门关转了回来。   “皇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赵玉德上前朝着楼止行礼,“血越吐越多,御医说血亏,若然长久,只怕会血竭。”   他没有说完,适可而止。   楼止走上前,见着床榻上的奄奄一息的皇帝,面色越渐僵冷。终于,他就着床沿缓缓坐下,低眉凝望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君王。   “从前,你一句话就要人生要人死,如今,还可以吗?”他开口,面色无温。   皇帝躺在床上。无力的眨了一下眼睛,而后摇了头。   “原来真的老了。”楼止俯首,“好好活着吧!”   “还是……不肯吗?”他握住楼止的手。   便也是那一刻,他看见皇帝满手的褶子。以往,他从不屑去看,如今却骇然惊觉,再不似幼年时的温暖。巨纵见才。   年岁渐长,身子也会渐冷吗?   楼止为他捏好被角,绝世的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表情。“好好休息吧!”   语罢。他旋即起身。   哪知皇帝却死死握着他的手不放,“别、别走……”   “微臣不是御医,救不得皇上的性命。”他自是明白,时数将尽之人,纵使鬼医千成来了,怕也束手无策。   人,越来越老。早晚是要死的。   只是……   “朕有东西要给你。”皇帝张嘴,嘴角还残留着少许血迹,“给你!”   “皇上的东西,还是留给十三皇子吧,微臣受不起。”楼止掸开他的手。   皇帝颤抖着身子,从床褥底下的一个暗格内,取出一个木盒子。便是这样的举动,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直教他浑身大汗淋漓。   “给你……”他满怀希望的递出去。   楼止蹙眉,“不必了。”   “给你!”皇帝噙着泪。   “不必。”楼止深吸一口气。   皇帝浑身颤抖的放下盒子在床沿,想要打开盒子,奈何手上无力,怎么也挑不开外头的锁扣。   楼止望着他,定定的站了很久。   久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心寒。   “我来吧!”他回坐床沿,修长的指尖极为灵巧的挑开了盒子。   皇帝笑得宛若稚气的孩子,盯着他一直笑,惨白的脸上,竟浮现经年难见的释然轻笑。盒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当日的玉环,便是被楼止摔碎,也被重新镶好。   楼止的瞳仁猛然间缩了一下,里头摆放着的,都是他自小玩耍之物。还有当日皇帝生辰,他随手丢下的竹编蚂蚱。每一样,皇帝都小心翼翼的收着,保存完好。   “朕负了你娘,你恨着朕,也是应该。”他的嘴角不断有血咳出。   他从盒子里取出一张黄绢,“等朕死了,就把这个公诸于世,替你娘平反,也教她与朕葬在一处。朕想了她一辈子,到底还是能与她团圆了。”   楼止愣了一下,伸手接过,“她早已不在乎这些。”   “是啊,依她的为人,哪里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皇帝苦笑着,眼底满是泪,却终归没能落下,“可这是朕欠了她和你的,不得不还。”   只要这个公诸于世,楼止的身份也会得到平反。   可是……   “你为何现在才拿出来?”他挑眉。   皇帝笑得若孩提般稚气,“朕怕你不肯。到底身为皇子,诸多羁绊,不若你当个指挥使,予你大权,更自由一些。”   这些年,不管楼止要做什么,皇帝都纵着。   是真正的纵容,不计一切的纵容。   可惜,楼止从未在乎过。   “她临终前许我三件事,必得达成。一则娶千寻为妻,不得迁怒千寻,当执手百年以慰她在天之灵;二则救舅舅于水火,脱离完颜穆魔掌;三则……”楼止顿了顿,“在你有生之年,我不得报仇,不得伤你身边任何一人。”   黑鸦羽般的睫毛半垂着,“这是她能给你的,最后所有。”   皇帝忽然掩面抽泣,一个古稀长者,没有半点颜面可说,只是苦。当着楼止的面,痛哭流涕。以往楼止会觉得皇帝虚伪,但是此刻,皇帝命不久矣,也无谓真假。   “你……肯叫朕一声吗?求你!”皇帝喘着气,乞求的盯着楼止,“朕不是皇帝,不是一国之君,只想做一回父亲,即便失职了十数年,可是今时今日,你就不能成全朕吗?就一声,就一回,这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了……”   十数年,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杀,习惯了独自承受断骨之痛,习惯了蓦然回首时的痛彻心扉。   无人可知他背后承受的苦头,那种恨不得杀不得的咬牙切齿。   仇人就在眼前,他什么都做不了。   尤其对着自己的母亲,更当一诺千金。   便是那一刻,他才明白,纵然大权在握又能怎样?至亲至爱一个个失去,纵使你有滔天权势,世间安得重生法?   人没了,九五之尊也是无可奈何。   既然皇权皇位无法教他得偿所愿,就算弃之,又有什么可惜?   偏生得万人敬仰万人尊崇的帝君之位,唯他一人不屑一顾,从未放在心上。自母亲死后,支撑他倔强活下去的,唯有三件事:娶妻,救人,还有……等死。   但是此刻,他望着皇帝气若游丝的模样,忽然觉得即便报了仇,即便颠覆了天下,又能怎样?心里的缺憾,永远都无法弥补。   所有的声音卡在喉间,楼止的性子,岂能任人摆布。   却唯独情义二字,是他最大的弱处。   深吸一口气,楼止起身便走,“收好吧!微臣告退!”   “止儿!”皇帝气急攻心,伸手便要拽住楼止的衣袖,哪知因为身子虚弱,骇然栽下床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楼止骤然转身。   皇帝栽落在地,狠狠滚了几个圈,便没了声息。   “父皇?”楼止愕然,随即回身,急忙将皇帝抱起送回床榻。伸手,快速扣住皇帝的腕脉,心下一惊,脉象几乎无法探到。   掌心凝力,楼止将真气徐徐灌输进皇帝的身体,却陡然发现,所有的真气如泥牛入海,在皇帝体内消弭无踪。   不起作用! ☆、第460章 姜还是老的辣   “赵玉德!”楼止骤然冷喝。   赵玉德连滚带爬的跑进来,乍见此景,刚要嚷却听得皇帝的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响,“别……让人进来。”   楼止愣了愣。以指灌输内劲,稳住他的五脏六腑,慢慢帮他顺着气。   “朕、朕都听见了。”皇帝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已然睁不开。便是那一丝余光,也足以教人看见眸中喜悦,“你……”   闻言,楼止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落,“好好养着吧,赵玉德,让御医进来。”   皇帝却摆了手,“朕……朕有话说,别教人进来。”   赵玉德深吸一口气,识趣的退了出去。   “朕的江山……”   不待皇帝说完。楼止已经接过话茬,“不要。”   “为了千寻?”皇帝问。   楼止摇头,“又要说她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话听过多回,别说她没有谋逆之心,纵然有难道就该死吗?”   皇帝蹙眉,“她要什么?朕都给,只要你能……”   “不要!什么都不要。”楼止回复得决绝,“她……要自由,你给不了。除了我,谁都给不了。我也不允……任何人给。”   四下一片沉默。   良久。皇帝才轻缓叹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你改变心意?”   “无法。”楼止淡然应了一句,“休息吧!”   “止儿,朕……”   “若论为君之道,他更合适。更何况,你也没有选择。”楼止停顿了一下。“你不会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吧?一个人,若对权力的痴迷超越了任何东西,大抵就是疯了。不过,他会比你够格做个好皇帝。”   “朕,都知道……朕知道他在背后……做、做了什么。”皇帝费力的咳嗽,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   楼止点了头。   皇帝将那盒子递给他,“还给你吧!朕怕再也护不得了!”   低眉看一眼盒子。楼止没有伸手,“不用。”   “就当替朕保管。”皇帝眼皮子缓缓垂下,他已经说了太多的话,早已精疲力竭。此刻,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楼止深吸一口气,总算皆过,塞进了偌大的袖中,“暂时保管,等你好些,再还你。”   皇帝闭着眼睛点了头,躺在床榻上渐渐睡去。   走出寝殿的时候,楼止面色微恙,扭头看一眼床榻上的皇帝,睡得安详至极。赵玉德擦着泪,“皇上多年来被梦魇困扰,从未睡过一个好觉,如今……”   楼止不语,快速离开,不肯回头。   一进一出宫闱,京城内外早已贴满了皇榜告示。   回南北镇抚司的时候,楼止的面色极为难看,阴冷狠戾,无人敢轻易靠近。唯有应无求即刻上前低语道,“大人,出事了。夫人她……”   红袖轻拂,楼止二话不说进了玲珑阁,却是再也没有出来。   都说锦衣卫都指挥使爱妻如命,怎么这一次……   软榻上,美人侧卧,单手支着眉心,频频蹙眉,平生另种风情。诡美如狐的眸,眼尾斜飞,黑鸦羽般的睫毛低垂,遮尽眸中光华。   脑子里,回响着幼时的声音,依稀宛若昨日,皆历历在目。   ——————   止儿,若姨娘生个女儿,便许你为妻,可好?   姨娘,那你便生个女儿,我许她唯一之妻位,一生待她好。   恩……是个男子汉。   ——————   九儿,以后在这宫里,谁若欺负你,只管与我说,我护着你。   九哥,娘说别让人抱了,以后只许你抱着我。   恩,碰都不许他人碰,懂?   那十三哥哥呢?   更不许。   额……   记住没?记不住就咬你,咬着疼,你就记住了。   记住了……   ——————   姨娘别打了……呜呜……是九儿要出去玩,不关九哥的事!姨娘,别打了,别打了……会打死九哥的……   九儿,闭嘴。   九哥……   男儿大丈夫,有事必得担着,回屋去。   疼吗?   不疼,伤了你,才疼。   ……   眉心有些疼,大抵是头风又犯了,楼止蹙眉揉着太阳穴,半合上眉目。清浅吐出一口气,不再去想过往尘烟。   云殇……   谁都回不去了,但愿一切都能照着最初的预设进行。指腹轻轻拂过手中的盒子,灵巧的指尖轻而易举的挑开锁扣,里头的每一样都何其熟悉。   他伸了手进去,那玉环以金镶玉方式修补得极好。金为阳,玉为阴,阴阳相合,是极好的。蓦地,他的指尖用力按了盒子内部的底,柔软非常。   陡然起身,红袖轻拂,桌案上的匕首瞬时吸在掌心。   腕上一抖,匕首出鞘。   楼止凝了眉,小心的挑开盒子底部,下头乍见一张明黄绣金龙的黄绢。这是……圣旨?   眉睫骇然扬起,圣旨?   眼底的光,浮起一层薄雾般的氤氲,艳绝的唇角微微轻颤,旋即扬起微凉的笑,笑得倾城绝世。终化作一声无奈的苦笑,道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巨团尽划。   却是安安稳稳的躺了回去,敛尽眸光。   天牢里,大抵是最安全的。   入夜的时候,云殇去了兰大将军府。   兰辅国因为兰景辉之死,病了数月,如今也算到了尽处。眼见着云殇慢慢蚕食了自己的军政大权,亦是无可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想着,更是积郁成疾,越发的郁结难舒。如今油尽灯枯,也不过是数着日子过活。   “将军,十三王爷来了。”管家小声凑到兰辅国跟前。   眼皮下的眼珠子滚动了一下,却是背过身躯,不予理睬。   “外公是在怪本王没有常来探视?”云殇跨进门来。   见状,管家也只能退了下去。   云殇也不上前,只是就着桌案坐定。没有兰辅国的吩咐,无人敢上前奉茶。房内空荡荡,唯有云殇自倾一杯茶的清晰水声,却显得一场安静祥和。   “是在等景煌?”云殇抿一口香茗,“是去年的茶,味道还不错。”   兰辅国没有转身,照样背对着床外。   “别等了,她回不来。”云殇放下杯子,“本王派人拦截,若然不死,也来不及回来奔丧。你要么多活几日,要么死了这心思。”   音落,兰辅国骤然转身,勉力撑起了身子,怒目圆睁,“你在说什么?” ☆、第461章 必须死 为cc的猫猫马车加更   “别着急,本王慢慢与你说,今日来,本也就是想说个清楚明白!”云殇不紧不慢的开口。却是从怀中取出那柄折扇,慢条斯理的抚着上头绢绣的字迹,“兰景煌身为女子,竟敢擅入军营,手握军机大权,你说该如何处置?”   兰辅国凝眸,“你说什么?”   云殇挑眉,“军令如山,谁都不例外。这世上该死之人太多,本王也是。从本王双手染血的那一刻开始,该不该死已经不是由自己说了算。外公杀了不少人,本王也杀了不少人,但没有一件愧对天下苍生。”   纵使对不起某些人,于江山于天下百姓而言。他是成功的。   “兰景煌会死。”云殇眸色微沉,“但若她有幸大难不死,逃过此劫,本王就考虑放她生路。天意难违,本王也不愿做逆天之事。”   “你害死了景辉,还想害死景煌。云殇,我怎么早没看出你的狼子野心。你比那毒蝎还要狠毒百倍。”兰辅国连续咳嗽,却是咬牙切齿。   云殇一笑,“多谢谬赞,只怕愧不敢当。人人都有狠毒的时候。要看什么人做什么事。一朝事成。这些就会成为史官笔下的谋略,功过皆在本王的一念之间。”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兰辅国冷笑,“你果然是极好的。”   “多谢你和母妃教导有方。”云殇垂眸,微微扬唇。   望着眼前的云殇,那一副的温润如玉,兰辅国干笑两声。忽然笑得冷然入骨,“你母妃数月来食不下咽,夜不成寐,莫非也是因你之故?”   云殇顿了片刻,眼底的光复杂深邃,竟连一惯凌厉的兰辅国也看不真切。   他的心思,实在太深。   深若浩渊,深不可测。   见状。兰辅国又是好一阵喘息,“你果然有为君之材。够绝,够狠,够无情。自古无情帝王家,终归在你身上,有了最好的体现。”   “谁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左不过藏得深,不可随意露罢了!那些恩爱,总是见光死。谁都逃不开。”云殇低诉,脑子里却是千寻回眸嫣然的模样。须臾,又消弭于无形。   “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兰辅国定定的凝着他。   云殇徐徐起身,清浅吐出一口气,“自古功高盖主,皇权无二。”   “你要我死?”兰辅国只觉喉间有咸腥味不断翻涌。   “你若不死,兰家军不安。”云殇抬眸,“如今你已是病入膏肓,不过是早晚问题。在 父皇撒手之前,本王不希望出岔子。本王像你保证,在你身后,必定许兰家满门荣耀,富贵荣华。”   兰辅国陡然剧烈的咳嗽,有血腥泛出唇角,“你好狠!那么韵贵妃呢?她可是你生身之母!”   云殇长长吐出一口气,“本王没有动过手,本王也没有忘记,她是本王的母妃。只是……外公怕是忘了,自古朝纲素有留子去母之说。后宫不得干政,母妃……”他停顿了少许,“本王没有下过手。”   “可是你也没想过要救她。”兰辅国因为激动,双手死死握住床沿,几乎要掐出血来。   “还是言归正传吧!”云殇吸气,淡漠疏离的望着兰辅国,“本王告诉你一个秘密,或许你会走得安心。”   兰辅国愕然。   却听得云殇挽唇轻笑,“兰景辉还活着,包括你的孙子。”   音落,兰辅国险些一头从床上栽下来,愣是喘息了好久,才算平复了呼吸,“你、你说什么?”   “你该明白本王的意思。”云殇缓步走向床前,“楼止纵了他们一条生路,本王也看在夕凉的份上,许他们远离尘嚣。可是你该明白,成与不成,也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兰辅国笑着,朗笑两声,笑声中极具讽刺阴寒,“到底是谁教的你,如此冷漠绝情?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竟变成这样的人。狠辣无情,不折手段。”   “不都是你跟母妃教的吗?亏你们教得好。”云殇笑着,“若不信,本王可以教你看看脊背上的鞭痕,条条杠杠都还在。本王刻意不予擦药,以盐擦拭,教伤痕更深一些,再疼一些,最好永世不灭。每次心软,本王都会想起那些伤、那些疼,也就不会再心慈手软。”   那一刻,兰辅国愣在当场。   云殇捋了捋衣袖,若无其事的扳直身子,“好了,本王该说的业已说完。别说本王刻薄寡恩,待你百年,本王会厚待兰家。”   “你不过是不想教外戚专权,所以非我死不可。”兰辅国说得很轻,“也亏得你有这份雄心壮志。若景辉能有你一半的心思,何曾还有你十三皇子的今日。偏生得他无心朝政,教俗世羁绊。”   “他若不走,今日也是这样的下场。”云殇转身往外走,没走两步又顿住了脚步,“本王想问一句,你可有什么话要留下?”   兰辅国仰起头,眼底的光深沉幽冷,“天下为公,好自为之。”他好一阵咳嗽,“杀戮太多,终有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云殇眉头微敛,“记住了。”   语罢,快步走出门去。   兰辅国靠在床柱处,不断的咳嗽。枯槁般的容色泛起微凉悲怆的表情,兰景辉还活着,虽然是个喜讯,却也是云殇变着法的逼他去死。   若要子孙后代安然无恙,他这个兰家军的统帅,必须死。   就好比功高盖主,一旦臣子的权势威胁到了皇权,死才是保存家人的最好捷径。古往今来,这种例子,还少吗?   只是兰景煌……   云殇既然敢这么说,大抵也是有了万全的准备,只怕……难逃一劫。   然而此刻,保住兰家最后的血脉,才是出路。   兰辅国活着一日,兰家军就不会完完全全的任凭云殇操控,所以……要想万全占据朝堂上的主动权,云殇必须逐渐收回军权。巨团叉划。   手中有权,才有资格说话。   云殇的马车离开将军府后,兰辅国便不许任何人进房打扰。谁也不知道云殇与兰辅国说了什么,唯一知晓的是,有少许精锐军士自后院离开,沿着官道直奔边关。   大抵是想截住云殇的影卫,想保兰景煌一命。   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谁又能预想将军府的未来,以及兰景煌的命……若是命不该绝,就该路遇贵人。   翌日天明,将军府传出凄厉的哭声。   兰大将军府的主心骨,大将军兰辅国,不堪忍受病痛折磨,服毒自尽。 ☆、第462章 要命!   马蹄声声乱,兰景煌策马狂奔,身后随着数人直奔京城而去。官道上,尘嚣漫天。一刻也不敢耽搁。   耳畔骤然响起冷箭“嗖嗖”的响声。   眉头骇然紧蹙,凌厉的眸中掠过飒飒寒光。长剑出鞘,军人惯有的警惕和威严之气勃然膨胀,“左右防卫,冲出去!”   前方有马队蜂拥而至,一个个黑衣蒙面,见兰景煌快马迎上箭雨,更是疯了似的扳动手中的弓弩。   “将军小心!”身后的随侍不断被射下马背。   兰景煌肩上一沉,有羽箭穿胸而过,唇微咬,眉目陡沉,一声厉喝,“上!”   冷剑在手,腕上一抖。终于与黑衣人近身肉搏。她本就是军中巾帼,一袭男儿装,英姿飒爽。手中寒剑利利,狠狠将对手砍杀马下。若论马上功夫,她可是当然不如。随父南征北战,何曾输过任何人。   若说唯一的弱处,那便是生错了女儿身。   其他的,便是长兄兰景辉,也是不遑多让。   影卫根本拦不住她,身后的随侍都是她的心腹。拼死为兰景煌杀出一条血路。兰景煌毫不犹豫。夺路而去。   回眸,看一眼还在与黑衣人厮杀的随侍,兰景煌只是敛了一下眉,没有半点表情。   从军那刻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的随侍,就算牺牲,也要牺牲得有价值。决不能白白死去。   血沿着伤处不断涌出,马上的颠簸教她只觉精疲力尽。眼瞧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她却一个跟头栽下马背,勉力起身,跌跌撞撞的走进官道旁的密林中。   若然后头的人追来,她必定无路可逃。   所以她必须躲一下。   哪知没走两步,眼前陡然眩晕,厥了过去。   黑暗中。有羸弱的火光在跳跃,肩上微凉。兰景煌眉头微蹙,总算睁开眼,骇然惊觉竟然有陌生人坐在篝火旁,烤着一柄短刃。   见兰景煌醒了,便道,“我不知你是女儿身,不过你放心,我……没碰。”   兰景煌低头,见自己的衣襟已经解开,好在没有继续往下解。不趁人之危,没有趁火打劫,想来也算个正人君子。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若有来日,必当厚报。”兰景煌拱手保全。   “先把箭拔出来吧!”他轻描淡写的说着,直接岔开了话题。   兰景煌见他拿着烤好的短刃走过来,却是一笑了之,“不必麻烦了。”语罢,忽然折断了箭羽,一掌落在箭尾,直接将箭从身后震出。鲜血瞬时溅在她身后的树干上,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迟疑,更不曾皱过一下眉头。   对方显然愣了片刻。   他多久不曾看见这样坚毅狠绝的眼神了?   “这是金疮药。”他直接将一个小瓷瓶丢给她,继而坐回篝火旁,宛若她是空气,不再看她一眼。   “多谢!”兰景煌背过身去,将药粉撒在伤处,而后撕碎袍子一角,将伤处勒紧绑缚,以免失血过多造成二次伤害。   她的手法极为娴熟,动作干净利落,却没有半点违和感。   重新将外衣穿好,兰景煌这才松了一口气,“敢问阁下,到底是谁?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顺路。”还不待她说完,他已清清冷冷的回了一句,“不过还是要奉劝一句,若然惜命,别去京城了。”   音落,兰景煌的眼底陡然划过一丝惊觉,下一刻,她突然一脚踢起地上的长剑,直指他的眉心,“你到底是什么人?拦着我去京城,是何缘故?谁派你来的?”   “要我先回答哪个?”他不为所动,冷静得出奇。   便是剑指眉心,依旧不温不火。巨团见才。   火光中,僵冷的脸上,泛着素白的光泽。恰似那经年不见阳光之人,肤色有着超乎常人的白。便是连他的手,几近白璧无瑕。   “你是谁?”兰景煌开口。   “已死之人,赖笙歌。”他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好似冷风拂过,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冷意。   兰景煌一怔,赖笙歌三个字她倒是有所耳闻。   “是华阳城守将,赖涛之子?赖笙歌?”兰景煌蹙眉。   赖笙歌面无表情,只是望着面前哔哔啵啵的篝火,一语不发。   收了剑,兰景煌就着他身边坐下。   “为何收剑?”赖笙歌扭头看她。   闻言,兰景煌轻叹一声,谩笑道,“你若要害我,就不必救我。人是你救的,你没有趁人之危就足以证明你是个君子;何况金疮药也是你给的,你要杀我,大可直接下毒,会省心省力很多。”   赖笙歌不语。   见状,兰景煌道,“你认识我?否则何以知道我要去京城?”   “京中剧变,兰辅国病重,你这一身着装,分明是兰家军。”赖笙歌半垂着眉睫,仿佛俗世外界与他丝毫不相干,永远的淡定从容,淡漠疏离,“方才你晕厥,我见你着军靴,特意检查过你的手,左右手虎口皆有老茧,跨关节略……”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意识到对一个女儿家说这种事情,不太妥当,便跳了过去,继续道,“分明是常年骑马,勒马缰持刀剑所致,不是军人是什么?”   “何况你腰间玉带,证明你的身份绝对非比寻常。”赖笙歌补充了一句,“不知少将军觉得,对还是不对?”   兰景煌扯了唇,朗笑两声,诚然军中儿女的不拘小节,“没错,我是兰景煌,兰辅国是我爹。”   赖笙歌不再说话,只是往篝火里加了柴薪。   “你也去京城?”兰景煌蹙眉。   不是说顺路吗?   那应该也是去京城的。   方才袭击她的那些人训练有素,只怕非比寻常,所以……京中必有大动。她必须马上赶回去,见到父亲,并妥善安排后续事情。   皇帝病重,只怕皇位之事,也迫在眉睫。   京中若无重兵镇守,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赖笙歌没有回答兰景煌,只是靠在一侧的树干上,半合上眉目,背对着她休憩。   见状,兰景煌稍稍一怔,他这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顺路,我们可以结伴而行。我也要回京!”兰景煌蹙眉。   “不必。”赖笙歌睁了一下眼,而后又好似解释般的补充一句,“你最好也别去。”   她不懂,为何不能回京?还是赖笙歌知道行刺自己的人,到底是谁?然则她随军多年,性子早已坚韧如铁,素来令行禁止,岂会随意改变心思。   “为何?”她不解。   赖笙歌轻嗤,“要命!” ☆、第463章 抱紧我   兰景煌张了张嘴,想要问个明白,奈何赖笙歌压根没有要继续理她的意思。无奈之下,她只得靠在一侧的树干处小憩。看样子,事情严重了。   也不知父亲,如今怎样?   一封家书,只道家父病重,速归,并无言及其他,到底是何用意?   不过现在有伤在身,养精蓄锐,才是她最迫切要做的事情。   天亮的时候,赖笙歌睁开眼,乍见身边没了兰景煌的踪迹,先是仲怔了片刻,随即恢复了最初的淡漠。   起身,见篝火燃尽。才算放了心。   劫数难逃,明知是她的劫,他还是不肯死心,偏要去京城看一看。若然像千成所说,劫数该由千寻与楼止自己化解,自种因自食果,也不过是虚梦一场。   轻叹一声,背起一侧的焦尾琴,缓步朝着林子外头走去。   马蹄声慢慢吞吞而来,及至他的跟前停驻。   赖笙歌抬头。却是蹙起了自己的眉头。   昨儿个夜里的巾帼女子。成了今日马背上的清秀俏佳人。一袭黑色的罗裙,衬着她精致的五官,越显凌厉之气。   翻身下马,兰景煌牵马走到他跟前,扬唇一笑,“怎么,觉得很惊讶?你不是知道我是女子吗?既然身为男儿的兰景煌回京是要命的。那么女子呢?小女子会否逃过一劫?”   不可否认,她如同开在暗夜里的玫瑰,分明一身的刺,却骨骼清奇,越显迷人。   飒飒英姿不减,眉目如画依旧。   这便是兰景煌。   战场上的磨砺厮杀,让她散发着有别寻常女子的傲然气息。若然凝眸,顿生威严之气。既有男儿的威慑力。又有女子的妩媚娇艳。   “你救了我,为了报答你,我带你走。”兰景煌笑着。   “不必!”赖笙歌从她身边走过。   兰景煌低眉一笑,“还没有人敢违背我的命令。”   音落,她骤然转身,突然扣住了赖笙歌的腰,直接以内劲托他上马。纵身飞跃,稳稳落于马前,眉目陡沉,“抱紧我!”   语罢,赫然勒着马缰。   一声马鸣,赖笙歌险些落下马背,幸而被兰景煌侧身一把拽住,“抱都不会吗?”说着,顾自将他两手搭在自己的腰上,“抱紧!”   赖笙歌脑子嗡的一声,眉头皱得越发生紧,低眉不敢思议的望着自己置于她腰间的手。身为女儿家,竟没有半点矜持,反而……更显大方豪气。   听得她一声厉喝,“走!”耳畔冷风呼啸,已策马狂奔。   换上女儿装入城,自然是极好的。常人只道将军府有个二公子,唯独府中少许人知晓,所谓的二公子,实则二小姐。   兰景煌带着赖笙歌一路狂奔,已然坐在马背上,赖笙歌也无法拒绝,甚至于她从未给他拒绝的机会。   她雷厉风行惯了,战场上指挥作战惯了,哪里会像寻常那般懂得人家的肯与不肯。巨团见亡。   及至入了夜,兰景煌才带着赖笙歌回到将军府。   下马的瞬间,她愣在门口半晌没动。   满目白绸,恢弘的将军府门前,悬着两盏白灯笼,上头斗大的奠字刺痛了她的双眸。唇线紧抿,眸光微寒。   然则这种仲怔也只是片刻,须臾她快速恢复了清醒,“家中有事,不便迎客,你让人给你找个地方,你可以暂且安置下来。”   赖笙歌转身便走,“不必了,有缘自会相逢。”   如今家中变故,兰景煌自然明白,朝堂必有大动,留下赖笙歌未必是件好事。若然……只怕也会牵连无辜,所幸任赖笙歌自由来去。   却是回头朝着远去的赖笙歌道,“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来找我!”   赖笙歌头也不回,消失在长街之上。   牵马从后门进去,兰景煌快速换去女儿装,恢复成最初的利落男儿装扮。管家早早准备好了一切,见着兰景煌更是老泪纵横,领着她直接去了灵堂。   偌大的灵堂上,长明灯不熄。   然则兰辅国的棺椁早已在兰景煌达到之前下葬,圣旨恩赐,金顶玉葬,那是莫大的殊荣。并大肆嘉奖了兰家,什么都赏赐,唯独……只字不提兰家军大权,不肯将兰家军大权交付在她手中。   这意味着什么,兰景煌比任何人都清楚。   天,要变了。   扑通跪在兰辅国的灵位前,兰景煌没有哭,只是原本失血微白的脸,此刻更是惨白无光。三柱清香,三个响头,披麻戴孝。   “我爹临终前,可有什么交代?”她哽咽着,眼底噙着泪,却始终不肯落下。   管家急忙走出灵堂,左顾右盼了一番,才快速回来,将一封信塞进了兰景煌的手中。她一怔,“这是什么?”   “将军走得突然,老奴只在将军的枕头底下,找到了这个。”管家道,“当时也不敢宣扬,赶紧收着了。只等着小姐回来,交给您。”   枕头底下?   兰景煌骇然蹙眉。   若然是服毒自尽,何必掩掩藏藏?   难道其中……   她快速打开来,却只见父亲遒劲有力的八个大字——天下为重,切莫报仇。   眉,赫然扬起,“我爹临终前,都有谁来过?”   管家一怔,“十三王爷来探视过将军,不过王爷走的时候,将军甚好,并未有什么异样。只是……”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门口,才压低声音道,“王爷走后,将军便将自己关在了房内。老奴侧耳听过,将军在房内又哭又笑。”   “什么?”兰景煌瞪大眸子。   管家煞有其事的点头,“是,将军又哭又笑,说什么兰家一脉尚存。后来就什么声音都没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家人们给将军送早膳,发现并未动过,以为还在睡。后来送药,发觉还是没有动静,这才……”   他拭泪,到底也是将军府的老人,自小跟着兰辅国,如今……   兰景煌面无表情的起身,定定的望着父亲的灵位,想起了路上遭逢黑衣人行刺,险些殒命半道。有人不想让自己回来,所以干脆痛下杀手。   她深吸一口气,垂眸敛去眸中精芒,“别教人知道我回来了。准备一下,待会悄悄随我去看看我爹。”   管家一怔,随即颔首,“老奴明白!” ☆、第464章 母妃可算放心?   金顶玉葬能怎样?   人死如灯灭,终归是一抔黄土埋忠骨。兰辅国的墓就在皇陵外头的墓园内,世间皆以为是莫高的殊荣,却是兰景煌最不屑的。   “小姐?”管家望着在兰辅国墓前长跪不起的兰景煌。低低的唤着。   兰景煌跪在那里,望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   缓过神来,她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爹,你放心,女儿不会胡来。不会祸乱江山,也不会为祸苍生百姓。但,爹的死因,我也一定会弄清楚。云殇……”   她切齿,忽然握住腰间的剑,死死按住了剑柄。   哗然起身,“管家,你回去吧!”   “小姐要去哪?”管家心惊。   “不必管我,照顾好家里。等我办完事我就会回来。”兰景煌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她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因为病痛而服毒自尽,要知道她未归,爹怎么可能不交代一下就自尽。是故这里头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现在想要知道的,就是父亲的死,是不是跟云殇有关。   “小姐?”管家疾呼,兰景煌纵身轻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要走,谁能拦?   夜幕垂垂,兰景煌就等着十三王府的门外。悄然隐没在黑暗的角落。然则云殇没有在王府。好似晚膳时分便去了宫里。   她不信,他能永远不回来。   宫门下了钥,韵贵妃病重,云殇彻夜守在长乐宫。   床榻上的韵贵妃再不复昔年的风韵,年岁渐长,身子自然也越发孱弱。早前便有些不适,一直拖着。如今越发的不可收拾。   巧云将汤药端进门,云殇恰当坐在床边,“本王来吧!”   闻言,巧云颔首,将汤碗递了过去。   韵贵妃睁着眸,略带失神的望着眼前的儿子,“子音,本宫是不是不行了?你说实话。本宫要听实话。”   “母妃千岁。”云殇不紧不慢的说着,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低低吹着汤匙里的药石,“母妃别想太多,会好的。”   巧云急忙将韵贵妃搀坐起来,背后靠着软垫。   低眉望着云殇递来的汤药,韵贵妃迟疑了一下,面色越显苍白,“巧云你出去,本宫与子音有话要说。” 巨女共血。   这话一出,连巧云都察觉气氛不对,急忙颔首,领着众奴才退下。   空荡荡的寝殿内,唯有母子二人面面相觑。   “母妃,吃药吧!”云殇笑着,“吃了药,病才能好。”   韵贵妃别有深意的笑着,“能好吗?还是会死?”   云殇似乎明白了什么,伸出去的手就停在半空,“母妃想说什么?”   “你明白本宫在说什么。”韵贵妃望着他以汤匙不断搅拌着碗中的药石。   听得这话,云殇停止了手中的举动,这一次是连着汤碗一道递出去,“喝药吧。”   “兰大将军死的时候,给本宫写了一张条子,上头只有四个字。你该知道,是哪四个字吧?”韵贵妃接过汤碗。   云殇依旧笑着,温润如玉的脸上浮起一丝凉薄,“留子去母。”   闻言,韵贵妃颔首,“那么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就是母妃想的那个意思。”云殇一笑,继而缓缓开口,“母妃可曾听见,如今外头盛传,说是儿臣逼死了兰大将军?”   “是。”韵贵妃点头,“那又如何?”   “母妃从小教导儿臣,未达目的必须不折手段。而儿臣始终认为,与其不折手段,不如防范于未然,未雨绸缪总胜过亡羊补牢。”云殇深吸一口气,“如今兰大将军府已殁,便是来日……”   他停顿了一下,继而笑得愈发浓烈,“来日大业可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擅杀功臣之事。自古新君继位,外戚专权不在少数,而那些自命老臣倚老卖老的,更是不胜枚数。儿臣必须在事情还能掌控在手中之时,杜绝一切威胁。”   韵贵妃垂下眼眸,“你到底……不是从前的子音了。”   “那母妃觉得儿子这么做,是好,还是不好?”云殇说得极为平静。   深吸一口气,韵贵妃端起他手中的药碗,继而一饮而尽,“你说呢?”   “多谢母妃成全。”云殇接过她手中的空碗,“如此,母妃可算放心?”   “本宫,放心。”韵贵妃清浅吐出一口气,难得展露笑颜。素白的脸上,眼底浮起一丝难掩的氤氲,“今儿个就陪着母妃吧,母妃老了,想多看你两眼。”   云殇点了头,“母妃睡吧,儿臣在外阁等着。”   韵贵妃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小心的为其捏好被角,云殇这才走了出去。   外阁内,巧云早已备好了褥子,“王爷好生休息,巧云在门外候着。若贵妃娘娘有恙,可随时唤奴婢进来。”   “去吧!”云殇颔首。   好似又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御医那里,可都打点妥当?”   “王爷放心,御医不会当着娘娘的面多说一个字。贵妃娘娘的不治之疾,御医们也都尽了力。如今娘娘误以为是王爷下毒,只怕……”巧云顿了顿。   云殇深吸一口气,“若不如此,她怎走的放心?”   从小到大,她一心期盼的,不就是他的心狠手辣吗?不折手段,不惜一切,眼中心里自有那个九五之尊。   巧云点了头,“奴婢知道了。”   端坐在案前,烛光摇曳,他自倾一杯茶,不紧不慢的喝着。   夜色微凉,茶温刚好。   清晨的时候,云殇刚刚整理了衣衫,梳洗完毕后,与韵贵妃问了安。便听见外头赵玉德的声音,皇帝召见,即刻去无极宫见驾。   此刻召见,还如此行色匆匆。   云殇稍稍蹙眉,抬眸望着面色煞白的韵贵妃,唇角扬着温和的笑意,“母妃觉得父皇召见,是为了什么?”   韵贵妃蹙眉,“遗诏?”   闻言,云殇晒笑两声,“只怕母妃要失望了。”   “这是何意?”韵贵妃面色一沉。   捋了捋褶皱的袖口,云殇垂下眉睫,不教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眸中神色,“听得父皇身子已经不行了,早前见了楼止,便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他迟疑了少许,“母妃,若是无诏登基,后果会怎样?”   韵贵妃冷了眸,“世人诟病,口诛笔伐。无异于篡位登基,名不正言不顺。”   云殇点了点头,“母妃金口玉言,只怕要一语成真了。”   音落,韵贵妃骇然瞪大了眸子,终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465章 驾崩 为那角落.の傷马车加更   还未到无极宫,云殇已经看见了进进出出的御医,怕是皇帝的病越发重了,以至于御医现在都是十二个时辰轮流守在无极宫外头。   按照这样的情形。只怕皇帝也就这一两天了。   云殇进去的时候,整个寝殿内都是中药味,浓郁不散。皇帝整个人瘦如枯槁,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   赵玉德忙道,“皇上一睡便是良久,难得清醒,故而赶紧着老奴来召见王爷。皇上刚服了药,如今精神好着呢!”   “知道了,你下去吧!”云殇缓步上前。却见赵玉德站着不动,眼底的光冷了几分,“怎么,没听懂本王的话?”   “皇上他……”   “还是你觉得,外头的流言蜚语都是真的,本王会害死父皇。就如同逼死兰大将军一样?”云殇挑眉,眸色灰暗冷然。   乍见温润如玉的十三皇子骇然变得如此冷冽,赵玉德更是有些慌了神,“老奴不敢!”   语罢,赶紧退了出去。   华贵的靴子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一步一顿,终于停驻床前。望着床榻上睁开双眸的皇帝,云殇的脸上依旧挂着一如既往的笑,“父皇醒了?”   皇帝招了手。示意他坐下。   云殇点了头。坐在床沿,漫不经心的整理这衣袖与衣摆上的褶子,“不知父皇传召有何要事?”   “子音,朕想问你一问。”皇帝躺在那里,枯槁般的脸上,那双黯然的眸子,掠过一丝微光。“你是不是也恨着朕?”   “父皇多虑了,儿臣岂敢恨着父皇,父皇是天,是君,是这天下之主。”云殇笑着,“儿臣不敢。”   皇帝轻咳,“是不敢,还是不能?”   音落。云殇垂了眉,“不能。”   “极好,难得你肯说一句实话。”皇帝叹息。   云殇深吸一口气,“今日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父皇有话不妨直说。”   “朕,快不行了。”皇帝道。   “是。”云殇抬眸看他,“父皇大限将至。”   四下沉默了少许。   皇帝笑了笑,“那么你预备在朕死后,做些什么?”   云殇望着空荡荡的寝殿,置于膝上的手慢慢蜷缩成拳,“坐拥天下,手握生杀。”   “那你可知,什么是为君之道?”皇帝的眸光极为复杂。   闻言,云殇笑得微凉,“民为重,君为轻,亲贤臣,远小人。鉴古今,计深远。”他顿了一下,“父皇觉得如何?”   “一言已概之,极好。”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若如释重负般的笑着,“你比朕,够资格。只不过……你肯放过他吗?”   云殇不语。   “朕不是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朕也是从皇子一路搏过来的。先帝诸子,朕也是靠着手段夺得九五之尊的皇位。一路上杀戮无数,不惜一切代价,以至于站在权力的巅峰时,忽然觉得自己如此了不得,便忘了最初的模样。”皇帝说得很轻,却句句珠心。   “不忘初衷,才能找得到自己的心。子音,朕知道欠了你太多,朕也明白这辈子都还不清。可是……人生太多事,没有答案,也没有解释。就好比你爱上一个人,除了付出,没有第二条路。”   “子音,若此生没有爱过,不曾恨过,空有天下而无共享之人,你可知该如何忍受百年孤独?朕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朕也明白是朕一手造就了今日的你。”   “他说,你若为君,会是个好皇帝。朕也宁可相信,你是个良主。”   说到这里,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惜朕是看不到这一天了。”   云殇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见状,皇帝好一阵连续咳嗽,“你、你就没有话,要与朕说吗?”巨女扔技。   “多谢父皇生而不教之恩,也多谢父皇赐予夭折成殇之名,更多谢父皇纵容犬马之德。若不如此,儿臣不会有今时今日的从容淡定。”云殇说得极缓,好似所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根本不足一提。   却字字锥心,若有千刀万剐之痛。   皇帝身子一震,“你……”   “若说不恨,那是假的。若是恨……儿臣要恨的人太多,只怕一颗心恨不过来。所以对于父皇所言之爱恨,儿臣另有其解。爱则江山国祚,恨则犹恐不及。”云殇淡漠从容,温润的脸上,始终没有过多的表情。   “你一直笑,只是因为……想要掩饰心中的欲望?”皇帝瞪大眸子,痛心疾首。   云殇摇着头,“儿臣笑与不笑,只与一人有关,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不过……”他迟疑了片刻,“说了也不会再有人相信。儿臣骗了太多的人,连父皇……也被骗了!不过那又怎样?儿臣,无悔。”   皇帝躺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你……你会放过他们吗?”   “放不放,并非儿臣说了算。这事,父皇做主。”云殇望着皇帝,四目相对,眸光冷冽,“他们的命,都在父皇手中。”   “你……你已什么都有了,兵权,皇权,将来朕的皇位,都是你的。你还要什么?”皇帝挣扎着想要起身。   “父皇还是躺着吧!”云殇为皇帝捏好被角,温和的笑着,“什么都不要了。”   皇帝一怔,却没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你……”   “父皇能像小时候对九皇兄那样,为儿臣唱首歌吗?”云殇忽然道,“就像那一次,儿臣见到的那样。九皇兄伏在父皇的膝上,父皇笑着拍着他的脊背,低低的唱着。儿臣就在外头偷偷看着,偷偷听着,觉得真的很好,却始终不敢进去。”   皇帝死死的盯着他的脸。   仿佛意识到皇帝的仲怔,云殇苦笑两声,“父皇觉得儿臣不该来到世上,连带着宫里的人都跟着狗眼看人低。便是母妃身为韵妃,也是备受欺凌。”他缓缓褪下外衣,脊背上遍布鞭痕,“父皇每进一次春燕衔泥宫,母妃就让儿臣加倍偿还。”   那一刻,皇帝一口鲜血喷在床褥上,“兰韵……”   “儿臣不肯上药,让奴才们用沾了盐水的帕子慢慢擦着,疼得狠了就能让心肠更硬一些。渐渐的,也就不那么疼了。”他缓缓穿好衣衫,“吓着父皇了?”   “朕,对不起你。”皇帝气若游丝。   云殇起身,“是父皇与母妃教导儿臣,自古无情帝王家。若不如此,儿臣怎会有今日的大权在握?父皇可以安心的去,这天下交由儿臣来守着,儿臣一定会尽心尽力,不敢懈怠苍生百姓。”   “至于九皇兄和千寻……在十多年前,早该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也不过是重蹈覆辙。儿臣知道父皇放不下九皇兄,只是这一次,儿臣必须这么做。”   皇帝的嘴角不断有血溢出,“放过他,他到底是你九皇兄,自小唯有他待你真心……”   “真心?呵,父皇也会说真心二字?儿臣这一心权势之人,何曾还有心?”他望着皇帝的手,缓缓垂下,鲜血沿着皇帝的唇角继续滚落,却瞪着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他。   慢慢坐在床沿,云殇眼底噙着泪,模糊了视线,却没能落下泪来。   他扯了唇,竟发现再也笑不出声来,“父皇可曾真心待过儿臣?儿臣一直在等父皇能为儿臣唱那首小调,哪怕只是抱一抱儿臣……却始终没能得到。”   以后,也不会得到。   深吸一口气,云殇转身,伸手慢慢合上皇帝的眸,而后大步流星的走出寝殿。   赵玉德心惊,“王爷,皇上……”   云殇绷紧了身子,面白如纸,憋着一口气良久,而后徐徐吐出,终是一声低喝,“父皇……驾崩……” ☆、第466章 朕,亲自监斩   国之大丧,先帝薨逝,新帝继位。   只是,没有传位诏书。而云殇此前也并未被立为太子,纵使朝臣没有异议,然则史官工笔自然是难逃污垢。何况云殇从皇帝寝殿出来,便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所以皇帝的死,无论是朝臣还是天下百姓,私底下对云殇总归是议论纷纷。   虽不敢明目张胆,却成为云殇此生,最大的污点。   只要稍加措辞,便是弑父杀君之名。   然则天朝除了云殇,还有谁堪登大宝?   是故有些不怕死的文人墨客,明里暗里的染指朝堂,意指新君谋朝篡位,杀父弑君。乃天下最大逆不道之人。   先帝出殡,沿袭旧国号庚庆,谥号:庚庆文嘉皇帝,葬东陵。念及先帝遗愿,着梅妃迁入东陵,随君合葬。追封为柔佳皇后,长伴君侧。   宫中三声响鞭,新帝继位。   云殇改国号为奉天,是谓请天之命,奉天之意,荣登大宝,恩泽天下。   明黄色的金丝绣龙纹袍子就在眼前,云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外头的鼓乐齐鸣。多少年了,一心期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可是为何,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因为得到了,所以才会突然觉得,也不过如此吗?   “皇上,该更衣上殿了。”砚台上前,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   满殿的奴才都跪着,高呼万岁。   云殇的脸上依旧温润的颜。唇边噙着一抹习惯性的笑,“锦衣卫那边没有动静?”   “如皇上所愿,已经开始调度。”砚台俯首。   深吸一口气,云殇点了点头,“动吧!动起来才好!”想了想才道,“更衣吧!”   黄袍加身,明艳无比。   温润如玉的面庞,明眸依旧,只是褪去了青衫,不再折扇在手,再不复往年风流之姿。以后的以后,就只有家国天下了吧!   只是,他并没有依照礼部的规矩,去金銮宝殿,而是去了天牢。   幽暗森冷,空无一人。   他在找一个人。身着龙袍,却只想让她第一个看见。尽管他也知道,她想看见的,从来不是今日的他。   四下空无一人。千寻背对着牢门,仰头望着天窗。微光倾泻,让她整个呈现着玲珑剔透的光泽,微尘轻浮,极为不真实。   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侧耳听着身后停驻的脚步声。   没有回头,她也知道是他来了。   终归低眉一笑,“恭喜皇上,得偿所愿。”   云殇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   没有得到云殇的回应,千寻这才徐徐转过身来,容颜依旧,英气不减。深吸一口气,她笑得微凉,“万岁之名昭天下,一朝九五天下尊。来日史书工笔落,后人自有自评说。”   “朕,得到了最好的,你……你的答案,还是如此吗?”云殇垂着眉睫,黄袍在身,成了这天下的拥有者。   “何曾变过?”千寻剑眉微挑,“但求一死,不慕君恩。”   云殇点了点头,却是如释重负般的笑,“曾记得有人跟朕说,朕算计着名位,算计着天下,算计着身边所有人包括自己。可是站在权力的最高峰,朕才发现,朕早已将此生最珍贵之人,错给了算计。”   他徐徐转身,怅然若失般的往外走,“是朕自作自受,从一开始迈开第一步,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何况,也没有人肯给朕回头的机会。朕不信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朕只相信错有错着。”   音落,他停驻脚步,转身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千寻一眼,“谢谢你总在朕最无助的时候陪着,若没有那些时光,朕不知道如何能熬到现在。不过……”   “你过得好吗?”千寻定定的看着她。   云殇苦笑两声,“就算以前过得不好,如今也都好了。”   语罢,他拂袖而去。   她只看见他明黄色的龙袍,消失在拐角处。   如今,也都好了。   千寻轻叹一声。   真的好吗?   南心,海棠,绿萼,云辰风,太子,五皇子,还有……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血和白骨堆砌的盛世繁华,从不是她所期盼的。纵使手握天下又能怎样?人没了,什么富贵荣华,都是假的。   午夜梦回,只怕会心悸难安吧!   一步一繁华,一步一沉沦,一步一天下。   拾阶而上,他是世间最富贵的男子,坐拥天下,手握生杀。再不是昔年任人欺辱的十三皇子,也不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巨刚农才。   他是君,无人可及的九五至尊。   走过群臣跟前,缓步走向高高在上的赤金龙椅。多少人渴望的,权力巅峰,终于握在了他的手中,终于……   旋身,坐定。   云殇的手,缓缓抚上龙椅扶手上的龙头,眼底的光黯淡了下去。   底下,群臣俯首跪地,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整个皇宫都响着“万岁”之呼,响彻苍穹,名昭天下。   心头有激动,有悲凉,也有再也无法弥补的缺憾。   “平身。”他深吸一口气,眸中再没有曾经的温润。而是卸下温润后的凌厉,以及不可置喙的冷冽,“今日朕之为君,必当顺应天命。上启天安,下得民心,中不负诸位大臣协理之惠。”   “朕追封先帝为庚庆文嘉皇帝,早逝梅妃为柔佳皇后,册朕之生母韵贵妃为温肃太后。其余分封,择日再定。”   音落,群臣高呼,“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殇唇角微扬,却是一声冷笑。   便有刑部上奏,“臣启禀皇上,早年成国公府谋逆,九族悉灭。如今国公府余孽尚存,更祸乱朝纲在前。如此逆贼论罪当诛,臣请奏皇上,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群臣附和,“请皇上圣裁。”   “你说的可是指挥使夫人?”云殇的手缓缓抚过案上的龙头玉玺,不紧不慢的开口。   “是!”刑部尚书斩钉截铁。   刹那间,殿内噤若寒蝉,宛若落针可闻。   指挥使夫人……   指挥使楼止……   新帝继位,若然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谁人不知楼止的性子,若然不顾一切,势必难逃兵变之祸。   云殇冷笑两声,“拟旨,斩立决。朕,亲自监斩!” ☆、第467章 兄弟   锦衣卫大军快速调动,整个京城变成无声的战场。只听得马蹄声和脚步声,纷乱而至。大批的御林军,大批的禁军。以及锦衣卫大军分庭抗争,到处都是对峙的局面,只等着各自的主子一声令下,就会刀剑相向。   只是,谁都不肯跨出一步。   谁先动手,谁就会处于刀口浪尖。   红袖轻拂,金丝绣蟒纹在阳光下绽放着烈烈寒光。快马入宫,无人敢拦,自然,云殇也不教任何人拦他。   “皇上?”荒原心惊,骇然盯着缓步走进无极宫的楼止。   “下去吧!”云殇一身龙袍,转身时,依旧扬着温润的笑意。   “皇上小心,他……”   云殇眸色陡沉。狠狠剜了荒原一眼,“若他要杀朕,就凭你,能拦得住吗?既然拦不住,还不给朕滚出去?!”   荒原颔首,“是!”   语罢。快速离开。   楼止勾唇谩笑,绝世风华的容脸在阳光下,如妖魔临世。华贵的皂靴一步一停,漫不经心的走到云殇跟前,“本座该尊你一声皇上,还是先帝?”   “或者,你可以称朕为十三弟。”云殇挑眉去看无极宫的牌匾,“再也没有无极宫了。何为无极?不过是自欺欺人。”   曾经的无极宫,如今的勤政殿。   意思何其清楚。   “朕不是个好人,但朕会是个好皇帝。”他低吐着微凉的话语,却是斩钉截铁。   “无爱无恨,才得秉公。”楼止拂袖,挑了眉斜睨牌匾一眼。   云殇苦笑,“非要说得那么难听吗?何不说大爱无疆呢?”   “你爱过?”楼止嗤笑,“纵使有,也是残缺。何来大爱无疆之说?若然如此,你何不去普度众生?”   闻言,云殇轻笑一声,“怕渡不了别人,反倒度了自己成魔。”   “觉得是本座度你成魔?”楼止邪魅勾唇,漫不经心的走近他。他比之云殇高出半个头,此刻正当用居高临下的睥睨,凝着他温润的面容,“心中有魔,不度也成魔。”   云殇点了头,“一语中的。”想了想又道,“若是阿寻选择的是朕,也许一样会很幸福。朕也会真心待她,待她绝对不会亚于你。”   “十多年前你就打了这份心思,没想到还不死心?”楼止稍稍蹙眉,艳绝的唇勾起迷人的弧度。阳光下。幽邃的瞳仁如墨如渊。   顿了顿,却邪笑两声低缓道,“她不管选谁,都会很幸福。”   云殇仲怔。迎上他冷戾的眸,笑得温和,“原想捷足先得,没想到有缘无分。不过这一刀,还是要落的。这件事,朕能做到,你却不能。因为朕是皇帝,而你……”   他深吸一口气,“朕能下得了手,你能吗?”   楼止骤然凝眸看他。   仿佛胜利者,云殇笑了起来,眼底却有微恙的流光,浮起薄雾般的氤氲,“皇兄还跟当年那样,一旦遇到情义之事,便会心慈手软。就像阿寻说的,你能做到的,朕做不到。但朕能做到的,你却不能。”   见楼止依然用那种戏虐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云殇稍稍蹙眉,却惊觉他慢慢的俯下身来。他的气息就扑在云殇的脸上,而后用一种极度邪魅的眼神上下打量着。   “你……”云殇惊得连退两步,却是一身的冷汗。   那头,楼止难得朗笑两声,“跟小时候一样蠢。”   云殇黑着脸,死死盯着他那狂狷不羁的脸,“朕知道,从小到大,你不要的,朕才有资格去争取。就好比父皇的宠爱,以及天下与皇位。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夺位,朕知道,如果你想要,五皇兄和太子爷的事情,你就足以杀了朕,取而代之。”   “朕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朕也明白,是你放了手。”云殇说这话的时候,几近切齿,“朕不喜欢相让,为何你总要……”   “就凭你,还不够格当本座的对手。”楼止拂袖,终于敛尽容色,恢复了最初的狠戾无温,“何况这天下,太子挑不起,皇长孙也挑不起,而本座,更不想要。至于你,倒是蛮适合当皇帝的,当这天底下最大的囚徒,也算你的咎由自取。”   云殇盯着楼止看了良久,“朕,想杀了你!”   “你都想了十多年,做到了吗?”楼止挑眉。   见他不语,楼止复而邪笑,“你又何尝不是妇人之仁?”   闻言,云殇稍稍一愣,继而缄默不语。   长袖轻拂,木质的盒子就落在云殇脚前,他一怔,“这是什么?”   “你要的定心丸。”楼止回眸看了一眼勤政殿三个字,另有深意的扬唇,“父皇看走了眼,不过……”他斜睨云殇手持木盒的讶异表情,“本座不会。”   “没有人会信朕,你何以……”云殇望着盒子里的锦衣卫大印,以及……那张证明楼止身份的遗诏。   抬步,楼止朝着门外走去,“无人可信有何可惜,天下人信你便是。”   音落,他早已步出大门。   云殇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手中的遗诏,清晰的字迹,却是何其沉重。只言片语,字字诛心。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楼止想要这个皇位,他早就死了。   瞒得过任何人,有时候连自己都骗,唯独没能骗过楼止半分。巨刚农弟。   那厮的心思,远比他狡黠,比他深沉。   他心怀颠覆而来,却做着江山为重之事,何尝不是在替云殇扫平障碍。若没有楼止的屠戮天下,何来云殇的天下太平。   两兄弟,果然是相生相克的。   可是……   云殇低头嗤笑,忽然觉得,自己走上这一步,俨然也是楼止的一个骗局。他自以为逼得楼止无路可逃,却在此刻才明白,是自己被楼止逼上了皇位。心头的魔,一直都被楼止牵引着。   千寻,兵权,皇位……   打从一开始,楼止就想好了,让他继承皇位,成为这世上最可悲的囚徒。此生都只能守着皇权,走不出这四四方方的墙。   轻笑一声,到底也不过是自己的揣测。   因为楼止的心思,他真的越来越猜不透了。   荒原快速走进来,“皇上?”   “把火折子给朕。”云殇扬眉。   “是!”荒原快速取出火折子,看着云殇将那遗诏,焚烧成灰烬。   以后,再也不会有九皇子,云止!九皇子,早就死了!   他笑了笑,那么陌上春华,也该死了。   世间,再也不会有这样两个人,而他将守着自己夺来的江山,做他的一人天下。 ☆、第468章 陌上春华必须死   宫人将梳妆镜抬进了天牢,千寻端坐梳妆镜前,蹙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明眸璀璨。朱唇微扬,笑得浅淡。   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她笑了笑。   那熟悉的脚步声,那淡薄的曼陀罗香气,是她毕生挚爱。   青丝及腰,她扭头笑看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抹红。红得艳烈,美得教人心醉。隔着牢笼,彼此对视,没有半点俗世纷扰,更多的是一种温情脉脉。   楼止漫步走进来,也不再嫌牢内污秽,只是将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俯下身看着镜子里的她。   千寻扭头,将唇凑在他的唇边。轻轻的碰着,却被他陡然摄住,辗转不放。唇齿相依,软糯的触感,让她无比心安。   他的手,极度不安分的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指尖娴熟的挑开她的腰封,直接将她的衣衫剥落,随手便丢了出去。   “爷?”千寻一惊,骤然起身退开几步,双手护胸,面上有些羞赧之色,“这是大牢,我……”   楼止斜睨她一眼,唇线紧抿,傲然冷道,“过来。”   千寻想了想,这才缓步上前。   不待她站定,他早已扣住她纤细的腰肢,直接将她塞进怀中,一尝唇上滋味。灼热的手,在她的脊背上。不安的游走。撩起阵阵火苗,直千寻双颊绯红若桃李艳丽,不由自主的低低喘气。   按住她的后脑勺,与她额与额相抵,他黑鸦羽般的睫毛就在她的脸颊上撩动,温热的呼吸直接扑在她的唇上,“听着,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老十三在一起,让本座杀了你。要么跟本座在一起,让老十三斩了你。”   千寻一口咬住他的下唇,剑眉紧蹙。   这厮说话……   横竖都是死,有区别吗?   他也不蹙眉,任由她咬着。她咬得狠,鲜血沿着他的唇角不断滑落,嘴里满是浓郁的血腥之气。   良久,她才松开他。“我若要死,必带着你,你休想一人潇洒风流。”   楼止放了手,如释重负的谩笑。如玉的指尖轻轻沾着唇上的血,而后将指探入她的口中,“本座的血,好喝吗?”   千寻面色一沉,却见他笑得越发邪魅狂狷。   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上,浮现难以遮掩的得意与戏虐。   “我早晚会咬死你。”千寻切齿。   楼止点了头,“极好!”他唇上的血依旧慢慢淌着,却只是俯身,在她肩胛处的咬痕上,轻轻一吻,“死生一处,此生不负。”   “他会放手吗?”千寻剑眉微蹙。   “不放也得放。”楼止意味深长的笑着,“事实上,他放了不止一次,那么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么区别?”   千寻不解,“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听不懂就不懂吧!”他掌心凝力,一侧的新衣忽然落在了他的掌心,“更衣吧!”   闻言,千寻蹙眉,却还是乖乖的穿上衣服。   这衣服……   她觉得好似哪里见过,偏生得丝毫想不起来。   “觉得很熟悉?”楼止将她按在梳妆镜前,“量身剪裁,与早年一模一样。”说着,他缓缓拿着案上的玉梳子,不紧不慢的替她打理如墨长发,那神色,宛若她是他的至宝,小心翼翼而又带着几分欣喜。   “早年……是什么时候?”千寻抿紧了唇。   楼止不答,只是举止轻柔的替她绾青丝。   青丝长发绕君心,但愿君心似我心。   年年岁岁长相伴,岁岁年年共执手。   眉心抹额轻垂,衬着她的两道剑眉,愈发的巾帼英气。他站在她身后,指尖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滑落,最后停驻在她的唇瓣上。指尖沾了少许胭脂,柔和的为她上色。白皙的肤色,红唇妆成,若开在枝头的樱桃,泛着晶莹的光泽。   饱满欲滴,教人……心醉。   “要上刑场了,是不是?”她噙着笑,回眸看他。   楼止睨了她一眼,“怕了?”   “怕什么?”她轻笑,“人鬼情缘,倒也不错。彼时你何曾是我的对手,我想怎样便可怎样,岂非更好?”   “想得美!”他剜了她一眼,指尖抚过她的长发,“爷给你收尸,免教你死得太难看。”   看着他唇上的血,千寻嫣然轻笑,“与我陪葬吗?”   她以为他会啐她一口,而后骂一声作死的东西,哪知他盯着她看了良久,却妖娆蔑笑,只道了一个字,“好!”   心,忽然就疼了。   起身,绝美的广袖流仙罗裙,浅蓝色的衣衫衬得她整个人极为娇俏。千寻深吸一口气,小心的捧起他的脸,“好看吗?”   她低眉审视着自己,“很熟悉的感觉,可是想不起来。莫非是小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你对我……喜欢的是陌上春华,还是千寻?”   这话刚出口,千寻却顾自笑了一下,“真傻,分明都是同一个人,还问这样的问题。何曾变过,何须计较。”巨刚何技。   楼止以指轻挑她精致的下颚,“那你说,你是谁?”   千寻一怔,羽睫微微垂落,继而在他的指尖轻啄一下,“你猜我是谁?”   “小狐狸。”他执起她的手,缓步往外走去。   外头阳光极好,只是远处云层较厚,许是过不了多久就将遮天蔽日。春日里的天气,总归不太和善。   风呼呼的吹着,扬着千寻的衣袂翩然随飞。   无需囚车,也没有豪华的马车。   锦衣卫开道,御林军随后,两侧皆是团团围困的禁军,这种场面可想而知,几乎剑拔弩张到了极点。   他就牵着她的手,缓步朝着刑场走去。   长长的宫道,热闹的十里长街。   所有的百姓都被禁军敲开门,如今就聚集在刑场前头围观。一个红衣蟒袍,何其艳烈;一个蓝衣澄澈,英气逼人。   只一眼,甚是登对。   十指紧扣,传递着手心灼热的温度。   “等陌上春华死了,我就专心当你的小狐狸,给你生一窝的狐狸崽,一个个都与你这般好看。”千寻扭头看他,眸光潋滟。   像极了那年湖边戏水的小丫头,惯来睁着无辜的眸,见着他便狡黠的伸出手要抱,而后奶声奶气的喊一声:九哥哥……   (今天没有加更哦) ☆、第469章 一箭穿心   明黄色的皇帝銮驾也已经抵达。   千寻看着底下的百姓齐刷刷的跪着,齐声高呼着“万岁万万岁”,心头只剩微凉。   为这一句万岁,死了多少人。或许连云殇自己都数不清。   她就看着云殇,身着龙袍,缓步走下鸾轿。   他没有看千寻一眼,只是从一侧拾阶而上,直接站在了监斩台上,百官随行。禁军和御林军,与底下的锦衣卫对峙着,剑拔弩张的局面,教人心头微窒。   百姓越聚越多,满大街的百姓都翘首以待。   千寻冷笑,看热闹的,永远比同情的人多得多。世人果真奇怪,当自身遭逢不幸,总会觉得天道不公。恨天恨地。然则当旁人遭遇如此,便是持着观望态度亦是手下留情,更多的是凑个热闹,来点茶余饭后的笑谈。   事不关己,总归不会疼,更有甚者还会落井下石。   身旁楼止握紧了她的手。邪肆的眸,睥睨天下之态,任谁也不敢轻易靠近。局面瞬时僵持下去,云殇站在监斩台上,一语不发,楼止站在千寻身边缄默不语。   四下的氛围显得尤为诡异,只听得众人的呼吸声,无人敢多说半个字。   突然间,有黑影哗然而起,却是一道黑影纵身凌空,冷剑直逼云殇而去,“狗皇帝,拿命来!”   头戴轻纱斗笠,身形极快,却是一身杀气腾然。   顷刻间,四下跟着动起来。   应无求骇然惊喝。“动手!”   瞬时,禁军、御林军与锦衣卫开始混战。仿佛临爆点顷刻间爆发,一发不可收拾。百姓开始四下奔逃,凄厉哀嚎与惊呼响彻苍穹。   好似回到硝烟弥漫的战场,这十里长街成了最可怕的战场。巨刚叼划。   荒原鸠摩剑在手,狠狠挑开杀手的冷剑,快速迎上去。剑与剑相碰,瞬时寒光利利,火星四溅的瞬间,鸠摩剑哗然劈开对方的轻纱斗笠。   兰景煌呲目欲裂,恨到极致,“给我杀!”   音落,所有的黑衣人直扑云殇而去。   早前的王府影卫齐齐现身,拼死挡住杀手。这些杀手都是兰景煌在军中培植的死士,哪怕战至一兵一卒,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会拼死完成使命。   其忠心程度,不亚于锦衣卫的暗卫。   一个个事如猛虎,不计生死。   “兰景煌!”云殇怒然,“给朕抓住她。要活的!”   兰景煌愤然飞身,陡然避开荒原,任凭脊背被荒原划了一刀,依旧往前冲。那种不要命的打法,是个人都会面露惧色。   楼止天罡元气若气罩,但凡靠近之人,悉数若沙包一般被丢掷出去。   他死死握住千寻的手,眉目间是冷然入骨的淡漠疏离,长长的黑鸦羽半垂着,掩尽眸底杀气。那一身的肃杀,比之云殇更具王者之气。   蓦地,千寻的视线陡然落在底下,竟是一抹熟悉的身影随着百姓的随波逐流。那是……赖笙歌?   是他吗?   正当犹豫至极,却听得砰然巨响,兰景煌被荒原一掌震飞出去。身子若抛物线般朝着刑台底下坠落,速度极快。   落地瞬间,兰景煌一个驴打滚,避开了重创的后果,降低了坠落的力度。却是一口鲜血喷涌在地,面色煞白如纸。   “兰景煌?”千寻蹙眉,陡然想起了兰景辉。   楼止谩笑两声,“还是别教她死了,留着给老十三慢慢玩,否则一人天下该何等无趣?”   语罢,忽然飞身朝着兰景煌而去。   掌心推出一掌,直接震断了落向兰景煌的鸠摩剑,长袖拂风,碎落的鸠摩断剑立化锐利暗器,反扑荒原而去。   荒原骇然瞪大眸子,避之不及。   碎剑凝着强大的气劲,荒原来不及呼喊,身子已然四分五裂。落地的时候,握着鸠摩剑剑柄的手,下意识的神经反弹,指尖狠狠抖动了两下。   终于回归静止。   鲜血飞溅的瞬间,楼止冷睨兰景煌,“还不滚?”   兰景煌挣扎着,怒然起身,几欲飞身离去。却在回眸瞬间,陡然发现了人群中的赖笙歌,美眸骤然凝成微冷的弧度。   纵身飞跃,几个落点,稳稳落在赖笙歌身边。一声低喝,“这种地方,是你该来的?”语罢,还不待赖笙歌反抗,直接揪着他的肩胛,强制带他飞身离去。   底下禁军急追而去,刹那间赖笙歌亦成了钦命要犯。   “放开我!”赖笙歌愤然,奈何手无缚鸡之力,被兰景煌扣住了肩胛骨,愣是无法动弹。蓦然回首,他扭头死死盯着刑场上伫立不动的千寻,僵冷的脸上浮现难得的情绪波动。似不忍似不舍,更多的是眷恋……   许是察觉赖笙歌的异样,兰景煌亦跟着回眸,视线触及千寻的瞬间,心里偏生异样情愫,说不出道不明。   远望赖笙歌被兰景煌带着,千寻也算松了一口气。   一掌将靠近身边的禁军震飞,千寻骤然瞧见刑场下面,百姓胡乱踩踏,竟有个年幼的孩子跌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局面乱作一团,眼瞧着孩子被挤在人群里,若然踩踏……必定重伤。   “孩子?”千寻脚尖轻点,一个漂亮凌空翻,身若流星平直滑过地面。伸手揽了孩子入怀,飞身稳稳落在空旷处,总算松一口气。   孩子许是被惊着,瞪着泪眸看着突如其来的千寻。   “没事,不哭。”千寻急忙抚去孩子脸上的泪,环顾四周,打算放下他。然则现在局面极为混乱,放下无疑是将其置于险地。   身为人母,最见不得的便是孩子受伤。   这便是天下母亲的心思。   以己度人,大抵孩子的母亲,也是爱若至宝,疼得紧。   不过交给楼止,也许可行。   “爷,我……”话未落,耳畔陡然传来弓弦绷弹的声响。   伴随着“嗖”的一声响,千寻只觉得心口一窒,而后冰凉的感觉瞬时传遍全身。她听见鲜血重重落地的声音,不断震颤着她的耳膜。   “吧嗒”、“吧嗒”,延绵不断。   羽睫止不住颤了颤,她徐徐低下头去看,一支冷箭贯穿心口,不偏不倚,正当心脉。   抬头,她看见楼止通红的眸,以及那愤怒的嘶吼。   耳畔是他与云殇异口同声的惊呼,“千寻……”   视线逐渐模糊,天地间好似瞬时黯淡下来。眼皮好重,渐渐的再也无法睁开。身子如同漂浮在空中,顷刻间好似彻底冷透了一般。   快速的,重重的,砰然倒地。 ☆、第470章 一人天下   远处墙头,有黑影闪烁而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箭贯穿心口,千寻躺在那里。唇角不断有鲜血涌出。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孩子。眼前一片漆黑如墨,她看见听不见,唯一能感觉的是浑身冰凉。   冷,冷得彻骨,渐渐的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如果就这样死了,怎能甘心?   “阿寻!”云殇撕心怒喝。   平地陡然冒出无数的黑衣人,一个个着装怪异,全身上下皆黑衣束缚。唯有一双双锐利的眸子,烁烁寒光。   “放下!”楼止厉喝,周身爆发的天罡元气霎时铺天盖地的袭来。   然……   黑衣人也不恋战,直接抬起千寻,以极为诡异的形态消失在所有人面前。就像出现时那般,根本没有半点预兆。   旋身瞬间。白雾腾然而起,顷刻间人去无踪。   黑衣人、千寻,乃至楼止,皆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大人?”应无求愣住,赫然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局面乱作一团。却只见云殇脚下一软,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所幸被砚台一把搀住。   “皇上?”砚台惊呼。   连呼三声,云殇才算回过神来,却是定定的看着底下那滩血迹良久。身子微颤,从头到脚冷得可怕。   他扭头,略带迟滞的盯着砚台,颤音道,“她……会不会死?”   “一箭穿心,怕是凶多吉少。”砚台轻叹,“皇上,既然陌上春华已死,都指挥使也消失无踪,您不如……”   身子一震,云殇仿佛想起了什么,这才仲怔片刻。继而点了头。从袖中取出锦衣卫大印,云殇敛了容色,缓步走到刑台正中央,“锦衣卫听命,指挥使楼止失踪,锦衣卫大军群龙无首,现由朕统帅锦衣卫大军。”   他顿了顿,“都给朕住手!”   底下原本交战的双方,渐渐停止了打斗。   所有锦衣卫面面相觑,楼止不在,锦衣卫大军自然要听命于锦衣卫大印。如今连应无求都失去了踪影,所以皇帝手持锦衣卫大印,无疑也是握住了锦衣卫的制动权。   云殇环顾四下,所有锦衣卫都住了手,被御林军和禁军拿下。   但……   他不得不承认,锦衣卫大军既是他的心腹大患。也是他开疆扩土不可缺少的强大力量。若想彻底消去锦衣卫大军的存在,只怕……巨场共弟。   “皇上?”砚台上前,“是否要去追逆党?”   云殇手握锦衣卫大印,出神的望着城门方向。“无论生死,大抵都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   砚台稍稍一怔,随即颔首,“是。”   闻言,他垂下眉睫,只低低的“哦”了一声,继而是好一阵沉默。四下冷寂无语,唯有风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在长街上穿梭。   他亲眼看见冷箭贯穿了她的身子,第一次觉得死亡是件如此可怕的事情。看着自己所在乎的人倒在自己跟前却无能为力,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纵然君王又如何?   君王可坐拥天下,可泽被江山。   可是君王能生死人,肉白骨吗?   云殇低低的笑着,无人可知他此刻的心痛如绞。不能追,也不敢追。他想知道她会不会死,又怕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然则不管她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   这辈子,都不再有半点关系。   她……彻底的走出了他的世界。   而他,终将一人天下。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底下,所有人齐刷刷跪着,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却没人看见他拂袖走向銮驾之时,眼角滑落的泪。以后,他的悲欢离合,再也无人可见。   眼里心里生命里,唯这如画江山。   楼止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包括千寻的生死,也只剩下民间传闻。有人说,那些人是皇帝的爪牙,特意引了楼止去陷阱,最后与楼止同归于尽。   也有人说,这是楼止刻意安排的一个局,为的就是让千寻摆脱陌上春华的身份,从此两人无拘无束,浪迹江湖。   民间版本,江湖传言,不胜枚数。   但到底事实如何,无人亲眼可见。不过当日千寻一箭穿心之事,却是众目睽睽。关于千寻之死,多数持肯定意见。对于当初射箭之人,更是传得神乎其神,但至始至终,没有个确定的答案。   有人说是国公府的旧仇,也有人说是皇帝的望而不得才下了杀手,更有人说是千寻想要平息众怒自己设局。   终究都只是流言蜚语。   群臣纷纷上奏,意欲追捕楼止,奈何恰逢漠北帝国的鬼王大军和南理国大军犯境,根本腾不出手对付楼止,此事便就此搁置下去。   国事为重。   但鬼王大军与南理国大军只是驻扎边境,与天朝大军呈现对峙观望形势,谁也没有跨出楚河汉界半步。这一耽搁,足足僵持了半年之久,半年后,鬼王大军和南理国大军突然撤军。   许是战略线拉开太长,双方都已经吃不消,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只是事实如何,无人可知。   只道两国一夜撤军,仿佛约好一般,不做丝毫逗留。   半年后对于楼止失踪之事,群臣业已淡漠,偶尔三三两两有人提起,云殇也是一语带过,不愿再提。   久而久之,群臣知晓皇帝的心思,便也无人再提,楼止的去向和千寻的生死,便成了天朝的一桩悬案。   天朝大定,天下太平。   耳闻丝竹声声,却不见昔人容颜。   身着龙袍,云殇伸手推开空置很久的琉璃阁。犹记得她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些青葱岁月,那些最简单的日子,始终历历在目。   “皇上,颠狼寨如今占山为王,只怕……”砚台蹙眉,却见云殇视线微凉的望着那熟悉的房间,终归一声轻叹,“皇上,时候不早了,该用晚膳了。”   云殇敛了眸,面上略显失落,“朕第一次看见她,只觉得相似。那次她救了朕,朕亲眼看见她脊背上的印记,便打定了主意,要在九哥之前与她相知相守……”   他顿了一下,终归痴痴笑,“可惜,朕还是输了。”   抬头,夜幕将至。   心,微微疼着,唇边依旧是温润的笑意。   阿寻,是我负了你,原想着教你恨着我也是好的。可惜到了最后,你却连恨都不屑给予。到底是我输了,输了自己,成全了你们的四海为家。   待我君临天下,许你四海为家。   我,做到了……   终归除了天下,什么都没了。 ☆、第471章 拓跋翎   马蹄声声乱,望着越来越远的大漠,拓跋翎笑颜如花,扭头望着身旁的师父。越发得意,“多谢师父再造之恩。”   他是圣手门掌门人,玄机子。   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却是墨发如缎,一身的仙风道骨。   闻言,玄机子眯起眸子,扭头望着马背上一身英姿飒飒的拓跋翎,只淡淡道,“你我有缘,自当惜缘。不过,来日莫要恨着为师才是。这带你出来,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巨场估弟。   拓跋翎蹙眉不解,“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跟着师父。还能有什么祸事?”   “自古情这一字,轻则家宅不宁,重则国之不国。”玄机子摇着头,望着拓跋翎的面相,到底一声轻叹,“孔孟之言不可费。自古红颜多祸水。以后,便叫孔翎吧!”   音落,拓跋翎剑眉微蹙,越发的不明白。   顿了顿,策马追上玄机子,“师父,我们现在去哪?”   “回南理国。”玄机子道,“带你去见见你的师兄们。”   “师父有几个徒弟?”拓跋翎问。   嘴边噙着笑,玄机子袍子随风大动,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你是第三个。”   拓跋翎一笑,“我喜欢三这个排行。不为第一,不做第二,只当第三。”   “你当淡薄名利,却不知名利命中存,避无可避。”玄机子的话。越发深奥,说得一旁的拓跋翎,更是半点都不明白。   “师父,我还是不明白!”拓跋翎摇头。   玄机子一笑,“你这心窍不在此,难怪听不懂。天机不可泄露,以后自当明了。”   语罢,加快了脚程。   快马加鞭,拓跋翎扭头回望着消失在沙漠尽头的帝都。按照母亲的性子,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这个不孝的女儿。那么此生,怕是回不来了!   轻叹一声,抿着唇,拓跋翎勒紧马缰。   就算永远回不来,就算永远不被原谅,她也不要当这个女帝,更不想成为这种无情无爱之人。她想放胆去爱。放心去做自己,自由自在,不受束缚。   什么帝都,什么帝国。什么女帝,都与她无关。   十三岁的女子,正当喜好自由,对外界的一切都好奇。   年少时,若然有了错事,可推脱为“少不更事”。这“少不更事”四个字,俨然是最好的托词。若然年岁渐长,才发现“少不更事”四个字,何其伤人。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任性,从不是理由,伤害才是最后的结果。   站在山门之前,拓跋翎骄傲的昂着头,宛若帝都内骄傲如孔雀的女帝继承人。   偌大的红漆木门,苍遒有力的匾额上写着“圣手门”三个字。   “这里便是圣手门?”拓跋翎扭头望着玄机子。   玄机子轻叹一声,“入得我门,永生不得叛逆。可懂?”   拓跋翎郑重其事的点头,“懂。”   门内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而后是两声异口同声的轻唤,“师父。”   一前一后,走出两个男子。   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浓眉阔目。   “翎儿,这是你的大师兄和二师兄。”玄机子道。   那两名男子稍稍一怔,继而都将视线落在了拓跋翎身上。   拓跋翎生得极好,剑眉星目,一身傲骨傲风。眸敛月华,盈盈一笑间,若盛放在莲池里的荷花。自有一派风流凝在眉间,一身男儿装束,衬得她英姿煞爽,颇有巾帼之风。鲜少有女子能有这样的气魄,便是往这里一站,也另有寻常女子难以比拟的灵气和风骨。   “翎儿见过两位师兄。”拓跋翎微微一笑。   “在下千成。”   “在下阿朗克。”   拓跋翎颔首,“以后,请多指教。”   说话间,玄机子已经缓步走进了山门。   “师父!”拓跋翎快速跟进去。   千成看了阿朗克一眼,“是个根骨奇佳的,师父好眼光。”哪知他说完,却见阿朗克愣在当场定定的望着拓跋翎远去的背影,仿佛有些失神,不由的蹙起眉头,“阿朗克,你看什么呢?师父都走了。”   “嗯?”阿朗克骤然回过神,竟是红了脸,“没、没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个翎儿根骨奇佳,必是可塑之才,师父眼光极好。”千成也不多想。   闻言,阿朗克连连点头,“是是是,眼光极好。极好!”   千成挑眉看他,“你……没事吧?”   阿朗克摆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赶紧去看看小师……父吧!”说着,突然朗笑两声,快步走进去。   不解的揉了一下鼻尖,千成慢慢悠悠的走进门。   禅房内,玄机子负手而立,看一眼熟悉的房间,与之离开时没有半点区别。满意的点了头,转身望着左顾右盼的拓跋翎,继而浅浅一笑,“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拓跋翎笑着颔首,“多谢师父。”   “师父有何吩咐?”阿朗克与千成走进来。   “带翎儿去休息吧,另外你们带她出去走走,适应一下南理国的风土人情。”玄机子就着蒲团盘膝而坐,“为师需要清静。”   闻言,阿朗克与千成纷纷行礼,带着拓跋翎走出了禅房。   “敢问师妹芳名?”千成道。   拓跋翎剑眉微挑,“拓跋翎。”想了想又道,“师父赐我孔姓,故而你们可以叫我孔翎。名讳不过代号罢了,随意称呼即是。”   千成一笑,俊朗的面庞,露出三月暖阳般的笑意,“孔翎?孔雀之翎,尊贵之极。”   音落,拓跋翎稍稍一怔,竟凝了眸去看千成丰神俊朗的容颜,“你怎么知道翎是孔雀翎的意思?”   “无他,随口一说。”千成朗笑两声,快步上前。   “你别听大师兄瞎说,他这人浪荡惯了,什么都不放心上。”阿朗克忙道,“小师妹,你初来乍到,不识他那人的秉性。待熟络了,你便会明白。”   语罢,引着拓跋翎进了一间房。   千成打量着房内,“教你与始月做个邻居,两个女儿家方便说话,也免得教你寂寞。”   拓跋翎一怔,“师父说只有三个弟子,没说还有一个女弟子?始月是谁?”   “是我妹妹。”阿朗克笑着推开窗户透透房内的气,“那丫头估摸着又进宫去找公主了,整天没个正形,我这做哥哥的,真当管都管不住。”   这话刚说完,便听得外头一声轻细的娇嗔,“哥哥也真是,背着人家在后头说三道四,也不怕丢了自个儿的脸。”   拓跋翎抬了眸,刚好迎上那快步进门的倩影。 ☆、第472章 好狗不挡道 为钻石过3800加更   眉目如画,眸若星辰。一点红唇,唇角微扬。微光中,她白皙若玉的肌肤。泛着迷人的流光。一袭淡粉色的罗裙,腰系丝带,越发显得她整个人娇俏可人。那双灵动的眸,好似随时都能荡出水来。   乍见房内的拓跋翎,她稍稍愣住,继而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哥哥也不提个醒,今日有客人在,我竟如此失礼。”   说着,一双灵动的眸,羞赧的望了拓跋翎一眼。   “我是拓跋翎,是师父刚收的弟子,以后请多指教。”拓跋翎本就是皇室中人,自生一派清贵于眉间。说话处事更显落落大方。   “我是始月,方才原以为是哥哥调侃于我,故而失礼了。不知贵客在,还望见谅。”始月低低的回应着。   “你们这厢见礼,我就先走一步了。”千成漫不经心的往外走。   阿朗克一怔,“大师兄去哪?师父可是交代了。要你我带着小师妹出去走走,你怎可懈怠惫懒。小心我告诉师父,这不睦同门之名,你可担待得起?”   千成朗笑两声,“这罪名可是大得很!不过有你们兄妹在,还要我作甚?”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昨儿个听说风月楼里从天朝进了一些好酒,我这酒虫正造反呢!你们顾自去玩,我这厢先去祭五脏庙。”   语罢,也不理睬众人,突然凌空飞身,窜上屋顶,快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始月撅着嘴,“看吧看吧,说没正形的不是我,是大师兄!”   阿朗克无奈的摇着头。“真拿这个酒鬼没办法。”想了想,自己一个大男子带着拓跋翎上街也不太方便,便拽了始月去一旁,压低声音道,“妹啊,你看……翎儿初来乍到,你能不能带着她四处走走?”   始月摊了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哥哥可是图谋不轨,讲出来,我再帮你!”   “死丫头……”阿朗克举起拳头。   见状,始月咯咯笑着,转身就抓住了拓跋翎的手往外跑,“跟我走。”   拓跋翎也不管不顾,跟着始月跑出了山门,这才笑得人仰马翻。“你没发现我哥哥脸红了吗?真好玩,我都不曾见他红过脸。”   “你多大?”拓跋翎问。   始月眨着明亮的眸,美丽的脸上泛着一丝稚嫩,“我十二。你呢?”   “我十三。”拓跋翎一笑。   却听得始月高兴得蹦起来。“那我可以叫你翎儿姐姐吗?”   想了想,拓跋翎点头。   始月拽着她的手不放,一边往山下走,一边絮絮叨叨,“你不知道,我比长歌长一个月,上头唯有一个哥哥,一直想要个姐姐。如今翎儿姐姐来了正好,可以有个姐姐护着我。改明儿,我带你入宫,长歌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长歌是谁?”拓跋翎蹙眉。   闻言,始月才发觉自己太心急,这才缓口气道,“长歌便是南理国的公主,完颜长歌啊!她可是南理国第一美人,长得可好看了!”   “有你这般好看吗?”拓跋翎不解。   这始月年岁虽小,但长得极好,容貌绝色。在拓跋翎的记忆里,还没人能及得上眼前的始月。若说还有人比始月漂亮,拓跋翎倒是奇了怪了,难不成还有人长得跟天仙一般?   心道,改明儿定要见识见识。   时值南理国一年一度的“面具之夜”,花灯璀璨,一张张千奇百怪的面具戴在人脸上,教人认不清谁是谁。   始月与拓跋翎一人一个面具。   皆是银色的罗刹面具,月光和灯光的辉映下,寒光烁烁,唯有那双秋水剪眸露在外头。   “翎儿姐姐,你来得巧,今儿个是面具之夜,好多人都去了河边放灯。男的女的都有,若是遇见喜欢的人,带着面具表白也会好得多。”始月牵着拓跋翎的手,高兴得难以言表,“怎样,热闹吧?”   拓跋翎一笑,“既然是喜欢,为何还要隔着面具?若是我,喜欢便是喜欢,何必遮遮掩掩?如此,岂非自寻不痛快?”   始月站住脚步,“翎儿姐姐这话,我还是头一回听见。若换做是我说的,只怕哥哥又要说我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   “大漠儿女,不谈矜持,只论爽气。”拓跋翎深吸一口气,“不过这里真的比大漠好得多,至少没有那么多的风沙侵蚀。”   “姐姐来自大漠?”始月一怔。   拓跋翎笑着,“是啊,漠北黄沙。”   “那姐姐还要回去吗?”始月握紧了她的手。   听得这话,拓跋翎半晌没有开腔。良久才低低道,“不回去,也回不去了。”   正说着,前头竟有少许骚乱。好似发生了什么,还有女子娇弱的哭喊声。始月心下一紧,“姐姐我们别过去,万一……”   拓跋翎想着,自己身处异乡,不再是漠北的女帝继承人,没有多管闲事的资本。深吸一口气,便道,“我们绕道走吧!”   始月松一口气。   哪知二人还没转身,便听得前头的女子哭得越发凄厉。   伴随着男子略带猥琐的高喊,“这小妮子颜色不错,来人,给我带回去,今儿个让本公子好好乐一乐!等本公子乐呵完了,就放你走。”   心头一窒,拓跋翎顿住了脚步。   听得那女子几近乞求的声音,“公子,公子你放过我吧,公子我求你……我娘还等着我给她抓药呢……公子……”   “翎儿姐姐?”始月望着拓跋翎面具下,那双微怒的眸。   深吸一口气,母亲二字,如今已是拓跋翎心头的伤,沾着便疼痛入骨。她忽然放开始月的手,快步上前,“放手!”   一声厉喝,拓跋翎冷然立于众人跟前,银色面具,寒光利利。那双幽邃的眸,无温的扫过眼前一干人等。不怒自威,傲然冷戾。巨场欢弟。   “哪来的王八犊子,敢管大爷的好事?”为首的一看便是富家子弟,四下皆是龇目欲裂的打手,可见也是个来头不小的。   “好像是哈萨尔大人家的公子,哈萨尔建都。”始月小心的凑到拓跋翎耳畔低语。   拓跋翎嗤笑两声,缓步上前搀了那哭泣的女子起身,继而漫不经心道,“你走吧!”   “多谢!”那女子撒丫子就跑。   “你!”   这话刚出口,便见那一帮的打手快速围将上来,将拓跋翎与始月团团围住。哈萨尔建都更是恼羞成怒,“哪里来的狗,竟敢在这里撒野?” ☆、第473章 世子   “嘴巴放干净点!”拓跋翎语速平稳,却是掷地有声。她站在那里,扫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打手们,她只扭头冲着始月道。“躲起来,别教人伤着你!”   始月紧握她的手,“可是……”   “听话!”拓跋翎眸色微沉,银色的面具下,那双眸越显清冷孤傲。   “小心!”始月抿着唇,退到一旁,也不敢再多言。   哈萨尔建都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拓跋翎一眼,“我道是哪儿来的,原是个外乡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公子是谁?”   纵使拓跋翎只有十三岁,却出落得极为高挑,站在哈萨尔建都跟前,也是高出半个脑袋。   她轻嗤冷笑。双手环胸,极为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你笑什么?”哈萨尔建都怒然。   拓跋翎眸微冷,垂眸看他,却是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我最恨男人比我矮,还矮了那么多!”   音落。还不待众人回过神,忽然一脚踹上了哈萨尔建都的腹部,直接将他踹飞出去,最后连滚了好几个圈才算停驻。   “臭丫头,你们这群废物还愣着干嘛,给我上!给我宰了她!”哈萨尔建都哭嚎着坐在地上。   “找死!”拓跋翎一个过肩摔,直接放倒一人。哗然飞身,猛然横扫腿,又是一阵人仰马翻,“这里的男人就这么没用吗?真是一点大漠男儿的气概都没有!”   音落,她一个凌空,将再次扑上来的打手全部击倒在地,自身稳稳落下。   “别动!”哈萨尔建都一声厉喝。   拓跋翎骇然回首,却见哈萨尔建都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始月的脖颈上。始月身子轻颤,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具下。那双眸子满是惊慌失措。   “放开她。”拓跋翎冷了眸,缓缓取下脸上的面具。   毫无表情的脸,狠戾的眸子泛着阴冷的温度。月光与灯光的交错倒映,有着令人肝颤的颜色。她步步逼近,“放开她!”   “你别过来!”哈萨尔建都厉喝。   拓跋翎顿住脚步,“放开她,我就放过你!”她素来不是好应付的,早年在帝都恣意任性惯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她站在始月跟前,轻轻扯了唇笑,“没事的,放心。”   始月不敢动弹,只感觉到脖颈间冰冷的刀锋,正在割开自己的皮肉。   下一刻,拓跋翎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扣住了哈萨尔建都紧握匕首的手腕。只听得“咔嚓”一声,直接脱出他的腕骨,就着他的小腿便是一脚踹去,直接叫他跌跪在自己跟前。一手拽着哈萨尔建都。一手将始月拽离危险。   动作一气呵成,快速,果断,干练。   始月瞪大眸子,却见拓跋翎突然退下那柄匕首,直接将哈萨尔建都按在地上,眼瞧着匕首就要剁下他的手。   “住手!”一声低喝,伴随着一支冷箭“嗖”的一声飞来。   “小心!”始月惊呼,一把摘掉了自己的面具。   拓跋翎心惊,身子一撇,冷箭划过她的面前,险些穿过她的咽喉。怒然回眸,竟是一名华衣公子立于街市正中,身后的随侍手中,正挽弓随时待发。   “当街行凶,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男子厉喝。   “是他们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与我们无关。”始月憋着一口气,面色涨红,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巨有阵弟。   下一刻,她忽然一怔,扑通就跪了下去,“世子恕罪!”   拓跋翎自然不知道来人是谁,只是依旧单脚踩着哈萨尔建都的手背,耳畔听着他杀猪般的哀嚎。   “世子?”拓跋翎蹙眉,在大漠,没有世子这个职位,她自然不清楚何为世子。但她何其聪慧,想着:太子、皇子大抵都有个“子”,那么“世子”应该也是皇室中人。   “没听过本世子?”他问。   拓跋翎摇头,“没有。”   “不知者不怪。”他上前,搀了始月起身,却朝着她笑得极为温和,“此事始末,我已看见,你们走吧,这事交由我处置便是。”   “哼,凭什么信你?”拓跋翎低眉看着脚下的哈萨尔建都。   世子深吸一口气,“就凭我世子的身份。你们闯下大祸,由我来承担,难道还不好?”   “翎儿姐姐,我们走吧!”始月期盼着望向拓跋翎。   想了想,到底不是自己的漠北,拓跋翎冷然松开脚,将匕首冷冷丢在地上,“算你好运,下次再教我看见你欺男霸女,我便废了你的手。”   语罢,直接抓着始月,快速朝着街口走去。   “世子?”哈萨尔建都,眼泪鼻涕一把抓,直接爬到了世子的脚下,“世子要为我做主啊,那两个臭丫头……”   音未落,世子却是冷了音色,一脚将其踹出去,“没用的东西,连一个女人都解决不了,还敢让我为你做主?真是丢尽了你爹的脸!来人,送他回去!”   轻哼一声,他怒然拂袖而去。   “世子是个什么东西?为何我从不知道有世子的职务?”拓跋翎蹙眉,握着始月的手,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她掌心的濡湿。   及至街口,远离人群,始月才算松一口气。   急忙拉过拓跋翎小心道,“翎儿姐姐莫要胡说,那世子完颜穆可不是好惹的。他是章亲王之子,当年章亲王战死边关,世子年幼,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袭承亲王之位。国主对其厚待有加,在朝中更是无人敢惹。”   “完颜穆?”拓跋翎蹙眉,“这名字我倒是有所耳闻。母亲说,是个骁勇善战之人,只是急功好利,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始月急忙捂住拓跋翎的嘴,“姐姐莫要胡说,小心隔墙有耳。”察觉四下无人,才算松一口气,额头却有些细密的冷汗,“姐姐闯了大祸,那哈萨尔大人是个有名的睚眦必报之人,我怕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哈萨尔?”拓跋翎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子。若在漠北,教我看见这样祸乱百姓之人,必定千刀万剐。你们南理国国主,难道都不管吗?”   “国主病重,这段时间……”始月轻叹,“我也是从长歌那里听说的,说是朝廷上有些人,趁着国主病重而蠢蠢欲动。”   闻言,拓跋翎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是说,有人图谋不轨?”   始月摇头,“长歌也不说清楚,我不敢问。”   眸色微冷,拓跋翎冷笑,“我看那个完颜穆,其目不正,只怕也是其中之一。” ☆、第474章 小妮子的心思   “不,世子对国主忠心耿耿,不会心生……”   “凡事没有绝对。”拓跋翎打断了始月的话,“横竖我都看他不顺眼。”始月不会明白。方才完颜穆那一箭,根本不是来制止杀戮,而是压根想让她死的。   所以拓跋翎敢肯定,那完颜穆,压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早已见惯了皇室的杀戮,夫妻之间,母女、父子之间,尚且没有半点情义,何况是叔伯兄弟……   只是自己尚且不是良善之人,自然也不会要求身边之人一个个皆是良善之心。   始月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拓跋翎。   “吓着你了?”拓跋翎勉强一笑,若说她亲眼看见了母亲,为了自己的继承人之位,杀死了父亲。只怕任谁都不敢再相信皇位之下的亲情。   “翎儿姐姐,你是不是遇到过什么?”始月低低的问。   拓跋翎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带我四处走走吧,去去晦气。”   始月颔首,“好!明儿个,我带你入宫去见长歌。长歌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皇宫?   心头微凉,拓跋翎抬头望着天际,明月当空,不知道母亲……是否还在怪罪她的不辞而别,她的任性妄为?   母亲,女儿不想一辈子囚禁漠北。   若然爱,绝不相爱相杀。   皇位,从未重要过。   回到圣手门的时候,阿朗克一直守在门口,乍见二人进来,更是笑逐颜开。却见拓跋翎托词疲累,点了头便回房间,心下有些疑窦。   “始月,发生什么事了?小师妹似乎不太高兴。”阿朗克拽了始月去一旁。   始月撇撇嘴,“路上遇见哈萨尔家的公子,翎儿姐姐动了手。还遇见了世子完颜穆,险些叫箭伤着了。”   “哈萨尔家的?”阿朗克一怔,“怎的不知道避开吗?”   “避开作甚?”千成忽然从屋顶上跳下来,惊得始月险些撒腿就跑,却被千成一把揪住了肩胛,给拎了回来,“逢人遇事,怎的总爱走为上策?”   “大师兄吓死我了。”始月松一口气,撅着嘴瞪了千成一眼,“怎生得与猫儿一般,来无影去无踪,走路也没有半点动静。”   千成端着酒葫芦猛灌两口酒,极为餍足的靠在回廊栏杆处,笑嘻嘻的望着兄妹二人,“这就叫做身后不说是非事,便是人间无事人。心中无愧。鬼来莫惊!”   “哈萨尔家不是好惹的。”阿朗克皱着眉,“国主病重,哈萨尔家连同丞相操控了朝政,若是他……”他扭头望着远处拓跋翎紧闭的房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千成叹一声好酒,继而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师父开始闭关了,闲事莫管,烦事莫扰。”   阿朗克一怔,“师父闭关?”   千成颔首,“这有什么奇怪的?”   音落,始月却是上前一步,柔声道,“前些时候长歌说宫里进了一批好酒,改日我与大师兄拿出来一些,可好?”   “还是始月最叫人放心。”千成点了头,缓步朝着拓跋翎的房间走去。   哪知还不待他叫门,房门已经自动打开,拓跋翎就站在门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的千成,“大师兄有事?”   “喝酒么?”千成一笑。   “好!”拓跋翎也不是傻子,千成怕是有话要说。   并肩坐在屋顶,顶着寂月皎皎,持久对饮,颇有江湖儿女的豪爽。拓跋翎喝一口壶中酒,道一句,“好酒!”   千成朗笑,“不是好酒,也不敢叫你喝酒。漠北的酒,怕是更烈。”   “恩。”拓跋翎点头,不觉扬唇笑道,“大师兄有话要说吧?”   “最近不太平,自己当心。”千成敛了眸,难得认真。   “你是说完颜穆。”拓跋翎剑眉微挑,嘴角的笑,逐渐僵冷,“该来的一定会来,避无可避。我不觉得今日做错,漠北素来弱肉强食,今日我若剁下那人的胳膊,也是不为过的。”   千成郑重其事,“这是南理国。”   闻言,拓跋翎稍稍一怔,猛灌几口酒,继而重重点头,“知道了。”视线微瞥,她竟发现始月在回廊一角,不断的抬头往上看,不由的扭头,朝着千成打趣道,“大师兄可曾婚配?”   “问这作甚?”千成俊朗的容色在月光下尤为清朗。   “小妮子芳心动,怕是早晚的事。”拓跋翎挑眉,示意千成看向始月的方向。许是察觉了屋顶上的动静,始月一溜烟的跑开。   拓跋翎莞尔轻笑,“如何?”   千成慢条斯理的喝着酒,“你想太多。”   语罢,忽然蹿下屋顶,稳稳落在院中,而后抬头望着屋顶上被风吹动衣袂,越显英气逼人的拓跋翎,朗声笑道,“管好你自己就是,这般好事,小心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又不指着嫁给你,大师兄才是多事。”拓跋翎翻身下来,缓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临了将至门口,却是回眸看一眼千成远去的背影,唇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盛放如莲,嫣然迷人。   始月坐在栏杆处,半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对大师兄动了心思?”拓跋翎就着始月的身边坐下,“小妮子,这么急着嫁人?”   “哪有。”始月撅着嘴,“方才大师兄是不是看见了?”   “恩。”拓跋翎颔首,“若是喜欢,为何要遮遮掩掩?”   闻言,始月一怔,“谁说我喜欢大师兄了?”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小声道,“翎儿姐姐,如果是你……你若是喜欢一个人,会怎么做?”   拓跋翎轻笑两声,“若然是我,我必教他知道,必教他娶我。不管什么原因,也不管什么理由,喜欢就是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谁敢阻我,我绝不客气。”   始月红着脸,“我到底没有你那样的气度。”   “慢慢来吧!”拓跋翎仿佛想到了什么,“我只怕大师兄志不在此,怕……”巨有役亡。   怕韶华错付。   始月羞赧的颔首,说了一句,“不许说出去!”便匆匆忙忙的跑回房去。   拓跋翎笑了笑,她虽年少,却因为在帝都的调教,明白更多的世态炎凉。生与死,在她的世界里,曾经渺小若蝼蚁。   不过现在,她觉得,自己才是活着的。   有血有肉,有情有感。   若能如此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只可惜,世事弄人,总爱事与愿违。   下意识的摸了腰间一把,拓跋翎骤然抬眸,东西呢?剑眉微蹙,难道丢了?可是这黑灯瞎火的,如何去找?   想了想,也罢,不若明日去找。   翌日天明,便有大批的军士包围了圣手门。 ☆、第475章 我没有杀人   “怎么回事?”阿朗克冷然立于门前,开门却见哈萨尔亲自领兵前来,心下一顿,难不成是昨晚拓跋翎与哈萨尔建都的事情……但这件事。哈萨尔显然是占不住理的,便也放下心来。敛了眸色,阿朗克道,“不知哈萨尔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抓一个女子。”哈萨尔浓眉阔目,一脸的络腮胡子,锐利的眸子狠狠掠过眼前的阿朗克,直接落在阿朗克身后的拓跋翎身上,“就是她!带回去!”   “慢着!”阿朗克陡然厉喝,“凭什么在圣手门乱抓人?难道你不知道,国主有旨在先,任何人不得动圣手门一草一木,不可擒圣手门一人一畜。”   哈萨尔骤然怒视,手中的刀子随即出鞘,直指阿朗克眉心。“她杀了我儿子,你说我该不该抓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她!一个外乡来的臭丫头,竟敢……”   “我没有杀人。”拓跋翎推开阿朗克,从阿朗克开口“哈萨尔大人”,她便知道定然与昨夜之事有关。不卑不亢。缓步上前,拓跋翎一身傲气,“哈萨尔建都不是我杀的,何况我也没想杀他。”   “所有人都看到你们起争执,长街之上,众目睽睽,岂容你砌词抵赖?”哈萨尔怒不可遏,因为丧子,一双眸通赤充血,“来人,把这个杀人凶手给我抓回去。”   始月面色煞白,“翎儿姐姐没有杀人,我们离开的时候,公子还活得好好的。”   “杀人偿命,你们都是一伙的。”哈萨尔已然失去了理智。   “哼,就算你们要抓圣手门的人。也要问问国主答不答应!”阿朗克冷然,摆起了架势。既然说不通道理,那么以势压人,也是难免。   哈萨尔气得浑身颤抖,“好,今日就教你们死得明白!上殿面君,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阿朗克深吸一口气,扭头望着拓跋翎与始月,眼眸中带着几分疑惑。   “哥哥,我们真的没有杀人。”始月忙道。   听得这话,阿朗克只定定的望着一语不发的拓跋翎,似乎是在等她的答案。   须臾,拓跋翎抬头,冷笑两声,“师兄既然不信。便也不必多问了。”继而望着哈萨尔,眉目陡沉,“你若想为你儿子报仇,我也无话可说。但必须提醒你一句,若人不是我的杀的,只怕你错杀无辜,放错真凶。”   “到时候你枉做小人,非但不能为你儿子报仇,还落一个冤杀无辜的罪名,委实不值当。我随你上殿就是,这是非曲直自有公道。”巨有围血。   哈萨尔显然也是一怔。   这南理国的女子,素以柔弱为主,偏生得眼前的拓跋翎,倔强得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即便碰得满头包,也不肯退让一步。   在她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阿朗克一迟疑,拓跋翎已经走出了山门。   国主病重,纵使有心也无力管理这事,便全权交由太子完颜金戈处置。这完颜金戈惯来温和,素有仁心仁德之名。   偏殿内,完颜金戈端坐在上,望着底下怒不可遏的哈萨尔,眉头微蹙,“此事父王已经开口,全权交由本太子处置。哈萨尔大人乃是朝中重臣,拓跋姑娘是圣手门高徒,此事绝然不可小觑。”   “罪证确凿!”哈萨尔面红耳赤,染血的眸死死盯着依旧云淡风轻的拓跋翎,“分明是她长街积愤,表面上放过建都,实则尾随而去,暗下杀手。果然是最毒妇人心,真当该杀!”   拓跋翎始终半垂着眉睫,唇角噙着微凉的笑意,仍然一语不发。   “殿下,没有!翎儿姐姐一晚上都与我在一起,她没有杀人,我可以作证!”始月忙道。   “你们是一伙的,说不定你也有份参与。”哈萨尔怒目圆睁。   阿朗克上前道,“太子殿下,此事绝然不是我师妹所为。师妹初来乍到,绝非恣意杀人之人。纵使长街上有冲突,但也不至于杀人。何况师妹与哈萨尔公子,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根本没必要杀人。若说是为了路见不平而杀人,真当是无稽之谈。”   “信口雌黄!”哈萨尔厉喝,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血玉,“这就是证据。”语罢,朝着完颜金戈行礼,继而怒道,“犬子宿夜未归,我派人找遍了城中,终于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了犬子的尸体。胳膊被人剁下,死状惨不忍睹!”   说到这里,哈萨尔的声音陡然哽咽了一下。   他颤着音,恨然直视拓跋翎,“这个东西,你总该认识吧?”   始月心惊,愕然望着拓跋翎,眸中满是惊慌失措。显然,这确实是拓跋翎的东西。   “这是哪里找到的?”完颜金戈蹙眉。   哈萨尔恨得咬牙,“我找到了那条被剁下的胳膊,在犬子的手心里就捏着……”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是绷紧了身子,恨不能将拓跋翎千刀万剐。   完颜金戈心下一怔,“拓跋翎,你有何话说?”   所有的视线皆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冷的热的,一应俱全。   “这是我的。”她开口,不卑不亢,“但昨儿个夜里就已经丢了。”   “谁信?”哈萨尔冷然,“怎会如此巧合?竟然在我儿子的断臂中……你打量着当我是三岁的孩儿吗?”   拓跋翎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丢了,就是丢了。不管是不是巧合,就是昨儿夜里丢的。”   “你!”哈萨尔一掌劈过去。   “住手!”阿朗克随即迎上,结结实实接了一掌,直接将哈萨尔震退数步,“太子殿下跟前,休得无礼。”   “殿下!”哈萨尔突然老泪纵横,“我这膝下唯有一子,纵然不成器,却也是老来依靠。如今犬子死得不明不白,还请殿下,处置恶徒,还我一个公道!”   说着,竟扑通一声给完颜金戈跪下。   完颜金戈一怔,急忙上前搀了他起身,“老大人不必多礼,此事本太子心中有数,只待查明真相,不可冤了一人,也不会放过一人。”   阿朗克随即行礼,“太子殿下,阿朗克愿用性命担保,我师妹绝不会做这种杀人的勾当。此事必定另有凶手,请殿下明察!”   门外,一道倩影迟疑了一下,继而快速跑开。   始月愕然望着外头,心下一怔,好像是戚飞雪…… ☆、第476章 这一刀,是还你的 为夏MM的南瓜车加更   拓跋翎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跟完颜长歌见着面。完颜长歌,那个惊为天人的女子。素来轻纱遮面。只那一双诡美如狐的眸,眼角眉梢微微轻挑,便顿生万种风情。长长的羽睫习惯性的半垂着,在下眼睑出,落着斑驳的剪影。   一个女子,生得太美,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   就好比完颜长歌,又好比始月。   在始月和完颜长歌面前,拓跋翎只能算得上英气逼人。   完颜长歌的身上带着浅淡的梅香,而身后的戚飞雪时不时的将视线落在阿朗克身上。拓跋翎不动声色,望着一身雍容清贵的完颜长歌走过自己的身旁,朝着她眨了一下眼睛。   “皇兄莫着急,我带了一个人来。”完颜长歌道,转身望着门口。千成不急不慢的走进门来。   也不行礼,也不废话。   千成打了个酒嗝道,“太子殿下,我查验过哈萨尔家的公子的尸体,发现公子死于内力折断心脉。而小师妹只修外功而无内功,如何能为之?想必其中。定有误会。”   哈萨尔顿时愣住,他倒是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   “哦?”完颜金戈一怔,继而望着哈萨尔,“怎的老大人,不曾查验清楚?”   哈萨尔怒然拂袖,“定是有帮凶!”   “何以你一口咬定是圣手门所为?可有什么企图?”完颜长歌挑眉,“难不成你觉得玄机子门下,皆是卑劣小人?”   这话一出,哈萨尔的面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四下无人开口,只是将所有视线都落在了哈萨尔身上。   良久,哈萨尔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多谢太子殿下!”阿朗克行礼。   完颜金戈一笑,“父王病重,本就不宜见血,何况……父王交代,圣手门是绝然动不得的。”他笑着去看一语不发的拓跋翎。眼底的光,微亮。神色,稍稍迟疑。   此事虽就此平息,但拓跋翎心里却有异样,总觉得跟完颜穆脱不了关系。只是无凭无据,又是人生地不熟,自然也不好拿完颜穆怎么办。左不过她的心思本就略重,也不好告诉任何人,只是一个人闷在肚子里。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竟与公主完颜长歌成了金兰姐妹。巨住乒号。   南理国一住,便是三年之久。   三年时间,足够将初出茅庐的丫头,变得老成世故。也是因为如此,拓跋翎开始时不时避开阿朗克,女人对于这种事情,总归有些第六感。但对于自己。又是朦朦胧胧,不知所以。   黄昏将至的时候,三个人坐在高高的墙头,望着天边的斜阳。一脸的清澈笑意。   “若是遇见喜欢的人,该怎么办?”拓跋翎晃荡着悬空双脚,扭头望着始月。   始月一笑,“翎儿姐姐不是说,喜欢就要说出口吗?”   “该自己争取吧!”完颜长歌道。   拓跋翎定定的看着始月,而后重重的点头。   “姐姐这是喜欢谁?喜欢我哥哥吗?是不是要做我嫂子?”始月欣喜若狂,“或者我可以给你当一回红娘。”   “别捣乱。”拓跋翎忙道,面色素白,“以后……以后你就知道了。”   “啧啧啧,还保密呢?”完颜长歌笑着打趣,“真当是女大不中留……”   “作死的东西!”拓跋翎笑骂着。   三人哄堂一笑。   斜阳正好,只是近黄昏。   只是始月压根没想到,拓跋翎口中的喜欢之人,不是阿朗克,而是千成。她就站在墙外,听着墙内拓跋翎与千成的对话,面色愈发惨白。   “大师兄,我想我……”拓跋翎抿紧了唇,“我想和你在一起。”   千成依旧一身风骨,“同门三年,不是在一起了?”   拓跋翎撇撇嘴,“我说的不是那个!”   “什么?”千成蹙眉。   下一刻,她一把上前握住他的手,“我说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小丫头真当疯了,这辈子不得背叛师门,不就是一辈子在一起?”千成轻叹着摇头,将手抽回来,“翎儿,师父即将出关,这段时间圣手门的一切事宜,必须谨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拓跋翎剑眉微蹙,不甚理解。   千成搔了搔头,“有话等师父出关再说,可好?”   “好。”拓跋翎自也不是个会纠缠之人,既然千成说了,那她必当应下。   只是谁也不知道,墙外的始月,双拳紧握,已然愤怒到了极点。拓跋翎是知道她喜欢千成的,从一开始便知道,还曾经撮合过她。只是……她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拓跋翎自己也喜欢上了千成。   愤怒,更大的程度是因为拓跋翎的性子,以及处事的优秀,远超过她。   相比而言,千成选择拓跋翎的几率会比始月高很多。   拓跋翎,医毒双修,与千成更是无话不谈。   而始月,除了出色的容貌,真的……别无其他。   若然只是女儿家的愤怒倒也罢了,错就错在,不该听信挑唆,也不该将自己假意送上别人的床榻。   玄机子出关之际,竟不由分说亲口许了千成与拓跋翎的婚约。千成自当不解,只换来玄机子一句:天意不可违,若然违拗,必当累及后人,此生抱憾。   于拓跋翎,玄机子亦是一语中的:子嗣绵薄,少行杀戮。   自此,玄机子便云游而去,再不返南理国。   便也是因为如此,始月听信了完颜穆背地里的挑唆,亲自引出千成,由完颜穆对千成下手,继而假意让始月与千成同枕而眠。   那完颜穆本就垂涎始月已久,意欲灭了圣手门。   如此,正合心意。   成亲前夕,千成消失无踪,拓跋翎嫁衣未暖。   当朝国主完颜金戈本欲娶拓跋翎,奈何阿朗克跪求赐婚,拓跋翎亦没有吭声,这桩婚事便这般浑浑噩噩的定下。   因为千成离去,始月心灰意冷,答应嫁于完颜穆。   完颜穆上书,想给始月一个奢靡的婚事,请旨入宫办宴。   同日成亲,却是各自心情。   只是谁也不曾料想,成亲当日,命运的转轮由此逆转。   拓跋翎本就无意阿朗克,决定离开南理国,不欲与阿朗克成亲。不过她从未想过,千成与始月之间曾发生的同床共榻之事。离开前,相约始月和长歌于长亭中,本欲道别,却没想到长歌未至,始月先来。   “我与大师兄两情相悦,早有肌肤之亲,是你横刀夺爱逼走了他。这一刀,是我还你的。”始月恨恨的盯着她,“拓跋翎,我恨你!”   拓跋翎低眉,却是始月手中冰冷的匕首,刺入腹部,鲜血染红了罗裙。剑眉微蹙,眸中没有半点怨恨,只是一如既往的笑了笑,“你恨我也是应该,我才是后来者。可是……”   她忽然哽咽,“完颜穆不是好人,你别信他。”   “与你无关!”始月将匕首狠狠抽出。   鲜血沿着拓跋翎的指缝不断涌出,她死死捂着伤处,面色煞白如纸,“始月,你再信我一次,完颜穆居心不良,势必……”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始月瞳孔微缩,定定的望着拓跋翎血流不止的伤口。四下有侍卫军将拓跋翎团团围住,始月抿紧了唇,却是放缓了口吻,“王爷有命,你走不出南理国!”   “始月!”完颜长歌策马而来,急忙翻身下马,焦灼的盯着拓跋翎浑身是血的模样,“你们都疯了吗?今日有我在,我看谁敢动手!”   拓跋翎忍着一口气,“长歌,放我走。只要我走了,就不会再有纷扰。”   “你走了,阿朗克怎么办?”完颜长歌不忍,“我先带你疗伤。”   “不必了!”拓跋翎摇摇晃晃的走向马匹,“我让戚飞雪替我给师兄下了腐尸丹,也留了解药,就算师兄解了毒,一日之内也无法恢复功力,自然不能拿我怎样,也不会拿任何人怎样。”   完颜长歌一怔,“你让飞雪……”当下觉得有些不对劲。   终归迟疑了一下,完颜长歌站在马下,望着面如死灰的拓跋翎,“你会去哪?”   “天下之大,总归有个落脚处。”拓跋翎看一眼完颜长歌,复而望着始月转身离去的背影,“只不过,不会再回来了。”想了想,她便将自己的血玉取出递给长歌,“曾经险些因它而祸,可这是我最重要之物。长歌,留个念想吧!”   “你的伤……”完颜长歌蹙眉,伸手接过血玉,“或者我回去跟王兄……”   不待她说完,拓跋翎已经勒着马缰,策马而去。   这头拓跋翎刚走,宫里,完颜穆却已经哗然兵变。始月到底明白,完颜穆要的是江山,而所谓的婚礼,不过是个局。   这边逼走了千成,逼走了拓跋翎,控制了阿朗克,几乎让整个圣手门不复存在。   这边立刻动手拿下了南理国的朝政大权,继而自立为王,果然是妙计。   一场宫变,完颜金戈失踪,完颜长歌由始月偷偷送出皇宫,此后再也不曾相见。无论是千成、拓跋翎还是完颜长歌,都成了始月此生的心头憾事。   一别,就是一生。 ☆、第477章 九哥哥   初遇陌上城的时候,拓跋翎身负重伤,始月那一刀险些要了她的命,所幸被陌上城所救。   陌上城。一个容色俊朗的男子。   沉稳,从容。   拓跋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模糊中险些误以为是千成。不可否认,陌上城与千成,约莫七分相似,只不过千成自成一派风流,而陌上城却是难得的稳重。一言一行,透着温润之态。   他看着她,总是淡淡的笑着,而后一言不发,只是这样陪着她养伤。   但于军中,陌上城却是军令如山。   横竖她也无处可去,便随着陌上城回了京城。   京城繁华,她才知道。眼前的男子,竟是当朝权贵,家有妻妾成群。只是……心被伤透,早已看尽世态炎凉,哪里还有半点爱意。   说也奇怪,许是只想找个栖身之所。又或者命运使然,她许了自己给陌上城做小。想着偏安一隅,又想着不教任何人寻着自己。   时值天朝兵乱,拓跋翎化名孔翎随军出征,不想却屡立战功,被皇帝亲册为女将军,并擢为国公府夫人,名动朝纲。   便因为声名卓著,那一夜黄昏雨后,她见到了一身狼狈的完颜长歌,悄然收容回府。只是她不曾想到,完颜长歌却被陌上城送入了宫闱。   春燕衔泥,梅妃专宠。   后宫佳丽,三千如云。   不管完颜长歌入宫是否自愿,终归还是做了梅妃。不过玄机子一语成谶,即便后来长歌有了十三皇子。孔翎也没有孩子。   国公府内有陌上如玉和陌上无双两公子,以及不少的丫头,唯独孔翎膝下无子。   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孔翎便不再随军出征,而是着手整理早前与千成研制的方子,静下心来研制火云珠。   长歌心系南理国,念着失踪的完颜金戈,宫闱清冷,难免心绪不宁,竟与皇帝争执了一番。皇帝一怒之下锁了春燕衔泥宫,酒醉中宠幸了元妃。元妃福运深厚,一胞三胎,诞下十皇子,十一公主以及十二皇子。   此事被兰韵得知,巧计于酒中下药,搏皇帝宠幸。一朝得子。   时过境迁,皇帝懊悔,重启春燕衔泥宫,专宠长歌。再不翻任何牌子。   兰韵恃孕而骄,想要博得皇帝欢心。哪知皇帝一直避而不见,越生厌恶。   及至十三皇子落地,单赐一个“殇”字,足以表明皇帝的喜恶。所谓殇,意蕴夭折,不该存活。   这一个字,便也注定了云殇此生悲剧。   别说是宫人们冷眼相待,便是兰韵,也对云殇极为不喜。动辄打骂,横挑鼻子竖挑眼。云殇生得极为瘦小,虽然眉清目秀,白净可人,但看着极为孱弱,娇柔得若女子。   皇帝喜爱梅妃之子九皇子,以及元妃的十二皇子,这是举宫皆知之事。   然则十二皇子三岁那年夭折,皇帝悲痛很久,也不再去元妃宫里。   恰逢孔翎有孕,陌上城尤为欣喜。   长歌便道,“若然得子,可与云儿做个伴,结为异姓兄弟。若然得女,当许给云儿为妻,也教我们姐妹两个,永远不分开,亲上加亲。”   听得这话,孔翎自然也答应,“那块血玉可在?”   “在!”长歌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直随身带着。”   “那是我母家之物,以后便是你我的信物。”孔翎笑着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代代相传,惟愿此情绵长。”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孔翎诞下国公府嫡女——陌上春华,小名:九儿。   钦天监曰:九九归一,倒是极好的命数。   皇帝一纸圣谕,国公府嫡女陌上春华,赐九皇子云止为妻,待及笄之后完婚。着养于春燕衔泥宫,与九皇子云止为伴。   自此,九儿便被养在春燕衔泥宫,便是生母孔翎,也如客人一般,无法时常看见自己的女儿。但皇帝宠幸长歌,孔翎便也觉得,留了女儿在宫里也是极好的。   除了春燕衔泥宫的奴才们,外头的人,谁也不知道梅妃长得何等模样,以至于将皇帝迷得团团转。更不知道九皇子与陌上春华的模样,两个小人精总是昼伏夜出,从不肯踏出春燕衔泥宫半步,鲜少有人瞧见容貌。   宫内宵禁,两道人影闪出了春燕衔泥宫,而后欢快的在宫道上跑。   哪知跑了一半,便有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响起,“九哥哥,跑不动了……抱抱……”   宫灯下,云止蹙眉,依稀可见极好的容色。他搔了搔头,眼瞧着四下无人,也只好蹲下身子,“上来,背你。”   “九哥哥,为什么我们要天黑才能出来玩?”九儿嘟着嘴,嗅着少年身上极为好闻的清香。   “天黑人少。”他回了一句,又顿住脚步,“怕吗?”   “不怕!”她抱紧他的脖颈,“九哥哥,你怕吗?”   “怕什么?”   “有鬼啊?”   “谁教你的?”巨住土技。   闻言,九儿稍稍一怔,“那些老嬷嬷说,说宫里有鬼……九哥哥,鬼是什么东西?你见过吗?”   云止的眉头骤然蹙起,“回去撕了她们的嘴!”   竟带坏他的丫头!   “什么?”她愣住,“鬼可以拿来撕的吗?”   “九儿,不许听她们嚼舌头。”云止缓步朝着御花园走去,如今正值夏日,荷花开的甚好。月光下,满池荷香,风过莲叶若波浪起伏。   他将她放在荷池边,“不是说喜欢莲花吗?等着!”   语罢,直接沿着荷池边缘走着,但因为年纪小,始终够不着池中的荷花。   “九哥哥为何不让奴才们折一些回去?自己多费劲?”九儿撅着嘴,打量着四周黑漆漆的假山群,看上去阴森恐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盯着费力折花的云止。   “你的东西,必须我给,才算数。”云止终于折了一支莲花在手,长长吐出一口气。   九儿不解,“为什么?”   “姨娘说,男儿大丈夫,如果连自己女人的要求都做不到,就不配称之为大丈夫。”云止拂落身上的灰尘,望着手中新鲜的莲花,缓步朝着九儿走去。   “那为何不带燕儿姐姐出来?”九儿嘟着嘴。   “碍事!”他只回她两字,直接堵了她的嘴。   蓦地,九儿忽然惊叫,“九哥哥,那里有东西!” ☆、第478章 笑得真好看   “什么人?”云止一把将九儿抱在怀里,却见黑暗的假山脚下走出个孱弱瘦小的少年,“你是谁?”   “我……我不知道有人在这里。”他的声音越发细小,最后竟好似只说给自己听。低低垂着头。仿佛受到了惊吓,身子轻微颤抖,甚至于不敢看人。见九儿和云止不吭声,终归挪了一下脚步,胆战心惊的抚着一旁的假山,弱弱道,“我是……十三皇子。”   闻言,云止才将九儿放下,把手中的花塞进她手里,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你是云殇?我听那些奴才说起过你。你在这作甚?”   云殇不敢抬头,就像做错了什么大事,整个人几乎要贴在了假山壁上,“没、没什么。”   “九哥哥。他手上有伤。”九儿拽了拽云止的衣袖,示意他去看云殇的手。   听得这话,云殇急忙掸落衣袖,打算遮去。   “你受了伤?”云止上前一步,年岁差不多,自然也亲近一些。何况……云殇如同受惊的小鹿。整个人看上去没有半点皇子气度,那素白的小脸,竟格外的楚楚可怜。   “没有!”云殇缩了身子。   九儿快速窜上去,一把撩起云殇的衣袖,“九哥哥快看,好多伤!”   果不其然,在云殇的胳膊上,有许多新旧不一的条状伤痕。   “是鞭痕?你是皇子,谁敢打你?”云止蹙眉,拽了九儿回来,不许她站在云殇身边。   云殇不说话,依旧垂着头,“我、我先走了!”   “九哥哥,他哭过了,所以一直垂着头。”九儿一抬头,刚好能从下往上看见云殇的眼睛。笑得极为得意。   云止蹙眉,直接将九儿抱在怀里。九儿瘦小,抱着轻飘飘的,倒也不费事。何况,他也习惯。   “男儿大丈夫,怎么这么没用?还哭鼻子?”云止轻嗤,“今日谁教你伤着,明日你打回来就是。这般畏畏缩缩的,还指望将来能做什么?”   九儿嗅着手中的莲花,笑着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九哥哥最好!十三哥哥好丢脸,还哭鼻子!”   云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抬头去看眼前的两人,“你是九皇兄?”   “别哭了,自己的事自己担着。别人帮不了你。”云止抱着九儿就走,没走两步又顿住了脚步,“有事可以来春燕衔泥宫偏门找我。”   回去的路上,九儿就趴在他的怀里。习惯性的在他喉间啄一下,“九哥哥不是不喜欢外人吗?”   “看他可怜,都是兄弟。”云止也不看她,继续往前走。   小丫头不安分,一会用花瓣作弄他,一会在他喉间啄一下又啄一下。忽然,她抬头问,“那我多了一个十三哥哥,是不是?”   闻言,云止蹙眉,终于低头看她,眼底的光透着明显的不悦,“不许教他碰你,不许让他抱你,不许……”   “为什么?”九儿撅着嘴。   “因为你是我的。”云止不悦,“姨娘不是说了吗?以后你要嫁给我的,不能教别人碰你。”   九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什么是嫁人?”   “就是一辈子在一起,只准我碰你。你饿了我喂你吃饭,你冷了我给你盖被子。”云止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孔翎姨娘和母妃都是这么说的。   “哦!”九儿抱紧他的脖子。   云止挑眉,月光下,容色极佳,堪比倾城。   小小年纪便秉承了母亲的天生丽质,长着一张雌雄难辨的容脸。锦衣华服,玉冠在身,越显雍容清贵。   九儿最喜欢抬头去看他的脸,然后煞有其事的摸着自己嫩扑扑的脸,好奇的问,“九哥哥的脸,能换给我吗?九哥哥长得比我好看……”   而孔翎总要逗着自家的傻女儿,“你多亲九哥哥两口,就能长得跟九哥哥一样好看!”   所谓少不更事,是故无论在哪,九儿最高兴的事情,便是凑在云止的脸上,死皮赖脸的多啃几口,而后愈发的得意洋洋,总觉得能越渐漂亮。   只是自从那夜过后,云殇每日都在偏门外头等着。   避开所有人,上官燕会悄悄的放他进门,而后在房间里教云殇下棋,由上官燕在外头把风。云殇上国学被太傅责罚,对于博弈开蒙太晚,以至于……巨住吗技。   然云止的棋艺却是长歌和皇帝亲授,丝毫不逊国学太傅。   门外三声叩门,九儿呼啦就往外跑,小心打开门缝往外瞧,“燕儿姐姐,什么事?”   却见孔翎站在外头,饶有兴致的望着自家探头探脑的女儿,“是娘。”   九儿点了点头,“娘又从密道过来?”   “废话!”孔翎一把揪住她的肩胛,将她整个拎起抱在怀中走进门去。关上门,从怀中取出一包玫瑰水晶糕放在案上,“别顾着下棋,吃吧!”说着,便看了面色微红的云殇一眼,“也不是第一次瞧见了,红脸作甚?”   上官燕小心关好门,依然守在外头。   云殇一如既往的有些羞涩,愣在那里没敢动。   “兰韵可算了不得,怎生得儿子,这般文弱?”孔翎笑着搓揉九儿的脸,“倒是越发白净了!”   “娘……”九儿极度不悦的撅着嘴,“疼……”   “我……我还是先走吧!”云殇抿着唇起身。   “你是偷偷来的,我也是偷偷来的,无差。”孔翎一笑,“不过兄弟间情谊好一些,倒是不错的。”说着便起身,“我就是来给九儿送她喜欢吃的水晶糕,你们玩吧!”   “娘慢走!”九儿扑闪着大眼睛。   孔翎捏一把女儿脸上的肉,笑道,“好!”继而压低了声音,“不过记得别靠十三皇子太近,别教他碰你,懂?”   “娘这话,九哥哥早就说过了,真是一个模样。”九儿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作死的东西!”孔翎轻叹,“下次收拾你!”   语罢,转身便走。   娘什么都好,聪明、能干、医毒双修,就是一样不好,总爱捏她的脸。九儿撅着嘴转回去,云止递了一块糕点,“吃吧!”   “九哥哥最好!”她又凑上他的脸。   云止无奈的摇头,云殇却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起来。   “十三哥哥笑得真好看。”九儿咯咯笑着。   闻言,云殇一怔,唇角的笑意渐渐浓烈。 ☆、第479章 下蛊   那年大雪纷飞而下,长歌一曲雪中飞天,曼舞红梅花下,简直惊为天人。只是雪融之后。时局却开始朝着恶劣的方向发展。   国公府大肆膨胀的势力,已然成为皇权的威胁。   不管君臣曾经何等的相互扶持,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为臣纲,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当臣子的权力开始威胁到皇权的威严,就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多少臣子居功自傲,多少臣子功高盖主,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巨住央弟。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是宿命!   暖阁内,香气氤氲。   长歌和孔翎面对面坐着,各自神色沉重。   “你该明白,皇上已经着手铲除国公府的势力,如今国公爷手中的权力也被强势分离出去。”孔翎开了口。手中抱着汤婆子,望着面色微白的长歌,“我知道,这并非你所愿意看见,也非我所愿。”   长歌点了头,“我明白!可是十一年了。我在天朝十一年,却始终没有得到王兄的消息,你该明白我内心的煎熬。”   孔翎颔首,“我懂。国公爷已经答应我,拿下皇帝,就挥师南理国。他已探知国主还活着,只是不知被完颜穆囚禁何处。”   闻言,长歌心头一震,“可是南理国兵强马壮……”   “我的火云珠即将完工,只要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到时候锐不可挡,你只管当心就是。”孔翎轻叹一声,“等我送你回到南理国,杀了完颜穆,到时候你跟国主,就能过平静的日子。”   “平静的日子?”长歌起身。绝世的容脸漾开白雪般的素色,“这十年,我在宫里,也过的很平静。若不是为了王兄……”   孔翎深吸一口气,“国公爷答应过我,不会伤害皇上,更不会伤害你。他只是想保住自己的权力,并非谋反。”   “你信?”长歌回眸看她,“面对滔天权势,哪个男子会不动心?九五之位,天下大权,多少人梦寐以求?”   “他是我丈夫,这些年他对我如何,我心知肚明。至于你说的……”孔翎迟疑了一下,“皇上步步紧逼,他也是没有办法。”顿了一下。她定定的望着长歌,“你当初入宫,不就是想有朝一日回到南理国救出国主吗?如今国公爷有了消息,你们兄妹团聚在即。”   长歌笑得微凉。“这些年,你一直捣鼓你的火云珠,可曾真正了解国公爷?”   孔翎稍稍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音落,长歌张了张嘴,终归没有说出口。   难道她要告诉孔翎,自己入宫是因为陌上城的威逼利诱吗?这么多年安安稳稳的待在宫里,是因为陌上城一直在拿完颜金戈的生死消息威胁她吗?   若然孔翎知道,只怕掉过头就该去杀陌上城了。   然则陌上城是谁?   还不待孔翎动手,也许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陌上城的心思和城府,早已不言而喻。   当年上书皇帝,由皇帝赐婚,将女儿养在宫闱,便是为了稳定君心充当人质。连自己女儿都舍得,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步步为营,绞尽脑汁为的不就是皇位江山?   可惜自从有了九儿,孔翎便不再涉足军政,埋头研究火云珠和医毒。许是怕了玄机子那一句:子嗣绵薄,少兴杀戮。   到底也怕自己染血太多,会累及唯一的女儿。   长歌的心思是极为细腻的,久居宫闱,对于这些事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孔翎来自漠北,骨子里依旧改不了过往嫉恶如仇的性子。   “你先回去吧!”长歌道,“我会准备的。”   “后天三更,我来接你们出宫。”孔翎起身。   长歌想了想,抿唇点头。   走出房门的时候,孔翎稍稍蹙眉,竟朝着九儿的房间走去,这个时候孩子们应该在睡午觉。   上官燕坐在外头的台阶上半眯着眼睛休息,见着动静,连忙起身,“主子?”   孔翎示意她莫要出声,自己推开了房门。   床榻上睡着九儿,床沿上趴着云止,两小无猜,竹马绕青梅。   察觉了动静,云止骤然起身,稍稍愣住,“姨娘?”   “云儿。”孔翎抚着他的脸,而后扭头望着床榻上的九儿,“你会好好照顾九儿,是不是?”   云止有些不解,“姨娘怎么了?”   “你今年都十岁了,该明白姨娘的意思。姨娘这辈子只有九儿这个一个女儿,又长年不曾养在身边。你是看着九儿长大的,想来也该是最懂她的。姨娘将九儿交给你,放心!”孔翎别有深意的说着。   想了想,便从一侧的案上取了两个杯子。   而后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样不知名的如虫卵一样的东西,一杯一个。继而戳破云止的指尖,将血滴在其中一个杯子里,取九儿的血滴入另一个杯中。   云止不解,低眉望着被戳破的指尖。   九儿因为戳破了指尖,一下子叫出声,瞬时弹坐起来,乍见自己的母亲,着实也是愣住,“娘?”   杯中的血,温暖了那个东西,忽然就爬出两条虫子。寻着主人的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钻入二人的心口。   心口,猛然钻疼。   九儿瞬时哭出声来。   云止额头霎时冷汗涔涔,“姨娘,这是什么?”   上官燕急忙推门而入,“主子,梅妃娘娘来了!”   孔翎握紧了拳头,只是抱紧了九儿,“九儿乖,后天……过了后天,娘就解开你们的蚀心蛊。”   “你疯了!孩子还那么小!”长歌怒然,“你会害死他们。”   “他们生要在一起,死也该在一起。”孔翎深吸一口气,安抚着怀中的女儿,“国公府满门一百多口,这个赌注我下不起。你已经开始犹豫,我只能断你后路。长歌,我们十多年的情分,你是怎样的人,我清楚。我是怎样的人,你也该明白!”   她顿了顿,“可是……人终究会变。就当我,自私一回。后天三更时分,我会带着御寒决和流兰石过来,到时候解除他们的蛊毒,带你一起走。” ☆、第480章 要出事   “母妃,蛊是什么?”云止望着孔翎远去的背影,扭头望着面色素白的长歌,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而后怔怔的盯着指尖的伤口。   长歌深吸一口气,俯身抚过儿子的脸,“不管母妃跟姨娘发生何事,你跟九儿都要好好的,明白吗?”   云止蹙眉,“母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一代人的恩怨,无谓累及晚生后辈。”长歌轻叹,九儿搓揉着眼睛抱住了长歌的腿,嘟着嘴抬头泪眼朦胧的盯着长歌。   长歌一笑,将九儿抱在怀里,“九儿还疼吗?”   “不疼。”九儿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亲昵的搂着长歌的脖颈,软软的喊了一声,“姨娘。”   “都会……好的。”长歌望着孔翎消失的方向。眼底的光复杂至绝。她相信孔翎不会如此狠心,不敢真的对付两个孩子,可是……俗世多变,今日难料明日事。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江山风云起,或碾落成泥。或青云直上。   终归,没有定数。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院前石阶上,鹰隼落地慢慢踱步。九儿托腮望着一语不发的云止,起身扑向鹰隼。哪知鹰隼忽然振翅飞去,盘旋半空就是不肯落地。   九儿蹦跶了好久,最后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九哥哥”。   云止回过神,极好的容色稍稍蹙眉,将中指抵在唇间,一声哨音,鹰隼即刻飞落在他身边,“姨娘和我不是教了你多回?”   “九哥哥学会就是!”九儿蹲在台阶上,抚着鹰隼的冠羽。   闻言,云止戳着她的脑门,只一个字,“懒!”却见应不败纵身窜入宫墙,快速穿梭在回廊里。心下一怔,随即站起身来,“好像出事了。”   九儿愣住,“是应大人。”   云止颔首,“走。去看看!”   说着,二人携手快步朝着正殿跑去。   长歌坐在那里,神色微冷。   应不败步入门内,快速上前行礼,“娘娘!”   “原本不该找你来。”长歌攥紧了拳头,“实属无奈,不得不找你。想有件事委托于你,不知你可否……当然,本宫必得事先说明,此事性命攸关,很可能搭上你的身家性命。”   “卑职和犬子的命,皆是娘娘所给。不管什么时候,都唯娘娘是从。”应不败扑通跪地,“卑职出生江湖,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能入朝为官,皆是冲着娘娘的救命之恩。”   长歌深吸一口气,“这宫里,本宫也没有可信之人,除了你委实想不出第二个。”说着,便搀了应不败起身,“明日三更时分,守着九皇子,护其周全。”   应不败一怔,“娘娘的意思是……将有大变?”   “别问了,照做就是。若然九皇子得保,就算死本宫也记得你的恩情。”长歌轻叹一声。   道是不问,应不败真当缄口不问。想了想才道,“卑职一定办到。”   长歌点了头,“多谢。”   门外,九儿抬头望着面色僵冷的云止,小心的扯了扯他的衣角。云止不说话,只是抱起她转身就走。   “九哥哥,你生气了?”九儿搂着他的脖颈,“九哥哥,你不高兴?”   云止不说话。   “九哥哥,你说话啊……”她凑在他的脸上嘬了一口。   云止顿住脚步,上官燕快速上前,“九皇子,少主,十三皇子来了。”   闻言,云止点了头,放下九儿,转头望着欣喜而来的云殇。   “九哥。”云殇一笑,继而伸手抚了抚九儿的刘海,“九儿。”   “十三哥哥!”九儿笑着,“九哥哥不太高兴哦!”   云止低眉望着稚气的九儿,他已十岁,自然能察觉身边处境的异样。可是九儿太小,压根不明白四下发生了什么事。巨尤呆巴。   只怕,要出大事了。   否则姨娘不会下蛊,母妃不会私下里将他托给应不败。   “九哥,怎么了?”云殇不解。   深吸一口气,云止定定的望着云殇,勾唇笑得牵强,“十三弟,你先回去吧,我……我这里有些事,今天不能与你下棋了。”   云殇愣住,“我能帮上九哥吗?”   云止摇头,“不能。”   闻言,云殇怅然若失的看了九儿一眼,低低的“哦”了一声。   见状,云止道,“十三弟,你也不小了,身为皇室中人,该担起应有的担当。没人能护着你一辈子,能保护你的,唯有你自己。”   “九哥在说什么?”云殇蹙眉。   云止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小年纪却是少年老成,“回去吧!好的坏的,身为男子该自己承担。若别人欺负你,你有把握时才能一击必中,若没有把握只能忍着,等到你有足够的能力还击,才可放手一搏。明白吗?”   云殇定定的望着云止,似懂非懂的点头。   “回去吧!”云止牵着九儿抬步就走。   九儿回眸嫣然,笑着朝云殇摆手。   只是云殇不曾想到,这一眼回眸,便成了两生相隔。再见旧容颜,早已不是昔年模样。   云殇并不知春燕衔泥宫里发生何事,悻悻转回广胤宫。   刚进门,便瞧见兰韵坐在正殿内。   “去哪儿了?”兰韵冷了眸。   心下一紧,云殇急忙上前行礼,“参见母妃,儿臣去御花园走了走,并未走远。”   “是吗?”兰韵冷笑两声,“这些日子,你成日趁着本宫午睡时悄悄出去,难不成跟哪个狗奴才玩得尽兴了?”   “儿臣不敢!”云殇身子一缩,面色瞬时煞白。   兰韵起身,“拿鞭子来!”   “母妃,儿臣没有!”云殇忙抬头。鞭子狠狠落下,疼得他一下子滚在地上,习惯性的抱住了脑袋就地一滚,滚到了一侧,“母妃,儿臣没有、没有跟奴才们戏耍!儿臣时时记得母妃的教诲,不敢自降身份。”   脊背上刺辣辣的疼,云殇咬牙忍着,继续跪着,“母妃若然不信,可以派人去查。儿臣这些时候,都在学习棋艺,不敢懈怠学业。今儿个太傅也夸了儿臣进步,儿臣绝没有捏造。”   兰韵冷哼两声,“那你去春燕衔泥宫作甚?还嫌那狐狸精害的本宫不够苦吗?”   云殇狠狠磕头,“儿臣不敢辜负母妃厚望。”   “你……”她刚要开口,却见外头有宫女快速走来,继而附在兰韵耳畔低语一阵。兰韵霎时变了脸色,转身便朝着宫人道,“看着十三皇子,不许他踏出房门半步!”   语罢,不由分说的疾步出殿。 ☆、第481章 好歹是你儿子   云殇不知道来的是谁,也不知道兰韵要做什么,他只记得云止说的那些话。若无法反抗,只能隐忍。除非有朝一日他有能力逆袭。否则……他没有资格去反扑。   深吸一口气,脊背上的伤,疼得入骨。   只是,早已习惯。   脱去上衣,对着镜子,望着自己脊背上的道道鞭痕。每一道鞭痕都在提醒他,属于他的耻辱,属于他的卑贱。   攥紧了拳头,血淋淋的鞭痕何其触目惊心。   他取出柜子里的一个瓷瓶,倒出一些白色的晶体放入水中,稚嫩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这是他从御膳房里取来的盐,每次挨打,他总要让疼痛无限扩大化。   唯有疼着,才能让他更清醒。   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的处境。   他虽是十三皇子,却连最卑贱的宫人都不如。哪怕去御膳房,都会被人嘲笑一番,白色的面粉和那些菜叶总会肆无忌惮的砸在他身上。   他们知道,他不敢说!   因为他是云殇,一个举宫皆知本不该存在的皇子!连皇帝都不待见。取名为殇,可见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后宫,不管是皇子还是宫妃,没有皇帝的宠爱,便不能活。   沾了盐水的湿毛巾敷在脊背上的鞭痕处,疼……刺骨的疼,疼得他面色铁青,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站在那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眸色通红,拳头紧握。   这样的日子,早晚会有尽头,他在等!   他一定会像九哥那样,只要能像九哥这般优秀,父皇一定会另眼相看,母妃便再也不敢打他。而那些欺辱过他的奴才。他才有资格一一处置。   脑子里,是九儿那句话:十三哥哥笑得真好看。   唇角,慢慢牵起温润的笑意。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要笑着,独自坚强。哪怕无人能为他遮风挡雨,他也要顽强的,笑着活下去。   入夜的时候,云殇觉得浑身滚烫,烧得有些迷迷糊糊。   勉强起身,想要喝杯水。   早年,兰韵说要让云殇学会独立,所以他的跟前,压根没有伺候的奴才。不管什么事,都是自己去做。   外头,有些细碎的动静。   是母妃的人还在看守着他?   又好似不对!   云殇喘着气走出门去,门外竟无人看守。有熟悉的身影快速步入寝殿。那是……后宫不可有男子出没,而方才那个分明就是男子……   心头微惊,云殇想着,别教人看见才是。否则母妃与他必定死无葬身之处。   扶着墙,他勉力朝着兰韵的寝殿走去,因为有些发烧,脚下如同踩着棉花一般无力。   殿门紧闭,他避开那些守卫,小心翼翼的爬到窗口往里头瞧,竟然发现自己的外祖父兰辅国正在兰韵的房中,二人皆面色微恙。   只听得兰韵道,“确定是明日三更起事?”   兰辅国颔首,“没错,窦慈年是陌上城的心腹,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兰韵点了头,“既然如此,爹必须做个了断。这可是我们兰家,最好的立功时机。若然站对了阵营,想必将来我们兰家,荣华无限。”   “这是自然。”兰辅国略带犹豫,“只不过如今陌上城手握重兵,万一和南理国联手,夺了华阳城,这结果就不好说了。一旦皇上兵败,我们也会一网成擒。”   “如今也只能搏一搏。不过爹可曾想过,既然窦慈年肯将消息告知你,那就说明在陌上城的军队中,已然有很多人还是向着朝堂的。”兰韵凝眸。   兰辅国颔首,“只要能掐住边境,斩断陌上城与南理国联手,而后一举夺下华阳城,陌上城就是瓮中捉鳖。到时候胜负如何,便看天意,看民心!”   兰韵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皇上早已有意铲除成国公府,如今更是师出有名。”顿了顿,她忽然起身,笑得邪冷诡谲,“不过……如果成国公府覆灭,那么梅妃也该死了!”   “春燕衔泥宫?”兰辅国一怔。   “没错!”兰韵笑得冷然,“她跟孔翎乃是一党,必受牵连之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爱得越深,到时候恨得越狠。我就等着看,那个贱人的下场。”   兰辅国深吸一口气,“宫里随时给我消息,外头……也该动起来了!”   “此事皇上知道吗?”兰韵忽然问。   “我马上去禀报皇上。”兰辅国道。   兰韵却冷笑,“爹还是稍安勿躁吧!不到灭顶之灾,皇上不会赐死。”   “可是等到成国公府动起来,一切就不太好收拾了。”兰辅国蹙眉。   “不!”兰韵眯起危险的眸子,姣好的脸上,泛着狠戾之泽,“爹去策动窦慈年等部下,而后随时做好夺取华阳城的准备。这皇宫,若然不能闹起来,我一辈子都只能屈居在她之下。爹也不想看到,临了为她人做嫁衣吧?”   兰辅国犹豫了一下,终归点了头,“皇上未必会舍得。”   “只要皇上肯下圣旨,她就一定会死。”兰韵切齿。   云殇手一松,指尖刚好敲在窗棂处。   “谁?”兰韵快步上前,正好迎上云殇趴在窗口。二话不说直接将其拽进房中,高高的窗台,云殇狠狠落地。   他咬着牙,瘦弱的身子险些散了架。   “没用的东西!”兰韵怒然,伸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竟敢偷听,吃了雄心豹子了吗?”   说着,抬手又想落下。   “韵儿!”兰辅国一把按住兰韵再次抬起的手,“他好歹是你儿子,当朝皇子。”语罢,快速合上窗户,将云殇扶起,“殇儿,疼吗?”   云殇噙着泪,面色因为有些发烧而泛着异样的潮红。他摇着头,慎慎的抬头望着怒气盎然的兰韵,身子微微轻颤,却是抿紧了唇一语不发。 巨尤宏技。   “有这么不中用的皇子吗?元妃不成器,可是她的十二皇子却得皇上青眼。我以为除掉了十二皇子,皇上会待云殇好些,没想到皇上干脆连后宫都不来了。”兰韵咬牙切齿盯着云殇小心翼翼往兰辅国身边靠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第482章 山雨欲来   “好了。”兰辅国冷了口吻,“到底是皇上的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说句难听的,他以后的作用可比你大得多。”   兰韵稍稍一怔。冷冷盯着云殇,“过来!”   “行了!”兰辅国道,用力按住云殇的肩膀,“我该走了,你别轻举妄动,外头我来主持,宫内盯紧点。现在什么都比不得成国公府重要,明白吗?”   兰辅国俯下身子,眉头微蹙,“好像有点烧。”愕然抬头望着兰韵,“你是不是又动手了?哼……去找御医吧!”   语罢,无奈的探着云殇的额头,“这副身子骨真是……娇弱!”   走出门,兰辅国快速消失在广胤宫。   “母妃?”云殇连连后退。不敢靠近兰韵。   “回房去。”兰韵冷喝,“没有本宫吩咐,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母妃要对付梅妃娘娘?那九……九皇子到底也是儿臣的兄弟,母妃是不是……”云殇咬着唇。   兰韵抬眸冷然,“本宫只道你懦弱,没想到还念着兄弟之情?哼。他们荣华富贵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你这么个兄弟?哪日荣登九五,谁还会念着手足之情?自古无情帝王家,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本宫用鞭子告诉你吗?”   云殇吓得一哆嗦就跪在了地上,“儿臣不敢!”   “滚回去!”兰韵低斥。巨尤宏号。   音落,云殇勉力从地上爬起来,亦步亦趋的朝走出去。   “娘娘?”小丫头巧云站在外头行礼。   “盯着他,不许他外出生事。”兰韵眸色狠戾。   巧云愣了愣,“可是十三皇子的脸色不太好,是否要请御医……”   “不行!”兰韵眉头微蹙,“这种时候,决不能轻易让人靠近广胤宫,明白吗?”想了想又道,“照顾着,别教他出事。”   巧云颔首。“奴婢明白!”   兰韵深吸一口气,她不知道现在算不算一决胜负,可是她知道一旦成国公府动了手,春燕衔泥宫必定也难逃一劫。   她等了那么多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但云殇不是傻子,他分明听见了“明日三更”的话语。想来母妃是要在明日三更对付春燕衔泥宫……他不担心梅妃,他只担心云止和九儿。   这辈子,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们一样对他如此好的。   所有的皇子公主看见他,就像躲瘟疫一般,奴才们一个个都不将他当人,连自己的母亲也从未正眼看过他。而他的父皇……他从来只敢远远的看上一眼,然后悄悄的跑开,却自己一个欣喜好久。   他开始拼命的喝水,拼命的降温。   只要将体温降下去,只要能走出去。他必须要及时通知云止和九儿,快些躲起来。能躲一会是一会,总好过遭了母妃的毒手。   活着,就好。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拼命吃饭,拼命的让身子好起来……   南北镇抚司的地宫里,千成依旧在演算火云珠的剂量和配比模式。他没日没夜的完成着属于他的千修记,几近废寝忘食。   孔翎站在外头,定定的望着他,垂下了眼帘,转身便走。   “为何不说话?”千成抬头。   “因为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照做。”孔翎背对着他。   闻言,千成深吸一口气,“试一试。”   “你……走吧!”孔翎转身望着他。   千成一怔,“为何?”   “我不想要什么千修记了。”她低眉苦笑,“你也不欠我。现在……时局变了,生死难料,你有多远走多远吧!”   “什么意思?”千成蹙眉,“当年我问你,如何才能弥补,你说想要师父的千修记。如今我即将大功告成,只消做成火云珠,便……”   孔翎冷了声音,“我说不要了,那就是不要!大师兄,你走吧!你根本不是国公府的人,不过是空入国公府之门,如今走了就别再回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千成显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没什么。让你走,你就走!”孔翎低喝,“走!现在就走!”   千成拂袖,随手将手中即将完成的千修记丢在案上,“我出去走走。”语罢,慢条斯理的走出去。   此时的南北镇抚司,并非锦衣卫总司,而是隶属国公府的一个府院,当年陌上城专门拨给孔翎使用。这地宫,亦是特意为了千修记而建造。   待孔翎走出地宫,外头早已没了千成的踪迹。   千成不是傻子,孔翎不会无缘无故的赶他走,纵然当年他逃婚在先,但对于千修记,孔翎素来是严谨至极,分毫不敢有差。偏生得她在医毒方面的悟性极高,造诣早已超过他。对于千成,孔翎如今更谈得上尊敬二字,从未在旧事上提过只字片言。   能让孔翎忽然心性大变的,唯有三样:千修记、陌上城、九儿。   所以……   千成直接去了国公府查探究竟,却发现国公府外头看似无恙,内里竟重兵防守,较之以往更是……   他便在外头守着,及至天黑,才看见孔翎从偏门策马而行,身边只带着上官秋一人。这深更半夜的,只带着心腹,去的还是皇宫方向,怕是不简单。   千成跟着孔翎,从密道入口,直接进了春燕衔泥宫。   这个时候,宫里刚刚掌灯,恰当晚膳时分。   “难不成跟长歌一道用膳?”千成蹙眉,万分不解,却也只能偷偷跟着,也不敢靠得太近。   那上官秋何许人也,武功极为高深,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听见。   想当初上官秋隶属成国公府,乃陌上城的家将,却因为战场上因为榆木脑袋不转弯,死守着古板规矩以至于延误军机,竟教十万大军出征邻国时全军覆没。   为此皇帝降罪株连九族。   是孔翎求情,暗地里托了长歌说话,皇帝才算勉为其难的留下上官一族。上官秋至此便跟在了孔翎身边,虽然行事木讷,但所幸武功是极好的,倒也是个难得人才。   其女儿上官燕则留在九儿身边,各司其责。   孔翎走出地道,已经进了后殿。不曾想,皇帝竟然在长歌的寝殿内。心下咯噔一声,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如今南理国压境,朝堂之事纷繁杂乱,皇帝按理说该在御书房批阅折子,怎么……   却听得皇帝笑道,“怎么今儿个想起朕了,这么急急忙忙的派人叫朕过来?若是想得慌,来御书房就是,朕不是早已许你御书房自由行走吗?近日国事繁忙,也无暇顾及你和止儿。你去把止儿叫来,朕好好看看,长高没有。” ☆、第483章 风满楼 钻石过4141加更   长歌笑得微凉,按住了皇帝的手,“皇上,臣妾想与你说说话。”   “这是怎么了?是谁敢给你气受?”皇帝蹙眉。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临窗而坐,她柔柔的倒伏在他怀里,将自己的脸埋在他怀里,“皇上,有些事臣妾怕此刻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说得清楚。”   长歌犹豫了一下,却没察觉门外的孔翎已然握紧了袖中的手。   “皇上,不管臣妾做错了什么,你要相信臣妾待你是真心的。”长歌抬头看他,“纵然此生有负,但此心不负。人活一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   皇帝越发的迷惑,定定的望着她倾世绝艳的容色,“怎么了?”   “皇上。臣妾犯了死罪。”长歌起身,轻轻抱住他的脖颈,将下颚抵在他的肩头,“可是臣妾的心在皇上这里,不管怎样都不会变。这江山是皇上的,臣妾就算恨极了南理国。也不会拿皇上的江山开玩笑。”   皇帝蹙眉,“长歌,你到底在说什么?朕一句都听不懂。”   长歌笑了笑,始终不肯叫他看见眸中的泪光,“皇上,国公府今夜必反,还请皇上早做准备。”   下一刻,皇帝骇然掰开她,冷然凝着她的眸,“你久居深宫,如何得知?”蓦地,皇帝用力捏着她纤细的胳膊,“你的意思是,孔翎?”   “皇上,国公府反了。”长歌敛了眸,低低的开口。   “那么你呢?”皇帝眸色通赤。   身为君王。最恨的便是臣子谋逆。那是对皇权的挑衅,对皇权的亵渎。可是面对自己宠了十多年的女人,他如何下得去手?   可是他不是普通的男人,是皇帝,是天下之主。   这天下,什么都是他的。   可唯独眼前这个女人的心……他宠了十多年,后宫三千,都集于她的一身。便也是这样一个女人,最后竟然……   “朕已经开始布防对付国公府,是不是你走漏的消息?”皇帝眸色愠怒,忽然甩开长歌站起身来。   长歌身子失控,一下子扑了空,扑在软榻上。眼底噙着泪,面上却是如释重负的浅笑,“皇上觉得,是臣妾告诉了翎儿你的计划。所以国公府才会立刻谋反?”她轻笑,“皇上真以为臣妾是这样的人?臣妾承认,初入宫闱,对皇上并无爱意。”   “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待我好。我为你产子,早已血浓于水,我……”   “你与孔翎相从过密,只怕知道的不止这么点吧?”还不待她说完,皇帝已经愤然。   天威不可测,伴君如伴虎。   大抵便是如此。   从长歌开口,她已经料到了这样的后果,也只是淡淡的笑着,勉力坐起身子。烛光下,绝世的容颜,惨白无光。   门外,孔翎神色黯淡,眼底有些茫然,只是缓缓转身窜出了宫墙。她没有回密道,只是坐在春燕衔泥宫的宫墙外头,上官秋跟着站在不远处,小心的戒备,以免教人察觉。   良久,孔翎才抬头道,“帮我做件事。”   上官秋颔首,“主子请吩咐。”   “去一趟地宫,毁了千修记以及所有的火云珠记录。”孔翎道。   闻言,上官秋显然一怔,“火云珠乃主子毕生所求,也是国公爷一心希冀之物。若然没了火云珠,到时候胜负难料。”   “都不重要了。”孔翎笑着摇头,“到底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这些年我只顾着与大师兄写千修记,心思都扑在上头。对于周旁的事,远没有长歌看得清楚。国公爷说,长歌是自愿入宫,如今南理国和天朝邦交甚好,根本无隙可乘。”   “我……竟也信了。”她一声低诉,一笑却似哭,“我原想着,天朝暂时没有把握攻下南理国,所以等我做好火云珠,就能帮着她回国。到时候找到国主,她要么做她的公主,要么做她的梅妃。”   “却原来,不谙世事的是我。”   “一直以来,我从未问过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是我太自以为是,忘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昔年满怀恨意的完颜长歌。”   “这些年的宫闱生活,她过得极好,唯有我还以为她活在水深火热里。”   “更不曾想过,最后一手毁了她平静生活的,也是我!”   上官秋垂下眉眼,“主子久居地宫,何曾知道那么多。世易时移,早已不是昔年景。国公爷他……”   孔翎抬头,“说吧!”   “卑职一直不敢说,怕主子一时不忿,一时分心,研制火云珠会生出意外。如今,卑职不得不说!”上官秋单膝跪地,“主子,国公爷是谋反。国公爷一心想要这江山社稷,早就连同南理国国主完颜穆,暗地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些事,国公爷一直瞒着主子,并且……国公爷早已派人深入华阳城,本就做好了谋反的准备。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公爷野心勃勃,大肆揽权。当着主子的面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搜刮民脂民膏,卖官鬻爵的更不在少数。”   孔翎冷笑两声,“陌上……城!为何你们都不曾告诉我?”   “主子?”上官秋心下一怔,微光下孔翎的面色极为难看,恨到极点,冷到极致,容色紧绷霜冷。   “你去处置千修记,剩下的我自己解决。”孔翎冷了眉。   “那么少主呢?”上官秋问。   孔翎抬起头,望着高墙,“我去带回来。长歌肯向皇帝坦白,只怕皇帝也不会放过她。我带着他们一起走,就此归隐再也不回来。”   上官秋颔首,“明白!”   哪知这厢刚要走,四下陡然火光闪烁,大批的御林军已经朝着春燕衔泥宫围拢而来。   “遭了!”上官秋愣住,“怕是梅妃娘娘坦诚了一切,皇帝要动手了!”   “你先去毁了千修记,决不能落在陌上城的手里,我去找孩子们。”孔翎咬着牙,“要快!”   上官秋颔首,“是!”巨引协才。   音落,两人分头行动。   然则,当孔翎回到春燕衔泥宫,推开了房门,竟没有三个孩子的踪迹。连一惯老实的上官燕也跟着不知所踪,整颗心骇然悬起。 ☆、第484章 我可以相信你吗?   “九儿?”孔翎疯似的将房内搜了个遍,却在门口发现了一些粉末。这是……心下一顿,孔翎忙回过神,这是她曾经给燕儿的香粉。“是燕儿?”   思及此处,急忙沿着粉末的方向追去。   殊不知千成早在她之前,去找九儿和云止的下落。   如今这种情况,千成如果还看不明白,那估摸也是傻子。不管发生什么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带孩子离开。   两个孩子,才是重中之重。   阴冷的御花园假山群,有低沉的轻音,“躲好了,宫外有马车在等着,我们马上走。”   “我们可以去密道。”九儿小声道。   黑衣蒙面的男子扯下遮脸布,正是应不败,“密道外头都是国公府的人,九皇子出去,无疑是羊入虎口。”   “我爹?”九儿歪着脑袋。“我爹要抓九哥哥吗?”   应不败不语,只是看好这几个孩子。   “嘘!”上官燕捂着九儿的嘴巴,“少主别说话。”   九儿点了点头,握紧了云止的手,黑濯石般的眸子,晶亮的盯着沉默不语的云止。   云止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抓着九儿,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丢了她。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御林军奔走时甲胄发出的清晰碰撞之音。在寂冷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渐渐的,又一批脚步声过来,待走远,应不败才急忙起身望着外头。戴好遮脸布,朝着几个孩子道,“我们走!”   “把孩子留下!”千成欺身而至,一掌击向应不败。   “大师伯,错了!”上官燕急忙喊,但为时已晚。   千成与应不败已经交上手。   “错了?”两人骤然回过神,一掌相迎,分退数步远。   “我奉梅妃娘娘命令,带九皇子离开。”应不败蹙眉。   千成一怔,打斗声引来了不远处的御林军。骇然惊呼,“快走!”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大批的御林军往这边聚拢,并且不断有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加入。这些人下手狠绝,一看就是豢养的杀手。   “杀了皇帝,带孩子走!”为首的一声低喝。   御林军群起而围之,场面瞬时乱作一团。火光冲天,厮杀声不绝于耳。而皇帝这厢刚走出春燕衔泥宫,便已经遭遇行刺,大批的刺客不知从何而来,皆一一扑向皇帝,意欲弑君。   宫内,乱到了极点。   厮杀中,谁也无法顾及三个孩子。   九儿一个踉跄,松开了云止的手。云止急忙掉头想要抓住九儿,却被应不败扣住了肩胛,纵身腾跃。趁乱窜上宫墙。   蓦然回头,云止瞪大了眸子,只听见九儿哭喊的声音,“九哥哥……”   “少主!”上官燕扯着九儿。靠着自己的花拳绣腿避开那些刀光剑影。眼见着刀子落下,她狠狠的将九儿推向千成,“大师伯……”   “九儿!”千成惊呼,飞身一把抱住九儿,就地一滚翻滚避开乱刃,“燕儿?”   “大师伯快带少主走!”上官燕被一侧的御林军统领擒住,动弹不得。僵持下去,只怕千成也走不得!   千成一咬牙,抱着九儿窜上一侧的宫墙。   后头火光冲天,黑衣人和御林军的厮杀声不断,大批御林军拼命的追赶。   孔翎穿着御林军的衣服,找遍整个宫闱,一直没有三个孩子的踪迹。   而那头,云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出窗户,总算逃出广胤宫。外头这么乱,他心想,必定跟母妃说的国公府谋反有关。   他不管梅妃死活,也不管什么天下大事。   他想做的,只是帮九儿和云止一把。   就算九儿和云止成了钦命要犯,云殇都还是十三皇子!宫里的人再不拿他当人,也不敢轻易对他下手。好歹他是皇子,是韵妃之子。   高热还未全部退去,云殇觉得双腿软绵无力。才走了小半截路,已经气喘吁吁,身上忽冷忽热。   到处都是厮杀声、哀嚎声,刀光剑影,血溅宫闱。   他远远的看见自己的父皇被杀手围困,沈均拼死护驾,浑身是血的躺在了地上,继而大批的御林军赶到。   父皇的脸,黑沉如墨,凭空一声怒喝,“长歌,没想到连你都想让朕死!”   大批的杀手聚集在春燕衔泥宫外,好似早就料到了皇帝会来,也难怪皇帝会作此猜想。   “皇上?”赵玉德惊呼着,搀着皇帝快速突围。   临了,皇帝怒道,“今日,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传朕旨意,春燕衔泥宫梅妃,伙同成国公府谋逆篡位,褫夺妃位。”巨引宏技。   还不待皇帝说完,那御林军统领早已将上官燕按在了皇帝跟前,“皇上,九皇子与国公府嫡女被逆党带走,如今正在追赶!”   云殇松了一口气,刚要转身,竟听得身后传来他此生都无法消弭的狠戾之音。   皇帝说,“赐死!梅妃母子,鸩酒赐死!谁敢背叛朕,谁就该死!”   脚下一软,云殇一下子跌坐在灌木丛里,面色愈发煞白。   赐死……   他缩紧了身子,因为本就瘦小,竟也无人察觉。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云殇慌乱到了极点。   脑子里想起云止的那些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该自己坚强。   他畏缩在灌木丛中,想着等着所有人都离开,再出来。   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他的母亲兰韵,兰韵亲自带人端着一壶酒快速走进了春燕衔泥宫。那一刻,心陡然沉入深渊,浑身越发冷然入骨。   宫内宫外已然戒严,外头的国公府亦提前起事。天朝陷入一片硝烟弥漫之中,皇帝直接回了御书房,亲披战袍指挥平叛。   由兰辅国一马当先,决战城门之外。   战事,何其壮烈。   宫内到处都乱哄哄的,四处是奔命的宫人、妃嫔。   云殇等了很久,这才小心的探出了脑袋,却见云止竟被一名黑衣人挟着,快速的回到春燕衔泥宫。   许是外头戒严,真当出不去。   云殇小心翼翼的钻出灌木丛,在外头站了一会,一回头惊觉孔翎找了回来,“九儿被人带走了,九哥还在里头。”   “你说什么?”孔翎实在找不到九儿,整个人都慌了神,一把抓住云殇的胳膊,瞬时变了脸色,“九儿在谁手里?”   “九儿被人带走,燕儿落在父皇手里。如今九哥就在里头,我带你去找他。”云殇抬步就走。   “你说九儿没被抓到?”孔翎一怔,“燕儿在皇帝手里?”   云殇点头,“恩!”   想了想,孔翎忽然问,“十三皇子,我可以相信你吗?” ☆、第485章 九哥,对不起   云殇不懂孔翎的意思,只点了点头,“我不会出卖九哥和九儿。”   “你必须起誓,若然违背誓言。此生永远得不到你最想要的。”孔翎定定的看着他,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云殇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我发誓。”云殇举手起誓。   孔翎将一颗流兰石和御寒决交到云殇的手里,“帮我把这个交给止儿,记住一定要交到他的手里,这是他的命。否则,你就等于杀了你的九哥,明白吗?”   云殇一怔,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纸条和流兰石,而后重重点头。   见状,孔翎看一眼春燕衔泥宫,“我去救燕儿。”   音落,她纵身飞去。   云殇急忙将这些东西塞进怀中,快速从偏门跑进了春燕衔泥宫。   长歌并不在寝殿。而在云止的房间。   如今外头,两个小脑袋就那么趴着,悄悄的往里头瞧。   云殇认得,这是元妃娘娘的十皇子和十一公主。大抵宫中动乱,他们两个就跑出来了。许是好奇这宫中禁地,才会偷偷的溜进来。只是没想到。竟然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眉头微蹙,云殇并未找到云止的踪迹。   房内,传出韵妃和梅妃的声音。   云殇悄悄靠近对面的窗子,骇然瞪大了眸子。   透过细小的窗缝,他看见了自己的母亲,手持一杯酒冷然立于梅妃之前。   “梅妃,我们终于见面了。”兰韵嗤冷,“不过,这也是最后一面。皇上亲自下旨,梅妃母子谋逆造反,鸩酒赐死。喝吧,别教本宫动手。”   长歌端坐在床沿,慢慢折叠床褥上,云止的衣衫,“赐死?为何不是赵玉德,而是你?让我死可以。拿圣旨来,口说无凭,我为何信你?”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兰韵冷笑,“皇上金口玉言,岂能有假?何况国公府谋逆已是事实,你还想独善其身吗?皇上刚刚遭遇行刺,与你也脱不了干系。谋朝篡位还有弑君,你有几条命都不够。”   闻言,长歌轻飘飘的冷睨她一眼,“出去!”   “你想抗旨?”兰韵冷喝。   “我说了,拿圣旨来,我即刻就死。否则,滚出去!”长歌起身便往外走。   “看样子,你是自己找死!”兰韵冷笑两声。   长歌顿住脚步,绝美的眸,狠狠盯着兰韵。“你想怎样?”   “云止逃不出皇宫。”兰韵上前一步,“皇上口谕,母子赐死。所以今日你非死不可,而云止……本宫一定会让她随你上路!”   “兰韵!”长歌怒斥。哪知陡然被人按住了双肩。   这春燕衔泥宫的宫人生怕累及自己,早已跑光,如今长歌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毒酒,快速的灌入长歌的喉间。   刺辣辣的疼,灼烧着她的咽喉。   她想挣扎,想要喊出声来,却没有半点办法。   酒杯砰然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长歌无力的倒伏在地,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腹内刀绞般的疼痛。只绝望的瞪大眸子,望着眼前冷然伫立的兰韵。   兰韵笑着,已然是个胜利者。   “母……”刚刚来到窗外的云止险些喊出声来,被应不败一把捂住了唇。他来晚一步,没能看见兰韵派人按着长歌的画面,只看到长歌倒伏在地奄奄一息。   眼泪夺眶而出,云止咬紧了唇,力道之大,以至唇瓣都被咬破。   鲜血沿着唇角不断滚落,就好似长歌唇角的黑血,触目惊心。   “谁在外头?”兰韵狠戾盯着窗外。   夕凉急忙抓住十皇子的手,看一眼不远处的云止和应不败,突然道,“哥哥,我们帮九皇兄一次!”   说着一边跑一边回头朝着云止一笑。   她想自己好歹是公主,皇兄是十皇子,纵然韵妃再狠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他们。   只是这一次,她想错了主意。   韵妃快速领着人追出去,横竖长歌服了毒,必死无疑。   他们前脚刚走,云止后脚便扑进了房中。   毒,是剧毒。应不败也没有办法。   “母妃?母妃你醒醒!”云止自打出生,便鲜少流泪,这一次却只能抱着母亲渐渐冰冷的身子,极力压抑自己的声音,那种压制的呜咽教人酸涩至绝,何其悲怆。   云殇站在门外,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一幕。   造成这一切的,是他的母妃。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母妃,把毒酒灌入了梅妃的嘴里。   可是……他不能说。   长歌还剩一口气,毒血不断的从口腔往外冒,她只是无力的抓着云止的手,细若蚊蝇的声音证明,她已弥留。   “皇上金口赐死,卑职赶了回来,没想到……”应不败狠狠抹去眼角的泪,“还是晚了一步!”   “我不行了。”长歌喘着气,“带止儿走。”   应不败狠狠点头,“放心,卑职拼死也会将九皇子带离皇宫。到时候,送去卑职的师父华云道人处!”   长歌眨了一下眼睛,绝美的笑着。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缓缓抚去云止脸上的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母妃不能再陪你了。答应母妃,三件事,可好?”   云止抹着泪,重重点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一件事,完成母妃毕生的心愿,找到你舅舅完颜金戈,他曾经是南理国的国主。”   “第二件事,不管发生何事,不要迁怒九儿。若你们不死,你必遵循承诺,娶她为妻。”   “还有第三件事……”   长歌只剩下出的气,眼帘重重合上,“在你父皇有生之年,不许向任何人报仇,别伤他的心,好好活着……”   到底……是我对不起你,皇上!   我不信,你真的会要我和止儿死!巨引亚血。   到死都不信!   “母妃?母妃!”云止撕心裂肺的怒喝,瞬时泪如雨下,死死抱着长歌的尸体。   云殇咬着唇,从怀中取出了流兰石和御寒决捏在掌心,一步步的走到云止身后,“九哥,对不起,我……”   云止骇然抬头,眸中满是浓烈的仇恨,“我一定要报仇!我一定会报仇的!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过!来日我若不死,必定要所有人都付出代价。我一定要杀光他们,为母妃报仇!”   下一刻,云殇心头猛然揪起。   拳,瞬时紧握,越发捏紧了手中的御寒决和流兰石。   他定定的望着杀气腾然的云止,他相信云止素来优秀,若真的有朝一日腾云而上,那么他的母妃和父皇……   眼神犹豫了一下,手缓缓的缩在了身后,云殇深吸一口气,“九哥你快走吧!我去救皇姐他们!”   语罢,云殇快速跑出去。   回眸时,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心头微凉轻语:九哥,对不起。 ☆、第486章 生离死别   “九皇子,走吧!”应不败将长歌抱到床榻上平躺着,伸手按住云止的肩,“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活着,一定还有机会回来!”   云止面无表情,宛若冰雕一般浑身冷戾,“我一定要回来!”   待一朝权势在手,誓要杀尽伤我之人。   云殇拼命的往前跑,远远的看见十皇子和十一公主被人,从高高的假山上推下来。黑暗中,他紧捂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耳畔听见了刺耳的闷响,那是重物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心,颤抖。   他连跑带摔的跑到假山底下,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地面上,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十皇子和夕凉。   十皇子垫在底下。鲜血从他的脑后不断蔓延出来,夕凉的额头也满是鲜血。   云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着不远处兰韵离去的背影,身子忽冷忽热得厉害。   “十三皇子?”那些人稍稍一怔,继而面面相觑。   “谁都不许碰他们!”云殇拦在跟前,“你们都给我滚!否则我会告诉父皇。我一定会让父皇杀了你们!都给我滚!谁再碰我的皇兄和皇姐一下,我就杀了谁!”   这是他迄今为止,说过的最大胆、最狠的一句话。   许是云殇是兰韵之子,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者云殇搬出了皇帝,谁都不敢再对两个孩子动手。   如今宫中大乱,谁会在意两个孩子的死活。皇帝忙着江山社稷平反谋逆,皇妃们忙着如何避祸。   最后是云殇领人救了十皇子和夕凉,可惜十皇子受伤过重,没能救过来。而夕凉,从此之后便与得了“失心疯”的元妃一道,生活在冷宫。   事后,云殇回到广胤宫,挨了一顿鞭子,高烧难退,险些丧命。兰韵雨中跪求,亦没有换来皇帝的半分怜惜。也教云殇亲眼目睹了父皇的绝情。   等到兰家军击退陌上城的大军,皇帝才算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皇上,那……”赵玉德深吸一口气,“春燕衔泥宫赐死一事……圣旨是否……”   皇帝一怔,“什么赐死?”   蓦地,他忽然起身,怎的将这事忘了?随即道,“此事稍后再议,梅……她现在如何?”想了想,抬步便往外走,“朕宠了她那么多年,她不会这样待朕,是朕不该疑心她。”   说到底,当时也是气急攻心。   长歌到底是他宠了十多年,深爱十多年的女人。   是故当时,他没能把持住自己。   只是当他回到春燕衔泥宫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长歌已死,云止失踪。他再也没有被原谅的机会!   而对于云止,宫内外皆知他被皇帝赐死。   等到皇帝回过神的时候,大错已成。悔之晚矣。   皇帝一怒之下,不待平定叛乱,便下旨屠戮陌上一族。尤为切齿孔翎与陌上城的女儿,成国公府嫡女——陌上春华!   赐蒸刑,死后鞭尸三日,悬挂午门以儆效尤。   陌上城撤兵的时候,没来得及举家撤离,被天朝大军包围。亲卫护着陌上无双和陌上如玉撤离,无奈只有陌上无双逃出生天,陌上如玉却没那么幸运。   而那些小姐,则被沈均关押在一处,大肆凌虐之后,或鼠刑戕害或绞刑。   彼时云止就在外头,原是来查看九儿踪迹的,却没想到看见这惨烈的一幕。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云止和应不败前脚刚走,千成和九儿后脚便到。   到底,错过了。   在得知圣旨屠戮国公府,陌上春华施以重刑之后,云止整整两日不吃不喝。从那时起,他便再也不愿多说,行事作风越发狠戾无情。   那一日熊熊大火焚烧着国公府,九儿瞪大了眸子,窝在千成的怀中,视线所到之处,皆是鲜血和屠戮。   她看见所有的人都被砍杀,断肢残臂落了一地。   哀嚎,嘶喊,震彻耳膜。   害怕和恐惧席卷而来,她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画面,年幼的心里如同覆盖了冰冷的寒霜。   小小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只死死抱紧了千成的脖颈,断断续续的念着,“我好怕……九哥哥……好怕好怕……”   千成深吸一口气,孔翎终归没有回来。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孔翎当日救了上官燕,便直奔地宫而去。原以为是上官秋救走了九儿,去地宫与上官秋汇合。   没想到带着上官燕去的时候,上官秋还在与国公府死士纠缠,双方抢夺火云珠和千修记。打得不可开交!   为了避免千修记落入陌上城手中,孔翎出手争夺。   混战中,配方不完整的火云珠发生了爆炸,孔翎一掌将上官燕和上官秋推出石室。强大的爆破力,让孔翎身负重伤,也炸死了所有的死士。   临死前,孔翎以鹰隼传信,教鹰隼回了漠北,了却了心头最大的憾事。可惜,终究未能见上母亲和女儿最后一面。   上官秋负伤带着上官燕逃离,开始找寻九儿。却忘了带走千修记,以至于最后千修记被皇帝所得,锁在宫中不见天日。   上官燕亲眼看着孔翎惨死,骨子里对陌上城恨之入骨。   后由其父,亲授武功,誓要找回少主九儿。   一场战乱,最后以成国公府的满门诛灭,陌上城的兵败自戕而告终。   在这场叛乱中,每个人都伤痕累累。   皇帝痛失爱妃,连失两子,悲痛欲绝。   那段时间,恰好云殇病重,皇帝始终不闻不问。没有人知道长歌的死因,皆以为她是唯恐皇帝降罪而服毒自尽。   皇帝厚葬长歌,以梅妃之名,着国之瑰宝雪蟾驻容,保其永久不腐之身,长埋地下。其后,皇帝开始不理朝政,沉迷修道成仙之术。   半年后,兰辅国彻底平定叛乱,皇帝册兰韵为韵贵妃,执掌六宫事。因为云殇之名早已昭告天下,皇帝亲笔“温润如玉”四个字,赐云殇“子音”二字。   从此,无论发生何事,云殇都只笑不语,青衫明眸,不负温润之名。   春燕衔泥宫自此落锁,再也不许人打开。举宫不得栽植梅花,宫中再不见梅树。而梅妃和九皇子云止,便成了宫中的秘辛,轻易不得被人提起。   兰韵得偿所愿,就算不能分得荣宠,如今兰辅国军权在手,她六宫在握,便不再对云殇动手。为了随皇帝的喜好,兰韵逐渐礼佛修性。   无数碌碌无名之辈,皆因国公府的灭亡而兴起。   若窦慈年,封为定南侯。   若沈均,封为贺王。巨引吗技。   皆鸡犬升天…… ☆、第487章 闯祸的丫头   千成带着九儿远离京城,一心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但因为九儿见到了那些屠戮画面,整个人开始精神恍惚,半夜惊梦。嘴里成日喊着“九哥哥”。   唯恐孔翎留下的最后一条血脉也保不住,千成只能给九儿喝药,将那些事从她的记忆里抹去。于是乎,九儿成了千寻。   在千寻的记忆里,她是偷喝了爹的酒,然后记不得过往的事情。   她有爹有娘,有个不成器的哥哥千奎。   千奎是个烂赌鬼,总是惹爹娘生气。这些年败了不少家财,总被爹娘拿着棍子到处追着打,故而三天两头不着家。   她有朋友,邻居南心和南赫是她最好的玩伴。   只是她从不知道,爹是假的,娘也是假的。她,早已是个孤儿。   “阿寻!”南心趴在墙头。脚踩着南赫的双肩,“东村那头的番薯地……去不去?”巨匠布血。   千寻正在院子里掰玉米,眼珠子一转,“那不是刘家的吗?”   “就是刘家。他们家那个胖子,前两日不是还胡咧咧说你不是你娘生的……”南心顿了顿,随即转了话锋。“哎,去不去?”   听得这话,千寻嗖的站起身子,将手中的玉米棒子一丢,“去!顺便把他们家的野猪夹子都给挑了。”   南心咯咯一笑,“好嘞!”继而低眉望着满头大汗的南赫,“哥,你放我下去!”   听得这话,南赫才算松一口气,将南心放下来。   小小年纪,父母早逝,兄妹相依为命。   南赫比南心大几岁,却是少年老成,“等会,我去拿棍子!”   “哥,你做什么?”南心蹙眉。   “万一刘家人在。你们两个小姑娘哪里是对手。哥给你们挡着,你们……跟往常一样,跑就是。”南赫想了想,顿住脚步看着自家妹妹,“也别过分,好歹是人家的口粮,刘家也不容易。你们可别闯出大祸来。”   南心捂着嘴偷笑,“哥哥给我们放哨吗?那自然是极好的!”   南赫无奈的摇着头。   自千寻搬来隔壁,两个丫头就四处闯祸,每次都是他拦着那些愤怒的村民,然后两个小丫头跑得没影。   最后都是千成来收拾残局,赔钱的赔钱,道歉的道歉。   久而久之,村里人谁见了这两个丫头都躲瘟疫一般躲着。千寻的性子原也不错,唯独不能教她听见,说她不是父母亲生的话。否则不定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那丫头小小年纪,但办起事来不管不顾,下手极狠。偏偏脑子又好使,也不教人猜透她心中所想。   刘家那块番薯地。千寻把半数以上的野猪夹子都给收走,和南心一道挖了不少的番薯藏在山上的小洞里。哪知被村里的人给瞧见了,当天夜里,三个孩子谁也不敢回家,就窝在山上的山洞里吃着烤番薯。   不过……   到底被千成找到了。   “出来!”千成站在山洞外头,“爹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千寻剑眉微挑,撅着嘴就是不看他。   “给我一个解释。”千成居高临下。   南心撇撇嘴,“人家刘胖子说阿寻捡来的野种,说不是你们的生的,我气不过才会找阿寻去……”   “还说!”南赫忙瞪了南心一眼,“千伯父,其实这件事是我……”   千成摆手示意南赫别说话,只是定定的盯着千寻,“南心说的是真的?”   千寻咬着唇,哼哼的别过头去。   “呦呵,还跟爹拽!”千成一把揪住千寻的耳朵,“问你话呢,听见没有?就你这三招两式,跑哪儿能逃过爹的鼻子?你这点本事,还是老子教的,你跟我摆谱!爹平时怎么教你的,难道都忘了吗?”   “疼!”千寻踮着脚尖,急忙拍开千成的手,南心急忙过来帮千寻揉耳朵,“不管我是不是亲生的,谁敢这么说我,我就不客气,天王老爷都没用。”   千成忽然一笑,“这才是我的阿寻。”看了看外头的朝阳,继而又道,“回家跪着吧,把爹教你的东西都背一遍,背不出来不许起来。”   南赫一怔,“可是刘家……”   “这个月的俸例银子都给了刘家,少折腾,每月的银子都不够赔的。”千成无奈的摇着头,却又肃然握住千寻的双肩,“丫头,还记得爹怎么教你的吗?若是觉得对的,一定要做,哪怕拼了命都在所不惜。若是错的,就要适可而止。”   “那爹觉得我做错了?”千寻歪着脖子看他。   千成挑眉,邪邪的盯着眼前这个倔强得跟孔翎一个模样的小丫头,扯了唇冷道,“错了。”   “错在哪?”千寻哼了一声,愣是踮起脚尖瞪着他。   “错就错在你不该手下留情!”千成在她的眉心狠狠戳下去,“那点银子,你挖半亩地的番薯是赔,挖掉一亩地也是赔,你现在就挖了半亩地,爹亏大了!这个月,我们吃番薯度日。”   千寻一笑,“番薯好吃,我陪着爹娘吃番薯。”   “错!”千成饶有兴致的望着她,坏笑着,“你挖了太少,不够吃,所以我们吃番薯,你喝水吧!管饱!”   音落,千寻脸黑如墨,极度鄙夷的斜睨自己的老爹,鼻间发出轻嗤之音。   “阿寻不怕,我的给你吃!”南心仗义的拍着胸脯。   千寻撇撇嘴,“他说不给我吃,难道我就真的喝水?哼,就不怕把他下个月的俸例银子也折腾掉?爹,你说是不是?”   千成一身捕快衣裳,大摇大摆的走开,“早知道就毒哑你,真是多话。”   “爹?”千寻跑上去,南心和南赫在后头捂着嘴偷笑。   千成“嗯”了一声,不说话。   “爹……”   “嗯!”   “爹爹……”   “恩恩!”   “爹爹爹爹……”   “恩恩恩恩!”   “爹爹爹爹爹爹……”   “叫够没有!”   “爹……”   千成撒腿就跑,这丫头一旦疯起来简直要他老命。   南心在后头起哄,“千伯父,快点,再跑快点!阿寻追上来了……”   待回了家门,千寻跪在自家的院子里背着一些谁都听不懂的东西,比如:三更死,着百年青苔衣烧灰为末,加十年女儿红服用,可解开。云落,无色无味……   等南心进门,千成才拿着一张公函递给南赫,“朝廷广招御林军,上头有你的名额。去不去随你,若然你不愿意,我可以帮你去县衙说情。多少,我还是有点颜面的。” ☆、第488章 入宫为婢   “御林军?”南赫低眉不语,良久才抬头,“能领到不少银子吧?”   千成点了点头,“恩。”   “刚好可以给南心置办嫁妆。到时候……”南赫望着爬到墙头望着千寻的南心,“到时候我入了宫,也能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不用成日跟着我吃苦。”   “随你。”千成颔首,“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帮你照顾南心就是。彼时年岁将至,她若是想入宫找你,也无妨。”   南赫张了张嘴,终是点了头。   到底,南赫走了。   临走之前在门前种了成片的向阳花,那是千寻与南心最喜欢的花,彼时两个丫头还说,待到花开烂漫时,便各自为嫁。   南赫入宫做了御林军。只说是调到了殿前侍卫,而后每年都有俸禄寄来,旁的便什么消息都没有。便是有家书,也只是寥寥数语,报个平安。   千寻渐渐大了一些,便不再胡闹。但那性子还是了不得的。时不时拿着她研制的毒物,与南心一道打抱不平,连带着村里的那些同岁的小霸王都不敢轻易惹他们。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然则令千成没有想到的是,云止成了楼止转而回宫接手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职位。锦衣卫开始铺天盖地的找他们,连春风得意宫也是不肯放过千寻。   躲在这乡野小村,还是没能避开祸事。   千奎欠下赌债,被债主追债,恰逢宫中遴选宫女。   千成想着既然天下之大皆无安身立命之处,不若送了千寻去宫里。所谓灯下黑,摆在眼皮底下的,往往最容易教人忽视。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千寻如今忘却前尘,入宫不见得是件坏事。   南心自然是不放心千寻一人入宫的,便也跟着一道去。有人作伴,到底是极好的。临走前。千成故意支开了千寻,与南心私下里说了一些。巨匠上扛。   千成道,“丫头的性子太过锋利,但是入了宫,便由不得你们再胡来。在外头,我给你们挡着,在宫里那就是人命关天。”   “千伯父放心,南心省得。若然有事,南心自然要替阿寻担着,必教阿寻敛了这性子。”南心笑着,从千成的手里接过行囊。   “南心,你比阿寻年长,有些话我也只能与你叮嘱。宫里不比家里,行差踏错就会要了你们的命。勿要教阿寻染上皇室中人,自古无情帝王家,纵然倾城国色也不该轻许帝王家。”千成绕开一些话。“其实我也知道你……”   南心红了一下脸,“千伯父要说什么?”   “你心里怎么想,我无法阻止,但是阿寻毕竟是个正常的女儿家。你若真心待她。就别、别……”千成稍稍蹙眉,没有继续说下去。   闻言,南心脸上一僵,而后重重点头,“那是我的事,与阿寻无关。”   “好!”千成如释重负,继而去找千寻。   南心定定的望着门前遍地盛开的向阳花,眸中噙着泪光,她没想到,谁都不曾看出来,竟教千成看了出来。心里也不知是羞愧还是尴尬,又带着矛盾和纠结。   憋在肚子里,烂在肚子里,对千寻而言,许是最好的。   千寻坐在门前的草垛上,嘴里叼着一根干草,晃悠着她的双腿,一脸的怡然自得。   “丫头。”千成蹙眉,“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入了宫可不许胡来。”   “要不是替哥哥还债,我才不去那种人吃人的地方。”千寻嘬着嘴。   千成一怔,“你听谁说的?这话是随便能说的吗?”   “赶集的时候,天桥下的说书先生不都说了吗?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既然是深海,那自然是有去无回的。”千寻跳下草垛走到千成跟前,“爹,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入了宫我就是个命如草芥之人,绝不敢轻易放肆的。”   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千成点头,“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难得南心与你一道去,你们在宫里必当相互扶持,不可任性而为。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千寻一愣,“什么事?”   “你娘身子不好,大抵熬不了几年。”千成犹豫了一下。   “什么?”千寻仲怔,“娘的身子不是好好的吗?那我不走了!万一我走了,娘要是……我……我不想遗憾一辈子。”   “五年之内回来,你都能见你娘最后一面。否则,就等着清明扫墓吧!”千成将她嘴里的干草拔出来,丢在地上,“你哥那不成器的东西欠了那么多钱,债主上门,这日子没法过了。”   千寻嘟囔着嘴,只能重重点头,“知道了。”   南心走了过来,与千寻肩并肩站着。   外头,马车已经在等着,等所有人到齐了就会送去集合。   “不许贪恋皇家富贵,不许染指皇室分毫,不得爱上宫闱之人。明白吗?”千成的表情从未像此刻这般严肃过。   千寻虽然不懂,却依旧颔首,“懂。五年之期,我一定会回来。”   千成轻叹一声,目送千寻与南心手牵着手走上马车。临了,千寻回眸看了他一眼,这才放下了车帘子。   五年时间,应该可以消磨很多事情。   马车离开的时候,千成便将自己的银两交给假扮千寻母亲之人,收拾了行囊尾随千寻入京。不管五年有多久,至少前期这段时间,他必须保证千寻的安全。   若然中途有了变故,他也能及时应对。   所幸的是,千寻顺利入宫,并且在前一年内并没有多生枝节。她过得极为平和,千成也就放了心。   只要千寻做个小宫女,不好事不生事,不卖弄自己的本事,宫闱之大就不会有人注意她。   可惜千成千算万算少了一算,很多命中注定之事,便是你想避开,也是难敌宿命。   一次宫道相遇,竟教云殇见到了琉璃阁的小宫女千寻。相隔多年,虽然容颜不同,但那双眼睛,那个笑却何等刻骨。   犹记得在九儿的肩头有个特殊的印记,于是乎,云殇故意退开所有人,刻意在千寻跟前落水。   千寻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却在救人时,教云殇透着湿漉漉的衣襟,瞧见了肩胛后的印记。   他原以为,这一次竟能抢在九哥前头遇见她,却没想到被假山后头的南心看得一清二楚。千寻的印记,南心最为清楚。   虽不懂为何物,但南心从此便明白千寻绝非等闲之辈,而云殇待千寻之心绝非寻常。   云殇温润如玉,毫无破绽。   南心没有办法,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去解决。   她没读过多少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是她听千寻说过,很多好姐妹终究是为了情爱而翻脸。若是她喜欢云殇,那么千寻是否就能避而远之?   只要能磨上五年,千寻就能和她一起回家。   可是……直到楼止的出现,带着千寻离宫去了南北镇抚司,南心便明白,再也回不去了。   千寻、千寻、千千寻……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切,终于重新开始。 ☆、第489章 我娶你或你娶我,自己选!   奉天二年,颠狼寨一片欢天喜地,红绸漫天。   “寨主,寨主。好了没有?兄弟们可都等着喝你的喜酒呢!”门外响起一壮汉激烈的敲门声。   “好了好了,慌什么!”房门陡然打开,却是容色清秀的兰景煌,一身大红嫁衣。唇红齿白,更显明艳照人。   那壮汉显然一怔,“哎呦寨主,今儿个总算像个女人了!”   “呸,我什么时候不是女人了?”兰景煌啐一口,这才拂过鬓间散发,含笑出门。   “寨主你还别说,你这一打扮起来,真是好看!跟天上的仙女一样!保管那冷面神看见了,定然喜欢得很。”壮汉朗笑。   兰景煌娇眉一处,一个脑瓜崩爆在他脑门上。“什么叫冷面神,以后叫姑爷!”   “寨主,他不就是个压寨夫人吗?”壮汉委屈的揉着脑门。   “去去去,看看那边准备好没有,别耽搁了我的好事。”兰景煌不悦的蹙眉。   “寨主这么等不及?”壮汉撒腿就跑,“兄弟省得!”   兰景煌低眉望着自己的大红嫁衣。越发眉开眼笑。只是行路之间,丝毫不改她的军人气度,昂首阔步,言谈举止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   热闹的房间内,赖笙歌眸色愠怒,扫一眼这熙熙攘攘的男男女女,“你们都别碰我!”   “呦呵,新娘子脾气还挺大!”为首的一开口,顿时满堂哄笑。   其中一个络腮胡子指着赖笙歌那白净的脸,笑骂道,“小子,寨主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如今娶了你当着颠狼寨的压寨夫人,那可是你的造化。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咱爷们一道上手扒了你,你这细皮嫩肉的,未必能扛得住啊!”   这话音未落。便有人瞎起哄道,“只怕寨主看见了,要心疼那个乖乖嘞!”   又是一堂哄笑。   赖笙歌的面色本就素白,如今被气得竟添了几分红晕,“让兰景煌过来见我!这到底算什么?我……”   “吵什么吵什么?”兰景煌直接踏入房间。   便有那些婆娘急忙过去堵住她,“寨主,还没到拜堂的时间,不可相见。”   “平素就天天见着,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破规矩。”说着,兰景煌直接走到赖笙歌跟前,睨一眼他依旧素衣伫立的模样,“换衣服。”   “作甚?”赖笙歌气不打一处来。   “没看见我要与你拜堂吗?”兰景煌挑眉,“快点,把喜服换上,这衣服还费了我不少心思。”   赖笙歌冷哼。“兰景煌,我与你有仇?”   兰景煌一怔,“无仇。”   “有怨?”   “无怨!”   闻言,赖笙歌鲜少流露表情的脸上。难得的浮现愤怒情绪,“既然无仇无怨,何必纠缠不放?两年了,你还想怎样?如今你要娶还是要嫁,与我何干?”   音落,四下一片寂冷。   原本的喧嚣嘈杂此刻也跟着安静下去,安静得落针可闻。   赖笙歌的语气何其重,口吻不带一丝眷恋,没有半分情愫。他决定的事情,不管怎样都不会改变,两年、三年、哪怕十年,都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我喜欢你。”兰景煌望着他,掷地有声。   “那是你的事。”赖笙歌转身就往外走。   门口,早已有人拦阻。   兰景煌一笑,“下了山,你就是朝廷要犯,一旦被抓到,皇帝会杀了你。他六亲不认,必不会留你。”   “拜你所赐!现在就不必你来操这份心,是死是活,我自己承担!”赖笙歌冷然。   “来都来了还想走出去,有那么便宜的事吗?”兰景煌挑眉,“这衣服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试试吧!”   “休想!”赖笙歌冷哼,别过头去。   却因为动了气,竟有些轻咳。   兰景煌眉目微凝,“不试就不试吧,那跟我去大堂。”说着便上来想要搀着赖笙歌,却被他狠狠甩开。   “喂,你别给脸不要脸!”一帮子老爷们已经看不过眼,他们的寨主在他们眼里那是神一般的人物。   长得好,武功好,才学好,竟被赖笙歌这个白面书生给降得服服帖帖,自然是……打心眼里不舒坦。   “赖笙歌,你发个性子也就算了,不过我也不妨告诉你,今儿个我跟你是拜堂拜定了。”兰景煌绕着赖笙歌走了一圈,“打从你救了我,我就觉得这辈子跟你肯定缘分天定。”   顿了顿又道,“你呢也别想走下山,我能留你两年,已经足够给你时间适应和缓冲了。人家说牛不喝水强按头,就是我今天这个道理。”   赖笙歌嗤冷,“你这是什么道理?”   “霸王硬上弓的道理。”兰景煌毫无羞色,“横竖我都是朝廷钦犯,何况还是个盗匪头子。你没瞧着我这一窝子都是强盗吗?我现在是强盗头子!所谓强盗,那就是不问自取的那种人,明白吗?”   “你!”赖笙歌第一次觉得无言以对。   某人不要脸,已经到了极致。   “嗯,还有什么要说的?”兰景煌瞪着澄澈的眸,略带无辜的望着赖笙歌绷紧的五官,微红的脸,“那不如这样,我们每人退一步。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娶你,你当我的压寨夫人;要么换你来娶我,以后这颠狼寨,你就是寨主。如何?”   “荒谬!”赖笙歌想要出门,奈何门被堵住,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能走出高手如云的颠狼寨?巨乒双才。   要知道,云殇多次派兵围剿,皆被一一退去,可想而知在行军打仗上面,兰景煌绝不输给她爹兰辅国。武将出身,混迹军中多年,兰景煌的名号纵然在天朝的朝廷,也是教人胆战心惊的。   如今另立颠狼寨,与朝廷对抗,更是教朝廷束手无策。这四里八乡的土匪盗匪,都汇聚于此,不断的壮大颠狼寨。   在兰景煌的精心培植下,这些乌合之众如今都成了数一数二的打仗能手。   众人皆心甘情愿拥立一个女子为寨主,甘心任凭调遣,可知兰景煌的本事绝非泛泛。   “给他换衣服,带着他去大堂。”兰景煌冷了眉,快步出门。   赖笙歌刚要喊,随即被人一把按住。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强按住换喜服。 ☆、第490章 我有喜欢的人   所谓牛不喝水强按头,如今的赖笙歌便是这样的状况。他是抵死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被女子按着强娶。他堂堂男儿,岂能轻易就缚。   奈何他一个文弱书生。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连杀鸡都不行,如何能敌得过山寨里的老少爷们?   一身的喜服,衬得赖笙歌素白的面色愈发的娇艳。他本就生得几分女相,如今因为愤怒越添娇艳。   在兰景煌的衬托下,越显女子般的纤弱。   “放手!”赖笙歌怒然,狠狠抖肩,甩去肩上按着的壮汉之手。   “放开他!”兰景煌眸中略带惊艳,“极好,果然是个十足的美人。”   “真是荒谬至极!”赖笙歌拂袖,“纵然民间婚嫁,若不是心甘情愿,岂能强娶强嫁?何况我为男儿,你身为女子。竟如此恬不知耻,简直是……”   兰景煌挑眉,“是什么?是什么?”   一众的壮汉跟着叫嚷,“混账,竟然如此诋毁寨主,看我不剁了他!”   “瞎嚷嚷什么?”兰景煌道。“没瞧见我两打得火热吗?”说着,扭头笑嘻嘻的望着面色铁青的赖笙歌,“相公,你说是不是?”   “你!”赖笙歌冷然,哪知忽然被兰景煌扣住了胳膊,骤然愣住,“你要做什么?”   兰景煌邪邪一笑,“做什么?自然是拜堂成亲啊!”   下一刻,她一脚踹在他的后膝肘,赖笙歌不防,吃痛跪地。抬头,刚好迎上正堂上头的大红蜡烛和斗大的大红喜字。   “我不会娶你!”赖笙歌想要挣扎,奈何兰景煌一把按住他的脖颈就往地上冲。   “寨主,外头有人求见!”这头刚拜了一头,便听见外头有人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紧接着外头便响起了清晰的刀剑碰撞之音。   一声飘渺之音快速传入正堂。竟是熟悉的故人之音,“师弟成亲,竟也不叫上老头子,不知道老头子最喜欢喝喜酒吗?没想到这颠狼寨如此小气,连杯水酒也不肯。”   “大师兄?”赖笙歌勉力起身。   兰景煌眉头陡然蹙起,忽然飞身直奔门外。   外头空荡荡的校场上,千成端坐在高高的旗杆架子上,双手抱胸看着底下的战局。兰景煌面色僵冷,盯着那被自己的人,团团围住的黑衣少年。   看这人身手,绝非泛泛之辈!   “你们到底是谁?”兰景煌冷然。   “大师兄!”赖笙歌如遇救星。   千成纵身飞落,煞有其事的望着二人大红喜服的模样,“啧啧啧……兰家那老头子的女儿果然是……虎父无犬女。从前觊觎江山社稷,意欲国贼。如今都干起了打家劫舍,强掳成亲的勾当?”   “你说什么?”兰景煌腕上一抖,瞬时拔出身边那人的长刀。直接朝着千成劈去。   “哎呦,还恼羞成怒,果然跟那老东西一模一样。”千成继续戏虐,纵身避开。   兰景煌飞身直逼。“你到底是什么人?”   “千伯父?”那头一声喊,黑衣少年已经如鬼魅般欺身而至,一剑荡开兰景煌的刀,身手干净利落,狠戾至绝。   “南赫,让开!”千成道,“我倒要看看,这女娃娃到底有几斤几两。”   兰景煌却忽然住手,“你是相公的大师兄?”想了想道,“大师兄在上,进去喝杯喜酒吧!”   千成一怔,“变脸真快!”   一侧的黑衣男子始终垂着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火光下,那张熟悉的脸,慢慢侧向一旁,依然是昔年的南赫,也是曾经的青弋。   一身无温,没有半点生气。   就像泥塑木雕,唯有见着千成的时候,还能说上几句话。   “不过……”千成轻叹一声,“你找错了人。命中有劫,但绝非是你,强留在身边怕也无意吧!”   兰景煌蹙眉冷笑,“什么意思?日久生情,难道……”   “你留了他那么久,可见着他动情?”千成反问。   闻言,兰景煌眼底的光随即冷下去,没有半分友好,“若是来喝喜酒的,欢迎。若不是……现在给我滚!”   千成无奈的摇头,望着一侧面无表情的赖笙歌,“你自己说清楚吧!”说着,直接越过他们进门,开始肆无忌惮的喝酒,“自己种的因,自己受的果。我找了你那么久,想不到你躲在这里……倒也是冬暖夏凉的好地方!”   赖笙歌望着兰景煌,“我有喜欢的人。”   这大概是赖笙歌这辈子说的,最直白的也是最坦诚的话。原想放在心中一辈子,却没想到……   兰景煌仲怔,“你说什么?”   “我心里有人。”赖笙歌深吸一口气,没有表情的脸上,连最后的愤怒情绪都彻底抚平。一如她初见时,那个面无波澜的男子。   “为何你先前不说?以为这样说,我便会信你吗?”兰景煌看了周围人一样,突然怒道,“都给我滚出去,看什么看!滚!都滚出去!”   突如其来的一声吼,惊得众人撒腿就往外跑,谁也不敢继续留下。   原本热闹喧嚣的大堂,只剩下千成与他们两个。   门外,由南赫守着,与众壮汉面面相觑,却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爱她。”赖笙歌看了千成一眼,缓缓取下腰间的封带,褪下大红喜服,“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包括你。”   “谁?”兰景煌握紧手中的刀。   赖笙歌迟疑了一下,“有必要知道吗?”   “我一定要知道。”兰景煌愠色。巨坑场扛。   面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唯独在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时,他鲜少流露光泽的眸子,竟泛起了少许涟漪,“她叫……千寻。你也该认得她!”   “指挥使夫人?”兰景煌愕然瞪大眸子,“你说你……怎么可能?”   “放我走吧,我不想耽误你。”说话间,他的大红喜服已经丢在了地上,素白的脸上愈发的淡漠疏离,“我们之间没有情劫,相逢不过是一段缘,可惜有缘无分。而我,注定不会再为任何人停留。”   兰景煌冷笑着摇头,“我不信!若然你喜欢她,何以不去……”   “去什么?”赖笙歌淡漠的盯着她,“她若安然,我便心安,何必苦苦紧握?”   “那你这话,跟她说过?”兰景煌愣了半晌。   赖笙歌半垂着眉眼,“不曾。”   “为何?”她一顿。   “既无望,勿施于她。”他回答得干脆,却难掩口吻中一丝复杂的情愫。她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不会掩藏情绪之人,所以现在他所说的,都是真的。 ☆、第491章 回去   “所以呢?”兰景煌盯着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图在他的脸上,寻找一丝半缕的异样情绪。两年时间。她与他朝夕相处,可是……   从未进入他的心。   他属于那种超出寻常的理智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要不起什么。所以该说的他从不吝啬,不该说的纵然是死,也不会说。若今日不是千成过来,教他有了几分把握,他是绝对不会说这些话。   “所以我不会娶你,不会爱你,更不会跟你在一起。”赖笙歌缓步走向千成,见着千成灌了几口酒,伸手便取过了一个空杯子,自倾一杯酒,继而一饮而尽。“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就此别过吧!”   他徐徐扭头看她,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到此为止,结束了。”   “赖笙歌。你说结束就结束吗?我喜欢你!”兰景煌将手中的刀丢弃在地。她在军中充当男儿多年,赖笙歌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子,也是唯一一个,怎舍得就此放手?   “那是你的事。”赖笙歌放下手中的酒杯,“大师兄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回南理国重建圣手门,来接你一道走。”自从赖笙歌走后,千成便寻了很久,直到不久前才有了他的消息。这还多亏了小白四下求助,才算找到了险些直奔漠北的千成。   赖笙歌点了头,“从该来处来,回该回的地方。”   “我不许你离开颠狼寨!”兰景煌挡在门前。   闻言,赖笙歌毫无表情的望着一身嫁衣的兰景煌,“那就杀了我吧!”   兰景煌一怔。   却听得千成嬉笑道,“听得你兄长兰景辉,曾教十一公主三嫁未果,如今这也算是果报。你们兰家造的孽。自然要你们兰家人慢慢受着。这世上什么都能勉强,唯独爱恨离愁,勉强不得,强求不得。”   “你……”兰景煌一怔。   “我拿秘密跟你交换。”千成一笑,示意赖笙歌出去。   想了想,兰景煌抿着唇不语。   及至赖笙歌出去,千成才道,“兰家还有血脉幸存,是上苍垂怜,你若不自惜,当自断福根。兰景辉还活着,夕凉公主亦安然无恙。虽然夕凉公主浑浑噩噩渡一生,倒也不失为最好的结果。”   兰景煌心下微凉,“我哥还活着?”   当年兰景辉与夕凉的事情,人尽皆知,而兰辅国也是因为兰景辉之死。日益萎靡最后逐渐病入膏肓。   她没想到,兰景辉还活着。   纵然活着,却连父亲的葬礼都没有回来。   “他在哪?”兰景煌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千成轻叹,“莫问归处。他们已经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此生都不会再回来。”   “因为十一公主?”兰景煌深吸一口气。   “不全是。”千成摇头,“前些时候,我便是从那里赶回来。十一公主虽然仍旧如痴儿般不认得人面,但如今有夫有子,也算是合家团圆,到底痴儿有傻福,幸甚!只不过京城险恶,历经那么多的生离死别,谁都舍不得手上的幸福。”   兰景煌背过身去,“告诉我,他在哪,我就放你们走。”   “死了。”千成挑眉,笑得戏虐,“谁人不知,兰家长子早已死在柳庄?你这是要寻坟祭拜还是挖坟泄恨?”   “你!”兰景煌一怔,竟有些哑口无言。   “赖笙歌我带走,你自己告个别吧!”千成拂袖走出门。   “凭什么?”兰景煌急忙追出去。   赖笙歌就站在门外,外头皆是虎视眈眈的寨中人。   “说得还不够清楚?”千成蹙眉,望着直视赖笙歌的她。   “告辞。”赖笙歌只是轻飘飘瞥了她一眼,“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两年时间,也够了吧?你自己已经试过,还要再做徒劳吗?”   兰景煌定定的望着他,“真的一点都没有?两年!两年时间,难道一点都没有吗?”   “那你见我笑过吗?”赖笙歌面无表情,淡漠的收回视线落向寨子外头漆黑的天际。   闻言,兰景煌一怔。   “没有就是没有。”赖笙歌缓缓走向人群,“到死都不会有。”   “寨主,不能就这样放他走,寨主……”   众人聒噪起哄,或义愤填膺,或愤怒之极,一个个磨刀霍霍。   若赖笙歌不说心中有人,兰景煌不会放手,心中无人,她早晚能成为他的心中之人。可是有人先她一步,她……她再厉害,如何能掏出他的心,取出他心里的那个人?   她做不到。   而他那张千年不变的冷霜面孔,确实从未为她消融过半分雪色。   两年,他从未笑过。   就像泥塑木雕,僵冷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都闭嘴!”兰景煌冷喝一声,陡然朝着赖笙歌的背影道,“走!给我离开颠狼寨!滚!马上滚!”   赖笙歌停下脚步,连头也没回,直接越过人群朝着外头走去。   “他会去哪?”兰景煌扭头望着身旁的千成,“你既然是他的大师兄,应该知道他的去处!”   “回到最初的地方。”千成轻叹,“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为人左右。可是他的心却是最通透的,看什么都比常人清楚。你该明白,往往太过自知之明的人,都不容易走进他们的心。”   “我还有机会吗?”兰景煌哽咽了一下。巨坑女巴。   千成一笑,“看天意吧!”   语罢,带着南赫大步走出了颠狼寨。   若非小白带路,他们是无法进入戒备森严的颠狼寨,前头机关重重,所幸小白稳稳的落回了赖笙歌的肩头。   是啊,回到最初的地方。   “寨主,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众人愤慨。   兰景煌定定的望着远处,忽然转身回到大堂,将桌案上的一壶酒狠狠灌入咽喉,有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滑落,和泪一道吞咽。   赖笙歌,等我杀了狗皇帝报了仇,我就去找你!   分道扬镳立与黑漆漆的夜空之下,赖笙歌抚着肩头的小白,扭头望着千成,“大师兄要回南理国?”   “圣手门四分五裂,师父的衣钵岂能荒废。国主已经传书于我,虽然我不愿就此束缚,但念及师父后继无人,也该有人承担这份职责。”千成轻叹,“你确定要回华阳城?那里如今是鱼龙混杂之地,皇帝的暗卫都无法彻底渗入,你……”   赖笙歌半低下头,将小白放在掌心,“与我无关!”   千成无奈的点头,“其实华阳城里还是有不少你爹的心腹,赖家的势力在华阳城亦是无可小觑,若是你……”   “你该知道,我志不在此。”赖笙歌朝着前头走去,小白呼啦飞上半空。顿了顿,他回眸看了千成一眼,“锦衣卫蓝字部,也没有撤离吧?”   千成一笑,不予置喙。 ☆、第492章 有个值得等的人,也是欢喜的   悄然回去华阳城,早已物是人非,非昔年之景。站在华阳城的门口,赖笙歌稍稍挑了一下头上的斗笠。仰望着高高的城门楼子。   多年前,他躺在棺材里,被楼止送出了华阳城。   多年后,他一个孤零零的回到了久别的华阳城。   这一辈子,什么地方都敢去,唯独这里始终不敢回来。可是到了最后,他才发现,心愿皆已了却,他已无处可去。   从来出来,回去处去。   不过是最简单的循环往复。   云殇登基为帝,便不断的派钦差坐守华阳城。   可惜,不管他派谁来,这华阳城的钦差大人,都活不过半年。有的甚至于半月便不明不白的死了。死因如何皆无迹可寻。   上禀朝廷,皆以暴毙结案。   如今暂理华阳城的,是当初赖涛的心腹。   久而久之,再也无人敢自动请缨前来华阳城,而这华阳城到底成了云殇的一块心病。无奈之下,只能任由暂代之人处置华阳城公务。并悄悄派影卫潜入华阳城,以免当年的定南侯一事覆辙重蹈。   徒步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赖笙歌定定的站在将军府门口良久。   世人皆被功名累,不知功名千斤坠。   生就荣华负盛名,一朝满门诛。   不若闲看桃花落,笑看云起时。   赖家旧宅前头荒草漫天,唯独海棠的墓前,没有半点杂草,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元宝香烛早已焚烧殆尽,果品供奉被四下的野动物给叼得所剩无几。   清明将至,想不到她提前来过了。   海棠墓旁立着一颗松柏,如今皆已成长,能给海棠带去一片绿荫。   轻叹一声,赖笙歌看了海棠的墓碑一眼,一侧的小字上清晰的写着:友:千寻亲立。   唇角不经意扬起弯月的弧度,复而抬头望着赖家旧宅。终于伸手推开了门。抑扬顿挫的开门之音,户枢“吱呀”的拖长尾音,熟悉的地方,教人何其心安。   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见她。   过往的记忆悉数涌上心头,恍惚间他又看见那个自信而孤傲的女子,她站在那里低低的吟诵了那番话:翩翩公子自风流,自抚琴弦寄楼阁。一朝江山风云起,半许浮生念笙歌。   想着想着,也不禁顾自低吟起来,“半许浮生念笙歌?”   赖笙歌不觉一笑,复而深吸一口气,抬步走进门,转身缓缓关上。   终于,还是回来了。   守着那些回忆,守着自己的执着。做自己喜欢的事,过与世隔绝的生活。   海棠,以后我便与你做个伴,就当是还你的一命之恩。   等到明年桃花开的时候。我们还能一起见到,那个想见的人。   年年岁岁的等着,有个可以让自己等下去的理由,等下去的人,也是极好的。纵然不得,纵然无望,心里也是欢喜的。巨坑吉才。   再厉害的珠算,算不出人心叵测。   再厉害的卜卦,卜不出有缘无分。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波光山色正当好,桃花开尽鳜鱼肥。一叶扁舟泛山河,一盘棋局夫妻共。   极好!   褪去华贵的锦衣,卸下沉重的绣春刀,放下富贵名利,割舍世俗功利。携手共度,一夫一妻一盘棋,黄口小儿立身旁。   真当惬意。   “曦儿猜猜看,这一次到底是爹赢还是娘赢?”精致的画舫之上,千寻与楼止对弈,却扭头望着一侧撅着嘴的楼曦,笑语嫣然。   楼曦看了看千寻,嚼着嘴里的肉丸子,“是燕儿姑姑赢。”   千寻一怔,却见着楼止面色陡沉,哼哼了两声。   外头突然响起哗然的水声。   一直跟在后头的船只霎时剧烈摇晃,楼曦急忙搬好小板凳坐在船尾,直冲奶娘招手,“奶娘,丸子丸子!”   奶娘急忙将碗中的肉丸子勺入他的口中,煞有其事的跟着楼曦坐在船尾看打斗。   这种事情,三天两头来一场,就当是看戏。   千寻无奈的摇头,“两年了,真是……”   “看你带的好奴才!”楼止轻嗤,“打量着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你能好得了哪儿去?”千寻剑眉微蹙,“那应无求每次都输一招半式,还好意思说?你若是指点一二,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凤眸微挑,黑鸦羽般的睫毛半垂着,艳绝的唇勾起邪魅的弧度,“武功造诣需自己悟,本座岂可轻易收徒?”   千寻嗤笑,手中的黑子“吧嗒”落定,“那倒是,咱家爷就好这口,要是指点了应无求,岂非就收了应无求为图?哪日要是邪心犯了,我这哭都没地方哭去!”   斜睨她一眼,楼止宽大的素锦袍子轻轻拂过,“怎么,想要了?”   “你想太多。”千寻蹙眉,面色一紧。   “若然管不住这嘴,为夫不介意现在就办了你。”他素来厚颜,岂会怕她的无耻。   千寻撇撇嘴,扭头望着船舱外头的激烈打斗,只一声轻叹,“这成亲之约都定了好几年了,难不成要一直打下去?偏生的燕儿也是个死脑筋,好不容易天下太平,又想起要比武。爷,你想个法子,帮帮他们。”   “与为夫何干?不帮!”顿了顿,又道,“什么时候你赢了为夫这棋,为夫就帮你一把!”楼止这话刚出口,千寻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事实上,这两年她与他对弈,一次都没赢过。   想了想,也只能轻叹一声。   外头,上官燕掠波而过,蔷薇剑寒光利利,直逼应无求而去。   应无求一怔,随即凌空而起,飞身上了桅杆。绣春刀一抖,瞬时化去了她的剑气。旋身反扑,绣春刀与血蔷薇刃口相碰,瞬时火光四溅。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楼曦一边吃着肉丸子,一边观战,看到妙处大声叫好,真教人哭笑不得。   奈何到了最后,应无求还是输了半招。   他与上官燕的武功本就不相上下,而上官燕在武学造诣方面的悟性,委实比应无求高出许多。   应无求的招式,总在无形中被她化解。   每每这个时候,应无求总要着急,这一着急……   唉……   只能落败而归!   船只靠岸的时候,应无求像斗败的公鸡一般走下岸,一语不发。楼曦朝着应无求扮鬼脸,最后抱着上官燕的大腿直喊“燕儿姑姑最厉害”。   千寻晒笑,抬头只见十里桃林,落英缤纷。   精致的庄园,若隐若现。 ☆、第493章 帮不帮?   恰值桃花盛开,人从树下过,袖卷桃花雨。斜阳晚照,落英缤纷。清浅的香气。缭绕不去,宛若人间仙境。   负手桃花树下,鹰隼从天而降。   应无求自鹰隼脚踝上,取下信件,双手递呈楼止。巨阵叉才。   千寻抱着楼曦坐在一侧的大理石石凳上,将桌上的一个果子递给楼曦,吩咐奶娘道,“风凉,带公子回去吧!”   楼曦也不缠着,只是凑过来在千寻的脸上嘬了一下,而后挑衅的看着略带不满的楼止,屁颠屁颠的跟着奶娘离开。   见状,楼止凤眸微挑,哼哼了两声。   自家的儿子。他也无可奈何。   换做旁人若然沾了千寻的便宜,楼止势必要剁碎了喂狗。   千寻暗笑起身,缓步走到楼止身边,只一眼他手中的信件便剑眉微蹙。但见上头写着“帝君广纳后妃,民间婚嫁暂停”。   谁都知道,云殇素来不是食色之人。但新帝初登大宝也没有选妃,如今算是想通了?还是……又成了制衡朝堂的手段?   “他的心思,素来无人能猜得透。”千寻低语,“这些年不是一直在遍寻名医治头风吗?如今这是头风病好了?还是另有所图?”   “后宫无妃,委实也不像样子。”应无求回道,“然则现在南理国与漠北帝国皆退兵,与天朝两不相犯,也算得上天下太平。怕只怕皇帝又惦记起你们,到时候名为选妃,实则对你们不利,你……”   上官燕嗤笑,“大抵还是他对少主不死心吧?如今也是活该,后宫的女人一旦多起来,够他喝一壶的。女人家的心思若是都使出来,足够他日日犯头风病的。他若是敢对少主和姑爷不利,我头一个闯宫杀了他。”   “你怎么看?”千寻抬头望着一语不发的楼止。   “你说呢?”红袖轻拂。他忽然将她按在了树干上,桃花雨纷纷落下,翩然迷了双眼。   见状,应无求和上官燕识趣的退下。   修长如玉的指尖缓缓划过她光洁的额头,而后慢慢移至她饱满的唇瓣上。指腹略带戏虐的摩挲,温和柔软。   “你还是选择相信他?”千寻一笑。   下一刻,她陡然张嘴咬住了他的指尖。   他也不躲,眼角眉梢噙着魅惑众生的笑。桃花雨下,格外熠熠夺目,教人意乱神迷。指尖肆意挑动着她的舌,那张绝世无双的脸上,泛着绯色晚霞。艳绝的唇浅浅勾起,满意的看着自己多年调教的成果。   极好!   如今的她,当真是越来越懂得挑衅他的从容,越来越明白何为风情。   单手捧着她的脸,楼止俯首含着她的耳珠。魅惑耳语,“想回去?”   千寻一怔,羽睫随即垂落,到底没能瞒过他。   还不待她回过神。他的手陡然扣住她的腰肢,已然贴着她将其压在树干上。纷飞的桃花雨下,他俯首摄住她的唇,容不得她片刻的心猿意马。   唇齿相濡,她听见他不容置喙的命令之音,“说话!”   “我想去看看南心。”她扬起眉睫。斜阳余晖,她看见近在咫尺的邪魅男子,“我知道很危险,挨了一箭换得浮生偷闲极不容易。然则现在天下大定,我想送南心回家。”   “现下京城选妃,想来鱼龙混杂,我正好可以回去。”她红了一下眼眶。   指尖拂过她的眼睑,楼止勾唇晒笑,而后将手置于她的心口,“好了伤疤忘了疼。”   当年若不是上官燕那一箭精准无误偏离心口半分,千寻这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也不会宫籍档案上消去。世人皆知,国公府满门诛灭,哪知还有凤凰涅槃这一说。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已然离开了是非之地,无谓再回去。”千寻抿着唇,“可是对于我而言,很多事是无法放下的。”   他不说话,只是安静的撩开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听她低低的说这话。   四下唯有风,掠过桃枝的声响,嗖嗖落下的桃花雨,教人乱了心、迷了眼,亦趋之若鹜。   “爷?”她用指尖在他的心口打着圈,秋水剪眸,泛着微微的桃花色。   勾唇,谩笑。   凤眸,微扬。   终化作一声轻笑,“随你!”   “那……帮我成全燕儿吧!”她踮起脚尖伏在他的耳畔低语。   他晒笑,“与你何干?”   下一刻,她的手直接探入他的衣襟,学着他的模样快速含着他的耳珠,教他甚至稍稍一怔,随即僵冷了脸看她,“你在玩火。”   “帮吗?”她嬉笑。   “不帮!”他黑着脸,越发扣紧她的腰肢,将她按在怀里。   千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一双微凉的手肆意在他肌肤上游走,教楼止镇定从容的气息,渐渐跟着滚烫起来。   “帮不帮?”千寻将音色放缓放柔,就好似鸿羽撩过心头,痒痒的,暖暖的,却教人连骨头都酥了。   楼止蹙眉,“发什么骚?”   “爷……”她将尾音拖长。   楼止轻叹,这天下谁都拿他没辙,他却只对他们母子没辙。真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这世上,总归存着相生相克之理,任谁都避不开。   只是,若永远的无懈可击,那该若无趣?人这一生一味的争强好胜,临了却发现憾事无数。若能有个软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将她打横抱起,楼止谩笑着往庄子里头走,只淡淡然的吐出两个字,“随你!”   不管过了多少年,也不管还有多少年,只要他还能抱得动,他便愿意一直这样抱着她,一直这样走下去。   花雨漫天,正当日落月升,星辰漫天。   原也不是楼止不愿指点应无求,只不过武功这种事素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应无求在习武方面的天资,委实比不过上官燕。   不过……   在脑子上,上官燕比应无求倒是略逊一筹。   应无求好歹是锦衣卫千户,能一路走到千户的位置,不是靠着榆木脑袋和冷面孔就能做到的。   每日起来的交手是必不可少的,亏得楼曦每日都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应无求和上官燕交手。   这两人,走哪儿都必定过两招。   楼曦小小年纪,看的倒是津津有味。   “真是一刻也不消停!”千寻愠怒推开窗户,起床气还未退去,这天才蒙蒙亮,上官燕和应无求又开始折腾。   下一刻,她扭头望着侧卧床榻,妖娆至绝的楼止,“你没教他?” ☆、第494章 大人问我一句话   下一刻,楼止凤眸轻挑,骇然掌心凝力。   千寻一个踉跄,被他强大的掌力直接卷向床榻。还不待她回神。身上一紧,已然被他压在身下。   熟悉的曼陀罗香气充斥鼻间,她定定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色,无辜的眨了一下眼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是想说……”   “嗯?”他缓缓的将自己的身子从她身上挪开,单手撑在她的脸侧,一手撑开,肆无忌惮的在她的身上游走,“你想说什么?继续说。”   他尾音拖长,清凉的早晨,若琴弦拨鸣般的音色,泛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教千寻不由自主的咽了两口口水。   “爷。有话好说!”千寻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急忙赔笑,“我想说,其实我们昨儿个不是商量好了吗?这出尔反尔之事,到底不是咱家爷的作风。”   “爷的作风都在夜里,想试试?”楼止邪魅的盯着她。顾左右而言他。   千寻嘿嘿一笑,“悠着点,不必了。”   “是不相信本座?”他眸光狠戾。   千寻至绝脊背发凉,“不是……”她仲怔了一下,仿佛上官燕和应无求之事与她并无多大关系,何以现在弄得,好似他在与她秋后算账?   想了想,千寻深吸一口气,剑眉微挑,“爷,别闹,我出去看看。”   “做完早课再去。”他斜睨她一眼,俯身啃咬她的肩胛。   酥酥麻麻的疼痛从肩头传来,千寻想要推开,奈何被他快速的扣住腕骨,直接摁过头顶。耳畔是他低迷的耳语。“小狐狸……”   她“嗯”了一声,随即咬住了他的肩头。   此身,唯在他的身下,才堪与尽情绽放。   外头打得火热,房内一室旖旎。   “加油!加油!”楼曦在一旁瞎起哄,惊得奶娘死死拽着他,不敢让他上前。刀剑无眼,免得伤了他。   上官燕越打越来劲,脑子里一股血往上冲,“应无求,你这功夫何时才能精进?当真是越发退步!”   听得这话,应无求一头的汗,面色难看至极,“上官燕,这一次我非将你拿下不可!”   “哼,你竟然背着我去寻姑爷指点。违背了你我的约定,这一次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上官燕纵身飞跃,一个凌空刺,逼得应无求连退数步。   “你以为我是如此背信弃义之人吗?好好好。既然你如此认为,那就一决胜负!”应无求脚下轻点,绣春刀直扑上官燕。   上官燕冷了眸,“好!”   漂亮一记凌空翻,剑与刀直面相刺。   楼曦瞪大了眸子,忽然大叫一声,“娘!”   刀刺向上官燕,剑刺向应无求。   这简直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简直不要命!   下一刻,绣春刀落地,上官燕愕然瞪大眸子,急忙收剑,奈何还是晚了一步。腕上一抖,血蔷薇擦着应无求的肩膀划过,顿时鲜血飞溅。巨阵豆号。   “应无求!”上官燕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本已弃刀呈现束手就缚状态的应无求,忽然咧嘴谩笑。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扣住上官燕的腕部,指尖骇然用力,血蔷薇咣当一声落地。   瞬时将她往自己怀里拽,不容分说的欺身吻上她的唇。   楼曦的唇角快速直抽抽,奶娘急忙捂住了楼曦的双眼,“小主人别看!不好看不好看!”说着,直接抱着楼曦就逃离当场。   唇齿相依,惊得上官燕愣是没能回过神来。   重重喘着气,上官燕定定的望着眼前忽然变了招式的应无求,“你、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我若是失手,你必难逃一死。”   “你不会的。你如何能舍得伤我?”应无求越发将她搂紧,继而将两人的发梢打个结绑在一起,“不过,我赢了。”   闻言,上官燕刹那间回神,“谁说的?你受了伤,绣春刀被我挑掉,何来你赢了?分明是我赢了!应无求,你还想耍赖?你先前去找姑爷,我都看见了,你……”   “大人什么都没教我。”应无求等她说完,才静静的开口。   “我不信!”上官燕别过头去。   轻叹一声,应无求捧起她的脸,“我真的没有,大人没有教我武功,只问了我一个问题。”   上官燕不解,“什么问题?”   “大人问,你是不是我的软肋?”应无求定定的望着她。   心,漏跳一拍。   上官燕抿着唇,半低下头,不肯教他看清自己的眸中颜色,“你怎么说?”   “我说,是。”他深吸一口气,“既然是软肋,那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就不足为奇了。燕儿,我们别打了,你嫁我可好?”   面色绯红,上官燕一把推开他,就想往房间走。   哪成想,发梢还打着结,瞬时扯得两人都吃痛的叫出声来。上官燕身子一缩,应无求快速上前两步,重新将她搂在怀里,“都绑在一起了,你跑不掉。”   “你故意的!”上官燕撇撇嘴,“这招也是姑爷教你的?”   应无求摇头,“是我一直想对你做的。结发夫妻,百年之约,可否?”   上官燕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朵根子,在他怀里羞涩的颔首,“若你哪日食言,我定会杀了你!”   “好!”他越发将她抱紧。   心里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到底是大人,姜还是老的辣。三言两语哄着,三招两式就搞定!比他打了两年,更管用。   到底,女人是要哄的。   偏生得,一个木讷不会说话,一个榆木不会开窍。   如此说开了,其实就是芝麻点大的事情,不过总算迎来了一件好事。   接下来便该是筹备婚礼的事情。   现下虽没有当初越好的十里红妆,却胜在安静祥和,没有纷争和厮杀。即便生活平淡如水,也是幸福满满。   千寻与上官燕去了临近的镇上置办嫁衣,楼止和应无求在家里布置新房。这里地处偏僻,鲜少有人知道国公府与锦衣卫之事,倒也安然。   买了布匹买了绸子,静静坐在酒肆茶楼里,合上一壶粗茶,听着外头沿街吆喝的挑担郎叫卖,确实惬意。   门外走进两个官差,千寻看了上官燕一眼,二人稍稍侧过身子,尽量背对着官差,以免多生事端。   却听得其中一人喊了酒菜,便开始絮絮叨叨,“这皇上也奇怪,选妃便是选妃,还要按图索骥,照着画像挑选相似的女子。天下之大,相似之人何其多,但若要细细找起来,却也不易。” ☆、第495章 帝王之爱是什么?   小二上了饭菜,千寻与上官燕便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心里有些不安,面上依旧从容淡定。   “长得委实不错,也不知是何许人也。竟教当今皇上都念念不忘。”那人继续说着。   另一人附和道,“自然是皇上心尖上之人。”   两人开始快速的扒拉着饭菜,继而又道,“待会马车就来了,那些女子皆已准备妥当,我们快些走吧,若是耽搁了时辰,上峰怪罪下来吃罪不起。”   及至二人吃完饭离开,上官燕和千寻才起身结账。   步出酒肆的大门,上官燕看了千寻一眼,“少主,他们说的按图索骥,是不是……”   千寻一笑,“陌上春华已死。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上官燕颔首,“只怕皇帝不死心,切莫生出事端才是。”   “如今还能有什么事端?便是我站在他面前,他又能拿我怎样?我是千寻,充其量不过是个民女。身为帝君,强抢民女?他不会!”千寻望着人来人往的长街。“他还想做个千古明君,否则怎么对得起他辛辛苦苦得来的皇位?”   “只怕选秀也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上官燕道,“听闻太后还有一口气,许是……”说到这里,上官燕顿了顿,继而看了千寻一眼,“太后是担心皇室血脉……想着开枝散叶吧!”   千寻一笑,没走多远却被一名年轻的女子拦下。   那女子生得眉清目秀,唯一特别的是那道剑眉。   上官燕蹙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将那女子打量了个遍,竟与千寻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在眉目间的神韵上,相差甚远。   “你……跟画像上的女子生得真像,简直一模一样。”她眸中的欣喜渐渐的黯淡下去。   千寻一笑,“人有相似,有什么奇怪的。不知姑娘拦住我的去路。有何贵干?”   “你也会入宫吗?”那女子问得奇怪。   “入宫?”千寻扭头望着上官燕,脸上写着满满的笑意,“入宫有什么好?四四方方的墙,四四方方的天?何况我已婚配,自成一家,不慕天家富贵。”   “你成亲了?”听得这话,女子算是松了一口气,“那自然是极好的。”巨阵围亡。   “燕儿,我们走。”千寻看了上官燕一眼,与那女子擦肩而过。   却听得那女子喊道,“为何你不慕天家富贵?”   千寻顿住脚步,转身看她,“你可知帝王之爱是什么?”   “后宫三千,独宠一人。”她应声,稚嫩的脸上洋溢着入宫前的好奇与愉悦。那种神情让千寻想起了当初与南心一道入宫时,对一切都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可是又有谁知道。多年的宫禁生活,会在卑微中慢慢的变成一种折磨。   最后所期待的,只是快些离开人吃人的地方。   所谓的皇宫,不过是世间最大的囚笼。披着金银珠翠包裹的外衣,内里却是杀人不见血的阴暗地狱。   人,都能熬成鬼。   唯有价值,才是衡量一个人存在与否的标准。   千寻摇着头,“雨露均沾,泽被天下。”   语罢,便领着上官燕,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有官差的声音,“千姑娘,快走吧,时辰不早了,还要紧赶着去州府汇合。”   那女子嫣然一笑,兴奋的朝着马车奔去。   “皇帝在找你。”上官燕将布匹放在画舫之上。   千寻深吸一口气,“那么多的女子入宫,他会找到自己满意的。人这一生,总要等到失去才懂得去而不返的道理,有什么用?所幸我此生遇见了良人,否则这辈子还不知会是什么模样。许是就那样被人弄死在宫里,也尚未可知。”   她很难想象,若是生命里没有再遇楼止,会是什么模样。   也许跟南心一样,死在利用之下。   又或者跟沐素素那样,为人妾室,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反正,不会有如今的幸福。   千寻亲自为上官燕和应无求做了大红喜服,嫁衣如火,终成眷侣。   没有大摆宴席,因为除了他们,不会再有人来贺喜。   由楼止和千寻主婚,上官燕终于为应无求披上了嫁衣。   执手相许的那一刻,四目相对,无语泪先凝噎。多少磨难才能走到今日的地步,彼此都拼尽了全力。   上官燕难得温柔相付,持杯共饮,许下三生之约。   鹰隼在院子里发出尖锐的叫声,千寻快速出门,却见鹰隼低低徘徊,“这是怎么回事?”   应无求蹙眉伸手,鹰隼便落在他的胳膊上。   “没事。”楼止淡然拂袖,缓缓坐下。   没事?   千寻回眸看他,眼底的光缩了一下,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坐了回去。剑眉微蹙,望着自家儿子抱着燕儿大腿的模样,怎么看怎么……   “曦儿,你作甚?”千寻俯首低问。   孩子稚嫩的脸上嵌着灿若星辰的眸子,无辜的盯着千寻,“娘,我什么时候娶亲?奶娘说,男儿都该娶亲。爹有你,那我呢?”   千寻将他抱起,“等你长大了,就可以。”   “娶亲作甚?”楼曦顶着一张与楼止一般风华无限的脸,白皙幼滑的婴儿肌更是教人忍不住摸一把。   听得这话,千寻朝着楼止努嘴,“自己去问你爹。”   闻言,楼曦真当屁颠屁颠的跑到楼止跟前,歪着脑袋开口,“爹!”   “作甚?”楼止剜了他一眼。   “爹?”他又叫一声。   楼止蹙眉,依旧淡淡然,“作甚?”   “爹?爹?爹?”楼曦连续性的叫。   “作甚!”楼止还是那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只是拖长了尾音,略显咬牙之态。凤眸微挑,眼底的光复杂而微凉。   这父子两个,心性一致。   自打楼曦会走会说,便想尽办法缠着千寻不放,好几次楼止想与千寻亲热,都被楼曦搅黄。久而久之,这对父子就杠上了。   所幸有个奶娘可以挡一挡,否则……   千寻晒笑,搂了儿子就交给了奶娘,“真是拿你没办法,回去睡觉,以后再告诉你!”   楼曦撇撇嘴,极不情愿的跟着奶娘走。   上官燕抬头望着应无求,红烛摇曳,笑语嫣然。却听得千寻笑道,“如今可是应夫人了,以后别一大早出来比划。你们这厢打打闹闹,倒将曦儿都带坏了。以后若是添个孩子,岂非更了不得?”   “少主!”上官燕红着脸,“哪来的孩子?”   “无求?”楼止媚眼如丝,“这功夫,总不至于也要本座教你吧?”   应无求嘴角一抽,急忙道,“大人客气!客气了!”   楼止低哼,“还不滚去洞房?” ☆、第496章 新婚之夜   千寻笑着去看应无求抱着上官燕离去的背影,“如今这样才是极好的!”   闻言,楼止凤眸微挑,极度不屑的轻哼。“然后呢?”   “什么然后?”千寻一怔,剑眉微挑,“爷,咱可没有说条件。”   音落,楼止红袖卷风,忽然将她揽入怀中,直接置于双膝之上,“再说一遍!嗯……”他尾音拖长,竟然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按在了桌面上。那双诡美如狐的眸,冷飕飕的从她脸上扫到脖颈处,而后沿着脖颈一路向下。   “爷?”四下无人,千寻索性解开腰封,学着他那媚眼如丝的模样,邪笑着。“爷可是想要遮掩?”   说着,她自行一层层挑开外衣,露出最里头的亵衣。   饱满的唇瓣微微张开,吐气如兰间,胸口起伏若,雪白的丰盈若隐若现。   半分迷离。半分妖娆。   她葱白的指尖从自己的脖颈处划下,慢慢的划过胸口,最后停驻在自己的亵衣带子上,而后邪魅的盯着一脸黑沉的楼止。   声线略带暗哑,带着几分轻喘,“爷,如何?”   楼止深吸一口气,“孺子可教,不过……”下一刻,他欺身而上咬住了她的耳珠,“不是现在!”   千寻剑眉微蹙,他……   “有人不请自来,总该见上一面才好!”音落,忽然以最快的速度为她拉上衣服,扣好腰封,一把将她拽起落地。   “谁?”千寻不解。   楼止不说话。只是低咳两声,仿佛有几分难言之隐。   见他这副模样,千寻依稀明白了什么,却是晒笑两声,“难道是他?”   ——————   红烛摇曳,良辰美眷正当时。   应无求小心翼翼的将上官燕放下,而后锁上了房门。烛光下,上官燕一身火红的嫁衣,轻笑嫣然。略施粉黛,面颊绯红,映着那双秋水剪眸,若含情脉脉,似波光潋滟。   缓步走到上官燕跟前,应无求拾起她的双手,深吸一口气才低低道,“以后。你便是我应无求的女人。不管去哪,我都带着你,不管在哪,有我护着你。纵你武功绝世。我希望在遇见危险之时,第一时间出剑的是我。而你,负责躲在我的身后就好。”   上官燕红了一下眼眶,抿紧了唇瓣,“以后,你便是我上官燕的丈夫。不管去哪,我都跟着你,不管在哪,有你护着我。生同衾死同穴,此生不负。”   应无求如释重负,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自然是有求的。”上官燕伏在他的怀里,“我要跟少主一样,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无求,此生不求富贵荣华,唯求夫妻携手,儿女绕膝。”   “好。”应无求托起她的脸,深情的吻上去。   唇齿相依,刻下彼此的誓约。   三生石上,任凭风雨洗刷,抹不去的执手百年。   手,抚上她纤细的腰肢。   下一刻,他抱起她,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红烛帐下,衣衫尽褪。   四目相对,赤诚相见。   应无求吻着她的唇,指尖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吻过她身上每一道疤痕。那是上苍对她的惩罚,也教他愈发的心疼,身下独自坚强了多年的女子。   “以后,我不允许任何人,在你身上留下伤痕。”他吻着她的脖颈。   上官燕回应着他的微颤,指尖在他的脊背上游走,“因为有你,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应无求抬头,笑着凝视身下面色绯红的女子,眸色迷离,泛着迷人的氤氲薄雾,“我们,要个孩子吧!”   “嗯。”上官燕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环上他的脖颈,逐渐闭上了双眸。   一室旖旎,春风暖春宵。   他快速顶开她的腿心,在她的世界里攻城掠寨。   她承受着属于他的澎湃,随着他的疯狂而到达巅峰。   门外,有人干咽了几口口水,听着房内女子的低吟和男子的粗重喘息,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子缓缓渗出。   身后,有人“咳咳”了两声,继而是楼止暗哑低沉的飘渺轻音,“好看吗?好听吗?一把年纪还趴墙根,真是无耻至极。”   “爹!”千寻站在那里,睨一眼趴在窗外听得津津有味的千成,双手环胸,无奈的摇着头,“要不要给你找个老伴?”   千成尴尬一笑,随即若无其事的扳直身子,“谁说我听墙角?只是恰好……恰好路过而已!”   “然后恰巧听到?”楼止凤眸微挑,戏虐的望着面色潮红的千成,“呦呵,看样子血冲脑门,要不要派个人给你解解火?这血上脑,可是要人命的!”   闻言,千成冷了眸,“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般食色?”   “臭不要脸。”楼止哼哼两声。   “哼,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千成反唇相讥。   “你说什么?”楼止眸色陡沉。   千寻心惊,急忙道,“我们走远些,好歹燕儿和应无求是新婚洞房之夜,这样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   “哼!”千成凌空,纵身飞去。   楼止身形一动,“哪里走?”   音落,急追而去。   千寻如释重负,总不好打搅应无求和上官燕才是。走了也好!走了也好。心头想着,二话不说,急忙追着二人而去。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听得房内的两人即便放纵,亦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外头有人!”上官燕一惊,骇然瞪大眸子。   那应无求正在努力,心下一惊,原本两手撑在她的面颊两侧,如今手上一软,整个人都扑在她的怀里。那嘴不偏不倚,刚好含着她的……   上官燕身子一哆嗦,抬腿就要踹了他。   所幸应无求反应够快,直接起身,双手抓住了她高抬的腿。猛然冲刺,暗哑的声色带着难以遏制的欲念,“别、别管……外头有大人和夫人,我们……我们是洞房花烛夜……”   想了想,快速扯下帷幔,彻底遮去了内外的光线。巨岛宏扛。   上官燕想起身,却因为应无求的加快动作而跟着全身酥软。   情到深处,身心一处。   犹记当初绿萼身死,应无求那爱理不理的模样;犹记得当初他为绿萼心伤,对上官燕置之不理,甚至于带着几分厌恶,更不惜刀剑相向。   谁能想到,今日的彼此,却是最亲之人。   夫妻携手,百年同心。   此生不负,此心不灭。   愿年年岁岁执君之手,岁岁年年与卿同在。 ☆、第497章 放下   千成拎了喜宴上的一壶酒,站在院子里痛快畅饮。楼止冷然立在回廊暗处,极为不屑的望着千成顾自饮酒的模样,发出低低的冷哼。   见状。千寻上前一步,低低的喊了一声,“爹,你怎么来了?”   “哼,那丫头成亲也不叫我喝酒,真当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千成轻嗤。   “爹是酒虫犯了?”千寻轻笑,“爹一去无踪,谁知道你在哪?纵然我们想请你喝酒,也是遍寻不着。总不能一直耽搁着燕儿和应无求,教人家小两口苦苦等着你!”   这话委实有些道理,千成轻叹一声,“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看看曦儿。”   “曦儿很好。”千寻噙着笑,“如今我们在这里。谁也找不着,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不瞒你说,南理国那头你们不打算回去?别忘了,曦儿到底是南理国的储君。如今国主身子还算健朗,但私下里派人通知于我,南理国的帝君之位。早晚是曦儿的。”千成犹豫了一下,“你们不能撂下南理国这样的烂摊子不管!”   千寻俯首笑着,“若是国主百年,曦儿愿不愿继承皇位,就任凭曦儿自己的意思。我和爷,都不会干涉曦儿半分。”   千成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爹,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母亲。”千寻望着满天星辰的夜空,“我的儿子,若能担起家国重任,我必全力支持。若他不愿,那我便许他粗茶淡饭,做世间最平凡的男儿。爹,我们以前所渴望的,不就是岁月静好吗?”   她顿了顿。“家国天下的重任,我们夫妻都背负过太多,如今也是够了!这苍生是生是死,与我们何干?若是人人都要为天下付出所有,那这天下不要也罢!连小家都护不住,还要这天下作甚?”   所谓的天下,也不过是一个权力斗争,套着另一个权力斗争。   所谓的皇位之争,终究是人的欲念所牵。   她再也不想让自己和孩子,成为别人争权夺势的利器。   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已然足矣。   千成点了头,“随你吧!不过曦儿面相极好,来日必定前途无量。纵然龙困浅滩,也早晚龙吟天下,非池中之物。”   “那是曦儿的造化,我也不会干涉。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远忧。”千寻笑得恬淡和美。   “国主要我带的话,我业已带到。”千成长长吐出一口气,“你的话,我也会带到南理国。”   千寻剑眉微蹙。“爹要回南理国?”   “嗯。”千成颔首,“圣手门不该沉寂,否则如何对得起师父的教养之恩?丫头,你很好,他也很好。曾经爹为你娘之事感到愧疚,若然当初遵循师父之命,自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可是看到你如今的生活,我却很庆幸,没有误了一段旷世奇缘。”   “那爹,可曾放下了?”千寻定定的看着他。   千成颔首,“无爱无恨,无悲无喜,无憎无怨,此生安然!”   “爹还会来看我吗?”千寻问。   “丫头,随缘吧!”千成拎着酒壶,极为洒脱的往外走去,“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道是无情却多情,到底多情最无情。保重!”   他背对着她,挥了手,消失在夜幕之中。   千寻站在那里,眼底噙着泪,薄雾氤氲之中,扬起了唇角浅浅笑着。   爹,你也保重!   及至到了河岸边,一道黑影从桃树后走出,半低着头。巨岛丽才。   “她过得好吗?”南赫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低问了一声。   “很好!”千成颔首。   南赫这才点头,“那就好!”   “那么你呢?”千成反问。   闻言,南赫稍稍一怔,继而苦笑道,“我还有什么好不好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我余愿未了,等我完成了最后的事情,我就去南理国找你。”   千成迟疑了一下,“你确定?”   南赫不语。   千寻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稍瞬,身后迎来温暖的怀抱,她低眉笑着,“我还有你,还有曦儿。爹会好好的,即便一个人,也会好好的。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语罢,她转身,伏在他的怀里。   静静的夜里,满天星辰,谁都没有说话。   听着属于她的呼吸,聆听属于他的心跳。   安静祥和,岁月静好。   “鹰隼低徊,是因为发现了我爹,是不是?”她低低的开口,“我累了。”   楼止不说话,只是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朝着房内走去。千寻闭上眸子,安静的依偎在他怀中,双手环着他的脖颈。   将她平放在床褥上,她的呼吸已经平稳均匀。   指尖拂过她微白的面颊,温润的吻落在她的眉心,换来她下意识的蹙眉,口中一声嘤咛。   “爷,我觉得好累,抱着我。”她没有睁开眼,慵慵懒懒的说着话,仿佛真的累到了极处。这些时日她忙着为上官燕和应无求筹办婚事,委实费了不少心力。   柔和而娴熟的褪去衣衫,楼止自她身后抱着她,鼻间嗅着她身上极为好闻的淡淡清香,只耳语低诉,“睡吧!”   她也没有回应,好似已然入眠。   及至日上三竿,两对夫妻才算起来,各自梳洗,各自愉悦。   收拾了细软,整装待发。   时隔两年,谁知道如今的京城会是什么模样?船只破浪而行,两岸青山不断往后移。船头的风有些寒凉,泛着水汽,教人有些不太欢喜。   千寻靠在楼止的怀中,面色素白,半合着眉目。   “想曦儿了?”他低头刚好能看见她光洁的额头,不由的抱紧了她,在她的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想。”她颔首,“把他和燕儿夫妻一道留在山庄,也不知他会作何思想。那小子,性子随你,拗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楼止勾唇谩笑,“那性子怕是随了你,一贯的不管不顾。”   “那你怕了吗?”她抬头,笑得嫣然。   望着她素白的脸,他微微蹙眉,“只要为夫还有一口气,惯着就是,怕什么?” ☆、第498章 寻人   “有你真好。”她安然的合上眼帘。   她惯来水性极好,便是当年去南理国,也不曾晕船。然则这一次倒有些怪异,不知道为何竟恹恹欲睡。   楼止也随着她。只是拥紧了怀中的人儿。   下了岸,千寻的面色才稍稍好转,担心她经不得舟车劳顿,二人便寻了马车游山玩水的入京。一路上,春暖花开,景色极好。   京城的城门楼下,贴着一张陈旧的榜文,看日期仿佛是当初云殇头风病犯了的时候,张贴上去的。   微微挑开车窗帘子,千寻定定的望着外头。   车子停下,她凝神望着,只见上头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近日朕常为头风困扰,不得安枕就眠。辗转反侧,得一良药芙露香。怎知此药失传已久,重金寻访研制芙露香之人,此人深谙岐黄之术,兼具医者父母之心。提笔可为国之栋梁,策马当然定国安邦。   若能得此良材。必当珍而重之,不敢轻负。   钦此。   外头人来人往,谁都没有再往皇榜上去看一眼,许是已经习惯了这张贴了不知多久的榜文。大抵谁都没有听闻,皇帝得了良材的消息。   千寻放下帘子,顾自谩笑,“良材?”   “如今都能定国安邦了,果然是了不得!”楼止斜睨她一眼。   “你那头风还不是我的芙露香治好的?”千寻睃着他,“若你当日将南北镇抚司的芙露香一并带走,不就没有这档事了吗?”   楼止嫌弃的别过头去,傲娇的不予搭理。   彼时的明月阁在楼止离开锦衣卫后,被朝廷接手,后由朝廷转卖给了京城的商贾。几经易手,早已不是昔年模样。   住在临街的天字一号房中,千寻推开了窗户,望着底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剑眉微蹙。   “还记得第一次你设计了我,让我引出天衣教和陌上无双。你可知,当你策马而来,越过人群出现在我的跟前,我那一眼看见你,宛若神祗。就好像命中注定一般,避无可避。”她定定的望着外头。   楼止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肢,“然后呢?”   “然后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再也忘不掉你。”她低低的说着,唇角噙着不自觉的笑意,“如今我想着,才明白,原来早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想来爱上你这样的妖孽,本来就是一件无可救赎的事情。”   “不怪为夫早前利用你?”他以唇摩挲着她的耳珠。巨岛肠弟。   千寻摇头,“横竖都在你的手心,如今让我走。我也是不肯的。我只是在想,彼时你可是认出了我?若然认出我,却还要利用我,心里该是如何的痛楚?你是否也不愿?否则何必处处救我?每次都是踏血而来。”   他不语。只是置于她腰间的手,不由的加重了力道。   “爷,你说呢?”她音色温婉,让人心都随之柔软起来。   “原想狠了心,哪知却是失了心。这样也好,自己挖的坑自己栽进去,就算输在自己手中,也不能输给任何人。”他轻轻啃咬着她的脖颈。   千寻嗤笑,“爷,说真心话那么难吗?”   楼止一怔,“作死的东西,想说什么?”   “你分明一早有了打算,要铲除所有障碍,要解除蛊毒,要复仇颠覆天朝。可是等到我……我被修缘下了毒,你便更改了所有的计划。你为我铺路,为我做好了一切后事。你敢说,自己当时不是抱着必死之心?你敢说当时……”   还不待她说完,他直接欺上她的唇,堵住了所有的话语。   舌尖相抵,唇齿相濡。   他口中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教她意乱情迷,也让她有些情难自禁。极力的回应着属于他的温柔,她环着他的脖颈,任由他在自己的口中横扫肆虐,拼命汲取所有的美好。   终于,她软瘫在他怀中,气息微喘。   他就那么拥着她,抱她坐在了床沿。   当时他确实抱了必死之心,也确实一步步的将她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只是最后的结果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也没能想到,打小最听他话的小丫头,到底是长大了。   她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处事方式,她对他的执着和毅力超乎他的预料。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爷,我想睡一下。”千寻半垂着眼帘,继续昏昏欲睡。   他应了一声,蹙眉望着近来嗜睡的她。犹记得身怀曦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境况,一味的嗜睡,一味的嘴馋,一味的……   思及此处,楼止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些。   浑浑噩噩中,千寻觉得有人在耳畔说话,有人在搭她的腕脉,她竟也懒得搭理,继续睡着。横竖有楼止在,她什么都不怕。   却不知身旁的男子,只是定定的凝着她,眸色越渐温柔似水。   这丫头……   看样子,要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了。   至少,要再稳定一下,经不得舟车劳顿。   秀女一批接一批的入宫,都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得。一张张脸,说不出的相似,说不出的滋味。   宫里那些老宫人怕是此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所有的秀女,都像极了早年的一个宫女,一个……被禁止提起的女子。   秀女经过层层删选,从仪态姿容到宫闱礼仪,皆一一比试过去。   及至后头,留下来的为数不多。   最后,还要进行殿试。   所谓殿试,自然是要帝君亲自挑选,给予位份。   选中的留下,没选中的便赋予金银之物,遣送回家。然则即便留下,也未必能深得君宠,到时候是个什么位份,也是尚未可知。   云殇端坐在暖阁之内,外头隔着一张帘子,最后留下的秀女们都围聚在外,等着传唤。   掌事太监对着簿子高声道,“工部侍郎之女胡秋云,汉州县丞之女廖乐,梧州员外郎之女徐梦,梨洲德馨医馆千阑,觐见!”   下一刻,四名身段婀娜的女子快步入得殿中,而后齐齐跪身磕头,“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医馆?千……”云殇翻看着手中的点名册,稍稍犹豫了一下。 ☆、第499章 此生都在错过   “千阑?”云殇低吟了一声。   外头的女子伏跪在地,脸上难掩欣喜悦色,“奴婢千阑,参见皇上。敬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殇面无表情的望着外头,“抬头。”   千阑缓缓抬头,正是当日遇着千寻的那名女子。   她见过千寻真容,故而今日的妆容,刻意朝着千寻绘画。容貌举止,一颦一笑,倒也学得有模有样。   她跪在那里,刻意不卑不亢的抬头,剑眉微扬,抿唇不语。   只是那双眸子……   谁都学不好千寻的淡然从容,以及……对富贵荣华的不屑一顾。千寻,从不屑于这些。然则眼前的女子们却是不同的,她们入宫,便是为了富贵荣华。   故而。眼透人心。   涉世未深的女子,怎知宫闱险恶,怎知人心不古?   但云殇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千阑长得与千寻极为相似,而且也姓千。   砚台会意的走出外头,“留下!”   掌事太监急忙笑着将留宫牌子取过。“梨洲德馨医馆千阑,留牌子。”   后宫无妃。   从今儿个,云殇必须让新进的女子挨个侍寝。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千阑,那个看似从容,实则心比天高的女子。   一番沐浴更衣后,千阑便被送入了皇帝寝殿。   软床香榻,红烛摇曳,芙蓉帐下,美人如玉。   外头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云殇缓步走进,而后坐在了床沿,低眉望着床榻上容色羞赧的女子。脸颊绯红,红唇微咬,恰似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皇上万岁。”千阑窝在里头,低低的说着,“奴婢无法见行。请皇上恕罪。”   “为何旁人都是浓妆艳抹,偏生得你素颜朝君,只画两道剑眉,点了点朱唇?”云殇清浅的问。   千阑笑着,“奴婢觉得皇上乃是圣明之君,故而即便淡妆轻抹,皇上若是喜欢,也定能选着我。若皇上喜欢浓妆艳抹,后宫早就不缺女子。”   她见过千寻,自然是知道,皇帝喜欢那样的女子。   云殇点了点头,“你倒是个实诚的,左不过就不怕朕不要你吗?”   “皇上要或不要,奴婢的心,都是皇上的。”千阑深情脉脉的望着他。黄袍在身,明眸依旧。那一身的温润如玉,教多少人迷了双眸。   都以为皇帝是个耄耋老人,或者年过半百,哪知眼前的云殇。丰神俊朗,即便褪去黄袍也足以让女子为之疯狂。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底的光漾开复杂多变的神色。   一夜荣宠,一夜风华。   夜里,云殇揽她入怀,眼里心里却都是千寻的影子。两个女子的脸在他的世界里交叠出现,最后让他迷失了自我。   那么多年,他想得发疯,想得抓狂。   可是他早已失去了找回她的资格,就好像城门口那张皇榜,再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也试着去放下,可是心魔仍在,谈何放下?既然放不下,那就转移,只好换一种能让自己淡忘的方式。   那么多的秀女都张得极为相似,有一种后宫,叫千寻。   “你知道帝王之爱是什么吗?”事后,他伏在她的耳畔问。   千阑顿了顿,只咬唇道,“泽被天下。”   云殇不语。   换做千寻,绝然不会这样回答。   云殇走出寝殿的时候,砚台看一眼被卷在被子里抬走的千阑,快速上前行礼,“皇上……留还是不留?”   云殇深吸一口气,定定的望着远处的鱼肚白,“立为贵人,不留!”   砚台一怔,继而点了点头,吩咐下头人将“避子汤”送了过去。   千阑,一夜之间成了贵人的位份,自然是莫高的殊荣。她想着,早晚有一天她能走上最高的位置,但绝非急于一时。   只是她忘了千寻当日的点拨:雨露均沾,泽被天下。   可惜,她若然说全了这八个字,也许将来前途无量。   错只错在她的自以为聪明,不知云殇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地位。云殇的心计和城府,从不在表面,从不逊于任何人。   以至于后来,纵使她成了贵妃,也终究走不进云殇的心里,终其一生没有一男半女。   因为,他不允。   宫禁之中,那些无名无分的女子,若然有孕,生杀大权都在皇帝手里,遑论自由。被立为贵人,自然是好事,但若是不能生下皇帝的孩子,纵然你位列后位,也是枉然。   云殇抬步缓步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耳畔是清晨的风音。   想着这些年自己的过往,太平盛世,兰景煌时不时搅扰宫禁,一旦国有大动又是迫不及待的去平定,当真让云殇哭笑不得。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云殇,勤政爱民!否则,她岂肯罢休!   更有甚者,兰景煌乐此不疲,似乎就打算这样一直僵持下去。   漠北与南理国,则相安无事,再也没有动静。   “皇上不喜欢那些女子?可酌情再选!”砚台道。   云殇回过神,继而摇了头,“选来选去,也不过一具躯壳,貌似而神不似,抵不过她的半分,又有什么意思?”   砚台垂眸,皇帝的心思惯来深沉,“或者皇上自己去找?”   音落,云殇顿住了脚步。   ——————————————————   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   云殇一袭青衫,一柄折扇挥不尽盛世风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然不记得长街的繁华。十里长街,有他太多的回忆,那年他在这里送别,那年她在这里被处斩,他们就是在这里分别的。   哪知一别,再无相见之期。   坐在茶楼里,望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有种淡淡的哀伤,浅浅的伤感。   蓦地,他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发了疯似的往下冲。   拨开人来人往的人潮,云殇抓了狂似的喊她名字,“阿寻?阿寻是不是你?阿寻……”   “公子,没有人!公子你一定是认错了!”砚台惊得一头冷汗。   环顾四周,没有她的半点踪迹。   云殇不信,“给我找!给我找!她跟以前一样,喜欢穿着蓝衣服,我可以认错任何人,唯独不会错认了她。”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如何会错?   手一挥,所有人都四下散开,去找千寻。   他就站在人潮中,一动不动,青衫明眸依旧,手中的折扇依旧。低眉间,眸光黯然,扇面上她绢绣的字迹宛若朝着他笑,他却只想为她落泪。   时隔多年,此心不改。   原以为得到了皇位,什么都会有,即便失去了她,也不会遗憾。   可是时间越久,他越觉得孤单,越觉得寂寞。   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自己的皇位江山,想着她的喜怒哀乐,心都会被捏碎。可是那又能改变什么?路是他自己选的,那些人也确实是他自己杀的,他无路可退。   云殇缓缓合上扇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宛若拿着绝世无双的珍宝。转过身,一步一顿的朝着茶楼走去。   身旁的巷子里,千寻将自己的身子紧贴在墙壁上,隐没在黑暗中不叫任何人察觉。深吸一口气,重重合上双眸,不忍再看他的背影。   其实,只有一墙之隔。   可惜,他没能看见。   他没有认错,只是错过而已。巨呆东才。   这一生,他都在持续的错过和被错过之中,唯一握在手里的,只是江山。 ☆、第500章 雨露均沾,泽被天下   及至云殇走远,千寻才走出巷子,快步朝着城门口走去。   等到云殇上了茶楼,千寻早已隐没在人群中。再不教他看见分毫背影。   南心的坟前开满了美丽的向阳花,花开五色。棺椁被重新起出,楼止取出了里头的骨灰坛子放在崭新的棺椁里头,命人重新盖棺。   千寻远远的站着,轻轻抚着自己我小腹,此刻业已微微隆起。   因为有孕在身,开棺的时候,她必须避开。见着已经盖棺,千寻才缓缓的走过来,定定的望着那块墓碑,上头的字都是她亲手镌刻的,如今却恍如隔世。   “南心,我送你回家。”她哽咽了一下,“当初说好的。等到五年期满,我们一起离宫回家。可是到了最后,我们真的业已离宫,你却留在了这里。如今我来兑现承诺,你会不会怪我,回来得太晚。让你一人等得太久?”   楼止揽过她,“有孕在身,不可多思多虑。”   千寻点了点头,“我只是难过。当初若是带她一起走,也许她如今也该成亲生子,而不是长眠地下。”   “或许她早已不在乎这些。”他低语。   闻言,千寻抬头看他,眼底的光渐渐的暗下去。   “送她回去吧!以后,各自天涯,各自安好。”他执起她的手,艳绝的唇勾勒出迷人的弧度,一笑倾城。   千寻望着载着棺椁缓缓而去的马车,重重颔首。继而上了另一辆马车,随着前车而去。   马车微微颠簸,她将自己靠在他的肩头,却听得他道。“你留了什么东西给他?”   “你猜。”她只笑不答。   “小狐狸!”他在她眉心轻轻一吻。   千寻嫣然,“这一次,我给你生个女儿。儿女成双,可好?”   “也不知哪个不成器的东西,说什么要生一窝的狐狸崽,如今才儿女成双?哼!”他鄙夷的轻哼。   她不管,依偎在他的怀里就好,“那我们都要加把劲!”   他餍足的笑了笑,紧拥不放。   一辈子相守,就好。   两辆马车渐行渐远,坟地后头的林子里,南赫缓缓走出,只敢悄悄跟着马车。   回家二字,是不可触碰的痛。   可是妹啊,你放心。这向阳花,哥来给你种。种……成片成片的向阳花。等到明年花开,哥再来看你,跟你说说话,可好?   哥。我喜欢向阳花,可我更喜欢哥哥。   哥,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你对阿寻都比对我好……巨呆东圾。   哥,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哥,人家都爱来爱去的,哥哥可是爱我?   傻丫头,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个妹妹,不爱你爱谁……   他也不是没想过,彼年一起长大,或许等千寻大一些,依照他们两家的关系,千成或许会将千寻许给他。   可是后来入了宫,他才发现,早在很多年前,她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低头哑然失笑,南赫远远的跟着马车。   南心,哥也来送你回家。如今阿寻亲自送你回去,你的心愿,也该了了。哥知道,你一直在等的,也是她。   回家吧,妹啊……   ————————————————————————————   温肃太后兰氏去了,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双目怒睁,仿佛被生生吓死。活着时便被痛楚困扰,夜不成寐食不下咽,只是耗着,终究活生生耗死在长乐宫里。这个女人生前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却以这种死法告别人世,难免还是令人唏嘘的。   死后葬入皇陵,与后追封为柔佳皇后的梅妃,伴随先帝庚庆文嘉皇帝长眠。   活着的时候斗不停,死了,也照样继续斗下去。   只不过谁输谁赢,再也没有定论。   ————————————————————————   云殇走在街上,瞧着有些小躁动,云殇稍稍一怔,砚台急忙教人拦住了前后,以防有刺客。哪知搞了半天是个小不点,跟城中一个富家纨绔子弟的争执。   云殇让砚台开路,这才走过去。   是个年方三四岁的孩子,生得极好,只是那张脸……不由的叫云殇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原是富家子弟城中策马,不慎惊了两旁路人,险些发生踩踏事件,那孩子竟然当场阻止,不可不谓英雄出少年。   不过……就一个孩子,如何能拦得住马匹?   云殇起身,快速环顾四周,而后将视线全部投注在孩子身上。   “臭小子,真是不知死活!”那富家子怒然,忽然举起了马鞭。   乳娘见状,急忙抱起了孩子怒斥,“你那么大的人,怎么敢动手打孩子!”   却听得孩子仰天一声大叫,“舅舅,有人要打我!”   音落,还不待众人回过神,只觉耳畔一阵冷风拂过,那富家子“哎呦”一声已经被重物压倒在地。   待众人回过神,竟是个白衣男子骑坐在富家子身上,津津有味的吃着手中的冰糖葫芦。边吃还边煞有其事道,“曦儿别怕,谁打你,舅舅、舅舅帮你打他。”   “陌上无双!”砚台心惊,刚要惊呼护驾,却被云殇拦住。   云殇望着从乳娘怀中下来的孩子,俯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曦儿!”这不怕死的小东西,不是楼曦又是谁!   自从听闻爹娘出门不带着他,他便找了陌上无双和乳娘,避开上官燕和应无求,悄悄跟来了京城。陌上无双是谁,着火入魔后的功夫更是无人可及,要避开应无求和上官燕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楼曦刚来,千寻和楼止刚走,恰好没能碰见。   “曦儿?是晨曦黎明的意思吗?”云殇抚着他的头,“好名字。你就一个人?你爹娘呢?”   陌上无双赶紧起身,急忙将楼曦拉到身后,憋着一口气冲楼曦道,“妹说,不许跟陌生人说话。万一他是个坏人,会把你卖了。”   看着陌上无双语无伦次的模样,云殇不禁嗤笑,继而道,“你偷偷溜出来的?”   楼曦撇撇嘴,“我懒得理你!”   那富家子不依不饶的起身,“臭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云殇稍稍蹙眉,转而望着砚台,“让他管好自己的舌头,否则当心他的脑袋。”语罢,转身离去。   砚台教人将富家子拖了下去,楼曦定定的站在那里,扯了扯陌上无双的袖子,“舅舅,他是谁?”   陌上无双只顾吃着自己的冰糖葫芦,直接把楼曦抱起,骑在自己的肩头,良久才道,“管他是谁,谁敢动你,舅舅就打他!”   “嗯。舅舅最乖!下次还给你买好吃的。”楼曦笑着。   闻言,陌上无双痴痴的笑着,连道三个“好”!   “京城这么好,我不要回家,我们玩够了再说!”楼曦感慨,“难怪他们不带着我,原来想两个人偷偷的玩!哼!”   乳娘无奈的摇着头,看样子是要闯大祸了!唉,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啊!只要一想起千寻和楼止找不到楼曦以至发狂的模样,应无求和上官燕铺天盖地的找人,乳娘就觉得一身的冷汗涔涔而下。   心道,这次真当是绝路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因为云殇的一道暗令,多年后的京城,便多了个横行无忌的小霸王。   当然,这也是后话。   茶楼雅阁内,砚台上前向着云殇行礼,“公子,那分明就是楼……咱们要不要……”他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云殇眸色陡沉,忽然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惊得一旁的便衣侍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吩咐下去,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黎民百姓,谁敢动这孩子一根毫发,朕就将谁凌迟处死!君无戏言!”他疾言厉色,眸色肃杀,“皇室凋零,早已经不得如此厮杀。彼年杀戮是无可奈何之举,今日杀戮岂非自断龙脉?这话,别教朕听见第二次!明白吗?”   砚台连连磕头,脊背一身冷汗,“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外头传来细微的叩门声,而后是店小二的声音,“公子。”   “起来!”云殇缓和了口吻。   听得这话,砚台等人急忙起身,也不敢轻易暴露云殇的身份。   砚台深吸一口气才道,“进来!”   店小二推了门,行至云殇跟前,将手中的一个木盒子双手奉上,“公子上次走后,便有一女子将此物留在了店中,说是若公子还来,便可奉上。若是三月之内不来就自行毁去,不必再留。”   砚台蹙眉,看了身边的人一样。   侍卫即刻上前接过,小心翼翼的打开,以防有诈。若是有暗器毒物,岂非累及帝君安全。   里头无他,只有简单的一封信,还有一个瓷瓶。   “这是什么?”砚台一怔,给了点银两打发了店小二。   低眉细看,瓷瓶上头写着“芙露香”三个字,那绢绣的字体分明与云殇扇面上的一模一样。心下惊愕,砚台定定的望着云殇早已变了的面色,“皇上,这个是……”   云殇小心翼翼的接过,芙露香的味道,他甚是熟悉,所以这个确实是芙露香。下一刻,他疯似的打开了一侧的书信。总计两张纸,一张写着芙露香的配方。   另一张,上头唯有她给的八个字:雨露均沾,泽被天下。   他出神的望着手中的白纸黑字,眼底的光渐渐暗下去,氤氲的薄雾逐渐浮起。砚台一挥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安静的房间内,云殇听见她朱唇微启的温婉声音,依稀间还在喊着:王爷。   “阿寻,朕后悔了。若朕还是王爷,你还是那个小宫女,该多好?”他握紧手中的信纸,忽然有滚烫的东西沿着面颊快速而下,唇边依旧是他习惯性的温润笑意,“可惜,都回不去了。阿寻,你放下了,可是朕如何能放下?”   世人之所以痛苦,无外乎得不到和放不下。   他,全占了。   她定是看见了城门口的榜文,所以将芙露香的配方交给他,意欲让他断了再寻的念头。这样的话,他就没有第二次借口,去找她。   她豁然大度,不计前嫌。而他还有什么脸再去见她?   阿寻,若说那日韩池想杀你,并非我意,你可信?   若说我本不想杀了辰风,你可信?   若说我本想将流兰石送你,又唯恐你和九哥看轻了我,你可信?   若说在我的生命里最尊敬的人,是九哥,你可信?   若说从你嫁给九哥开始,我便已经放了手,你可信?   若说我从未想要你死,只想变着法的成全你们,你可信?   若说我此生最得不到和最爱的人,还是你,你可信?   怕是都不会相信了!   不管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我都没有回旋的余地。既然从一开始就背负了黑色的一面,那我说不说,又有什么意思?   在所有人的眼里,我所有的言行举止,只不过是在为我的邪恶强词夺理。   既然爱而不得,恨着我也是好的。最难过的是,你早已放下,我却还在原地。   房内寂静了很久,很久,久得连云殇都觉得时间在此刻凝固。   门外响起了砚台的声音,“公子,时辰不早了,回吧!”   云殇微微抬头,继而扳直了身子,恢复了最初的温润,终低眉望着手中的信件,别有深意的道了一个字,“好!”   雨露均沾,泽被天下。   从此,罢了。   (剧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